话说管仲于病中,嘱桓公斥远易牙、竖刁、开方三人,荐隰朋为政。左右有闻其言者,以告易牙。易牙见鲍叔牙谓曰:“仲父之相,叔所荐也,今仲病,君往问之,乃言叔不可以为政,而荐隰朋,吾意甚不平焉。”
鲍叔牙笑曰:“是乃牙之所以荐仲也。仲忠于为国,不私其友。夫使牙为司寇,驱逐佞人,则有余矣;若使当国为政,即尔等何所容身乎?”易牙大惭而退。
逾一日,桓公复往视仲,仲已不能言。鲍叔牙、隰朋莫不垂泪。
是夜,仲卒,桓公哭之恸,曰:“哀哉,仲父!是天折吾臂也。”使上卿高虎董其丧,殡葬从厚,生前采邑悉与其子,令世为大夫。
易牙谓大夫伯氏曰:“昔君夺子骈邑三百,以赏仲之功;今仲父已亡,子何不言于君,而取还其邑,吾当从旁助子。”伯氏泣曰:“吾惟无功,是以失邑。仲虽死,仲之功尚在也,吾何面目求邑于君乎?”易牙叹曰:“仲死犹能使伯氏心服,吾侪真小人矣。”
且说桓公念管仲遗言,乃使公孙隰朋为政。未一月,隰朋病卒,桓公曰:“仲父其圣人乎?何以知朋之用于吾不久也?”
于是使鲍叔牙代朋之位,牙固辞,桓公曰:“今举朝无过于卿者,卿欲让之何人?”牙对曰:“臣之好善恶恶,君所知也。君必用臣,请远易牙、竖刁、开方,乃敢奉命。”
桓公曰:“仲父固言之矣,寡人敢不从子。”即日罢斥三人,不许入朝相见。
鲍叔牙乃受事。
时有淮夷侵犯杞国,杞人告急于齐。齐桓公合宋、鲁、陈、卫、郑、许、曹七国之君,亲往救杞,迁其都于缘陵。诸侯尚从齐之令,以能用鲍叔,不改管仲之政故也。
话分两头#却说晋自惠公即位,连岁麦禾不熟,至五年,复大荒,仓廪空虚,民间绝食,惠公欲乞籴于他邦#思想惟秦毗邻地近,且婚姻之国,但先前负约未偿,不便开言。郤芮进曰:“吾非负秦约也,特告缓其期耳。若乞籴而秦不与,秦先绝我,我乃负之有名矣。”
惠公曰:“卿言是也。”乃使大夫庆郑持宝玉如秦告籴。
穆公集群臣计议:“晋许五城不与,今因饥乞籴,当与之否?”
蹇叔、百里奚同声对曰:“天灾流行,何国无之,救灾恤邻,理之常也。顺理而行,天必福我。”
穆公曰:“吾之施于晋已重矣。”
公孙枝对曰:“若重施而获报,何损于秦;其或不报,曲在彼矣。民憎其上,孰与我敌,君必与之。”
丕豹思念父仇,攘臂言曰:“晋侯无道,天降之灾,乘其饥而伐之,可以灭晋,此机不可失。”
繇余曰:“仁者不乘危以邀利,智者不侥幸以成功。与之为当。”
穆公曰:“负我者,晋君也。饥者,晋民也。吾不忍以君故,迁祸于民。”于是运粟数万斛于渭水,直达河、汾、雍、绛之间,舳舻相接,命曰“泛舟之役”,以救晋之饥。晋人无不感悦。史官有诗称穆公之善云:
晋君无道致天灾,雍绛纷纷送粟来。
谁肯将恩施怨者?穆公德量果奇哉!
明年冬,秦国年荒,晋反大熟。穆公谓蹇叔、百里奚曰:“寡人今日乃思二卿之言也,丰凶互有。若寡人去冬遏晋之籴,今日岁饥,亦难乞于晋矣。”
豹曰:“晋君贪而无信,虽乞之,必不与。”穆公不以为然,乃使冷至亦赍宝玉,如晋告籴,惠公将发河西之粟,以应秦命。郤芮进曰:“君与秦粟,亦将与秦地乎?”
惠公曰:“寡人但与粟耳,岂与地哉!”
芮曰:“君之与粟为何?”
惠公曰:“亦报其泛舟之役也。”
芮曰:“如以泛舟为秦德,则昔年纳君,其德更大。君舍其大而报其小,何哉?”
庆郑曰:“臣去岁奉命乞籴于秦,秦君一诺无辞,其意甚美。今乃闭籴不与,秦怨我矣!”
吕饴甥曰:“秦与晋粟,非好晋也,为求地也。不与粟而秦怨,与粟而不与地,秦亦怨,均之怨也,何为与之?”
庆郑曰:“幸人之灾,不仁;背人之施,不义。不义不仁,何以守国?”
韩简曰:“郑之言是也。使去岁秦闭我籴,君意何如?”
虢射曰:“去岁天饥晋以授秦,秦弗知取,而贷我粟,是甚愚也;今岁天饥秦以授晋,晋奈何逆天而不取?以臣愚意,不如约会梁伯,乘机伐秦,共分其地,是为上策。”
惠公从虢射之言,乃辞冷至,曰:“敝邑连岁饥馑,百姓流离,今冬稍稔,流亡者渐归故里,仅能自给,不足以相济也。”
冷至曰:“寡君念婚姻之谊,不责地,不闭籴,固曰:”同患相恤也。‘寡君济君之急,而不得报于君,下臣难以复命。“
吕饴甥、郤芮大喝曰:“汝前与丕郑父合谋,以重币诱我,幸天破奸谋,不堕汝计,今番又来饶舌!可归语汝君,要食晋粟,除非用兵来取。”
冷至含愤而退。
庆郑出朝,谓太史郭偃曰:“晋侯背德怒邻,祸立至矣。”
郭偃曰:“今秋沙鹿山崩,草木俱偃。夫山川,国之主也,晋将有亡国之祸,其在此乎?”史臣有诗讥晋惠公云:
泛舟远道赈饥穷,偏遇秦饥意不同。
自古负恩人不少,无如晋惠负秦公。
冷至回复秦君,言:“晋不与秦粟,反欲纠合梁伯,共兴伐秦之师。”
穆公大怒曰:“人之无道,乃至出于意料若此!寡人将先破梁,而后伐晋。”
百里奚曰:“梁伯好土功,国之旷地,皆筑城建室,而无民以实之,百姓胥怨,此其不能用众助晋明矣。晋君虽无道,而吕、郤俱强力自任,若起绛州之众,必然震惊西鄙。《兵法》云:”先发制人‘,今以君之贤,诸大夫之用命,往声晋侯负德之罪,胜可必也。因以余威,乘梁之敝,如振槁叶耳。“
穆公然之。乃大起三军,留蹇叔、繇余辅太子守国,孟明视引兵巡边,弹压诸戎。穆公同百里奚亲将中军,西乞术、白乙丙保驾,公孙枝将右军,公子絷将左军,共车四百乘,浩浩荡荡,杀奔晋国来。
晋之西鄙告急于惠公,惠公问于群臣曰:“秦无故兴兵犯界,何以御之。”
庆郑进曰:“秦兵为主上背德之故,是以来讨,何谓无故,依臣愚见,只宜引罪请和,割五城以全信,免动干戈。”
惠公大怒曰:“以堂堂千乘之国,而割地求和,寡人何面目为君哉。”
喝令:“先斩庆郑,然后发兵迎敌。”
虢射曰:“未出兵,先斩将,于军不利。姑赦令从征,将功折罪。”惠公准奏。
当日大阅车马,选六百乘,命郤步扬、家仆徒、庆郑、蛾晰分将左右,己与虢射居中军调度,屠岸夷为先锋,离绛州望西进发。
晋侯所驾之马,名曰“小驷”,乃郑国所献。其马身材小巧,毛鬣润泽,步骤安稳,惠公平昔甚爱之。庆郑又谏曰:“古者出征大事,必乘本国出产之马,其马生在本土,解人心意,安其教训,服习道路,故遇战随人所使,无不如志。今君临大敌,而乘异产之马,恐不利也。”
惠公叱曰:“此吾惯乘,汝勿多言。”
却说秦兵已渡河东,三战三胜,守将皆奔窜。长驱而进,直至韩原下寨。
晋惠公闻秦军至韩,乃蹙额曰:“寇已深矣,奈何?”
庆郑曰:“君自招之,又何问焉?”
惠公曰:“郑无礼,可退。”
晋兵离韩原十里下寨,使韩简往探秦兵多少。简回报曰:“秦师虽少于我,然其斗气十倍于我。”
惠公曰:“何故?”
简对曰:“君始以秦近而奔梁,继以秦援而得国,又以秦赈而免饥,三受秦施而无一报。君臣积愤,是以来伐,三军皆有责负之心,其气锐甚,岂止十倍而已?”
惠公愠曰:“此乃庆郑之语,定伯亦为此言乎,寡人当与秦决一死敌。”
遂命韩简往秦军请战曰:“寡人有甲车六百乘,足以待君。君若退师,寡人之愿;若其不退,寡人即欲避君,其奈此三军之士何。”
穆公笑曰:“孺子何骄也。”
乃使公孙枝代对曰:“君欲国,寡人纳之;君欲粟,寡人给之;今君欲战,寡人敢拒命乎?”
韩简退曰:“秦理直。吾不知死所矣。”
晋惠公使郭偃卜车右。诸人莫吉,惟庆郑为可。惠公曰:“郑党于秦,岂可任哉?”乃改用家仆徒为车右,而使郤步扬御车,逆秦师于韩原。
百里奚登垒,望见晋师甚众,谓穆公曰:“晋侯将致死于我,君其勿战。”
穆公指天曰:“晋负我已甚。若无天道则已,天而有知,吾必胜之。”乃于龙门山下,整列以待。
须臾,晋兵亦布阵毕。
两阵对圆,中军各鸣鼓进兵,屠岸夷恃勇,手握浑铁枪一条,何止百斤之重,先撞入对阵,逢人便刺,。秦军披靡。正遇白乙丙,两下交战,约莫五十馀合,杀得性起,各跳下车来,互相扭结,屠岸夷曰:“我与你拚个死活,要人帮助的,不为好汉。”
白乙丙曰:“正要独手擒拿你,方是英雄。”吩咐众人:“都莫来!”两个拳捶脚踢,直扭入阵后去了。
晋惠公见屠岸夷陷阵,急叫韩简、梁繇靡引军冲其左,自引家仆徒等冲其右,约于中军取齐。
穆公见晋分兵两路冲来,亦分作两路迎敌。
且说惠公之车,正遇见公孙枝。惠公遂使家仆徒接战。那公孙枝有万夫不当之勇,家仆徒如何斗得过?惠公教步扬:“用心执辔,寡人亲自助战!”公孙枝横戟大喝曰:“会战者一齐上来!”只这一声喝,如霹雳震天,把个国舅虢射吓得伏于车中,不敢出气。
那小驷未经战阵,亦被惊吓,不繇御人做主,向前乱跑,遂陷于泥泞之中,步扬用力鞭打,奈马小力微,拔脚不起,正在危急。
恰好庆郑之车,从前而过,惠公呼曰:“郑速救我!”
庆郑曰:“虢射何在?乃呼郑耶。”
惠公又呼曰:“郑速将车来载寡人。”
郑曰:“君稳乘小驷,臣当报他人来救也。”遂催辕转左而去。
步扬欲往觅他车,争奈秦兵围裹将来,不能得出。
再说韩简一军冲入,恰遇著秦穆公中军,遂与秦将西乞术交战,三十余合,未分胜败,蛾晰引军又到,两下夹攻,西乞术不能当,被韩简一戟刺于车下。梁繇靡大叫:“败将无用之物,可协力擒捉秦君。”
韩简不顾西乞术,驱率晋兵,迳奔戎辂,来捉穆公。
穆公叹曰:“我今日反为晋俘,天道何在?”才叹一声,只见正西角上一队勇士,约三百余人,高叫:“勿伤吾恩主。”穆公抬头看之,见那三百余人,一个个蓬首袒肩,脚穿草履,步行如飞,手中皆执大砍刀,腰悬弓箭,如混世魔王手下鬼兵一般,脚踪到处,将晋兵乱砍,韩简与梁繇靡慌忙迎敌。
又见一人飞车从北而至,乃庆郑也,高叫:“勿得恋战,主公已被秦兵困于龙门山泥泞之中,可速往救驾。”韩简等无心厮杀,撇了那一伙壮士,迳奔龙门山来救晋侯。
谁知晋惠公已被公孙枝所获,并家仆徒、虢射,步扬等,一齐就缚,已归大寨去了。韩简顿足曰:“获秦君犹可相抵。庆郑误我矣!”
梁繇靡曰:“君已在此。我辈何归?”遂与韩简各弃兵仗,。来投秦寨。与惠公做一处。
再说那壮士三百余人,救了秦穆公,又救了西乞术。秦兵乘胜掩杀,晋兵大溃,龙门山下尸积如山,六百乘得脱者,十分中之二三耳。庆郑闻晋君见擒,遂偷出秦军,遇蛾晰被伤在地,扶之登车,同回晋国。髯翁有诗咏韩原大战之事。诗曰:
龙门山下叹舆尸,只为昏君不报施。
善恶两家分胜败,明明天道岂无知?
却说秦穆公还于大寨,谓百里奚曰:“不听井伯之言,几为晋笑。”
那壮士三百余人,一齐到营前叩首。穆公问曰:“汝等何人,乃肯为寡人出死力耶?”
壮士对曰:“君不记昔年亡善马乎?吾等皆食马肉之人也。”
原来穆公曾出猎于梁山,夜失良马数匹,使吏求之。寻至岐山之下,有野人三百余,群聚而食马肉。吏不敢惊之,趋报穆公:“速遣兵往捕,可尽得。”穆公叹曰:“马已死矣,又因而戮人,百姓将谓寡人贵畜而贱人也。”乃索军中美酒数十瓮,使人赍往岐下,宣君命而赐之曰:“寡君有言,‘食良马肉,不饮酒则伤人。’今以美酒赐汝。”野人叩头谢恩,分饮其酒,齐叹曰:“盗马不罪,更虑我等之伤,而赐以美酒,君之恩大矣,何以报之?”至是,闻穆公伐晋,三百余人,皆舍命趋至韩原,前来助战。恰遇穆公被围,一齐奋勇救出,真个是: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施薄报薄,施厚报厚。
有施无报,何异禽兽?
穆公仰天叹曰:“野人且有报德之义,晋侯独何人哉?”乃问众人中:“有愿仕者,寡人能爵禄之!”壮士齐声应曰:“吾侪野人,但报恩主一时之惠,不愿仕也。”穆公各赠金帛,野人不受而去,穆公叹息不已。后人有诗云:
韩原山下两交锋,晋甲重重困穆公。
当日若诛牧马士,今朝焉得出樊笼。
穆公点视将校不缺,单不见白乙丙一人。使军士遍处搜寻,闻土窟中有哼声,趋往视之,乃是白乙丙与屠岸夷相持滚入窟中,各各力尽气绝,尚扭定不放手。军士将两下拆开,抬放两个车上,载回本寨。穆公问白乙丙,已不能言。有人看见他两人拚命之事,向前奏知如此如此。
穆公叹曰:“两人皆好汉也!”问左右:“有识晋将姓名者乎?”
公子絷就车中观看,奏曰:“此乃勇士屠岸夷也。臣前吊晋二公子,夷亦奉本国大臣之命来迎,相遇于旅次,是以识之。”
穆公曰:“此人可留为秦用乎?”
公子絷曰:“弑卓子,杀里克,皆出其手;今日正当顺天行诛。”穆公乃下令将屠岸夷斩首。
亲解锦袍以覆白乙丙,命百里奚先以温车载回秦国就医,丙服药,吐血数斗,半年之后,方才平复,此是后话。
再说穆公大获全胜,拔寨都起,使人谓晋侯曰:“君不欲避寡人,寡人今亦不能避君,愿至敝邑而请罪焉。”惠公俯首无言。
穆公使公孙枝率车百乘,押送晋君至秦,虢射、韩简、梁繇靡、家仆徒、郤步扬、郭偃、郤乞等,皆披发垢面,草行露宿相随,如奔丧之状。
穆公复使人吊诸大夫,且慰之曰:“尔君臣谓要食晋粟,用兵来取,寡人之留尔君,聊以致晋之粟耳,敢为已甚乎?二三子何患无君?勿过戚也!”
韩简等再拜稽首曰:“君怜寡君之愚,及于宽政,不为已甚,皇天后土,实闻君语,臣等敢不拜赐。”
秦兵回至雍州界上,穆公集群臣议曰:“寡人受上帝之命,以平晋乱,而立夷吾,今晋君背寡人之德,即得罪于上帝也,寡人欲用晋君,郊祀上帝,以答天贶,何如?”
公子絷曰:“君言甚当。”
公孙枝进曰:“不可,晋大国也。吾俘虏其民,已取怨矣;又杀其君,以益其忿。晋之报秦,将甚于秦之报晋也!”
公子絷曰:“臣意非徒杀晋君已也,且将以公子重耳代之,杀无道而立有道,晋人德我不暇,又何怨焉?”
公孙枝曰:“公子重耳,仁人也,父子兄弟,相去一间耳,重耳不肯以父丧为利,其肯以弟死为利乎?若重耳不入,别立他人,与夷吾何择?如其肯入,必且为弟而仇秦,君废前德于夷吾,而树新仇于重耳,臣窃以为不可。”
穆公曰:“然则逐之乎?囚之乎?抑复之乎?三者孰利?”
公孙枝对曰:“囚之,一匹夫耳,于秦何益;逐之,必有谋纳者,不如复之。”
穆公曰:“不丧功乎?”
枝对曰:“臣意亦非徒复之已也,必使归吾河西五城之地,又使其世子圉留质于吾国,然后许成焉,如是,则晋君终身不敢恶秦,且异日父死子继,吾又以为德于圉,晋世世戴秦,利孰大乎?”
穆公曰:“子桑之算,及于数世矣。”乃安置惠公于灵台山之离宫,以千人守之。
穆公发遣晋侯,方欲起程,忽见一班内侍,皆服衰绖而至,穆公意谓有夫人之变,方欲问之,那内侍口述夫人之命,曰:“上天降灾,使秦、晋两君,弃好即戎,晋君之获,亦婢子之羞也,若晋君朝入,则婢子朝死,夕入,则婢子夕死;今特使内侍以丧服迎君之师,若赦晋侯,犹赦婢子,惟君裁之。”
穆公大惊,问:“夫人在宫作何状?”
内侍奏曰:“夫人自闻晋君见获,便携太子服丧服,徒步出宫,至于后园崇台之上,立草舍而居,台下俱积薪数十层,送饔飧者履薪上下,吩咐:”只待晋君入城,便自杀于台上,纵火焚吾尸,以表兄弟之情也。“
穆公叹曰:“子桑劝我勿杀晋君,不然几丧夫人之命矣。”
于是使内侍去其衰绖,以报穆姬曰:“寡人不日归晋侯也。”穆姬方才回宫。
内侍跪而问曰:“晋侯见利忘义,背吾君之约,又负君夫人之托,今日乃自取囚辱,夫人何为哀痛如此?”
穆姬曰:“吾闻:‘仁者虽怨不忘亲,虽怒不弃礼’,若晋侯遂死于秦,吾亦与有罪矣。”内侍无不诵君夫人之贤德。毕竟晋侯如何回国?且看下回分解。
译文:
话说管仲在病中,一再嘱咐桓公要当心易牙、竖人貂、开方三人,并举
荐由公孙隰朋继掌相位。有人闻听此事将它告诉了易牙,易牙于是来到鲍叔
牙家,对鲍叔牙说道:“仲父能当上齐国相国,是您一手推荐的,今日主公
到仲父那里探病,仲父却说您不能执掌相位,反而推荐了隰朋,我实在为您
抱不平。“鲍叔牙大笑道:“这正是我要举荐管仲的原由,管仲忠于国事,
不徇私情。至于我鲍叔牙,若作为司寇,捕捉强盗毛贼,驱逐奸佞小人,则
绰绰有余,但如果让我拜相掌国,到那时你们这伙人还能在齐国安身吗?“
易牙满脸羞愧离去。隔了一日,桓公再次去探望管仲,管仲已经不能说话,
隰朋、鲍叔牙在一旁纷纷落泪。当晚,管仲去世,桓公痛声大哭道:“老天
夺走仲父,是要折断我的臂膀啊!“桓公命上卿高虎代己主持管仲丧葬,又
下令让管仲之子继承其父封地,使管家后代子孙世为齐国大夫。易牙找到大
夫伯氏说道:“过去主公将你在骈邑的封地夺去三百,赏赐给仲父,现在仲
父已死,你何不向主公申请将它要回?我愿从中相助。“伯氏痛哭流涕,说
道:“我对国家无功,才被主公将封地削减,如今仲父虽死,他的功劳却还
在,我又有何脸面向主公要回封地呢?“易牙叹道:“管仲虽然已死,却还
能让伯氏如此心服,我们这伙人可真是地道的小人啊!“
桓公依照管仲的遗言,让公孙隰朋拜相掌政,但不到一个月,公孙隰朋 也得病去世。桓公感叹说:“仲父真是圣人,他怎么就能料到隰朋不能长久 辅佐我呢?“于是便命鲍叔牙接替隰朋相位,鲍叔牙全力推辞,桓公说道:
“现在满朝官员没一个比你更贤能,你想把相位让给谁呢?”鲍叔牙答道:
“臣过分嫉恶如仇,难以容人,这一切主公都十分清楚。主公如一定要用臣 为相,请主公将易牙、竖人貂、开方逐去,只有这样臣才敢领命。“桓公说:
“仲父早已料到你会这样,我现在也只好听你的了。”于是当日就将易牙等 三人罢职逐出,不许他们再入朝拜见,鲍叔牙这才领命拜相。不久就有淮河 一带的夷人入侵杞国,杞国人向齐国请兵求援,桓公会合宋、鲁、陈、卫、 郑、许、曹七国诸侯,亲自前去救援,将夷人击退,并帮杞国将国都迁到缘 陵。因桓公起用鲍叔牙,不改变管仲的原来政策,所以各国诸侯仍然听从他 的号令。
却说自晋惠公继位以后,晋国连年受到灾害,到了第五年,灾情更加严 重,国库空虚,民间更是颗粒不留,惠公想从别国求粮救急,想到周围国家 只有秦国路途较近,又有世代婚姻之好,便打算向秦国求粮,只是自己从前 曾毁约负秦,今日实在不好开口。郤芮于是奏道:“我们并没有毁约,而只 是暂缓割让的日期罢了。去向秦国求粮,他们若不肯给我国,那是他们先与 我们断绝交谊,这样一来,我们毁去割地之约也就名正言顺了。“惠公道:
“大夫此话有理。”于是便派庆郑带着礼物去向秦国求粮。穆公召集群臣商
议此事道:“晋国原来答应割让五城给我国,后来却背约不给,如今他们因
饥荒来向我们求援,这粮食到底该不该发送给他们?“蹇叔、百里奚同声答
道:“天灾人祸,哪个国家都无法完全避免,救灾安民,顺应天理,顺天行
事,必会受到上天的保佑。“穆公说道:“我们施舍给晋国的恩惠已经够多
了!公孙枝支持蹇叔、百里奚,说道:“施舍恩惠多,而又能得到报答,对
秦国又有什么损害?即使得不到报答,责任在他们一边,他们背约负义,必
会遭到百姓唾弃,到那时我们再兴兵攻打,怎能不百战百胜?“ 豹一心要 为父亲报仇,上前说道:“晋国国君暴虐无道,所以上天才降灾惩罚。现在 我们可乘晋国饥荒内乱之机,一举出兵将它攻灭,这是天赐良机。“繇余反 对道:“‘仁者不乘他人之危获取利益,智者不凭侥幸之机取得成功。’依 臣之见还是答应晋国为好。“穆公听完了群臣的议论,决心已定,说道:“忘 恩负义的是晋国国君,忍饥挨饿的是晋国百姓。我不能因憎恨其君,就忍心 见晋国百姓遭受饥荒。“当即下令从粮仓中提取粮米数万担,经渭水转道黄 河、汾水,运往晋国各地以帮助赈灾,穆公称这次水路运粮行动为“泛舟之 役“。晋国百姓见秦国肯发粮救灾,无不感恩戴德,痛哭流涕。史官有诗赞 道:
晋君无道致天灾,雍绛纷纷送粟来。 谁肯将恩施怨者?穆公德量果奇哉!
第二年秦国遇上荒年,晋国反而获得粮食丰收。穆公对蹇叔、百里奚说:“我 今日又想到两位先生所说的话,丰年、灾年实难预料,如果我去年拒绝向晋 国发粮,今年也难以开口向晋国求粮。“ 豹一旁道:“晋国国君贪婪成性, 毫无信义,我们就是去求他,他也不会发粮给秦国。“穆公不信,于是便派 冷至携带重礼去向晋国求粮。晋惠公本打算发送黄河以西的粮食给秦国,帮 助秦国赈灾,却被郤芮阻止,郤芮说:“主公给秦国粮食,也将给秦国土地 城池吗?“惠公道:“我只给他们粮食,为什么要给土地城池呢?”郤芮问 道:“主公为什么要送粮食给秦国呢?”惠公答道:“报答他们去年救援晋 国的‘泛舟之役’呀。“郤芮说道:“主公若把泛舟送粮看作是秦国的功劳, 那么他们当年扶助主公继位的功劳更大,主公将大功放在一边,却去报答人 家的小功,这是什么道理?“庆郑一边奏道:“臣去年奉命去向秦国求粮, 秦君一口答应,很是慷慨,现在我们如拒绝不发粮救援,恐怕会招致秦国人 怨恨。“吕饴甥说:“秦国给晋国粮食,并不是为晋国好,而是为了替自己 索取土地城池。不给秦国粮食,秦国人会怨恨我们,给粮食不给土地城池, 秦国人也会怨恨我们,反正都会落个怨恨,我们又何必给它粮食呢?“庆郑 大声说道:“幸灾乐祸是不仁,以怨报德是不义,如此不仁不义,怎能安邦 定国?“韩简支持庆郑说:“庆郑的话很有道理,假如去年秦国不肯发粮救 我,主公你又会怎样想?“国舅虢射说道:“去年老天将晋国的粮食拿去, 使秦国大获丰收,秦国不知道好好保存却借给了我们,这是他们的愚蠢。今 年老天夺秦国之食送给晋国,我们怎能违逆天理再将它送还秦国,依臣之见, 我们不如和梁国联兵,乘秦国饥荒将它攻灭,这才是上上之策。“晋惠公听 从了虢射建议,将秦使冷至召来推辞说:“敝国连年遭受灾荒,百姓流离失 所,今年虽获得丰收,也仅够敝国自用,实在没有能力救援贵国。“冷至说 道:“我家国君顾念秦晋有婚姻之好,不向晋国要地要城,慷慨相救,只说 要 ‘同甘共苦’,今年我国有难,贵国却不肯发粮救助,臣实在无法向我国 国君交代。“吕饴甥、郤芮大声喝道:“你以前与 郑父串通勾结,妄图用 重礼将我们骗去杀害,幸亏老天识破你们的奸谋。才使我俩未入你们的圈套, 你今番还敢在这里卖弄口舌吗?你回去告诉你们国君,要想得到晋国的粮 食,除非你们派兵来取!“冷至满怀怨愤返回秦国。庆郑走出朝堂后对太卜 郭偃说道:“主公背义负恩,激怒邻国,看来晋国就要大祸临头了。”郭偃 点头叹道:“今年秋天,沙鹿山无故发生崩塌,树木全部倒伏折断,这可是 亡国之象啊!“说完又叹息不已。史官有诗讽刺惠公道:
泛舟远道赈饥穷,偏遇秦饥意不同。
自古负恩人不少,无如晋惠负秦公。
冷至回到秦国,向穆公报告说:“晋国不仅不肯发粮救助,反而要和梁
国联兵,打算侵犯我国。“穆公大怒道:“一个人忘恩负义竟也会到这种程 度,我这就出兵,先将梁国攻灭,然后再去讨伐晋国。“百里奚提议道:“梁 国国君好大喜功,到处大兴土木,致使民怨沸腾,他现在根本无力征集军队 与晋军联兵攻伐。晋君虽然背信无道,但晋国国大人多,又有吕饴甥、郤芮 二人全力支持,我们若先兴兵远道攻梁,必会因内部空虚受到他们威胁。兵 法常说: ‘先发制人’,依臣之见,不如先出兵攻晋。“穆公准奏,于是便 让蹇叔、繇余留下辅佐太子镇守都城,让百里视负责边境防务,自己则和 百里奚统帅大军,由公孙枝领右军,公子絷领左军,西乞术、蹇丙中军保驾, 起用四百辆战车,浩浩荡荡,向晋国杀去。
晋惠公闻听秦国来攻,急忙召集群臣商议道:“秦国无故举兵攻打我国, 我们应该怎样对付?“庆郑奏道:“秦国因主公违背信约,以怨报德,这才 派兵前来讨伐,怎么说是无故举兵呢?依臣之见,我们只须认错求和,将原 来答应割让的五城交出,就可使两国化干戈为玉帛,也可使百姓免遭战乱之 苦。“惠公大怒道:“凭我晋国的国势军威,却向别人割地求和,我还能再 有脸面执掌国家吗?“喝令手下道:“先将庆郑斩首,然后发兵迎战秦军!” 虢射一旁劝道:“兵马未动,却先斩大将,恐对我军不利。不如饶他一死, 让他随军戴罪立功。“惠公答应了,于是当日就检阅兵马,选出战车六百辆。 惠公命令郤步扬、家仆徒、庆郑、蛾晰统领左右两军,屠岸夷为先锋,自己 则和虢射镇守中军大营,调动人马,离开绛城,一路向西杀去。为惠公驾车 的马名叫“小驷”,是从前郑国献给惠公的,这种马身材小巧,毛皮润泽, 行走平稳,惠公平时十分宠爱。庆郑此时见惠公用这种马驾车出征,心中十 分担忧,连忙出言劝说:“自古军队出征,都要用本国的军马驾车,本国军 马解人心意,熟悉道路,所以作战时能随意驾驭,不出差错。现在主公面临 生死大战,却乘坐着别国之马,恐怕不太吉利。“惠公不听,斥责庆郑说: “我一向乘坐此马,你不要多管闲事!”
秦国渡河东进,连战连胜,势如破竹,这日赶到韩原,穆公命三军扎寨 安营。惠公听说秦国已攻到韩原,心中犯愁,问众将道:“敌人已将入我国 纵深,我军该当如何呢?“庆郑一旁插嘴说:“这都是主公自己招来的,问 别人干什么?“惠公怒道:“庆郑无礼犯上,赶快给我退下去。”晋兵赶到 离韩原十里处下寨,惠公命韩简去秦军探看虚实。不久韩简回营报告:“秦 军人数虽然没有我军多,但士气比我军高出十倍。“惠公问他为何,韩简答 道:“主公以前因梁国距离秦国近而出奔梁国,以后又依靠秦国帮助才得以 执掌君位,再后又因得到秦国粮米而使晋国度过灾荒,三次受人恩惠,却无 一次报答。秦国君臣因此感到气愤,这才派兵来攻,如今秦军上下一心,都 在责备主公背恩负义,他们的士气又何止高过我军十倍!“惠公脸色不悦道:
“这些都是庆郑的论调,你怎么也说出这种话?我定要与秦军决一死战!”
于是便又命令韩简到秦营挑战说:“我有战车六百、士卒数万,正在等待着
你们。你们若害怕退兵则罢,否则就是我想回避你们,我晋国的三军将士也
不会答应!“穆公冷笑道:“无知小子,竟敢如此骄狂。”命令公孙枝出营
对答道:“你想要回国继位,我出兵帮你;你想要粮米救灾,我发粮给你;
今天你想挑起战火,我又怎好拒绝于你呢?“韩简闻听此言,心中惧意大生,
暗暗想道:“秦国理直气壮,堂堂正正,明日交战我军定会一败涂地。”第 二日出战前,晋惠公命太卜郭偃占卜由谁做国君车右护卫,结果众将都不吉 利,只有庆郑可以担当此任,但惠公不许,说道:“庆郑与秦人串通,我怎 能让他做护卫?“于是便命家仆徒担任车右护卫,郤步扬驾车,率军在韩原 迎战秦国。百里奚登台观敌,见晋军人马超过己方甚多,忙劝穆公坚守营垒, 不要轻易出战。穆公手指苍天说道:“晋国亏负我们秦国太多了。若无天理 也就罢了,若老天有知,我军必会获胜!“遂不听百里奚之言,在龙门山下 排出战阵,等待晋军来到。不久晋军也列阵开来,两军对垒,阵前战鼓震天, 晋将屠岸夷手持一根浑铁大枪,驾车杀入秦军阵中,逢人便刺,秦将白乙丙 迎上接战,大战五十回合,不分胜负。两人杀得性起,到后来纷纷跳下战车, 扭打成一团,屠岸夷大声叫道:“我与你拼个死活,要人帮助的不算好汉!” 白乙丙也叫喊说:“不把你生擒活捉,我誓不罢休!”晋惠公见屠岸夷攻进 敌阵,急忙命令韩简、梁繇靡率军向左,自己与家仆徒等人率军向右,猛攻 秦军大阵,穆公见晋军兵分两路杀来,也将秦军分为两部分别迎敌。晋惠公 率右军冲来,正与公孙枝相遇,惠公命家仆徒上前交战,那公孙枝有万夫不 挡之勇,家仆徒抵敌不住,惠公见此情景,命令郤步扬说:“小心驾车,我 要亲自上前助战。“公孙枝毫无惧色,横戟大喝道:“你们能打仗的都一齐 上吧!“一声怒吼,如同晴天霹雳,直把国舅虢射吓得魂飞天外,伏在车中 不敢露头,那驾车的马匹“小驷”从未经过战阵,这时也被公孙枝的吼声吓 惊,不再听从驭者指挥,只顾四处乱窜,终于将车带入了泥沼之中。郤步扬 用力鞭打,无奈马小力微,没法从泥中拔腿逃出。这时,庆郑策马驾车赶来, 惠公大声呼叫道:“庆郑快来救我!”庆郑挖苦他说:“国舅虢射在哪儿? 主公为什么不求他来救你,现在叫我庆郑干什么?“惠公又叫道:“庆郑快 来用车将我带走。“庆郑答道:“主公先稳坐你的‘小驷’,臣这就去叫别 人来用车带你。“说完掉转车头向左奔去。再说韩简领兵向左攻入敌阵,正 遇上秦穆公的中军,韩简与秦将西乞术展开恶战,一时胜负难分,接着又有 晋将蛾晰领兵来到,与韩简夹攻西乞术,西乞术抵挡不住,被韩简一戟刺伤。 梁繇靡一旁大声喝令:“先合力将秦君抓住!”韩简不顾追杀西乞术,领兵 扑向穆公所乘之车,打算将穆公活擒。穆公见此情景,不由长声叹道:“没 想到我今天反而会被晋国俘虏,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啊?“穆公话音未落, 就见正西方冲出一队勇士,大约有三百余人,这些人个个蓬头赤膊,手舞大 刀,口中喊道:“勿伤害我家恩主。”一路冲杀过来,势不可挡。韩简、梁 繇靡正想召集人马迎敌,忽见庆郑从北面飞车赶到,口中高喊:“不要在此 恋战,赶快回兵去救主公,主公现在已被秦兵围在龙门山下的泥沼之中。“ 韩简等人闻听此言,无心再与那伙勇士厮杀,赶忙率兵奔向龙门山。但等他 们赶到山前,公孙枝早已将晋惠公、虢射等人俘获捆绑,赶回大营去了。韩 简见此情景,不由跺脚叹道:“如果能抓获秦君,还可换回主公,现在我们 却两头落空,是庆郑害了我们啊!“梁繇靡说:“主公已落入秦人之手,我 们还能逃到哪里去?“于是便和韩简抛弃兵刃,来到秦军大寨投降。再说那 三百勇士杀退晋兵,先将穆公救起,又救了受伤的西乞术,秦兵此时也乘机 掩杀,将晋军击溃,龙门山下晋兵陈尸如山,六百辆战车也几乎全部落入秦 军手中。庆郑听到惠公被擒的消息,偷偷留下,在战场上救下受伤的蛾晰, 将他扶上战车,带回晋国。髯翁有诗专咏韩原大战道:
龙门山下叹舆尸,只为昏君不报施。
善恶两家分胜败,明明天道岂无知!
秦穆公回到秦军大寨,对百里奚说道:“不听先生忠言,今日差点全军
覆没。“那三百多勇士,一齐在营前跪倒叩头,穆公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为何要舍命搭救我?“众人回答:“君不记得那年丢失御马了吗?我们就是 那伙吃马肉的人。“原来穆公有一次曾到梁山围猎,半夜有几匹御马被盗, 穆公命人去寻找,当地小吏寻到岐山下,看见有三百多野人正围坐在一起大 吃马肉,小吏不敢声张,赶忙回来禀告穆公说:“君若派兵马去围捕,可将 他们一网打尽。“穆公不许,说道:“马已经死了,如果因此派人去将他们 擒杀,百姓将会认为寡人珍惜牲畜轻视人命。“遂下令从军中取出美酒数十 坛,派人送到岐山脚下,将它们赐给那些野人,并让人传话说:“吃多了马 肉,不饮酒会伤身体。“野人叩头谢恩,齐声赞叹道:“我们偷吃了马肉, 国君不仅不怪罪,还为我们的身体着想,派人送来了美酒。国君的这种大恩 大德,我们来日必会报答!近日他们听说穆公领兵攻晋,便一齐赶奔韩原, 前来助战,恰逢今日穆公被围,三百勇士奋勇杀出,这才将穆公救下。真是: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施薄报薄,施厚报厚,有施无报,何异禽兽! 穆公听完,仰天长叹道:“野人都还懂得知恩报德,这惠公究竟算是个什么 人呢?“穆公问众勇士:“有谁愿留下做官的,我一定重用。”勇士们齐声 答道:“我们都是山野之人,这次只为报国君大恩而来,不想做官!”穆公 又要重赏他们,野人不受而去,穆公见此感叹不已。后人有诗道:
韩原山下两交锋,晋甲重重困穆公。
当日若诛牧马士,今朝焉得出樊笼?
穆公清点三军人马,不见大将白乙丙,当下便派士卒四处搜寻。有人听
到一个土井中有呻吟之声传来,下去探看,发现正是白乙丙和屠岸夷两人。 二将在拼斗中摔入井中,都已力脱昏死,但仍紧紧扭在一起,不肯放松,军 士用力将两人分开,抬到战车上,拉回秦军大营。穆公迎上前去询问白乙丙, 但白乙丙已不能答话,有人曾在战场上看到两人打斗对敌,便将经过一一奏 明穆公。穆公叹道:“这两人都是英雄好汉。”转头问众将:“有谁认识这 员晋国勇将吗?“公子絷走到车前看了一眼说:“此人正是晋国勇士屠岸夷。 臣从前奉命去慰问重耳、夷吾,他也奉了本国大臣之命去迎请两位公子,我 俩曾在旅舍中相遇,因此认得。“穆公问:“此人能留下为我秦国所用吗?” 公子絷摇头答道:“杀幼君卓子,杀大臣 郑父等人,都是出于此人之手。 今日正该将他依法处决。“穆公于是下令将屠岸夷斩首,然后解下自己的锦 袍,亲手为白乙丙盖上,让百里奚先用温车将他带回秦国就医。白乙丙服药 后,吐了不少血,休息了半年才恢复过来,这是后话。
穆公大获全胜,下令秦军拔营返回,并派人对被俘的惠公说:“君不想
回避我,我现在也不能回避君,等回到秦国后,我再向你请罪吧!“惠公低
头不言。穆公命公孙枝率领百辆战车,押送惠公赴秦,晋国大臣虢射、韩简、
梁繇靡、家仆徒、郤步扬、郭偃、郤乞等个个蓬头垢面,紧随其后,如同奔
丧一般。穆公派人安慰晋国大臣道:“你们君臣曾说,要想得到晋国粮米须
得用兵来取,我将贵国国君留下,也只是为了得到粮米,决不敢有其他图谋,
请各位大夫不必担心。“韩简等人跪下拜谢道:“君可怜我家国君的愚蠢,
从宽发落,不为已甚,臣等怎敢不感激涕零。“大军返回秦国国境后,穆公
将群臣召来商议道:“我先前接受天帝之命,平定晋乱,扶立夷吾为君。夷
吾对我忘恩,就是对天帝负义,我现在想将他处死,郊祭天帝,以答谢上天
的佑助,众位看如何?“公子絷应道:“主公此言极是。”公孙枝却反对说:
“万万不可,晋国是个大国,我们俘虏其百姓就已使它震怒,如再将其国君 处死,晋国必会与我秦国结下深仇,到那时冤冤相报,如何得了?“公子絷 道:“臣的意思并不光是要处死其国君,还要帮助晋国扶立公子重耳,处死 无道昏君,另立贤明者掌政,到那时晋国百姓感激我们都来不及,又怎会仇 恨我秦国呢?“公孙枝反驳说:“重耳是个正人君子,父子关系与兄弟关系 相差不多,重耳既不愿乘父亲之丧谋取国位,又怎肯乘兄弟之死来谋取国位 呢?如果重耳不肯返国,我们另立其他人,与让夷吾掌国又有何异?如果重 耳肯归国继位,他也定会因兄弟死在我们之手而仇视秦国,这对秦国又有什 么益处呢?“穆公问公孙枝说:“那么我们究竟是该将他放逐呢,囚禁呢, 还是让他回晋继续执掌君位呢?“公孙枝答道:“囚禁他,等于囚禁一个废 物,放逐他国,他必会重新图谋返回晋国,不如把他送还晋国。“穆公不解 地问道:“那我们不是前功尽弃了吗?”公孙枝答道:“我们自然不会这样 轻易将他放回,他第一须将河西五城归还我们,第二须把晋太子圉留在秦国 作为人质。这样一来,不仅晋国国君终身都不敢再与秦国为敌,而且日后父 死子继,我们扶立太子圉为君,太子圉也会对我秦国感恩戴德。能使晋国世 世代代听命于秦国,这对秦国不是更有利吗?“穆公听完大喜,称赞公孙枝 说:“子桑真是神机妙算,连百年以后的事都考虑得这么周详!”于是便将 晋惠公扣押在灵台山离宫,留下千人看守。
秦穆公处置完晋惠公,正想率兵起程,忽然看到一班太监内侍穿着丧服 匆匆赶来。穆公正想开口询问,那群内侍向他转述秦夫人穆姬的话说:“上 天降下灾祸,使秦、晋两国刀兵相见,如今晋君被俘,这不仅是对晋国的羞 辱,也是对妾的羞辱。夫君如将晋国国君掳回秦国都城,晋君早晨入城,妾 早晨死,晋君晚上入城,妾晚上死。现在妾特派内侍穿丧服去迎接夫君,夫 君若肯饶恕晋君,就如同饶恕妾一样。请夫君自行决断!“穆公闻言大惊, 急问道:“现在夫人在宫中干什么?”内侍答道:“夫人一听说晋君被俘的 消息,便领着太子,穿上丧服,出宫来到后园的高台上,修了一座茅屋住下, 台下堆放了几十层干柴,夫人吩咐我们说: ‘只要晋君入城,我便在台上自 杀,然后放火烧毁我的尸身,以此表明我们的兄妹骨肉之情‘。“穆公叹道:
“亏得子桑劝我,才没将晋君杀死,否则,几乎因此丧了夫人性命。”于是 便命令内侍脱下丧服,回去向穆姬传话:“我很快就会将晋君送回晋国。” 穆姬这才领太子回宫。内侍跪下问穆姬说:“晋君见利忘义,既背弃了主公 的扶助之恩,又辜负了夫人的嘱托,如今他被主公俘虏,实在是咎由自取。 夫人为何为他如此哀痛呢?“穆姬道:“人们常说:仁贤之人,虽有怨恨也 不能忘记骨肉亲亲之情,晋君如被秦国杀死,我也难逃罪责啊!“内侍点头 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