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登字子高,权长子也。魏黄初二年,以权为吴王。拜登东中郎将,封万户侯,登辞侯不受。是岁,立登为太子。选置师傅,铨简秀士,以为宾友。于是诸葛恪、张休、顾谭、陈表等以选入。侍讲诗书,出从骑射。权欲登读《汉书》,习知近代之事,以张昭有师法,重烦劳之,乃令休从昭受读,还以授登。登待接寮属,略用布衣之礼,与恪、休、谭等或同舆而载,或'共帐而寐。太傅张温言于权曰:"夫中庶子官最亲密,切问近对,宜用隽德。"于是乃用表等为中庶子。后又以庶子礼拘,复令整巾侍坐。黄龙元年,权称尊号,立为皇太子,以恪为左辅,休右弼,谭为辅正,表为翼正都尉,是为四友。而谢景、范慎、刁玄、羊衜等皆为宾客,于是东宫号为多士。
权迁都建业。征上大将军陆逊辅登镇武昌,领宫府留事。登或射猎,当由径道,常远避良田,不践苗稼,至所顿息,又择空间之地,其不欲烦民如此。尝乘马出,有弹丸过,左右求之。有一人操弹佩丸,咸以为是,辞对不服,从者欲捶之,登不听,使求过丸,比之非类,乃见释。又失盛水金马盂,觉得其主,左右所为,不忍致罚,呼责数之,长遣归家,敕亲近勿言。后弟虑卒,权为之降损,登昼夜兼行,到赖乡,自闻,即时召见。见权悲泣,因谏曰:"虑寝疾不起,此乃命也。方今朔土未一,四海喁喁,天戴陛下,而以下流之念,减损太官殽馔,过于礼制,臣窃忧惶。"权纳其言,为之加膳。住十余日,欲遣西还,深自陈乞,以久离定省,子道有阙,又陈陆逊忠勤,无所顾忧,权遂留焉。嘉禾三年,权征新城,使登居守,总知留事。时年谷不丰,颇有盗贼,乃表定科令,所以防御,甚得止奸之要。
初,登所生庶贱,徐夫人少有母养之恩,后徐氏以妒废处吴,而步夫人最宠。步氏有赐,登不敢辞,拜受而已。徐氏使至,所赐衣服,必沐浴服之。登将拜太子。辞曰:"本立而道生,欲立太子,宜先立后。"权曰:"卿母安在?"对曰:"在吴。"权默然。立凡二十一年,年三十三卒,临终,上疏曰:"臣以无状,婴抱笃疾,自省微劣,惧卒陨毙。臣不自惜,念当委离供养,埋胔后土,长不复奉望宫省,朝觐日月,生无益于国,死贻陛下重慽,以此为哽结耳,世闻死生有命,长短自天,周晋、颜回有上智之才,而尚夭折,况臣愚陋,年过其寿,生为国嗣,没享荣祚,于臣已多,亦何悲恨哉!方今大事未定,逋寇未讨,万国喁喁,系命陛下,危者望安,乱者仰治。愿陛下弃忘臣身,割下流之恩,修黄老之术,笃养神光,加羞珍膳,广开神明之虑,以定无穷之业。则率土幸赖,臣死无恨也。皇子和仁孝聪哲,德行清茂,宜早建置,以系民望。诸葛恪才略博达,器任佐时。张休、顾谭、谢景,皆通敏有识断,入宜委腹心,出可为爪牙。范慎,华融矫矫壮节,有国土之风。羊道辩捷,有专对之材。刁玄优弘,志履道真。裴钦博记,翰采足用。蒋脩、虞翻,志节分明。凡此诸臣,或宜廊庙,或任将帅,皆练时事,明习法令,守信固义,有不可夺之志。此皆陛下日月所照,选置臣官,得与从事,备知情素,敢以陈闻。臣重惟当今方外多虞,师旅未休,当厉六军,以图进取。军以人为众,众以财为宝,窃闻郡县颇有荒残,民物凋弊,奸乱萌生,是以法令繁滋,刑辟重切,臣闻为政听民,律令与时推移,诚宜与将相大臣详择时宜,博采众议,宽刑轻赋,均息力役,以顺民望。陆逊忠勤于时,出身忧国,謇謇在公,有匪躬之节。诸葛瑾、步骘、朱然、全琮、朱据、吕岱、吾粲、阚泽、严畯、张承、孙怡忠于为国,通达治体。可令陈上便宜,蠲除苛烦,爱养士马,抚循百姓。
五年之外,十年之内,远者归复,近者尽力,兵不血刃,而大事可定也。臣闻'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故子囊临终,遗言戒时,君子以为忠,岂况臣登,其能已乎?愿陛下留意听采,臣虽死之日,犹生之年也。"既绝而后书闻,权益以摧感,言则陨涕。是岁,赤乌四年也。谢景时为豫章太守,不胜哀情,弃官奔赴,拜表自劾。权曰:"君与太子从事,异于他吏。"使中使慰劳,听复本职,发遣还郡。谥登曰宣太子。
子璠、希,皆早卒,次子英,封吴侯。五凤元年,英以大将军孙峻擅权,谋诛峻,事觉自杀,国除。谢景者字叔发。南阳宛人。在郡有治迹,吏民称之,以为前有顾劭,其次即景。数年卒官。'
【译文】
孙登,字子高,孙权的长子。魏黄初二年(221),封孙权为吴王,同时任命孙登为东中郎将,封为万户侯,孙登推辞没有接受。当年,孙登被立为吴王太子,为他挑选安排师傅,精选一些才德优异之士,作为他的宾友。于是诸葛恪、张体、顾谭、陈表等被选人东宫,陪孙登研读诗书,跟从外出骑马射箭。孙权想让孙登攻读《汉书》,熟悉了解近代事情,考虑到张昭研究《汉书》有师承根底,着重烦请他指导,于是令张体跟张昭学习,回来再转授孙登。孙登接待下属幕僚,只简便地行使平民间的礼节,与诸葛恪、张体、顾谭等有时同坐一辆车,有时同睡一张床。太傅张温对孙权说:“中庶子这个官职与太子最为亲密,太子随时提间他要能随时解答,应当选用优秀德行者。”于是孙权任用陈表等为中庶子。后来又因为中庶子的礼节过于拘束,又令他们头戴裹巾侍坐。黄龙元年(229),孙权登基称帝,立孙登为皇太子,以诸葛恪为其左辅,张体为其右弼,顾谭为其辅正,陈表为其翼正都尉,这即是所谓四友。而谢景、范慎、刁玄、羊馈等皆为宾客,于是东宫号称人才济济。
孙权迁都建业,征召上大将军陆逊辅佐孙登镇守武昌,兼理宫府遗留事宜。孙登有时出外狩猎,本当抄小路近道,但他常远绕良田,不践踏庄稼,到体息时候,又选择空闲之处。他就是如此不想烦扰百姓。他曾骑马外出,有一颗弹丸从身边飞过,他身边侍卫便去寻找射弹丸之人。正有一人手握弹弓身带弹丸,大家都认为就是这个人射的弹丸,但其人否认不服,侍从们便想揍他,孙登不允许,派人寻找飞过他身边的那粒弹丸,同此人身上携带的一比较,两者并不一样,于是放走了那人。又有一次丢失了盛水金马盂,查出偷窃者,原来是自己手下人干的,孙登不忍心重罚他,只叫他来责备了一通,遣他永远回家,并令身边的人不要张扬。后来他弟弟孙虑去世,孙权为此降旨减损饮食,孙登昼夜兼程,赶到赖乡,亲自通报,孙权当即召见他。孙登见孙权悲痛哭泣,便劝说:“孙虑一病不起,此乃命定。如今北方未统一,四海都在仰首盼望,上天授命陛下,陛下却按照社会下流百姓的思路,减少朝臣的饮食,超出了礼制的要求,我私地忧虑不安。”孙权听从了他的劝告,为此增加饮食。孙登住了十多天,孙权打算他西还武昌,孙登深切地为自己求情,认为长时间的离别使自己不能侍奉父母,于作儿子的道义有缺憾,又陈述陆逊忠诚勤勉,武昌那里无什么顾虑,孙权于是留他住下。嘉禾三年(234),孙权出征新城,让孙登留守京城,总管朝事。当时年成歉收,盗贼甚多,孙登于是明定有关法令,用来防范,深得制止奸邪的关键。
当初,孙登的生母地位低贱,徐夫人对他从小就有母养之恩。后来徐夫人因为妒嫉被黝废置吴郡,而步夫人最为得宠。步氏有所赏赐,孙登不敢推辞,只是拜受而已。徐氏派人前来赐给孙登的衣服,孙登必定沐浴后才穿上。孙登将被册立为太子,他推辞说:“根本得到确立,道义才能产生,要立太子,应先立皇后。”孙权说:“你的母亲在哪?”孙登回答说:“在吴郡。”孙权沉默无语。
孙登被立为太子共二十一年,三十三岁去世。临终前,他上疏说:“儿臣毫无功德,身缠重病,自知生命微弱,恐怕很快陨命。儿臣并非惋惜自己,只是想到将要离开父母,身葬黄上,永远不能再进奉探望宫禁,不能朝见陛下皇后,生前无益于国,死后还留给陛下深深的悲戚,故此悲凄郁结心头硬塞咽口。儿臣听说生死有命,寿天在天,周晋、颜回有上智之才,尚且天折,何况儿臣愚陋,年寿已超过他们,活着为国家继嗣,死后还享有尊荣,对于我来说已是够多的了,还有什么可悲可怨的呢?如今天下大事未定,各地贼寇未被讨清,天下人民翘首以待,将命运托寄于陛下,处境危险者希望安定,处境动乱者盼望治理。希望陛下彻底忘记儿臣,割舍平民社会的恩爱情感,修炼黄老之术,用心保养精神,增加美食佳撰,广开神明思想,以利奠基万古无穷功业,于是则天下百姓有幸得到依赖,儿臣死而无恨。皇子孙和仁慈孝顺聪慧明智,道德品行清明丰盛,应及早安排立为太子,以维系百姓悬望。诸葛恪才能练达学识渊博,可器重任用他来辅佐时政。张体、顾谭、谢景,都通达机敏明智果断,入朝可任为心腹之臣,出外可用作勇猛之将。范慎、华融勇武壮节,有国士风采。羊馈论辩敏捷,有独自应对之材。刁玄宽宏大量,志在实践道义真谛。裴钦博闻强记,翰藻文采值得取用。蒋修、虞翻,志向节操分外明朗。凡此各位大臣,或适宜用作朝臣,或可以担任将帅,都通晓时事,明悉法令,坚守信用道义,有不可改变的志向。这都是陛下日月般光辉照耀,给儿臣选置如此属官,使他们与儿臣一起共事,故此儿臣能详备地了解他们的情怀,敢于将他们的情况呈报陛下。儿臣深深地思虑着当今境外多有忧虑,军旅不体,应当激励六军,以此谋求进取。军队靠人民为众,人民以财货为宝,儿臣私下听说各郡县颇有荒残,百姓物用奇缺,奸乱萌生,因此法令频繁增订,刑罚深重苛刻。儿臣听说治理政事要听从民意,颁订律令要因时变更,陛下实在该与将相大臣认真详细选择合乎时宜的治国方略,博采众议,宽刑轻赋,适当地取消一些劳役,以顺应百姓的愿望。陆逊忠诚勤勉于时政,献身忧国,忠正为公,具有不谋私利的节操。诸葛瑾、步骘、朱然、全琮、朱据、吕岱、吾桀、阚泽、严、张承、孙怡忠心为国,通晓明达治国的根本。可让他们陈述当前应做的事宜,删除苛刻烦琐的政务和政策,爱兵养马,抚慰百姓。五年以后,十年之内,则远方人民前来归附,近处臣民尽力为国,兵不血刃,而天下可得。儿臣听说‘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故此子囊临终,留下遗言对时政提出告诫,君子认为他这是尽忠,何况儿臣孙登,岂能闭口而已?希望陛下留意听取采纳儿臣之言,这样儿臣即使某天死去,也如同出生之年。”奏疏在他气绝之后才被呈报上去,孙权更为悲痛感动,一说话就落泪,这年为赤乌四年(241)。谢景当时为豫章太守,他无法克制悲哀心情,竟弃职前来奔丧,又上表自我弹劾。孙权说:“您随太子治政,与其他官员不同。”便派宫中使者前往慰劳他,允许他恢复原来职务,打发他返回豫章郡。追谥孙登为“宣太子”。
孙登的儿子孙、孙希,都已早死,次子孙英被封为吴侯。五凤元年(254),孙英因大将军孙峻专横滥用职权,图谋诛杀孙峻,事情败露后自杀,他的封地被取消。
谢景,字叔发,南阳郡宛县人。在郡守任上有政绩,官吏百姓都称颂他,认为前有顾劲,其后就是谢景。几年后,他死在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