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五年,李百药为太子右庶子,时太子承乾颇留意典坟,然闲宴之后,嬉戏过度。百药作《赞道赋》以讽焉,其词曰:
下臣侧闻先圣之格言,尝览载籍之遗则,伊天地之玄造,洎皇王之建国,曰人纪与人纲,资立言与立德。履之则率性成道,违之则罔念作忒。望兴废如从钧,视吉凶如纠餧。至乃受图膺箓,握镜君临。因万物之思化,以百姓而为心。体大仪之潜运,阅往古于来今。尽为善于乙夜,惜勤劳于寸阴。故能释层冰于瀚海,变寒谷于蹛林。总人灵以胥悦,极穹壤而怀音。
赫矣圣唐,大哉灵命;时维大始,运钟上圣。天纵皇储,固本居正;机悟宏远,神姿凝映。顾三善而必弘。祗四德而为行。每趋庭而闻礼,常问寝而资敬。奉圣训以周旋,诞天文之明命。迈观乔而望梓,即元龟与明镜。自大道云革,礼教斯起,以正君臣,以笃父子。君臣之礼,父子之亲,尽情义以兼极,谅弘道之在人。岂夏启与周诵,亦丹朱与商均。既雕且琢,温故知新。惟忠与敬,曰孝与仁。则可以下光四海,上烛三辰。昔三王之教子,兼四时以齿学;将交发于中外,乃先之以礼乐。乐以移风易俗,礼以安上化人。非有悦于钟鼓,将宣志以和神。宁有怀于玉帛,将克己而庇身。生于深宫之中,处于群后之上,未深思于王业,不自珍于匕鬯。谓富贵之自然,恃崇高以矜尚,必恣骄狠,动愆礼让,轻师傅而慢礼仪,狎奸谄而纵淫放。前星之耀遽隐,少阳之道斯谅。虽天下之为家,蹈夷俭之非一。或以才而见升,或见谗而受黜。足可以省厥休咎,观其得失。请粗略而陈之,觊披文而相质。
在宗周之积德,乃执契而膺期;赖昌、发而作贰,启七百之鸿基。逮扶苏之副秦,非有亏于闻望,以长嫡之隆重,监偏师于亭障。始祸则金以寒离,厥妖则火不炎上;既树置之违道,见宗祀之遄丧。伊汉氏之长世,固明两之递作。高惑戚而宠赵,以天下而为谑。惠结皓而因良,致羽翼于寥廓。景有惭于邓子,成从理之淫虐;终生患于强吴,由发怒于争博。彻居储两,时犹幼冲,防衰年之绝议,识亚夫之矜功,故能恢弘祖业,绍三代之遗风。据开博望,其名未融。哀时命之奇舛,遇谗贼于江充,虽备兵以诛乱,竟背义而凶终。宣嗣好儒,大猷行阐,嗟被尤于德教,美发言于忠謇。始闻道于匡、韦,终获戾于恭、显。太孙杂艺,虽异定陶,驰道不绝,抑惟小善。犹见重于通人,当传芳于前典。中兴上嗣,明、章济济,俱达时政,咸通经礼,极至情于敬爱,惇友于于兄弟,是以固东海之遗堂,因西周之继体。五官在魏,无闻德音。或受讥于妲己,且自悦于从禽。虽才高而学富,竟取累于荒淫。暨贻厥于明皇,构崇基于三世。得秦帝之奢侈,亚汉武之才艺。遂驱役于群臣,亦无救于凋弊。中抚宽爱,相表多奇。重桃符而致惑,纳巨鹿之明规。竟能扫江表之氛秽,举要荒而见羁。惠处东朝,察其遗迹。在圣德其如初,实御床之可惜。悼愍怀之云废,遇烈风之吹沙。尽性灵之狎艺,亦自败于凶邪。安能奉其粢盛,承此邦家!
惟圣上之慈爱,训义方于至道。同论政于汉幄,修致戒于京鄗。鄙《韩子》之所赐,重经术以为宝。咨政理之美恶,亦文身之黼藻。庶有择于愚夫,惭乞言于遗老。致庶绩于咸宁,先得人而为盛。帝尧以则哲垂谟,文王以多士兴咏。取之于正人,鉴之于灵镜。量其器能,审其检行。必宜度机而分职,不可违方以从政。若其惑于听受,暗于知人,则有道者咸屈,无用者必伸。谗谀竞进以求媚,玩好不召而自臻。直言正谏,以忠信而获罪;卖官鬻狱,以货贿而见亲。于是亏我王度,斁我彝伦。九鼎遇奸回而远逝,万姓望抚我而归仁。盖造化之至育,惟人灵之为贵。狱讼不理,有生死之异涂,冤结不伸,乖阴阳之和气。士之通塞,属之以深文;命之修短,悬之于酷吏。是故帝尧画像,陈恤隐之言;夏禹泣辜,尽哀矜之志。因取象于《大壮》,乃峻宇而雕墙。将瑶台以琼室,岂画栋以虹梁。或凌云以遐观,或通天而纳凉。极醉饱而刑人力,命痿蹶而受身殃。是以言惜十家之产,汉帝以昭俭而垂裕;虽成百里之囿,周文以子来而克昌。彼嘉会而礼通,重旨酒之为德。至忘归而受祉,在齐圣而温克。若其酗以致昏,酖湎而成忒,痛殷受与灌夫,亦亡身而丧国。是以伊尹以酣歌而作戒,周公以乱邦而贻则。咨幽闲之令淑,实好逑于君子。辞玉辇而割爱,固班姬之所耻;脱簪饵而思愆,亦宣姜之为美。乃有祸晋之骊姬,丧周之褒姒。尽妖妍于图画,极凶悖于人理。倾城倾国,思昭示于后王;丽质冶容,宜永鉴于前史。复有蒐狩之礼,弛射之场,不节之以正义,必自致于禽荒。匪外形之疲极,亦中心而发狂。夫高深不惧,胥靡之徒;韝緤为娱,小竖之事。以宗社之崇重,持先王之名器,与鹰犬而并驱,凌艰险而逸辔。马有衔橛之理,兽骇不存之地,犹有靦于获多,独无情而内愧?
以小臣之愚鄙,忝不赀之恩荣。擢无庸于草泽,齿陋质于簪缨。遇大道行而两仪泰,喜元良会而万国贞。以监抚之多暇,每讲论而肃成。仰惟神之敏速,叹将圣之聪明。自礼贤于秋实,足归道于春卿。芳年淑景,时和气清。华殿邃兮帘帏静,灌木森兮风云轻,花飘香兮动笑日,娇莺啭兮相哀鸣。以物华之繁靡,尚绝思于将迎。犹允蹈而不倦,极耽玩以研精。命庸才以载笔,谢摛藻于天庭。异洞箫之娱侍,殊飞盖之缘情。阙雅言以赞德,思报恩以轻生。敢下拜而稽首,愿永树于风声。奉皇灵之遐寿,冠振古之鸿名。
太宗见而遣使谓百药曰:“朕于皇太子处见卿所作赋,述古来储贰事以诫太子,甚是典要。朕选卿以辅弼太子,正为此事,大称所委,但须善始令终耳。”因赐厩马一匹,彩物三百段。
贞观中,太子承乾数亏礼度,侈纵日甚,太子左庶子于志宁撰《谏苑》二十卷讽之。是时太子右庶子孔颖达每犯颜进谏。承乾乳母遂安夫人谓颖达曰:“太子长成,何宜屡得面折?”对曰:“蒙国厚恩,死无所恨。”谏诤愈切。承乾令撰《孝经义疏》,颖达又因文见意,愈广规谏之道。太宗并嘉纳之,二人各赐帛五百匹,黄金一斤,以励承乾之意。
贞观十三年,太子右庶子张玄素以承乾颇以游畋废学,上书谏曰:
臣闻皇天无亲,惟德是辅,苟违天道,人神同弃。然古三驱之礼,非欲教杀,将为百姓除害,故汤罗一面,天下归仁。今苑内娱猎,虽名异游畋,若行之无恒,终亏雅度。且傅说曰:“学不师古,匪说攸闻。”然则弘道在于学古,学古必资师训。既奉恩诏,令孔颖达侍讲,望数存顾问,以补万一。仍博选有名行学士,兼朝夕侍奉。览圣人之遗教,察既往之行事,日知其所不足,月无忘其所能。此则尽善尽美,夏启、周诵焉足言哉!夫为人上者,未有不求其善,但以性不胜情,耽惑成乱。耽惑既甚,忠言尽塞,所以臣下苟顺,君道渐亏。古人有言:“勿以小恶而不去,小善而不为。”故知祸福之来,皆起于渐。殿下地居储贰,当须广树嘉猷。既有好畋之淫,何以主斯匕鬯?慎终如始,犹恐渐衰,始尚不慎,终将安保!
承乾不纳。玄素又上书谏曰:
臣闻称皇子入学而齿胄者,欲令太子知君臣、父子、尊卑、长幼之道。然君臣之义,父子之亲,尊卑之序,长幼之节,用之方寸之内,弘之四海之外者,皆因行以远闻,假言以光被。伏惟殿下,睿质已隆,尚须学文以饰其表。窃见孔颖达、赵弘智等,非惟宿德鸿儒,亦兼达政要。望令数得侍讲,开释物理,览古论今,增辉睿德。至如骑射畋游,酣歌妓玩,苟悦耳目,终秽心神。渐染既久,必移情性。古人有言:“心为万事主,动而无节即乱。”恐殿下败德之源,在于此矣。
承乾览书愈怒,谓玄素曰:“庶子患风狂耶?”
十四年,太宗知玄素在东宫频有进谏,擢授银青光禄大夫,行太子左庶子。时承乾尝于宫中击鼓,声闻于外,玄素叩閤请见,极言切谏。乃出宫内鼓对玄素毁之,遣户奴伺玄素早朝,阴以马檛击之,殆至于死。是时承乾好营造亭观,穷极奢侈,费用日广。玄素上书谏曰:
臣以愚蔽,窃位两宫,在臣有江海之润,于国无秋毫之益,是用必竭愚诚,思尽臣节者也。伏惟储君之寄,荷戴殊重,如其积德不弘,何以嗣守成业?圣上以殿下亲则父子,事兼家国,所应用物不为节限。恩旨未逾六旬,用物已过七万,骄奢之极,孰云过此?龙楼之下,惟聚工匠;望苑之内,不睹贤良。今言孝敬,则阙侍膳问竖之礼;语恭顺,则违君父慈训之方;求风声,则无学古好道之实;观举措,则有因缘诛戮之罪。宫臣正士,未尝在侧,群邪淫巧,昵近深宫。爱好者皆游伎杂色,施与者并图画雕镂。在外瞻仰,已有此失;居中隐密,宁可胜计哉!宣猷禁门,不异闤闠,朝入暮出,恶声渐远。右庶子赵弘智经明行修,当今善士,臣每请望数召进,与之谈论,庶广徽猷。令旨反有猜嫌,谓臣妄相推引。从善如流,尚恐不逮;饰非拒谏,必是招损。古人云:“苦药利病,苦口利行。”伏愿居安思危,日慎一日。
书入,承乾大怒,遣刺客将加屠害,俄属宫废。
贞观十四年,太子詹事于志宁,以太子承乾广造宫室,奢侈过度,耽好声乐,上书谏曰:
臣闻克俭节用,实弘道之源;崇侈恣情,乃败德之本。是以凌云概日,戎人于是致讥;峻宇雕墙,《夏书》以之作诫。昔赵盾匡晋,吕望师周,或劝之以节财,或谏之以厚敛。莫不尽忠以佐国,竭诚以奉君,欲使茂实播于无穷,英声被乎物听。咸著简策,用为美谈。且今所居东宫,隋日营建,睹之者尚讥其侈,见之者犹叹甚华。何容于此中更有修造,财帛日费,土木不停,穷斤斧之工,极磨砻之妙?且丁匠官奴入内,比者曾无复监。此等或兄犯国章,或弟罹王法,往来御苑,出入禁闱,钳凿缘其身,槌杵在其手。监门本防非虑,宿卫以备不虞,直长既自不知,千牛又复不见。爪牙在外,厮役在内,所司何以自安,臣下岂容无惧?
又郑、卫之乐,古谓淫声。昔朝歌之乡,回车者墨翟;夹谷之会,挥剑者孔丘。先圣既以为非,通贤将以为失。顷闻宫内,屡有鼓声,大乐伎儿,入便不出。闻之者股栗,言之者心战。往年口敕,伏请重寻,圣旨殷勤,明诫恳切。在于殿下,不可不思;至于微臣,不得无惧。
臣自驱驰宫阙,已积岁时,犬马尚解识恩,木石犹能知感,臣所有管见,敢不尽言。如鉴以丹诚,则臣有生路;若责其忤旨,则臣是罪人。但悦意取容,臧孙方以疾;犯颜逆耳,《春秋》比之药石。伏愿停工巧之作,罢久役之人,绝郑、卫之音,斥群小之辈。则三善允备,万国作贞矣。
承乾览书不悦。
十五年,承乾以务农之时,召驾士等役,不许分番,人怀怨苦。又私引突厥群竖入宫。志宁上书谏曰:
臣闻上天盖高,日月光其德;明君至圣,辅佐赞其功。是以周诵升储,见匡毛、毕;汉盈居震,取资黄、绮。姬旦抗法于伯禽,贾生陈事于文帝,咸殷勤于端士,皆恳切于正人。历代贤君,莫不丁宁于太子者,良以地膺上嗣,位处储君。善则率土沾其恩,恶则海内罹其祸。近闻仆寺、司驭、驾士、兽医,始自春初,迄兹夏晚,常居内役,不放分番。或家有尊亲,阙于温凊;或室有幼弱,绝于抚养。春既废其耕垦,夏又妨其播殖。事乖存育,恐致怨嗟。倘闻天听,后悔何及?又突厥达哥支等,咸是人面兽心,岂得以礼义期,不可以仁信待。心则未识于忠孝,言则莫辩其是非,近之有损于英声,昵之无益于盛德。引之入閤,人皆惊骇,岂臣庸识,独用不安?殿下必须上副至尊圣情,下允黎元本望,不可轻微恶而不避,无容略小善而不为。理敦杜渐之方,须有防萌之术。屏退不肖,狎近贤良。如此则善道日隆,德音自远。
承乾大怒,遣刺客张师政、纥干承基就舍杀之。是时丁母忧,起复为詹事。二人潜入其第,见志宁寝处苫庐,竟不忍而止。及承乾败,太宗知其事,深勉劳之。
【 译文】
贞观五年,李百药任太子右庶子。当时太子承乾略微留心《 五典》 、《 三坟》 等古籍,但是办理公事以后的闲暇时间,嬉戏游玩过度。李百药作《 赞道赋》 劝谕他。赋的内容说:下臣曾经听到前代圣贤的格言,阅览载于史籍而留下来的准则。自从开天辟地,到帝王建立国家,这些格言和遗训,可以称为人伦的根本原则,可以用来树立不朽的言论和德业。履行它就能遵循天命,成就美德;违背它就会让邪念作恶。它认为国家的兴废是顺从天意,把人事的吉凶看作像绳索一样相互绞缠。到了太宗皇帝兴起,承受天命,以美德治理天下,随顺各种事物以恩德教化,把百姓作为治国的根本。思索太极的内部运动规律,考察往古的史实运用于当今。尽力做善事直到深夜,勤奋劳作,爱惜每一寸光阴。所以能消融厚冰,改变寒谷,使政教达于遥远偏僻的瀚海和畔林。全体人民都高高兴兴,整个国家传来好消息。
显赫啊圣唐,崇高啊天命;天地化成万物之始,天运聚集于前代圣人。上天设置太子,巩固帝业的根基,遵循事物的常规;触机领悟宏大深远,神采凝聚仪容光耀。瞻仰事君、事父、事长者三件善事,必定推广它;敬佩元、享、利、贞四种美德,并且实行它。每次经过中庭,听到父王关于学礼的教诲;时常问候起居,表示尊敬父王的礼节。敬奉圣上的训诫,揖让讲礼;发扬圣上的旨意,显示天命。实行父子之道,作为借鉴。自从天地的理法改易,礼教就产生,用它使君臣的礼义正常,使父子的亲情纯厚。君臣的礼义,父子的亲情,充满情义而达到极点,相信弘扬大道而取决于人。岂能说夏启和周诵跟丹朱和商均一样?精雕又细琢,温故而知新。思索忠诚与尊敬,谈论孝顺和仁爱。那么美德就可以下照四海,上耀日、月、星三辰。从前三王教子,按照四季时令,根据年龄学习;将在中原和四境役使百姓,先施行礼乐教化。乐教用来移风易俗,礼教用来安上化民。并不是喜欢钟鼓的声音,而是表明志向,和悦心神。哪里是吝音玉帛,而是克制欲望,保护自身。生在深宫之中,处在诸王之上,没有深刻思考帝业,不能自己珍惜国家。认为富贵是自然到来,仗恃高贵而骄傲炫耀。总是放纵骄狠,行事违背礼让。轻视师傅而简慢礼节,亲近邪债而放纵淫欲。太子的光辉会突然消失,太子的德行会受到败坏。即使天下是私家所有,但各人经历平安险阻不同。有的凭才能而被提拔,有的被诬馅而受废黯。完全可以省察他们的吉凶,观察他们的得失。请允许粗略陈述他们的情况,希望分析文辞而了解内容。
周朝积德,于是执掌政权,承受天命;依靠文王、武王的功勋,成王做了太子,开启了七百年的帝业。到扶苏为秦皇太子,并非名望不够,以嫡长子的重要身份,到边塞去监督偏师。最初的祸患,是太子被废弃到远地;最后的灾难,是太子被杀亡身。秦二世诈立,违背道义,使国家政权急剧丧失。汉代世袭长久,固然是因为贤明的太子相继而起。汉高祖宠爱戚夫人和赵王,拿国家作儿戏;惠帝当时为太子,用张良之计结交“商山四皓”,在天下树立羽翼。汉景帝为太子时因邓通讨好文帝使他很难为情,即位后却罢免了邓通,又逞淫威虐杀了功臣周亚夫;他终生对吴王刘潺感到忧虑,是由于他曾在玩局戏时发生争执而怒杀吴太子。武帝刘彻为太子时,虽还幼稚,却能提出皇帝年老时要防备大臣专权的绝妙建议,认识到周亚夫恃功骄傲。所以他能够发扬光大祖宗的功业,继承高祖、文帝、景帝三代的传统。决太子刘据设立博望苑,交接宾客,名望还没有显著。哀叹他运气特别不好,遇到谗潜的贼人江充,结果虽然带兵诛杀了乱臣江充,但是落下背义谋反的罪名,未得善终。汉宣帝的后嗣元帝喜欢儒术,大道得到阐述;感叹他在德教方面出类拔萃,赞美他说话忠诚正直。起初从匡衡、韦玄成那里懂得道义,最后由于任用弘恭、石显造成过错。汉成帝的各种技艺虽然不及定陶共王,但是他奉父王急召不敢横穿专供皇帝行驶马车的大道,还是注意到细小方面的美德。这特别受到学识渊博、贯通古今的人称赞,应当在前代典籍上留下美名。汉光武帝中兴,继承帝业,明帝、章帝态度严肃恭敬,都明达时事政务,都通晓经学礼学。对所敬爱的人能尽到至爱的感情,对兄弟非常亲切友善。因此能够巩固东海王留下的事业,遵循西周时代的传统。魏文帝曹王初为五官中郎将,他没有受到德行的教育,私纳袁熙的妻子甄氏,被孔融杜撰周公取姐己的故事讥讽。他又喜欢纵情射猎,虽然才能高强而且学识渊博,终究由于荒淫而有损名誉。后来还把荒淫的品行传给明帝,致使明帝在芳林园筑土山达三年之久。奢侈浪费继承秦始皇,才能本领不及汉武帝。结果驱使群臣服役,也不能拯救百姓的凋弊。司马炎宽厚仁爱,相貌十分奇异。晋王司马昭宠爱桃符而受到迷惑,但后来采纳了裴秀等人立司马炎为世子的正确规谏。司马炎终于能够二平定江南,控制远方而统一天下。想到晋惠帝当太子,审察他的所作所为,在圣德方面还是昏愚蒙昧。确实如卫璀叹息的“御床酬攀,。哀叹憨怀太子被废为庶人,就像狂风吹掉泥沙。他很有天资,又努力学习六艺,也还是因为被教唆作恶而败坏了自己。这样的人怎么能够祭祀社翟,继承国家?
圣上慈爱子弟,拿至高的德行来进行家教。就像汉武帝设立五经博士教授子弟,周公旦修纂各种典章制度辅佐年幼的成王。鄙视晋元帝好用刑法,赐《 韩非子》 给太子学习;重视儒家经术,把它当作治理国家的法宝。即咨询治国方策的利弊,也拿文章学问来修身养性。希望在普通人那里听到好主意,虚心向历经世变的老人请教。要达到各种政务成功而天下安定,首要的大事是得到人材任用。尧帝以知人善任留下典范,文王因人材济济兴起歌咏。从正直的人当中选拔人材,拿高尚的德行作为对照。衡量他们的才能作用,审察他们的节操品行。必须根据情况分派职务,不能违反制度参与政事。如果被传闻迷惑,不能知人善任,那么有德的人都被压抑,无能的人必受重用。诌媚小人钻营讨好,玩好之物不召自来。直言正谏的人,因为忠实诚信获得罪过;卖官弩狱的人,用财物贿赂得到亲近。于是损害国家的法令制度,扰乱人们的道德伦常。国家的宝器遇到奸邪而远远消逝,百姓希望得到安抚而归向仁义。天地育生万物,只有人最宝贵。刑事诉讼不审理,会有生死不同的结果;冤屈不昭雪,会动摇阴阳相和的正气。有才学的人在仕途上通达或堵塞,决定于作法苛严;生命的延长或缩短,操纵在酷吏手中。所以尧帝画五刑的服像,表示怜悯的意思;夏禹为罪人哭泣,尽到哀惜的感情。于是从《 易• 大壮》 篇取得式样,建造高楼,雕饰墙壁。至于建筑华丽精巧的楼台和宫室,岂只是制作画栋和虹梁。或者像魏文帝造凌云台极目远望,或者像汉武帝筑通天台承接甘露。尽醉尽饱而役使百姓,生命痰弱气逆而身体遭殃。因此汉文帝爱惜十户中等人家的财产而停筑露台,提倡俭节而留下美德;虽然周文王苑囿方圆不足百里,但是施行德政而百姓急忙前来归服,于是能够昌盛。在那欢乐的宴会上以礼节相交往,大禹注意到饮美酒损害德行。他能够过门不入,享受帝禄,在于做到正肃圣明,温恭自持。如果他们酗酒而造成昏庸,嗜饮而犯下恶行,就会像殷封以酒为池,终于丧失国家,像灌夫醉酒骂坐,结果自身被诛杀。所以伊尹为酣酒歌舞之风盛行,作禁酒的训诫;周公因大小国家丧亡于酒,留下戒酒的规定。那些深闺的窈窕美女,确实是君子的好配偶。班姬舍割宠爱,谢绝汉成帝同车游园的邀请,因为她本来就耻于作娶女误国;宣姜的美德,是脱下答饵请罪,使周宣王不沉面于女色而勤理政事。但是也有祸乱晋国的骊姬,丧亡周朝的褒拟。她们十分妖冶艳丽,如同图画描绘,却又十分凶恶,违背人的伦常。所以见到倾城倾国的美人,就要想到留下好榜样给后代帝王;遇到丽质艳容的女子,应该永远用前代史实作为鉴戒。还有打猎的规矩,驰马射箭的场合,如果不拿礼义节制,必然导致自己沉溺游猎而精神迷乱。不仅是身体非常疲倦,而且会使情性放荡骄纵。对高山深谷不知惧怕,那是囚徒一类人物;把纵鹰驱犬作为娱乐,那是小憧仆的行为。居于宗庙社樱的崇高地位,掌握先王的传国宝器,却与鹰犬一起驱驰,临近危险还要松缓纵马。马也担心奔驰太快有使车倾覆的危险,兽也害怕那不能让自己生存的地方,所以还是应该为猎获太多感到惭愧,难道没有觉得自己无情而内心负疚?
小臣我愚昧浅薄,有幸得到无限的恩宠荣华。从民间提拔我这个平庸浅陋的人,和达官贵人并列。得遇圣道施行,天下太平;幸喜太子风华正茂,万方作为正宗。在监国抚军的闲暇时间,常常研究礼义德行,修身养性,取得成绩。瞻仰太子神思敏捷,赞叹太子聪明智慧。有礼遇贤人的德行,能够符合礼仪的要求。良辰美景,时和气清。华美的宫殿又深又广啊,帘幕筛帐安安静静;树木茂盛啊,风云轻盈。花儿飘香啊,含苞欲放;娇莺婉转啊,相对鸣唱。太子具备万物的精华,纷繁而美好,尚且极力思索送往迎来。依然讲求德行,孜孜不倦;非常爱好礼节,精心钻研。授命我这个庸才执笔为文,在殿庭铺陈词藻。这不同于王褒写《 洞箫赋》 ,侍候汉元帝娱乐;也不同于曹植赋“飞盖相追随”的诗篇,跟从魏世子曹巫。我缺少优美的言辞赞颂太子的德行,希望以自己的生命报答圣上的恩情。请允许小臣下拜叩首,祝愿太子永远树立好的风气和名声。继承帝柞传至万代,宏远的大名盖过自古以来的贤人。太宗见了《 赞道赋》 ,派使者对李百药说:“我在皇太子那里见到你所作的赋,陈述自古以来各朝太子的事迹,用来劝诫太子,很是扼要而有法度。我选拔你来辅助太子,正是为了这些事,你非常胜任所委派的职务,但是必须善始善终啊。”于是赏赐李百药御马一匹,锦绸三百段。
贞观年间,太子承乾屡次违犯礼节制度,奢侈纵欲越来越厉害。太子左庶子于志宁撰写《 谏苑》 二十卷劝谕他。这时,太子右庶子孔颖达常常冒犯太子的威严规谏。承乾的乳母遂安夫人对孔颖达说:“太子已经长大成人,何必要屡次当面指摘他的过失?" 孔颖达回答说:“承蒙国家待遇优厚,恩情深重,我为劝谏而死,也并不觉得遗憾!”规谏更加急迫。承乾命令他撰写《 孝经义疏》 ,他又根据文章表达自己的意见,更加扩大规谏的途径。太宗一并赞许他们,赏赐二人丝绸各五百匹,黄金各一斤,以勉励他们规谏承乾。
贞观十三年,太子右庶子张玄素因为承乾常常打猎荒废学业,上书谏劝说:
臣听说苍天对人不分亲疏,只保佑有德行的人。如果违背天道,人和神都要抛弃他。然而古代每年打猎三次的礼制,并非想教人杀戮,是以此为百姓除害。所以商汤网张一面,开放三面,天下都归于仁义。如今在御苑内打猎娱乐,虽然名义上不同于在野外游猎,但是如果打猎娱乐没有节制,终究有损于宽宏的度量。况且傅说曾经说过:“学礼不师法古代,我没有听说过。”既然如此,那么扩大德行就在于学习古礼,学习古礼必须依靠师傅的训导。既然已经奉圣上恩诏,令孔颖达授太子经术,希望能常常以事咨询,以补益于万分之一。再广选有名望有德行的学士,早晚侍读。阅览圣人的遗教,审察做过的往事,每天知道自己不足的地方,每月不忘记自己还有没学会的东西。这样就会尽善尽美,夏启、周诵这些贤太子又何足称道呢!做君王的人,没有不追求好德行的,只是因为理性不能抑制感情,耽溺迷惑造成昏乱。耽溺迷惑已经严重,忠言就会完全被堵塞,所以臣下随便迎合,国君的德行渐被损害。古人有言说:“不要因为是小小的坏事就不改正,是小小的好事就不做。”因此知道祸福的发生,都是逐渐积累形成的。殿下居于太子的地位,应当广泛地树立好的德行。养成喜好打猎的恶习,如何主持国家事务?谨慎从事,自始至终,犹然担心会逐渐衰退;开始尚且不谨慎,最终怎样保持了
承乾不接受劝谏。张玄素又上书规谏说:臣听说皇子入学以年龄大小为次序,是希望使太子知道君臣、父子、尊卑之间的次序,长幼的礼节,在心里掌握运用,在普天之下弘扬光大,都能够依此实行而传播遥远,凭借言语而广覆天下。殿下精力已经旺盛,还必须学习经术文章来检点自己的言语行动。臣私下见孔颖达、赵弘智等人,不仅是德行高尚、知识渊博的学者,同时也精通治理国家的要领。希望使他们常常能够在你身边讲授经术,问释事物的道理,研究讨论古今,增加圣德的光辉。至于像骑马射箭游猎,酣酒醉歌玩妓,一时娱悦耳目,最终将会污染精神。逐渐习染久了,必定会改变性情。古人说:“心是万事的主宰,行事没有节制就会违背常理。”恐怕殿下德行败坏的根源,就在这里。承乾看了劝谏的的奏书,更加恼怒,对张玄素说:“右庶子患了疯狂病么了”
贞观十四年,太宗知道张玄素在东宫多次进谏,加授他银青光禄大夫,兼任太子左庶子。当时承乾太子曾经在宫中击鼓作乐,鼓声传到宫外,玄素敲宫中侧门请见,极力恳切劝谏。承乾才拿出宫里的鼓来,当着玄素的面毁掉。承乾派封户的奴才趁玄素清早上朝的机会,暗地用马鞭打他,几乎打死。当时承乾喜欢建造亭榭楼观,穷奢极侈,费用一天天增加。玄素上书规劝说:臣愚昧无知,兼任宫廷和太子东宫的职务。国家对臣有如江海一样的深厚恩情,臣对国家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贡献。因此臣一定要竭尽忠诚,尽到臣子的责任。太子担负的使命特别重大,如果积德不宏大,怎么继续保存先王创立的功业?圣上因为与殿下论亲缘是父子,行事关系到皇族和国家,所使用的财物,不加限制。这个恩旨发布还没有超过六十天,太子所用的财物价值已超过七万,挥霍浪费到了极点,还有谁超过这种程度?太子宫门之下,只聚集有工匠;东宫内苑里面,不见有贤良的大臣。如今要说孝敬,却缺少视膳问安的礼节;要讲恭顺,却违背君父训导的原则;寻求名声,却没有学习古代圣贤喜欢美德的事实;观察举动行为,却有凭借权势杀人的罪行。东宫里正直的大臣,不曾在身边;淫巧邪恶的小人,一天天在深宫里受到亲近。喜欢的人,都是玩耍技艺的奴隶;赏给人的东西,都是图画雕刻之类玩物。从表面上看,就已经有这些过失;内中隐藏的不可告人之事,岂能数得清!发表政令的宫廷,与市场没有什么区别,各种人物早晚出入,邪恶的名声逐渐远传。右庶子赵弘智经学深湛,品行端正,是当今的优秀人物,臣多次请示殿下,希望经常召他进宫,和他谈论,愿能增长殿下美德。殿下的旨意反而有所猜疑,说臣是妄自推荐引进,接受好意见要像水往低处流,尚且担心赶不及;掩饰过失拒绝规劝,必然招来损害。古人说:“苦药有利于治病,苦口规劝有利于行事。”希望殿下处于安全的环境,想到危险可能出现,一天比一天谨慎。谏书送进去,承乾看了大怒,派遣刺客要杀害张玄素。很快承乾被废黝。
贞观十四年,太子詹事于志宁,因为太子承乾大造宫室,奢侈过度,耽好声乐,上书规谏说:臣听说能够节俭省用,确实是弘扬德行的基础;崇尚奢侈,放纵情欲,就是败坏德行的根源。因此,秦穆公夸示宫殿高耸入云,遮天蔽日,西戎人由余对此予以讥笑;高大的房屋,雕饰的墙壁,《 夏书》 把它作为国家危亡的训诫。过去赵盾匡救晋国,吕望作周太师,或者勉励节省财物,或者劝谏不要暴敛财物。没有不竭尽忠心辅佐国家,竭尽诚意侍奉君王,希望使崇高的德行传播到无穷无尽的地方,美好的名声充满人们的听闻。这些都载入史册,成为美谈。再说现在所住的东宫,是隋代营建的,见到的人尚且指责它太奢侈,感叹它太豪华。哪用在这里面再加修建,天天耗费财物,土木工程不停,用尽砍削的功夫,费尽琢磨的妙用?而且工匠奴仆进入宫内,近来无人再监视。这帮人或是其兄违犯国家制度,或是其弟受王法制裁,他们在御苑里往来,在禁宫内出入,铁钳铁凿带在身上,铁糙铁柞拿在手中。千牛既己看不见,直长无从得知情况。禁卫负责部门怎么能够安心,臣下怎么能够不忧惧?
另外,郑国、卫国的音乐,古代称为淫乱的乐曲。从前墨尹去到叫做朝歌的地方,因邑名不符合简朴精神,就驾车回头走了;孔子参加夹谷会盟,挥剑斩杀在鲁定公面前游戏的侏儒。先前的圣人已经认为是错误,通达的贤士也把这些当成是过失。近来听见宫内常常领取太乐府歌伎,入宫就不再放出来。听见此事的人两腿发抖,说起此事的人心惊胆战。往年圣上口授的诏令,请殿下重新温习;圣上的旨意亲切,明白告诫十分恳切。对于殿下,不可不考虑;对于微臣,不能不担心。
臣自从在宫廷任职以来,已经有好几年了。犬马能记取受到的恩惠,木石也知道感戴情义;臣心里所有的狭小见识,岂敢不完全报告。只是取悦求容于人,减孙认为是恶疾;当面冒犯,言语不顺耳,《 春秋》 上把它比作药石。希望殿下停止工匠的营建,释放久做劳役的人,禁绝郑、卫的淫靡音乐,斥退那些邪债的小人。那么,事君、事父、事长者这三件善事确实具备,天下就归于一统了。承乾读了奏书,心里不高兴。
贞观十五年,承乾在农忙时候召用驾士等杂役,不许分组轮番值勤,使这些人心怀怨恨。又私自召引许多突厥童仆进宫。于志宁上书规谏说:臣听说上天最高,日月照耀它的德行;明君最圣贤,辅佐之臣赞助他的功业。所以,周太子姬诵升为太子,得到毛叔、郑毕公的辅助;汉太子刘盈当太子,得到夏黄公、绮里季等四位贤人的支持。周公旦拿世子应守的法规要求伯禽,贾谊直言规劝汉文帝,都是对品德端正的人亲近,对正直的人恳切。历代贤明的君主,没有哪一个不再三告诫太子,确实因为他是天子的继承人,居于太子的重要地位。太子善良,天下就沾他的恩惠;太子邪恶,百姓就遭受他的祸害。近来听说仆寺、司驭、驾士、兽医等类人,从春初起,到现在夏末,长期在内宫服役,不让他们轮番值勤。有的人家里有父母,得不到儿子的侍奉;有的人家里有弱小的子女,断绝了父亲的抚养。春天已经荒废他们耕田恳地,夏天又妨碍他们播种繁殖。事情违背养育,恐怕会引起怨恨。如果消息传给天子听到,殿下后悔如何来得及?再说突厥哥支等人,都是人面兽心。接近他们有损于殿下美好的名声,亲近他们无益于增加殿下的盛德。召引他们入宫,众人都感到惊骇,岂只是臣见识平庸,独自感到不安?殿下必须上与天子圣情相称,下与百姓根本愿望相符,不可轻视小的邪恶而不避免,不能忽略小的善行而不去做。应当制定杜渐的方法,采取防萌的措施。摒退不贤的小人,亲近贤良的君子。这样,好的德行将日益隆盛,美的名声将传于远方。承乾大怒,派遣刺客张师政、绝干承基到于志宁家里去杀他。于志宁当时遭母丧,守丧期满再复职为詹事。张师政二人潜入于志宁住房,正见他睡草苦、枕土块守丧礼,终于不忍心下手。等到承乾事情败露,太宗知道了于志宁这件事,十分勉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