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伽蓝殿暗卜行藏
且说太祖陷在湖中,诸般的鬼怪,也有来搀脚的,也有来扶手的,也有将肩帮
衬着太祖的,也有在水底下将背脊肩着太祖的,也有在岸上替太祖砍柴的,也有在
路上替太祖挑担的。不多时,已送到寺边门首,说:“我们自去,皇帝请进内方便。”
那时觉有三更左右,太祖进内就睡,不题。
却说这些和尚说:“向来昙云师父在时,只说他后来发迹,不意今朝至此不回,
多分淹没湖中了。”说说笑笑,各自归房。次日天明,当家长老叫行者起早烧汤做
饭,那行者摹来摹去都是柴堆塞的,那里寻个进厨房的路头,口中不说,心中想道:
昨日临睡时空空一个灶房,这柴那得许多,便是朱行者一个去湖中樵打,怎么便有
这山堆海积的柴草。只得叫动大众:挑的挑,抬的抬,出洁了半日,方才清得条走
路。太祖起来,自家也看得呆了。心中想道:“若是如此看来,莫不是我果有天子
之分?但今日没有一个可与计议的,我不如走到伽蓝殿中,问个终生的凶吉,料想
神明也有分晓。”将身竟到伽蓝殿来,却有爻经在侧,太祖一一诉出心事,问说:
“如我云游在外,另有好处,别创个庵院,不受这些腌臢闲气,可还我三个阴爻;
如我不戴禅冠,另作主意,将就做得个财主,可还我三个阳爻;如我趁此天下扰乱,
去投奔他人,受得一官半职,可还我三个圣爻。”将望空掷下,那爻不仰不复,三
次都立着在地。太祖便打动做皇帝的念头,暗暗向神诉说:“今我三样祷告,神明
一件也不依,莫不是许我做皇帝么?如我果有此分,神明可再还我三个立爻。”望
空再掷,只见又是三个立爻。太祖又祷告说:“这福分非同小可,且无一人帮扶,
赤手空拳,如何图得大事?倘或做到不伶不俐,倒不如做一个愚夫愚妇。再告神明,
以示万全。如或果成大事,当再是三个立爻。”那知掷去,又是三个立爻。太祖便
深深拜谢,许说:“我若此去,一如神鉴,我当重新庙宇,再整金身。”拜告未已,
只见这些和尚走来埋怨说:“你把这些柴乱堆乱塞,到要我们替你清楚,你独自在
此耍子。”太祖也只做不听得,竟到房中,收拾了随身衣服,出了寺门,别了邻舍
汪妈妈,竟投盱眙县,寻姊夫李祯。
路上不止一日,来到盱眙,见了他姊姊。姊姊说道:“此处屡经旱荒,家业艰
难,那里留得你住,你不若竟往滁州去投母舅郭光卿,寻个生计,庶是久长。”太
祖应诺。姊姊因安排些酒果相待,不意外边走进一个孩儿来:
燕额虎头,蛾眉凤眼,丰仪秀爽。面如涂粉,口若凝朱,骨
格清莹。耳若垂珠,鼻如悬柱。光朗朗一个声音,恍惚鹤鸣天
表;端溶溶全身体度,俨然凤舞高岗。不长不短,竟是观音面
前的善财;半瘦半肥,真是张仙抱来的龙种。
太祖便问:“此是谁家的小官?”姊姊说道:“此便是外甥李文忠。”便叫文忠:
“你可拜了舅舅。”太祖十分欢喜,问他年纪。说道:“今年十岁。”席中谈笑,
甚是相投。当晚酒散。
次日,太祖取路,上了滁州,见了娘舅郭光卿,叙起寒温。太祖将父母、兄弟
的苦楚,诉说一遍。郭光卿说:“你既来此,正好相伴我儿子读书。”次日,竟进
馆中。太祖性甚聪慧,郭氏五子,因遂恶之,假以别事哄至空房,以绝太祖饭食。
郭氏因有育女马氏,私将面饼饲之。一日,忽被郭氏窥破,遂纳怀中,马氏胸前因
有饼烙腐痕,此事不在话下。光阴迅速,太祖却已十八岁了。郭光卿收拾几车梅子,
同太祖上金陵贩卖,进至和州,时适夏初天气,路上炎热。光卿说:“你可将车先
行,我歇息片时便来。”太祖推船赶路不题。
却说光卿两年前曾与一个光棍争执到官,那光棍理亏输了,便出入衙门,做了
一个听差的公人,今却同一伙公差,在途中撞见。那光棍睁开两眼,叫道:“仇人
相见,分外眼清,郭光卿今日那里走,且吃我一拳!”光卿喝道:“你这厮还不学
好,犹敢如此无礼。”那汉子劈面打来,光卿把手一格,那汉子见光卿把手格开,
又赶过来一拳。光卿也只不来抵敌,把那身子一闪,那汉子想是虚张的气力,眼中
对日头昏花,一交跌倒,却好跌在一块尖角的大石头上,来得凶,跌得重,一个头
撞得粉碎,一命呜呼。那些伙计叫道:“你何故打杀了公差,且送到官司,再作道
理。”光卿逞着平生武艺,打开一条路,连夜逃奔去了。太祖将车向前等待,多时
不见光卿,转来寻觅,路上人汹汹,只说前面有一个人被人打死了,那凶手逃走了。
太祖心下思量:“大分是母舅做出这事了。”话未说完,来至三叉路口,正在沉吟,
只见那柳阴之下,立着有四五个人:或是舞刀的,或是弄枪的,或是要棍的;演了
一回,又坐息一回。太祖见他们个个都是好手段,便将车子推在一边,把眼睛注定
来看。那些人又各演试了一回,从中一个人叫道:“好口渴也!那得茶吃,一口也
好。”却有一个便指着车子说:“你可望梅止渴么?”太祖便从车中取出百十个梅
子,送与四五个吃,说道:“途中少尽寸情。”那些人那里肯受。太祖说:“四海
之内皆兄弟也,便收了罢。”再三送去,他们勉强收了。就将梅子匀匀的分做五处,
各人逊受一处,便问太祖行径。太祖一一直说。这也是天结的缘,该在此处相逢。
太祖也问他们姓名,只见、个最年少的,便指着说道:“这。个是我们邓大哥,单
名唤邓愈,从来舞得好长枪。”又指一个道:“这是我们汤大哥,单名叫汤和,自
幼儿惯舞两把板斧。”侧身扯过一个说:“这个是我们郭大哥,单名郭英。七八岁
儿看见五台山和尚在此抄化,那和尚使一条花棍,如风如电一般,郭大哥便从他学
这棍法。而今力量甚大,用熟一条铁棍,那个敢近他。”一伙儿正说得好,忽起一
阵怪风,那风拔树扬沙,对面不识去路。这四五个人都扯了太祖说:“我们且到家
里一避恶风,待等过了,你再推车上路如何?”太祖道:“邂逅之间,岂敢打搅。”
这四五个人说:“不必过谦。”只见那后生,先把太祖的梅车,已是推去了,口叫
道:“你们同到我家来。”正是:燕赵悲歌士,相逢剧孟家。不知太祖此去如何,
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