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爽字昭伯,少以宗至谨重,明帝在东宫,甚亲爱之。及即位,为散骑侍郎,累迁城门校尉,加散骑常侍,转武卫将军,宠待有殊。帝寝疾,乃引爽入卧内,拜大将军,假节钺,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与太尉司马宣王井受遗诏辅少主。明帝崩,齐王即位,加爽侍中,改封武安侯,邑万二千户。赐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丁谧画策,使爽白天子,发诏转宣王为太傅,外以名号尊之,内欲令尚书奏事。先来由己,得制其轻重也。爽帝羲为中领军,训武卫将军,彦散骑常侍侍讲,其余诸弟,皆以列侯侍从,出入禁闼,贵宠莫盛焉。南阳何晏、邓飏、李胜,沛园丁谧、东平毕轨咸有声名,进趣于时,明帝以其浮华,皆抑黜之。及爽秉政,乃复进叙,任为腹心。飏等欲令爽立威名于天下,劝使伐蜀,爽从其言。宣王止之不能禁。正始五年,爽乃西至长安,大发率六七万人,从骆谷入。是时,关中及氐、羌转输不能供,牛马骡驴多死,民夷号泣道路。入谷行数百里,贼因山为固,兵不得进。爽参军杨伟为爽陈形势,宜急还,不然将败。飏与伟争于爽前,伟曰:"飏、胜将败国家事,可斩也。"爽不悦,乃引军还。
初,爽以宣王年德并高,恒父事之,不敢专行。及晏等进用,咸共推戴,说爽以权重不宜委之于人。乃以晏、飏、谧为尚书,晏典选举,轨司隶校尉,胜河南尹,诸事希复由宣王。宣王遂称疾避爽。晏等专政,共分割洛阳、野王典农部桑田数百顷,及坏汤沐地以为产业,承势窃取官物,因缘求欲州郡。有司望风,莫敢忤旨。晏等与廷尉卢毓素有不平。因毓吏微过,深文致毓法,使主者先收毓印绶,然后奏闻。其作威如此。爽饮食车服,拟于乘舆。尚方珍玩,充牣其家。妻妾盈后庭,又私取先帝才人七八人,及将吏、师工、鼓吹、良家子女三十三人,皆以为伎乐。诈作诏书,发才人五十七人送邺台,使先帝倢伃教习为伎。擅取太乐乐器、武库禁兵。作窟室,绮疏四周,数与晏等会其中,纵酒作乐。羲深以为大忧,数谏止之。又著书三篇,陈骄淫盈溢之致祸败,辞旨甚切,不敢斥爽,托戒诸弟以示爽。爽知其为己发也,甚不悦,羲或时以谏喻不纳,涕泣而起。宣王密为之备。九年冬,李胜出为荆州刺史,往诣宣王。宣王称疾困笃,示以羸形。胜不能觉,谓之信然。
十年正月,车驾朝高平陵,爽兄弟皆从。宣王部勒兵马,先据武库,遂出屯洛水浮桥。奏爽曰:"臣昔从辽东还,先帝诏陛下、秦王及臣升御床,把臣臂,深以后事为念。臣言'二祖亦属臣以后事,(为念)此自陛下所见,无所忧苦。万一有不如意,臣当以死奉明诏'。黄门令董箕等,才人侍疾者,皆所闻知。今大将军爽背弃顾命,败乱国典,内则僭拟,外专威权;破坏诸营,尽据禁兵,群官要职,皆置所亲;殿中宿卫,历世旧人皆复斥出,欲置新人以树私计;根据槃互,纵恣日甚。外既如此,又以黄门张当为都监,专共交关,看察至尊,候伺神器,离间二宫,伤害骨肉。天下汹汹,人怀危惧,陛下但为寄坐,岂得久安!此非先帝诏陛下及臣升御床之本意也。臣虽朽迈,敢忘往言?昔赵高极意,奏氏以灭;吕、霍早断,汉祚永世。此乃陛下之大鉴,臣受命之时也。太尉臣济、尚书令臣孚等,皆以爽为有无君之心,兄弟不宜典兵宿卫,奏永宁宫。皇太后令敕臣如奏施行。臣辄敕主者及黄门令罢爽、羲、训吏兵,以侯就第,不得逗留以稽车驾;敢有稽留,便以军法从事。臣辄力疾将兵屯洛水浮桥,伺察非常。"
爽得宣王奏事,不通,迫窘不知所为。大司农沛国桓范闻兵起,不应太后召,矫诏开平昌门,拔取剑戟,略将门候,南奔爽。宣王知,曰:"范画策,爽必不能用范计。"范说爽使车驾幸许昌,招外兵。爽兄弟犹豫未决,范重谓羲曰:"当今白,卿门户求贫贱复可得乎?且匹夫持质一人,尚欲望活。今卿与天子相随,令于天下,谁敢不应者?"羲犹不能纳。侍中许允、尚书陈泰说爽,使早自归罪。爽于是遣允、泰诣宣王,归罪请死,乃通宣王奏事。遂免爽兄弟,以侯还第。
初,张当私以所择才人张、何等与爽。疑其有奸,收当治罪。当陈爽与晏等阴谋反逆,并先习兵,须三月中欲发,于是收晏等下狱。会公卿朝臣廷议,以为"《春秋》之义,'君亲无将,将而必诛'。爽以支属,世蒙殊宠,亲受先帝握手遗诏,托以天下,而包藏祸心,蔑弃顾命。乃与晏、飏及当等谋图神器,范党同罪人,皆为大逆不道。"于是收爽、羲、训、晏、飏、谧、轨、胜、范、当等,皆伏诛,夷三族。嘉平中,绍功臣世,封真族孙熙为新昌亭侯,邑三百户,以奉真后。
晏,何进孙也。母尹氏,为太祖夫人。晏长于宫省,又尚公主,少以才秀知名。好《老》、《庄》言,作《道德论》及诸文赋著述凡数十篇。
【译文】
曹爽字昭伯,年轻时就意识到自己是皇亲而谨慎、持重,明帝尚是皇太子时,便与他很友好。明帝即位,即任命曹爽为散骑侍郎,多次迁升,官至城门校尉,加散骑常侍,又升他为武卫将军,明帝对他是宠爱有加。明帝病重时,将曹爽叫到床前,任命他为大将军,假之以符节、斧钺,都督内外的一切军务,总揽朝政,与太尉司马宣王一起接受遗诏辅佐小皇帝。明帝死,齐王即位,又任命曹爽为侍中,改封武安侯,封邑一万二千户,特赐佩剑、穿履上殿、入朝不疾走、朝见皇上不唱礼的极高礼遇。丁谧出谋划策,让曹爽出面奏请齐王,让齐王下诏封司马宣王为太傅,表面上名号更加尊贵,内则由尚书处理一切事务,任何事情都经过尚书之手,可以权衡轻重利弊。曹爽的弟弟曹羲为中领军,曹真的次子曹训为武卫将军,四子曹彦为散骑常侍侍讲,其余的几个弟弟都以列侯的身份在皇帝身边办事,出人皇宫禁地,其尊贵恩宠,无人能比。南阳的何晏、邓 、李胜,沛国的丁谧和东平的毕轨,在当地名望都很高,他们想求进用,但明帝认为他们过于浮华,没有重用他们。及至曹爽辅佐少主,竟又得到进用,成为心腹。邓等人感念曹爽,劝说他去讨伐蜀国,以此传扬曹爽的声威,曹爽听取了他们的意见,司马宣王想阻止这一行动,没能成功。正始五年(244),曹爽在长安集合了六、七万大军,从骆谷向蜀国进发。当时,关中及氏、羌的供给供应不上,饿死了无数头牲畜,沿途都是乞讨的百姓。人骆谷前进了数百里,蜀军依山设防,部队无法前进。曹爽的参军杨伟为曹爽分析了形势,认为当务之急应引兵撤退。邓与杨伟在曹爽面前争执不下,杨伟说:“邓 、李胜这样做,将会损害国家利益,应杀了他们。”曹爽见到这种局面,很不高兴,“映快地撤兵。
起初,曹爽因司马宣王年事、德行俱高,经常向对待父亲那样敬重他,事事向他请教。及至何晏等人被皇上任用,他们都举荐、拥戴曹爽,说一些重要职位不应交给外人的话给曹爽听。齐王任命何晏、邓 、丁谧为尚书,何晏主管选举,毕轨为司隶校尉,李胜为河南县令。之后,各种政事很少经司马宣王之手了。司马宣王声称有病,也避开了曹爽。何晏等人滥用职权,擅自将洛阳野王属下的桑田分割,又破坏了汤沐地并据为己有,倚仗权势攫取公物,还向各州郡索要财物。各地方官慑于他们的威势,无人敢抗。何晏等人与廷尉卢毓向来不和,他们抓住卢毓的一点小过错,依苛刻的法律条文将卢毓绳之以法,他们命令主管官员先没收了卢毓的印绶,然后才上书皇帝。他们就是这样滥用职权。曹爽的饮食住行,都效仿皇上,皇宫里才有的珍玩,他们家也随意摆设,并且妻妾满房,又私自将先帝的才人七、八人,及将吏、师工、鼓吹、良家子女共三十三人作他的奴碑,养在家中供自己取乐。又伪作诏书,将五十七名才人送往邺台,以便让先帝的婕妤教习成伎工。擅自将太乐乐器、武器库中的兵器据为己有。挖造一座窟室,用漂亮的丝绸装饰四壁,经常与何晏等人在里面聚会,饮酒作乐。曹羲对此深为忧虑,屡次上谏,劝阻曹爽的行为。曹羲还写了三篇文章,力陈骄奢浮侈之祸害,措辞肯切,但不敢直言曹爽,借口告诫众位弟子,但其用心在于曹爽。曹爽知道这几篇文章是针对自己的行为而写,很不高兴。曹羲有时因谏谕不被采纳而哭着离去。司马宣王秘密地做着准备。正始九年(248)冬,李胜出任荆州刺史,前去与司马宣王话别,宣王称自己已病人膏盲,并装出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李胜没有看出破绽,以为司马宣王确实已经不行了。
正始十年(249)正月,皇帝离开京都前往高平陵,曹爽兄弟跟随一起。司马宣王率领自己的部队首先占据了武器库,再出兵驻守洛水浮桥,给曹爽写了一封信,说:“从前我从辽东回来时,先帝诏告你、我及秦王到床前,他拉住我的手,告诉我他为身后的国家大事深感担忧。我说:‘二祖也曾将身后事托付于我,这您陛下是知道的,您也知道我是怎样完成先帝托付给我的任务的,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万一发生不测,我会以死报答您对我的信任。’黄门令董箕等人、侍候皇上疾病的才人,他们也都听见了。今天大将军曹爽背弃了皇上的诏命,毁败国家的法典,在内效仿皇上的饮食起居,在外滥用职权,破坏军队,将皇家禁兵据为己有,各部门要职,都任用亲戚朋友;殿中的宿卫、历世的旧人都被他贬斥出宫。任用新人以树立其威望,互相勾结,日甚一日。对外既已如此,他又任黄门张当为都监,与他勾结在一起,整天盯着皇上,企图谋取皇位。他又离间二宫,使皇室互相仇视。天下大乱,人人自危,陛下的地位也不安稳,哪还能长治久安呢?这不是先帝诏示你、我到龙床前的本意啊!臣虽老朽年迈,哪敢忘记当年说过的话?昔日赵高擅权,秦氏最终被消灭;吕氏、霍氏被及时除灭,汉朝江山得以永固。这是陛下最好的借鉴,也是我受命的时刻。太尉蒋济、尚书令司马孚等人,都认为曹爽有犯上作乱的行为,他的兄弟不该典领军队,守卫皇宫。我们已将这件事奏请了永宁宫的皇太后,皇太后救令我们按奏折上所请的行事。我已命令主管官员及黄门令罢去曹爽、曹羲、曹训掌管军队的权力,保留侯爵,不得再跟随皇上,如敢逗留,便以军法从事。我则支撑病体,将部队带到洛水浮桥,以防出什么意外。”
曹爽接到司马宣王的奏章,也不敢告诉皇帝,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大司农沛国郡人桓范听说有变,不理会太后的诏告,谎称有诏打开了平昌门,拔出剑戟,劫走管城门的门候,向南去给曹爽出主意。司马宣王听说了这件事,说:“桓范去出谋划策,曹爽肯定不会听他的。”桓范劝曹爽将皇上挟持到许昌,招募一些士兵。曹爽兄弟犹豫不决。桓范又对曹羲说:“时至今日,你想求得贫贱还有可能吗?且凡人抓到一个人质,尚且乞求活命,如今天子在你的控制之下,你们可以以天子的名义号令天下,哪个敢不响应?”曹羲还是不用他的计策。侍中许允、尚书陈泰劝说曹爽早一点前去请罪,于是曹爽派许允、陈泰来见司马宣王,表示愿意受罚;又将司马宣王的奏章交给皇上,皇上立即免去曹爽兄弟的职位,让他们以侯爵的身份归家。
当初,张当私下选择才人张、何等送与曹爽。司马宣王怀疑他们将有所图,将张当抓起来治罪。张当供出曹爽、何晏等人企图谋反,已经开始练兵,定于三月中旬发难。于是将何晏等人抓起来关进监狱。在京的公卿聚集在朝廷议事,认为:“《春秋》的旨义,在于‘被皇帝宠爱的人不能让其过于强大,否则皇帝必受威胁’。曹爽本是皇族,世代蒙受朝廷的殊恩,亲手接下先帝的遗诏,受托辅佐天下,但却包藏祸心,不顾先帝辅佐朝政的嘱托,与何晏、邓、张当等人阴谋篡夺帝位,桓范与他们勾结在一起,也是大逆不道的罪人。”于是将曹爽、曹羲、曹训、何晏、邓丁谧、毕轨、李胜、桓范、张当等人全部处死,并诛灭三族。嘉平中(249 一254),为使功臣有后,特册封曹真的族孙曹熙为新昌亭侯,封邑三百户,以延续曹真的后嗣。
何晏是何进的孙子。母亲姓尹,是太祖的夫人。何晏生长在宫禁中,又和公主结婚,年少的时候就以才华出众而闻名,喜欢老庄的言论,作有《道德论》以及各种文章辞赋的著述一共有几十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