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七回 卢蒲癸计逐庆封 楚灵王大合诸侯

类别:集部 作者:冯梦龙(明)、蔡元放(清) 书名:东周列国志

    话说周灵王长子名晋,字子乔,聪明天纵,好吹笙,作凤凰鸣。立为太子,年十七,偶游伊、洛,归而死,灵王甚痛之,有人报道:“太子于缑岭上,跨白鹤吹笙,寄语土人曰:”好谢天子,吾从浮丘公住嵩山,甚乐也!不必怀念。"浮丘公,古仙人也。灵王使人发其冢,惟空棺耳,乃知其仙去矣。

    至灵王二十七年,梦太子晋控鹤来迎,既觉,犹闻笙声在户外,灵王曰:“儿来迎我,我当去矣!”遗命传位次子贵,无疾而崩。贵即位,是为景王。

    是年,楚康王亦薨,令尹屈建与群臣共议,立其母弟麇为王,未几,屈建亦卒,公子围代为令尹,此事叙明,且搁过一边。

    再说齐相国庆封,既专国政,益荒淫自纵。

    一日,饮于卢蒲嫳之家,卢蒲嫳使其妻出而献酒,封见而悦之,遂与之通。因以国政交付于其子庆舍,迁其妻妾财币于卢蒲嫳之家,封与嫳妻同宿,嫳亦与封之妻妾相通,两不禁忌。有时两家妻小,合做一处,饮酒欢谑,醉后罗唣。左右皆掩口,封与嫳不以为意。

    嫳请召其兄卢蒲癸于鲁,庆封从之。癸既归齐,封使事其子庆舍。

    舍膂力兼人,癸亦有勇,且善谀,故庆舍爱之,以其女庆姜妻癸,翁婿相称,宠信弥笃。

    癸一心只要报庄公之仇,无同心者,乃因射猎,极口夸王何之勇。庆舍问:“王何今在何处?”癸曰:“在莒国。”庆舍使召之。王何归齐,庆舍亦爱之。

    自崔、庆造乱之后,恐人暗算,每出入必使亲近壮士执戈,先后防卫,遂以为例。庆舍因宠信卢蒲癸、王何,即用二人执戈,余人不敢近前。

    旧规,公家供卿大夫每日之膳,例用双鸡。时景公性爱食鸡跖,一食数千,公卿家效之,皆以鸡为食中之上品,因此鸡价腾贵,御厨以旧额不能供应,往庆氏请益,卢蒲嫳欲扬庆氏之短,劝庆舍勿益,谓御厨曰:“供膳任尔,何必鸡也?”御厨乃以鹜代之,仆辈疑鹜非膳品,又窃食其肉。

    是日,大夫高虿、字子尾,栾灶、字子雅,侍食于景公,见食品无鸡,但鹜骨耳,大怒曰:“庆氏为政,刻减公膳,而慢我至此!"不食而出。高虿欲往责庆封,栾灶劝止之。早有人告知庆封,庆封谓卢蒲嫳曰:”子尾、子雅怒我矣。将若之何!"卢蒲嫳曰:“怒则杀之,何惧焉!"卢蒲嫳告其兄癸,癸与王何谋曰:”高、栾二家与庆氏有隙,可借助也!“

    何乃夜见高虿,诡言庆氏谋攻高、栾二家,高虿大怒曰:“庆封实与崔杼同弑庄公,今崔氏已灭,惟庆氏在,吾等当为先君报仇!"王何曰:”此何之志也!大夫谋其外,何与卢蒲氏谋其内,事蔑不济矣!“高虿阴与栾灶商议,伺间而发。

    陈无宇、鲍国、晏婴等,无不知之,但恶庆氏之专横,莫肯言者。卢蒲癸与王何卜攻庆氏,卜者献繇词曰:“虎离穴,彪见血!"癸以龟兆问于庆舍曰:”有欲攻仇家者,卜得其兆,请问吉凶。"庆舍视兆曰:“必克,虎与彪,父子也。离而见血,何不克焉?所仇者何人?"癸曰:”乡里之平人耳!"庆舍更不疑惑。

    秋八月,庆封率其族人庆嗣、庆遗,往东莱田猎,亦使陈无宇同往。无宇别其父须无,须无谓曰:“庆氏祸将及矣。同行恐与其难,何不辞之?"无宇对曰:”辞则生疑,故不敢。若诡以他故召我,可图归也!“遂从庆封出猎。

    去讫,卢蒲癸喜曰:“卜人所谓‘虎离穴’者,此其验矣!”将乘尝祭举事。陈须无知之,恐其子与于庆封之难,诈称其妻有病,使人召无宇归家。无宇求庆封卜之,暗中祷告,却通陈、庆氏吉凶,庆封曰:“此乃‘灭身’之卦,下克其上,卑克其尊,恐老夫人之病,未得痊也!”无宇捧龟,涕泣不止。庆封怜之,乃遣归。

    庆嗣见无宇登车,问:“何往?"曰:”母病不得不归!"言毕而驰。庆嗣谓庆封曰:“无宇言母病,殆诈也,国中恐有他变,夫子当速归!"庆封曰:”吾儿在彼何虑?"无宇既济河,乃发梁凿舟,以绝庆封之归路,封不知也。

    时八月初旬将尽矣,卢蒲癸部署家甲,匆匆有战斗之色。其妻庆姜谓癸曰:“子有事而不谋于我,必不捷矣!”癸笑曰:“汝妇人也,安能为我谋哉?"庆姜曰:”子不闻有智妇人胜于男子乎。武王有乱臣十人,邑姜与焉,何为不可谋也?"癸曰:“昔郑大夫雍纠,以郑君之密谋,泄于其妻雍姬,卒致身死君逐,为世大戒,吾甚惧之!"庆姜曰:”妇人以夫为天,夫唱则妇随之,况重以君命乎?雍姬惑于母言,以害其夫,此闺阃之蝥贼,何足道哉?"癸曰:“假如汝居雍姬之地,当若何?"庆姜曰:”能谋则共之,即不能,亦不敢泄!"癸曰:“今齐侯苦庆氏之专,与栾、高二大夫谋逐汝族,吾是以备之,汝勿泄也!”庆姜曰:“相国方出猎,时可乘矣!”癸曰:“欲俟尝祭之日!"庆姜曰:”夫子刚愎自任,耽于酒色,怠于公事,无以激之,或不出,奈何?妾请往止其行,彼之出乃决矣!“癸曰:”吾以性命托子,子勿效雍姬也!“

    庆姜往告庆舍曰:“闻子雅、子尾将以尝祭之隙,行不利于夫子,夫子不可出也!”庆舍怒曰:“二子者,譬如禽兽,吾寝处之,谁敢为难?即有之,吾亦何惧?"庆姜归报卢蒲癸,预作准备。

    至期,齐景公行尝祭于太庙,诸大夫皆从,庆舍莅事,庆绳主献爵,庆氏以家甲环守庙宫。卢蒲癸、王何执寝戈,立于庆舍之左右,寸步不离。

    陈、鲍二家有圉人善为优戏,故意使在鱼里街上搬演。庆氏有马,惊而逸走,军士逐而得之,乃尽絷其马,解甲释兵,共往观优。栾、高、陈、鲍四族家丁,俱集于庙门之外,卢蒲癸托言小便,出外约会停当,密围太庙。癸复入,立于庆舍之后,倒持其戟,以示高虿。虿会意,使从人以闼击门扉三声,甲士蜂拥而入。

    庆舍惊起,尚未离坐,卢蒲癸从背后刺之,刃入于胁,王何以戈击其左肩,肩折。庆舍目视王何曰:“为乱者乃汝曹乎?"以右手取俎壶投王何,何立死。卢蒲癸呼甲士先擒庆绳杀之。庆舍伤重,负痛不能忍,只手抱庙柱摇撼之,庙脊俱为震动,大叫一声而绝。

    景公见光景利害,大惊欲走避。晏婴密奏曰:“群臣为君故,欲诛庆氏以安社稷,无他虑也!"景公方才心定,脱了祭服,登车,入于内宫。卢蒲癸为首,同四姓之甲,尽灭庆氏之党,各姓分守城门,以拒庆封,防守严密,水泄不通。

    却说庆封田猎而回,至于中途,遇庆舍逃出家丁,前来告乱。庆封闻其子被杀,大怒,遂还攻西门。城中守御严紧,不能攻克,卒徒渐渐逃散。庆封惧,遂出奔鲁国。齐景公使人让鲁,不当收留作叛之臣,鲁人将执庆封以畀齐人。庆封闻而惧,复奔吴国。吴王夷昧以朱方居之,厚其禄入,视齐加富,使伺察楚国动静。

    鲁大夫子服何闻之,谓叔孙豹曰:“庆封又富于吴,殆天福淫人乎?"叔孙豹曰:”‘善人富,谓之赏;淫人富,谓之殃'.庆氏之殃至矣,又何福焉!"庆封既奔,于是高虿、栾灶为政,乃宣崔、庆之罪于国中,陈庆舍之尸于朝以殉。

    求崔杼之柩不得,悬赏购之,有能知柩处来献者,赐以崔氏之拱璧。崔之圉人贪其璧,遂出首。于是发崔氏祖墓,得其柩斫之,见二尸,景公欲并陈之。晏婴曰:“戮及妇人,非礼也!"乃独陈崔杼之尸于市。国人聚观,犹能识认,曰:”此真崔子矣!“

    诸大夫分崔、庆之邑。以庆封家财俱在卢蒲嫳之室,责嫳以淫乱之罪,放之于北燕,卢蒲癸亦从之。二氏家财,悉为众人所有,惟陈无宇一无所取。庆氏之庄,有木材百余车,众议纳之陈氏,无宇悉以施之国人,由是国人咸颂陈氏之德。

    此周景王初年事也。

    其明年,栾灶卒,子栾施嗣为大夫,与高虿同执国政。高虿忌高厚之子高止,以二高并立为嫌,乃逐高止,止亦奔北燕。止之子高竖,据卢邑以叛,景公使大夫闾邱婴帅师围卢,高竖曰:“吾非叛,惧高氏之不祀也!"闾邱婴许为高氏立后,高竖遂出奔晋国。闾邱婴复命于景公,景公乃立高酀以守高傒之祀。高虿怒曰:”本遣闾邱欲除高氏,去一人,立一人,何择焉?“乃谮杀闾邱婴。

    诸公子子山、子商、子周等,皆为不平,纷纷讥议。高虿怒,以他事悉逐之,国中侧目。未几,高虿卒,子高强嗣为大夫。高强年幼,未立为卿,大权悉归于栾施矣。

    此段话且搁过一边。

    是时晋、楚通和,列国安息。郑大夫良霄字伯有,乃公子去疾之孙,公孙辄之子,时为上卿执政。性汰侈,嗜酒,每饮辄通宵,饮时恶见他人,恶闻他事,乃窟地为室,置饮具及钟鼓于中,为长夜之饮,家臣来朝者,皆不得见。日中乘醉入朝,言于郑简公,欲遣公孙黑往楚修聘。公孙黑方与公孙楚争娶徐吾犯之妹,不欲远行,来见良霄求免。阍人辞曰:“主公已进窟室,不敢报也!”

    公孙黑大怒,遂悉起家甲,乘夜同印段围其第,纵火焚之。良霄已醉,众人扶之上车,奔雍梁。

    良霄方醒,闻公孙黑攻己,大怒,居数日,家臣渐次俱到,述国中之事,言:“各族结盟,以拒良氏,惟国氏、罕氏不与盟。"霄喜曰:”二氏助我矣,"乃还攻郑之北门。公孙黑使其侄驷带,同印段率勇士拒之。良霄战败,逃于屠羊之肆,为兵众所杀,家臣尽死。

    公孙侨闻良霄死,亟趋雍梁,抚良霄之尸而哭之曰:“兄弟相攻,天乎,何不幸也!”尽敛家臣之尸,与良霄同葬于斗城之村。公孙黑怒曰:“子产乃党良氏耶?"欲攻之。上卿罕虎止之曰:”子产加礼于死者,况生者乎?礼,国之干也,杀有礼不祥。"黑乃不攻。

    郑简公使罕虎为政,罕虎曰:“臣不如子产!"乃使公孙侨为政。

    时周景王之三年也。

    公孙侨既执郑政,乃使都鄙有章,上下有服,田有封洫,庐井有伍,尚忠俭,抑泰侈。公孙黑乱政,数其罪而杀之。又铸《刑书》以威民,立乡校以闻过。国人乃歌诗曰:“我有子弟,子产诲之;我有田畴,子产殖之;子产而死,谁其嗣之?"一日,郑人出北门,恍惚间遇见良霄,身穿介胄提戈而行,曰:”带与段害我,我必杀之!“其人归述于他人,遂患病。于是国中风吹草动,便以为良霄来矣,男女皆奔走若狂,如避戈矛。未几驷带病卒;又数日,印段亦死。国人大惧,昼夜不宁。

    公孙侨言于郑君,以良霄之子良止为大夫,主良氏之祀;并立公子嘉之子公孙泄,于是国中讹言顿息。行人游吉、字子羽,问于侨曰:“立后而讹言顿息,是何故也?"侨曰:”凡凶人恶死,其魂魄不散,皆能为厉。若有所归依,则不复然矣,吾立祀为之归也!“游吉曰:”若然,立良氏可矣,何以并立公孙泄,岂虑子孔亦为厉乎?"侨曰:“良霄有罪,不应立后,若因为厉而立之,国人皆惑于鬼神之说,不可以为训。吾托言于存七穆之绝祀,良、孔二氏并立,所以除民之惑也!"游吉乃叹服。

    再说周景王二年,蔡景公为其世子般娶楚女芈氏为室。

    景公私通于芈氏,世子般怒曰:“父不父,则子不子矣。"乃伪为出猎,与心腹内侍数人,潜伏于内室。景公只道其子不在,遂入东宫,径造芈氏之室,世子般率内侍突出,砍杀景公,以暴疾讣于诸侯,遂自立为君,是为灵公。史臣论般以子弑父,千古大变;然景公淫于子妇,自取悖逆,亦不能无罪也。有诗叹云:

    新台丑行污青史,蔡景如何复蹈之?

    逆刃忽从宫内起,因思急子可怜儿!

    蔡世子般虽以暴疾讣于诸侯,然弑逆之迹,终不能掩,自本国传扬出来,各国谁不晓得?但是时盟主偷惰,不能行诛讨之法耳。

    其年秋,宋宫中夜失火,夫人乃鲁女伯姬也,左右见火至,禀夫人避火,伯姬曰:“妇人之义,傅母不在,宵不下堂,火势虽迫,岂可废义?"比及傅母来时,伯姬已焚死矣,国人皆为叹息。时晋平公以宋有合成之功,怜其被火,乃大合诸侯于澶渊,各出财币以助宋。宋儒胡安定论此事,以为不讨蔡世子弑父之罪,而谋恤宋灾,轻重失其等矣,此平公所以失霸也。

    周景王四年,晋、楚以宋之盟,故将复会于虢。时楚公子围代屈建为令尹。围乃共王之庶子,年齿最长,为人桀骜不恭,耻居人下,恃其才器,阴畜不臣之志,欺熊麇微弱,事多专决,忌大夫薳掩之忠直,诬以谋叛,杀之而并其室;交结大夫薳羆、伍举为腹心。日谋篡逆。

    尝因出田郊外,擅用楚王旌旗,行至芋邑,芋尹申无宇数其僭分,收其旌旗于库,围稍戢。

    至是,将赴虢之会,围请先行聘于郑,欲娶丰氏之女。临行,谓楚王熊麇曰:“楚已称王位,在诸侯之上,凡使臣乞得用诸侯之礼,庶使列国知楚之尊。"熊麇许之。

    公子围遂僭用国君之仪,衣服器用,拟于侯伯,用二人执戈前导,将及郑郊,郊人疑为楚王,惊报国中,郑君臣俱大骇,星夜匍匐出迎,及相见,乃公子围也,公孙侨恶之,恐其一入国中,或生他变,乃使行人游吉辞以城中舍馆颓坏,未及修葺,乃馆于城外。

    公子围使伍举入城,议婚丰氏,郑伯许之,既行聘,筐篚甚盛,临娶时,公子围忽萌袭郑之意,欲借迎女为名,盛饰车乘,乘机行事。公孙侨曰:“围之心不可测,必去众而后可,"游吉曰:”吉请再往辞之,"于是游吉往见公子围曰:“闻令尹将用众迎,敝邑褊小,不足以容从者,请除地于城外,以听迎妇之命。"公子围曰:”君辱贶寡大夫围,赐以丰氏之婚,若迎于野外,何以成礼?"游吉曰:“礼,军容不入国,况婚姻乎?令尹若必用众,以壮观瞻,请去兵备,"伍举密言于围曰:”郑人知备我矣,不如去兵。"乃使士卒悉弃弓矢,垂櫜而入,迎丰氏于馆舍,遂赴会所。

    晋赵武及宋、鲁、齐、卫、陈、蔡、郑、许各国大夫,俱已先在。

    公子围使人言于晋曰:“楚、晋有盟于前,今此番寻好,不必再立誓书,重复歃血,但将盟宋旧约,表白一番,令诸君勿忘足矣!"祁午谓赵武曰:”围之此言,恐晋争先也,前番让楚先晋,今番晋合先楚,若读旧书,楚常先矣,子以为何如?"赵武曰:“围之在会,缉蒲为王宫,威仪与楚王无二,其志不惟外亢,将有内谋,不如姑且听之,以骄其志!"祁午曰:”虽然,前番子木衷甲赴会,幸而不发;今围更有甚焉,吾子宜为之备!"赵武曰:“所以寻好者,寻弭兵之约也,武知有守信而已,不知其他!"既登坛,公子围请读旧书,加于牲上,赵武唯唯。既毕事,公子围遽归,诸大夫皆知围之将为楚君也。史臣有诗云:

    任教贵倨称公子,何事威仪效楚王?

    列国尽知成跋扈,郏敖燕雀尚怡堂!

    赵武心中终以读旧书先楚为耻,恐人议论,将守信之语,向各国大夫再三分剖,说了又说,及还过郑,鲁大夫叔孙豹同行,武复言之。豹曰:“相君谓弭兵之约,可终守乎?"武曰:”吾等偷食,朝夕图安,何暇问久远?"豹退谓郑大夫罕虎曰:“赵孟将死矣。其语偷,不为远计,且年未五十,而谆谆焉如八九十岁老人,其能久乎?"未几,赵武卒。韩起代之为政,不在话下。

    再说楚公子围归国,值熊麇抱病在宫,围入宫问疾,托言有密事启奏,遣开嫔侍,解冠缨加熊麇之颈,须臾而死。麇有二子,曰幕,曰平夏,闻变挺剑来杀公子围,勇力不敌,俱为围所杀。麇弟右尹熊比、字子干,宫厩尹熊黑肱、字子晰,闻楚王父子被杀,惧祸,比出奔晋,黑肱出奔郑,公子围赴于诸侯曰:“寡君麇不禄即世,寡大夫围应为后!"伍举更其辞曰:”共王之子围为长!"围于是嗣即王位,改名熊虔,是为灵王。

    以薳羆为令尹,郑丹为右尹,伍举为左尹,斗成然为郊尹,太宰伯州犁有公事在郏,楚王虑其不服,使人杀之。因葬楚王麇于郏,谓之郏敖。以薳启疆代为太宰,立长子禄为世子。

    灵王既得志,愈加骄恣,有独霸中原之意,使伍举求诸侯于晋,又以丰氏女族微,不堪为夫人,并求婚于晋侯,晋平公新丧赵武,惧楚之强,不敢违抗,一一听之。

    周景王六年,为楚灵王之二年,冬十二月,郑简公、许悼公如楚,楚灵王留之,以待伍举之报,伍举还楚复命,言:“晋侯二事俱诺!"灵王大悦,遣使大征会于诸侯,约以明年春三月为会于申。郑简公请先往申地,迎待诸侯,灵王许之。

    至次年之春,诸国赴会者,接踵不绝,惟鲁、卫托故不至,宋遣大夫向戍代行,其他蔡、陈、徐、滕、顿、胡、沈、小邾等国君,俱亲身赴会。楚灵王大率兵车,来至申地,诸侯俱来相见。

    右尹伍举进曰:“臣闻欲图霸者,必先得诸侯;欲得诸侯者,必先慎礼。今吾王始求诸侯于晋,宋向戍、郑公孙侨皆大夫之良,号为知礼者,不可不慎也!”

    灵王曰:“古者合诸侯之礼何如?"伍举曰:”夏启有钧台之享,商汤有景亳之命,周武有孟津之誓,成王有岐阳之蒐,康王有酆宫之朝,穆王有涂山之会,齐桓公有召陵之师,晋文公有践土之盟,此六王二公所以合诸侯者,莫不有礼,惟君所择。"灵王曰:“寡人欲霸诸侯,当用齐桓公召陵之礼,但不知其礼如何?"伍举对曰:”夫六王二公之礼,臣闻其名,实未之习也。以所闻齐桓公伐楚,退师召陵,楚使先大夫屈完如齐师,桓公大陈八国车乘,以众强夸示屈完,然后合诸侯与屈完盟会。今诸侯新服,吾王亦惟示以众强之势,使其怖畏,然后征会讨贰,不敢不从矣!“

    灵王曰:“寡人欲用兵诸侯,效桓公伐楚之事,谁当先者?"伍举对曰:”齐庆封弑其君,逃于吴国,吴不讨其罪,又加宠焉,处以朱方之地,聚族而居,富于其旧,齐人愤怨。夫吴,我之仇也,若用兵伐吴,以诛庆封为名,则一举而两得矣!“

    灵王曰:“善。"于是盛陈车乘,以恐胁诸侯,即申地为会盟。以除君是吴姬所出,疑其附吴,系之三日,徐子愿为伐吴向导,乃释之。使大夫屈申,率诸侯之师伐吴,围朱方,执齐庆封,尽灭其族,屈申闻吴人有备,遂班师,以庆封献功,灵王欲戮庆封,以徇于诸侯。

    伍举谏曰:“臣闻,‘无瑕者可以戮人!’若戮庆封,恐其反唇而稽也!”灵王不听,乃负庆封以斧钺,绑示军前,以刀按其颈,迫使自言其罪曰:“各国大夫听者,无或如齐庆封弑其君、弱其孤,以盟其大夫。"庆封遂大声叫曰:”各国大夫听者,无或如楚共王之庶子围,弑其君兄之子麇而代之,以盟诸侯。"观者皆掩口而笑。灵王大惭,使速杀之。胡曾先生咏史诗云:

    乱贼还将乱贼诛,虽然势屈肯心输?

    楚虔空自夸天讨,不及庄王戮夏舒!

    灵王自申归楚,怪屈申从朱方班师,不肯深入,疑其有贰心于吴,杀之,以屈生代为大夫。薳羆如晋,迎夫人姬氏以归,薳羆遂为令尹。

    是年冬,吴王夷昧帅师伐楚,入棘、栎、麻,以报朱方之役。

    楚灵王大怒,复起诸侯之师伐吴,越君允常恨吴侵掠,亦使大夫常寿过帅师来会,楚将薳启疆为先锋,引舟师先至鹊岸,为吴人所败。

    楚灵王自引大兵,至于罗汭,吴王夷昧使其宗弟蹶繇犒师,灵王怒而执之,将杀其血,以衅军鼓,先使人问曰:“汝来时曾卜吉凶否?"蹶繇对曰:”卜之甚吉。“使者曰:”君王将取汝血以衅军鼓,何吉之有?"蹶繇对曰:“吴所卜,乃社稷之事,岂为一人吉凶哉?寡君之遣繇犒师,盖以察王怒之疾徐,而为守御之缓急,君若欢焉,好迎使臣,使敝邑忘于儆备,亡无日矣,若以使臣衅鼓,敝邑知君之震怒,而修其武备,于以御楚有余矣,吉孰大焉?”灵王曰:“此贤士也!”乃赦之归。

    楚兵至吴界,吴设守甚严,不能攻入而还。灵王乃叹曰:“向乃枉杀屈申矣。"灵王既归,耻其无功,乃大兴土木,欲以物力制度夸示诸侯。

    筑一宫名曰章华,广袤四十里。中筑高台,以望四方,台高三十仞,曰章华台,亦名三休台,以其高峻,凡登台必三次休息,始陟其颠也。其中宫室亭榭,极其壮丽,环以民居,凡有罪而逃亡者,皆召使归国,以实其宫。宫成,遣使征召四方诸侯,同来落成。不知诸侯几位到来?且看下回分解。

    译文:

    周灵王长子名晋,字子乔,天生聪明,喜好吹笙,会吹出凤凰鸣叫的声 音。王子晋被立为太子,十七岁时,偶然到伊阙、洛水游玩,回来后就死了。 周灵王极为伤心。有人报告说:“太子在缑岭上,跨着白鹤吹笙,告诉当地 土人说:‘为我向天子致意,我跟着浮丘公住在嵩山,非常快乐,不必想我。’“ ——浮丘公是古时的仙人。灵王派人打开王子晋的坟,只有空棺,知道他已 成仙而去。到灵王二十七年,梦见太子晋带着鹤来迎接,醒了以后,还听见 在门外有笙声。灵王说:“儿子来迎接我,我要离开。”传命让次子王子贵 继承王位,无病而逝。王子贵即位,这就是周景王。这年,楚康王也死了, 令尹屈建和群臣一起商议,立康王的同母弟弟麇为王。不久,屈建去世,公 子围代替他作令尹。

    再说齐国相国庆封,独掌国政之后,越来越狂放荒淫。一天,在卢蒲嫳 家喝酒,卢蒲嫳让妻子出来敬酒,庆封看到就喜欢上了,便和她私通。庆封 因此把国家政事交付给儿子庆舍,把妻妾、财物都搬到卢蒲嫳家里,庆封和 卢蒲嫳妻子同睡,卢蒲嫳也和庆封的妻妾私通,两下都不禁忌。有时,两家 妻妾聚在一起,饮酒作乐,玩耍戏谑,醉后胡闹,左右无不掩口而笑,庆封 和卢蒲嫳也毫不在意。卢蒲嫳请求把他哥哥卢蒲癸从鲁国召回来,庆封听从 了。卢蒲癸回到齐国,庆封让他服侍庆舍。庆舍膂力超人,卢蒲癸也有勇力, 而且颇会阿谀奉承,庆舍因此很喜欢他,就把女儿庆姜嫁给卢蒲癸做妻子。 二人丈人女婿相称,庆舍对卢蒲癸宠爱更深。卢蒲癸一心要为齐庄公报仇, 但没有同心的人,就在一次打猎时,极力向庆舍赞扬王何勇猛。庆舍问:“王 何现在哪里?“卢蒲癸回答:“在莒国。”庆舍便派人召王何。王何回齐国 后,庆封对他也很宠爱。崔、庆二家作乱以后,庆封恐怕遭人暗算,每逢出 入,一定派亲近壮士手拿武器前后防卫,渐渐成了惯例。庆舍因为宠信卢蒲 癸、王何,就用二人执戈护卫,其他人不敢到跟前。

    齐国原来规矩,公家供给卿、大夫家每天两只鸡吃。这时齐景公喜欢吃

    鸡跖,一顿饭用数千只鸡,各高官家都效仿,把鸡看成食物中最好的。鸡价

    飞涨,御厨因为原来规定的钱数不够用,到庆舍那里请求增加。卢蒲嫳要张

    扬庆氏的过错,劝庆舍不要多给,对御厨说:“供应国君的膳食任你处理,

    何必一定要鸡呢?“御厨便用鸭代替,仆人们以为鸭不是给国君吃的,偷着

    把肉吃了。这天,大夫高虿、栾灶陪侍景公饮食,见食中没有鸡,只有鸭骨

    头,非常生气地说:“庆氏当政,竟敢克扣国君的膳食,而且轻慢我们到这

    种地步!“没有吃饭就出去了。高虿要去斥责庆封,栾灶劝住了。早已有人

    把事情报告给庆封,庆封对卢蒲嫳说:“高虿、栾灶生我的气了,怎么办好?”

    卢蒲嫳说:“生气就杀了他们,有什么怕的!”卢蒲嫳又把事情告诉给哥哥

    卢蒲癸。卢蒲癸和王何商量说:“高、栾二家,和庆氏有隔阂,可以借助他

    们的力量。“王何夜里去见高虿,谎称庆氏正考虑攻打高、栾二家。高虿大

    怒说:“庆封实际上是和崔杼一同杀了庄公,现在崔氏已被消灭,只有庆氏

    在,我们应当替先君庄公报仇。“王何说:“这正是我王何的志向!请高大

    夫在外谋划,我和卢蒲氏在内谋划,事情没有不成之理。“高虿暗中和栾灶

    商议,寻找机会发难,陈无宇、鲍国、晏婴等人没有不知道的,只是都讨厌

    庆氏专横,没一个人肯和庆氏说。卢蒲癸和王何为攻打庆氏的事占卜,占卜

    人献出卜辞:

    虎离穴,彪见血。 卢蒲癸拿卜辞问庆舍说:“有要攻打仇家的人,占卜时得到这样的卜辞,请 问你认为事情吉凶如何?“庆舍看了一下说:“一定成功。虎和彪是父子, 一个离去,一个见血,攻打的人怎么会不成功?他的仇人是谁?“卢蒲癸说:

    “乡里的普通人罢了。”庆舍毫不疑惑。中秋八月,庆封领着他的族人庆嗣、 庆遗,到东莱去打猎,也叫陈无宇同去。陈无宇和父亲陈须无告别,陈须无 对他说:“庆氏大祸将要到了!跟着一起去恐怕也遭难,你何不推辞不去?” 陈无宇说:“推辞会使他怀疑,所以不敢。如果父亲谎称有别的原因叫我, 我可以设法回来。“于是,陈无宇随庆封去打猎。庆封等人都走了以后,卢 蒲癸高兴地说:“占卜人所说的‘虎离穴’已经应验了。”准备在尝新粮的 祭祀时起事。陈须无知道后,怕他儿子与庆封一同遇祸,假说妻子重病,派 人叫陈无宇回家。陈无宇借口预测母亲病情,请求庆封占卜,暗中祷告,请 神明从中显示出庆氏的吉凶。庆封占卜后说:“这是‘灭身之卦。下克上, 卑克尊,恐怕老夫人的病,难以好了。“陈无宇捧着占卜用的龟甲,流泪不 止,庆封可怜他,就打发他回去。庆嗣见陈无宇上车,问道:“到哪去呀?” 陈无宇说:“母亲病重,我不得不回。说完就飞驰而去。庆嗣对庆封说:“陈 无宇说他母亲病重,恐怕是假的。都城中恐怕要有别的变乱,相国应当赶快 回去!“庆封说:“我儿子在那里,有什么可担心的?”陈无宇渡过河以后, 拆了桥,毁了船,以断绝庆封归路。庆封不知道。

    这时,八月上旬快过完了。卢蒲癸部署家中甲士,急匆匆有战斗迹象, 他妻子庆姜对他说:“您有事而不和我商量,一定成功不了!”卢蒲癸笑着 说:“你是女人,哪里会为我谋划出计策呢?”庆姜说:“您没听说有智妇 人胜过男人吗?周武王手下有十名乱臣,邑姜参与平定了他们。什么叫不能 谋划出计策来呀?“卢蒲癸说:“从前郑国厉公之时,大夫雍纠把国君和他 的密谋泄露给妻子雍姬,雍姬告诉父亲祭足,以致雍纠自身被祭足杀死,郑 厉公也被流放。这事成为世人之大戒,我非常害怕这样。“庆姜说:“女人 把丈夫当做天,丈夫开头,妻子必须跟随,何况又加上国君的命令呢?雍姬 被母亲的话弄胡涂了,因此谋害丈夫,这是闺阁中的蝥贼,哪里值得一提 呀?“卢蒲癸说:“假如你处在雍姬的地位,该怎么办呢?”庆姜说:“能 出谋献策就和丈夫一起办,就是不能,也不敢泄露出去。“卢蒲癸说:“现 在国君为庆氏专权而苦恼,和栾灶、高虿两位大夫一起谋划驱逐你们家族, 我正为此做准备,你不要泄露出去。“庆姜说:“相国正外出打猎,时机可 乘。“卢蒲癸说,“要等尝新粮的祭祀那天。”庆姜说:“我父亲刚愎自用, 沉溺酒色,懒怠于公事,不激他一下,就可能不出来,那怎么办?请让我去 说不让他出来,他就一定会出来。“卢蒲癸说:“我把性命托给您了,您可 不要学雍姬那样。“庆姜去告诉庆舍说:“听说高虿、栾灶将要趁着尝新粮 的祭祀之机,采取对您不利的行动,您千万不要出去。“庆舍生气说:“那 两个家伙好比是禽兽,我要剥下他们的皮铺着睡觉!谁敢和我为难?就算有, 我又怕什么!“庆姜回去报告卢蒲癸,进行准备。

    到了那天,齐景公在太庙举行祭祀,各大夫和庆舍都参加了,庆绳主管

    献酒杯之事,庆氏用家中甲士把太庙团团守住。卢蒲癸、王何手持贴身侍卫

    用的寝戈,站在庆舍左右,寸步不离。陈氏、鲍氏两家有马夫会做戏,就故

    意让他们在鱼里街上表演。庆氏有匹马,受惊而跑开了,军士追回来后,把

    马都拴在一起,解开铠甲,放下武器,同去看做戏。栾、高、陈、鲍四个家 族的壮丁,全到太庙门外集合,卢蒲癸借口小便,出外约定妥当,秘密包围 了太庙。卢蒲癸回到庙内,站在庆舍身后,倒拿着戟,向高虿示意。高虿看 明后,派随从在小门那里连拍三声门板,甲士蜂涌而入。庆舍吃惊地站起来, 还未离开座位,卢蒲癸从背后刺他,刀刺进腋下;王何又用戈打庆舍左肩, 打断肩骨。庆舍用眼睛看着王何说:“作乱的就是你们吗?”用右手拿祭祀 用的俎壶打王何,王何立刻死了。卢蒲癸召呼甲士先捉住庆绳杀了。庆舍伤 重、疼痛难以忍受,一只手抱住柱子摇撼,太庙的屋脊都震动了,大叫一声, 死去了。景公看见情形厉害,大吃一惊要跑开躲避。晏婴暗暗回奏说:“群 臣为了主公的政事,要诛杀庆氏以安定国家,没有别的打算。“景公才安下 心,脱下祭祀穿的衣服,登车回到宫内。卢蒲癸为首,和四家的甲士杀尽庆 氏同党。各家分别把守城门,以便抵御庆封,防守得严严实实,水泄不通。

    庆封打猎回来,在半路遇到逃出的庆舍家丁前来报告变乱。庆封听说儿 子被杀,大为恼怒,就回都城攻打西门。城里防守严密,无法攻下,庆封手 下兵卒渐渐逃散。庆封害怕了,就逃亡到鲁国。齐景公派人谴责鲁国,说不 应该收留作乱的臣子。鲁国要抓庆封送给齐国人,庆封听说后很害怕,又逃 到吴国。吴王夷昧让他住在朱方,给他极厚的俸禄,比在齐国时更富,让他 察探楚国动静。鲁国大夫子服何听说后,对叔孙豹说:“庆封又在吴国富贵 了,莫非老天保佑淫邪的人?“叔孙豹说:“‘善人富,叫作赏;淫人富, 叫作殃。‘庆氏的祸殃到了,什么福啊?“庆封既然流亡,于是高虿、栾灶 主持齐国政事,就在都城内宣布崔、庆二家的罪行,把庆舍的尸体暴在朝中。 找崔杼的棺材找不到,悬赏求购,说有能知道崔杼棺材之处来报告的,就把 崔家的拱璧赏给他。当时帮崔明埋棺材的马夫贪得那块宝玉,便出首了。于 是发掘崔家祖坟,将崔杼的棺材砍开,看见崔杼和棠姜两个尸首,景公要将 他俩一起暴在朝堂上,晏婴说:“戮尸戮到女人,不合于礼。”便只把崔杼 的尸体陈在市上,城中人聚集观看,还能看出,说:“这真是崔杼呀!”各 家大夫分了崔、庆两家采邑,因为庆封家财物都在卢蒲嫳家,就斥责卢蒲嫳 淫乱,把他流放到北燕,卢蒲癸也随着去,二家的家财,全被众人占有了。 只有陈无宇一无所取。庆氏的庄上有一百多车木材,众人商议给陈家。陈无 宇把它们全分给都城之人,因此齐国都城的人都颂扬陈氏的仁德。这是周景 王初年发生的事。

    第二年,栾灶死了,他儿子栾施继承父亲职位为大夫,和高虿共同掌握 国政。高虿忌恨高厚的儿子高止,认为二高并立不好,就驱逐高止,高止也 逃到北燕。高止的儿子高竖,占据卢邑叛变,齐景公派大夫闾邱婴领兵包围 了卢邑。高竖说:“我不是叛乱,我怕高家后代不存。”闾邱婴答应为高氏 立后人,高竖就逃亡到晋国去了。闾邱婴向齐景公回报,景公便立高酀以存 高傒一脉。高虿生气地说:“本来派闾邱婴为除去高止一家,去掉一个,又 立一个,有什么区别呢!“就向景公进谗言杀了闾邱婴。公子子山、子商、 子周等人都忿忿不平,纷纷议论讥刺。高虿很生气,就用别的借口将他们都 赶跑了,齐国京城的人对高虿都不敢正眼相看。不久,高虿死,他儿子高强 继承他为大夫。高强年幼,未被立为卿,大权全都归栾施掌握。 这时晋、楚二国和好,各国安定。郑国大夫良霄,字伯有,是公子去疾 之孙,公孙辄之子,任上卿执政,他奢侈、贪酒,一饮便是通宵。他喝酒时 讨厌见人,厌恶听事,就在地下挖洞,装修好,把酒具和钟鼓放在其中,做

    长夜之饮,家臣来朝拜的,都不接见。中午时分,他乘醉入朝,对郑简公说, 要派公孙黑出使楚国。公孙黑正和公孙楚争娶徐吾犯的妹妹,不想远行,来 见良霄,请求不让他去。守门人说:“主人已进洞中,不敢禀报。”公孙黑 很生气,便召集家中甲士,连夜和印段包围了良霄府第,放火焚烧。良霄已 醉了,众人扶他上车,跑到雍梁。良霄刚醒,听说公孙黑攻打自己,极为生 气。过几天,家臣渐渐到了,讲述都城里的事说:“各家已结成联盟,以便 对付良氏,只有国氏、罕氏不参加联盟。“良霄高兴地说:“这二家帮助我 了!“就回攻郑城的北门。公孙黑派侄子驷带和印段率领勇士抵抗。良霄战 败,逃到屠羊的店中,被众兵杀死,家臣也全死了。公孙侨听说良霄死了, 急忙跑到雍梁,抚着良霄尸体哭着说:“兄弟相攻,天意吧!多么不幸啊!” 又把良霄所有家臣的尸首收敛起来,和良霄一起葬在斗城之村。公孙黑生气 说:“子产是良氏一党吗?”便要攻打。上卿罕虎拦阻说:“子产加礼给死 者,何况活着的人呢?礼,这是国家的根本,杀有礼的人不吉利!“公孙黑 才没有攻打。郑简公让罕虎执政。罕虎说:“臣不如子产。”郑简公便让公 孙侨执政。公孙侨掌握郑国政权后,才使得城中乡野都有章法,上下有制度, 田地都有疆界和水道,居民都有组织,崇尚忠诚节俭,仰制奢侈浪费。公孙 黑破坏国家政事,公孙侨历数他的罪状后处死。公孙侨又制订并公布法律条 文,使国家在人民中存威望,又设立乡校,让人聚集议论,以便听到自己过 错。人们作诗歌颂他说:

    我有子弟,子产诲之。我有田畴,子产殖之。子产而死,谁其嗣之?

    一天,有个人走出北门,恍惚间遇见了良霄,身穿甲胄,提戈而走,说:

    “驷带和印段害我,我一定要杀他们!”这人回家讲给别人听,并因此得病。 于是郑国都城中风吹草动,便以为良霄来了,男男女女,奔跑如同发狂了一 样,好像在躲避刀枪。不久驷带病死,又几天印段也死了。城中人非常害怕, 日夜不安。公孙侨告诉郑简公,让良霄之子良止任大夫,主持良家祭祀,又 立公子嘉之子公孙泄,于是城中谣言立刻消失了。行人游吉,字子羽,问公 孙侨:“立后嗣就使谣言立刻消失了,这是什么原因呢?”公孙侨说:“凡 是凶人暴死,他的魂灵不散,都能化做恶鬼。如果有所归依,就不再那样了。 我给他们立后嗣,就是为了他们有所归依。“游吉说:“要是这样,为良氏 立后嗣就行了,为什么同时立公孙泄?难道是怕公子嘉的魂灵也成为恶鬼 吗?“公孙侨说:“良霄有罪,不应该为他立后嗣,如果因为是恶鬼而为他 立,人们都会被鬼神之说惑乱,不可以为法则。我借口为穆公的七枝后裔中 灭绝的立后嗣,良、孔二家并立,用来避免百姓的惑乱。“游吉听后,深为 叹服。

    周景王二年,蔡景公给他的世子般娶楚国女子芈氏为妻室。景公和芈氏 私通。世子般非常愤怒,寻思:“父亲不像父亲样,那么儿子也就不像儿子 样了!“就假装出去打猎,和几名心腹内侍潜藏在内室中。景公只道儿子不 在,就进入东宫,直到芈氏的住处。世子般率内侍突然出现,砍死景公,用 “得暴病”向各诸侯国发讣告,并自立为国君,这就是蔡灵公。史官有诗感 叹说:

    新台丑行污青史,蔡景如何复蹈之? 逆刃忽从宫内起,因思急子可怜儿!

    蔡灵公虽然以父亲暴病而死讣告诸侯,但杀父之事,终究遮不住。从本国传 说出来,各国谁不晓得?只是这时盟主懒惰,不能诛讨而已。

    这年秋天,宋国宫中半夜失火,国君夫人为鲁国女子伯姬。左右见火烧 到,请夫人躲避。伯姬说:“妇人的道德,傅母不在,夜间不能下堂。火势 即使紧迫,岂可因而废弃道德?“等到傅母来时,伯姬已被烧死。宋国都城 中人都替她叹息。晋平公因为宋国使晋、楚和解有功,同情它遭火灾,便在 澶渊大会诸侯,让各国出财物帮助宋国。

    周景王四年,晋、楚二国根据在宋国签订的盟约,又要在虢地会盟。这 时楚国公子围已接替屈建任令尹,他是楚共王庶出的儿子,年纪最大,为人 桀骜不驯,耻于居人之下,仗自己的才干、气度,欺负楚王熊麇势力微弱, 政事多由自己专断而行,且有不臣之心。他忌恨大夫薳掩忠贞正直,诬陷薳 掩谋反,杀了他并且兼并其家族。他交结大夫薳罢、伍举为心腹,每日计谋 篡位。曾经因为到郊外打猎,擅自用楚王旗号,走到芋邑,芋邑守尹申无宇 指责他僭越,把旗帜收进库中,公子围稍稍收敛。将去虢地赴会时,公子围 要先出使郑国,娶丰氏女儿。临行,他对楚王熊麇说:“楚国已称王,名位 在诸侯列国之上,使臣就该用诸侯之礼,以使各国知道楚国的尊贵。“熊麇 答应了。公子围就僭用国君的礼仪,衣服器物与侯、伯所用相同,并且用二 人持戈在前为先导。将到郑国都城郊外,郊外的人怀疑是楚王到了,惊讶地 报告都城。郑国君臣极为惊骇,连夜出城匍匐在地上迎接,等相见一看,发 现是公子围。公孙侨很是讨厌他,怕他进入城中又生出其他事端,就派行人 游吉用城内客馆损坏,没来得及修好为托辞,把公子围安排在城外。公子围 派伍举进城,商议和丰家订婚之事,郑简公答应了。下聘之时,财礼丰盛。 到娶亲时,公子围突然产生偷袭郑国的心思,要借迎亲为名义,多用车辆, 乘机起事。公孙侨说:“公子围的心思难以推测,一定不能使其多人进城。” 游吉说:“请让我再去推辞一下。”于是游吉去见公子围说:“听说令尹将 用大批人马迎亲,敝城狭小,没法容纳众多的随从,请在城外准备地方,以 听凭令尹迎亲。“公子围说:“承蒙郑国国君降福于我,赐给我丰氏的婚姻, 如果在野外迎亲,怎么成礼数呢?“游吉说:“按着礼数,军队不进入都城, 何况结婚仪式呢?令尹一定要用多人以壮观瞻,请除去兵备。“伍举秘密对 公子围说:“郑国人已经戒备我们了,不如除去兵备。”公子围就让士兵都 不带弓箭,倒垂着箭囊进城,把丰氏迎接到馆舍,然后去赴会。晋国上卿赵 武和宋、鲁、齐、卫、陈、蔡、郑、许各国大夫,都已先到那里公子围派人 向晋国说:“楚国、晋国有盟约在前,现在这次就不必重立誓书再行歃血, 只把在宋国订立的旧盟约宣读一下,让各位不要忘记就可以了。“祁午对赵 武说:“公子围这话,是怕晋国争先歃血。前回让楚国在晋国之前,这回理 应晋国在先,如果宣读旧盟约,楚国总占先了。您以为怎样?“赵武说:“公 子围来会盟,住处修得像王宫,威仪和楚王没两样。他的心不只是抗外,而 且要在国内谋反,不如姑且听他的,让他更加骄傲。“祁午说:“就算这样, 上回屈建令军士内穿衣甲与会,天幸没有发作,现在公子围更厉害了,您应 该对这做点准备。“赵武说:“所以要继续修好,以维护消除战争的盟约。 我赵武只知道守信用而已,不管其他的事。“到登坛之时,公子围提出宣读 旧誓书,并放在祭品上。赵武连连答应。会盟结束,公子围急急回国,各国 大夫都知道他将要作楚国国君。史官对此有诗说:

    任教贵倨称公子,何事威仪效楚王? 列国尽知成跋扈,郏敖燕雀尚怡堂。

    赵武心里终究以宣读旧誓书、让楚国占先为耻辱,怕人议论,把守信义的话,

    向各国大夫再三分辩,说了又说。回国时经过郑国,鲁国大夫叔孙豹和他同 行,赵武又说了。叔孙豹说:“相国所说消除战争的信约,能守信到底吗?” 赵武说:“我们这些人混饭吃,早晚图个安逸,哪顾得久远呢?”叔孙豹向 郑国大夫罕虎说:“赵武快要死了!他说话苟且不为长久之计,并且年纪未 到五十岁,却唠唠叨叨像个八九十岁的老人,能长久吗?“不久,赵武死了, 韩起代替他执掌晋国政权。

    公子围回到楚国,正值熊麇有病呆在宫里。公子围入宫探问病情,假托 有密事启奏,把妃嫔宫女打发开,解了系帽子的带子勒住熊麇脖子,一会儿, 熊麇就死了。熊麇有两个儿子,熊幕和熊平夏,听到变故,拿剑来杀公子围, 勇力不敌,也都被公子围杀了。熊麇弟弟,右尹熊比,字子干,宫厩尹熊黑 肱,字子晰,听到楚王父子被杀,怕大祸降到自己头上,熊比逃亡到晋国, 熊黑肱逃亡到郑国。公子围派人向各国说:“敝国国君熊麇不幸辞世,大夫 公子围应为后嗣。“伍举将“大夫公子围”改为“共王的儿子中,公子围居 长“。于是公子围继承王位,改名熊虔,这就是楚灵王。他任命薳罢作令尹, 郑丹作右尹,伍举作左尹,斗成然作郊尹。太宰伯州犁有公事在郏地,灵王 怕他不服,派人杀了。于是把熊麇埋葬在郏地,并为他改名叫郏敖。灵王用 薳启疆作太宰。他把长子熊禄立为世子。楚灵王志向实现,越发骄横,任意 而为,有独霸中原之心。他派伍举出使晋国,要晋国把各国交他统领;又认 为丰氏女子家族微弱,不配做夫人,向晋平公求亲。晋平公因为刚刚死了赵 武,怕楚国的强大,不敢违抗,一一同意。

    周景王六年,是楚灵王二年,这年冬天十二月,郑简公、许悼公到了楚 国,楚灵王留下他们,等待伍举回报。伍举回来后向灵王报告说:“二件事 晋侯全答应了。“灵王高兴非常,派使臣赴各国提出大会诸侯,约定明年三 月在申地相会。郑简公请求先到申地去,以便准备迎接招待诸侯,灵王答应。 到第二年春天,诸侯赴会的,一个接一个到了。只有鲁、卫二国托故不到, 宋国派大夫向戍代替。其他蔡、陈、徐、滕、顿、胡、沈、小邾等国国君都 亲身到会。楚灵王亲率大批兵车来到申地,诸侯都来见面。右尹伍举向灵王 进言说:“臣听说要图霸业,必先得到诸侯归服;要得到诸侯归服,一定要 在礼数上谨慎。现在我王刚开始向晋国要求得到诸侯,宋国的向戍,郑国的 公孙侨,都是大夫中的佼佼者,有知礼的名声,不能不小心对待他们。“灵 王说,“古时会合诸侯的礼数如何?”伍举说:“夏启有钧台之会,商汤有 景毫之会,周武王有孟津之会,成王有岐阳之会,康王有酆宫之会,穆王有 涂山之会,齐桓公有召陵集合诸侯军队,晋文公有践土会盟,这六王二公会 合诸侯,各有自己的礼数,请大王挑选。“灵王说:“寡人要称霸诸侯,应 该用齐桓公召陵之会的礼数,只是不知他具体是怎么办的。“伍举回答说:

    “六王二公的礼数,臣听说过名目,实在未曾演习过。从我所听的说,齐桓

    公攻打我们楚国,退军到召陵,我国大夫屈完到齐军中,齐桓公大列八国兵

    车,向屈完夸耀强大,然后集聚诸侯和屈完订盟。现在诸侯刚刚服从,我王

    也应该显示强大,使他们害怕,然后召集大会,讨伐有贰心的,他们就不敢

    不服从了。“灵王说:“寡人要向诸侯用兵,效仿齐桓公攻打我国的事,应

    当先打谁?“伍举回答说:“齐国庆封杀了国君,逃到吴国,吴王不声讨他

    的罪行,还加以宠信,把朱方那块地方给他,让他召集家族住在那里,比原

    来还富,齐国人很愤恨。吴国又是我国仇敌。如果起兵攻吴,用诛杀庆封为

    名义,那就一举两得了。“灵王说:“好。”于是楚灵王陈列兵车,用来恐

    吓威胁诸侯,就在申地会盟。因为徐国国君的母亲是吴国王族,就怀疑他依 附吴国,把他抓起来三天。他愿意当攻打吴国的向导,才得释放。楚灵王派 大夫屈申,率领各国军队一起攻打吴国,包围朱方,捉拿了齐国的庆封,将 他灭族,屈申听说吴国人有防备,便班师回申地,用庆封献功。灵王要在诸 侯面前杀庆封,伍举劝止说:“臣听说自己没毛病,才可以杀别人,如果杀 庆丰,恐怕他要反唇相讥。“灵王不听,就把斧钺放在庆封身上,把他绑缚 军前,用刀按着他的脖子,强迫他自己讲自己的罪过,说这样的话:“各国 大夫听着,不要像我齐国庆封这样杀自己的国君,削弱国君遗孤,以和大夫 结成联盟。“庆封却大声叫道:“各国大夫听着,不要像楚共王的庶出儿子 公子围这样,杀死作国君的哥哥的儿子熊麇而代替他,然后和诸侯结盟。“ 观看的人都止不住掩口而笑。楚灵王恼羞成怒,叫赶快将其杀掉。胡曾先生 咏史诗说:

    乱贼还将乱贼诛,虽然势屈肯心输。 楚虔空自夸天讨,不及庄王戮夏舒。

    楚灵王从申地回到楚国,怪罪屈申从朱方班师到申地,不肯深入吴国,怀疑 他有和吴国勾结之心,就把他杀了,用屈生代替他任大夫。薳罢到晋国去, 为灵王从晋国接来夫人姬氏,薳罢就作了令尹。

    这年冬天,吴王夷昧率领军队攻打楚国,攻进棘、栎、麻等地,用来报 复楚军攻打朱方一战。楚灵王十分生气,又调各国军队攻打吴国。越国国君 允常恨吴国常侵略抢劫自己,也派大夫常寿过领兵来参加。楚将薳启疆为先 锋,带领水军先到鹊岸,被吴国人打败。楚灵王自己统率大军,到达罗汭。 吴王夷昧派遣同宗弟弟蹶繇来慰劳楚国军队以求和。楚灵王把蹶繇抓起来, 想杀了他,用他的血涂在军鼓上。先派人问蹶繇说:“你来的时候曾经占卜 吉凶了吗?“蹶繇回答说:“占卜了,大吉大利!”那人说:“我们君王要 用你的血进行涂军鼓的仪式,有什么吉利?“蹶繇回答说:“吴国所占卜的, 乃是为国家大事,哪里是为我一个人的吉凶呢?我们国君派我来劳军,是为 了察看楚王生气快还是慢,以决定我们防守的缓急。楚王如果好好接待使臣, 让敝国忘了防备,我们国家灭亡就没有几天了。如果用使臣的血涂鼓,敝国 知道楚国国君大怒,一定修整军备,抵抗楚国定然绰绰有余,还有什么比这 更吉利的吗?“灵王说:“这人是贤士!”就放他回去了。楚国军队到了吴 国都城地界,吴国守卫甚严,楚军没法攻进而撤兵。灵王叹道:“过去屈杀 屈申了!“灵王回国后,为出兵无功而耻辱,就大兴土木,要用物力和制度 向诸侯们显耀。修筑一处宫殿,名叫章华,广阔四十里,中间修起高台,以 观望四方,台高三十仞,叫章华台,又叫三休台,因为他高大,每次登台必 须休息三次,才能登上台顶。其中的宫室亭台,极其华丽,周围建筑民居。 凡是有罪逃亡国外的,都召回来,充实修建宫殿的劳力。章华宫修成,灵王 派使者征召四方诸侯,同来参加落成庆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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