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九年冬,突厥颉利、突利二可汗以其众二十万,至滑水便桥之北,遣酋帅执矢思力入朝为觇,自张声势云:“二可汗总兵百万,今已至矣。”乃请返命。太宗谓曰:“我与突厥面自和亲,汝则背之,我无所愧,何辄将兵入我畿县,自夸强盛?我当先戮尔矣!”思力惧而请命。萧瑀、封德彝等请礼而遣之,太宗曰:“不然。今若放还,必谓我惧。”乃遣囚之。太宗曰:“颉利闻我国家新有内难,又闻朕初即位,所以率其兵众直至于此,谓我不敢拒之。朕若闭门自守,虏必纵兵大掠。强弱之势,在今一策。朕将独出,以示轻之,且耀军容,使知必战。事出不意,乖其本图,制服匈奴,在兹举矣。”遂单马而进,隔津与语,颉利莫能测。俄而六军继至,颉利见军容大盛,又知思力就拘,由是大惧,请盟而退。
贞观初,岭南诸州奏言高州酋帅冯盎、谈殿阻兵反叛。诏将军蔺謩发江、岭数十州兵讨之。秘书监魏征谏曰:“中国初定,疮痍未复,岭南瘴疬,山川阻深,兵运难继,疾疫或起,若不如意,悔不可追。且冯盎若反,即须及中国未宁,交结远人,分兵断险,破掠州县,署置官司。何因告来数年,兵不出境?此则反形未成,无容动众。陛下既未遣使人就彼观察,即来朝谒,恐不见明。今若遣使,分明晓谕,必不劳师旅,自致阙庭。”太宗从之,岭表悉定。侍臣奏言:“冯盎、谈殿往年恒相征伐,陛下发一单使,岭外帖然。”太宗曰:“初,岭南诸州盛言盎反,朕必欲讨之,魏征频谏,以为但怀之以德,必不讨自来。既从其计,遂得岭表无事,不劳而定,胜于十万之师。”乃赐征绢五百匹。
贞观四年, 有司上言: “林邑蛮国,表疏不顺,请发兵讨击之。”太宗曰:“兵者凶器,不得已而用之。故汉光武云:‘每一发兵,不觉头须为白。’自古以来穷兵极武,未有不亡者也。苻坚自恃兵强,欲必吞晋室,兴兵百万,一举而亡。隋主亦必欲取高丽,频年劳役,人不胜怨,遂死于匹夫之手。至如颉利,往岁数来侵我国家,部落疲于征役,遂至灭亡。朕今见此,岂得辄即发兵?但经历山险,土多瘴疬,若我兵士疾疫,虽克剪此蛮,亦何所补?言语之间,何足介意!”竟不讨之。
贞观五年,康国请归附。时太宗谓侍臣曰:“前代帝王,大有务广土地,以求身后之虚名,无益于身,其民甚困。假令于身有益,于百姓有损,朕必有为,况求虚名而损百姓乎?康国既来归朝,有急难不得不救;兵行万里,岂得无劳于民?若劳民求名,非朕所欲。所请归附,不须纳也。”
贞观十四年,兵部尚书侯君集伐高昌,及师次柳谷,候骑言:“高昌王麴文泰死,克日将葬,国人咸集,以二千轻骑袭之,可尽得也。”副将薛万均、姜行本皆以为然。君集曰:“天子以高昌骄慢,使吾恭行天诛。乃于墟墓间以袭其葬,不足称武,此非问罪之师也。”遂按兵以待葬毕,然后进军,遂平其国。
贞观十六年,太宗谓侍臣曰:“北狄世为寇乱,今延陀倔强,须早为之所。朕熟思之,惟有二策:选徒十万,击而虏之,涤除凶丑,百年无患,此一策也。若遂其来请,与之为婚媾。朕为苍生父母,苟可利之,岂惜一女!北狄风俗,多由内政,亦既生子,则我外孙,不侵中国,断可知矣。以此而言,边境足得三十年来无事。举此二策,何者为先?”司空房玄龄对曰:“遭隋室大乱之后,户口太半未复,兵凶战危,圣人所慎,和亲之策,实天下幸甚。”
贞观十七年,太宗谓侍臣曰:“盖苏文弑其主而夺其国政,诚不可忍。今日国家兵力,取之不难,朕未能即动兵众,且令契丹、靺鞨搅扰之,何如?”房玄龄对曰:“臣观古之列国,无不强陵弱,众暴寡。今陛下抚养苍生,将士勇锐,力有余而不取之,所谓止戈为武者也。昔汉武帝屡伐匈奴,隋主三征辽左,人贫国败,实此之由,惟陛下详察。”太宗曰:“善!”
贞观十八年,太宗以高丽莫离支贼杀其主,残虐其下,议将讨之。谏议大夫褚遂良进曰:“陛下兵机神算,人莫能知。昔隋末乱离,克平寇难,及北狄侵边,西蕃失礼,陛下欲命将击之,群臣莫不苦谏,惟陛下明略独断,卒并诛夷。今闻陛下将伐高丽,意皆荧惑。然陛下神武英声,不比周、隋之主,兵若渡辽,事须克捷,万一不获,无以威示远方,必更发怒,再动兵众。若至于此,安危难测。”太宗然之。
贞观十九年,太宗将亲征高丽,开府仪同三司尉迟敬德奏言:“车驾若自往辽左,皇太子又监国定州,东西二京,府库所在,虽有镇守,终是空虚,辽东路遥,恐有玄感之变。且边隅小国,不足亲劳万乘。若克胜,不足为武,倘不胜,翻为所笑。伏请委之良将,自可应时摧灭。”太宗虽不从其谏,而识者是之。
礼部尚书江夏王道宗从太宗征高丽,诏道宗与李勣为前锋,及济辽水克盖牟城,逢贼兵大至,军中佥欲深沟保险,待太宗至,徐进。道宗议曰:“不可,贼赴急远来,兵实疲顿,恃众轻我,一战可摧。昔耿弇不以贼遗君父,我既职在前军,当须清道以待舆驾。”李勣大然其议。乃率骁勇数百骑,直冲贼阵,左右出入,勣因合击,大破之。太宗至,深加赏劳。道宗在阵损足,帝亲为针灸,赐以御膳。
太宗《帝范》曰:“夫兵甲者,国家凶器也。土地虽广,好战则民凋;中国虽安,忘战则民殆。凋非保全之术,殆非拟寇之方,不可以全除,不可以常用。故农隙讲武,习威仪也;三年治兵,辨等列也。是以勾践轼蛙,卒成霸业;徐偃弃武,终以丧邦。何也?越习其威,徐忘其备也。孔子曰:‘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故知弧矢之威,以利天下,此用兵之职也。”
贞观二十二年,太宗将重讨高丽。是时,房玄龄寝疾增剧,顾谓诸子曰:“当今天下清谧,咸得其宜,惟欲东讨高丽,主为国害。吾知而不言,可谓衔恨入地。”遂上表谏曰:
臣闻兵恶不戢,武贵止戈。当今圣化所覃,无远不暨。上古所不臣者,陛下皆能臣之;所不制者,皆能制之。详观古今,为中国患害,无过突厥。遂能坐运神策,不下殿堂,大小可汗,相次束手,分典禁卫,执戟行间。其后延陀鸱张,寻就夷灭,铁勒慕义,请置州县,沙漠已北,万里无尘。至如高昌叛涣于流沙,吐浑首鼠于积石,偏师薄伐,俱从平荡。高丽历代逋诛,莫能讨击。陛下责其逆乱,杀主虐人,亲总六军,问罪辽碣。未经旬日,即拔辽东,前后虏获,数十万计,分配诸州,无处不满。雪往代之宿耻,掩崤陵之枯骨,比功校德,万倍前王。此圣主所自知,微臣安敢备说。
且陛下仁风被于率土,孝德彰于配天。睹夷狄之将亡,则指期数岁;授将帅之节度,则决机万里。屈指而候驿,视景而望书,符应若神,筭无遗策。擢将于行伍之中,取士于凡庸之末。远夷单使,一见不忘;小臣之名,未尝再问。箭穿七札,弓贯六钧。加以留情坟典,属意篇什,笔迈钟、张,词穷贾、马。文锋既振,则宫徵自谐;轻翰暂飞,则花葩竞发。抚万姓以慈,遇群臣以礼。褒秋毫之善,解吞州之网。逆耳之谏必听,肤受之诉斯绝。好生之德,禁障塞于江湖;恶杀之仁,息鼓刀于屠肆。凫鹤荷稻粱之惠,犬马蒙帷盖之恩。降尊吮思摩之疮,登堂临魏征之柩。哭战亡之卒,则哀动六军;负填道之薪,则情感天地。重黔黎之大命,特尽心于庶狱。臣心识昏愦,岂足论圣功之深远,谈天德之高大哉?陛下兼众美而有之,靡不备具,微臣深为陛下惜之重之,爱之宝之。
《周易》曰:“知进而不知退,知存而不知亡,知得而不知丧。”又曰:“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惟圣人乎!”由此言之,进有退之义,存有亡之机,得有丧之理,老臣所以为陛下惜之者,盖谓此也。《老子》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臣谓陛下威名功德,亦可足矣;拓地开疆,亦可止矣。彼高丽者,边夷贱类,不足侍以仁义,不可责以常理。古来以鱼鳖畜之,宜从阔略。必欲绝其种类,深恐兽穷则搏。且陛下每决死囚,必令三覆五奏,进素食,停音乐者,盖以人命所重,感动圣慈也。况今兵士之徒,无一罪戾,无故驱之于战阵之间,委之于锋刃之下,使肝脑涂地,魂魄无归,令其老父孤儿、寡妻慈母,望轊车而掩泣,抱枯骨而摧心,足变动阴阳,感伤和气,实天下之冤痛也。且兵,凶器;战,危事,不得已而用之。向使高丽违失臣节,而陛下诛之可也;侵扰百姓,而陛下灭之可也;久长能为中国患,而陛下除之可也。有一于此,虽日杀万夫,不足为愧。今无此三条,坐烦中国,内为旧主雪怨,外为新罗报仇,岂非所存者小,所损者大?
愿陛下遵皇祖老子止足之诫,以保万代巍巍之名。发霈然之恩,降宽之大诏,顺阳春以布泽,许高丽以自新,焚凌波之船,罢应募之众,自然华夷庆赖,远肃迩安。臣老病三公,朝夕入地,所恨竟无尘露,微增海岳。谨罄残魂余息,豫代结草之诚。倘蒙录此哀鸣,即臣死骨不朽。
太宗见表,叹曰:“此人危笃如此,尚能忧我国家。”虽谏不从,终为善策。
贞观二十二年,军旅亟动,宫室互兴,百姓颇有劳弊。充容徐氏上疏谏曰:
贞观已来,二十有余载,风调雨顺,年登岁稔,人无水旱之弊,国无饥馑之灾。昔汉武帝,守文之常主,犹登刻玉之符;齐桓公,小国之庸君,尚涂泥金之事。望陛下推功损己,让德不居。亿兆倾心,犹阙告成之礼;云、亭伫谒,未展升中之仪。此之功德,足以咀嚼百王,网罗千代者矣。然古人有云:“虽休勿休。”良有以也。守初保末,圣哲罕兼。是知业大者易骄,愿陛下难之;善始者难终,愿陛下易之。
窃见顷年以来,力役兼总,东有辽海之军,西有昆丘之役,士马疲于甲胄,舟车倦于转输。且召募役戍,去留怀死生之痛,因风阻浪,人米有漂溺之危。一夫力耕,年无数十之获;一船致损,则倾覆数百之粮。是犹运有尽之农功,填无穷之巨浪;图未获之他众,丧已成之我军。虽除凶伐暴,有国常规,然黩武玩兵,先哲所戒。昔秦皇并吞六国,反速危祸之基;晋武奄有三方,翻成覆败之业。岂非矜功恃大,弃德轻邦,图利忘害,肆情纵欲?遂使悠悠六合,虽广不救其亡;嗷嗷黎庶,因弊以成其祸。是知地广非常安之术,人劳乃易乱之源。愿陛下布泽流人,矜弊恤乏,减行役之烦。增雨露之惠。
妾又闻为政之本,贵在无为。窃见土木之功,不可遂兼。北阙初建,南营翠微,曾未逾时,玉华创制,非惟构架之劳,颇有功力之费。虽复茅茨示约,犹兴木石之疲,假使和雇取人,不无烦扰之弊。是以卑宫菲食,圣王之所安;金屋瑶台,骄主之为丽。故有道之君,以逸逸人;无道之君,以乐乐身。愿陛下使之以时,则力不竭矣;用而息之,则心斯悦矣。
夫珍玩技巧,为丧国之斧斤;珠玉锦绣,实迷心之酖毒。窃见服玩鲜靡,如变化于自然,职贡奇珍,若神仙之所制,虽驰华于季俗,实败素于淳风。是知漆器非延叛之方,桀造之而人叛;玉杯岂招亡之术,纣用之而国亡。方验侈丽之源,不可不遏。夫作法于俭,犹恐其奢;作法于奢,何以制后?伏惟陛下,明照未形,智周无际,穷奥秘于麟阁,尽探赜于儒林。千王治乱之踪,百代安危之迹,兴亡衰乱之数,得失成败之机,固亦包吞心府之中,循环目围之内,乃宸衷久察,无假一二言焉。惟知之非难,行之不易,志骄于业著,体逸于时安。伏愿抑志裁心,慎终成始,削轻过以添重德,择今是以替前非,则鸿名与日月无穷,盛业与乾坤永泰!
太宗甚善其言,特加优赐甚厚。
【 译文】
武德九年冬天,突厥的领利、突利二可汗,率领二十万军队到达渭河便桥的北面,派酋帅执矢思力来朝廷窥探虚实。执矢思力虚张声势说:“两位可汗统领百万大军,现在已经到达了。”于是要求答复回报。太宗对他说:“我与突厥曾当面议定和亲,你们违背了它,我没有什么惭愧的,你们凭什么率领大军侵入我国的京郊地区,自夸强盛?我应该先杀掉你!”思力害怕,请求保全性命。萧璃、封德彝请求按礼节送回执矢思力。太宗说:“不能这样做。现在如果放回他,突厥必然认为我害怕。”于是派人把执矢思力囚禁起来。太宗说:“领利听到我国最近有内乱,又听到我刚登上帝位,所以率领他们的军队直接来到这里,认为我不敢抵抗他们。我如果闭门自守,突厥必然放纵士兵大肆虏掠,强弱的形势变化,就在今天的一次决策。我要独自一人出面,以此表示轻视他们,并且显示我国的军容,让他们明白我们决心打仗。事情出于他们的意料之外,就会打乱他们原有的意图,制服匈奴,就在这一次行动了!”于是太宗单人独马前进,隔着渭河与领利可汗谈话,颓利一点也猜不透太宗的意图。不久唐军陆续到达,领利看到唐军军容盛大,又知迫执矢思力已被拘押,因此很害怕,请求议和订立盟约后引兵退去。
贞观初年,岭南各州奏报说高州酋帅冯盎、谈殿仗恃兵力反叛朝廷。太宗命令将军蔺警征调江南道、岭南道几十个州的军队讨伐他们。秘书监魏微规劝说:“中国刚安定,创伤没有复原,岭南瘴气弥漫,瘟疫流行,山险河深,行军路线太远,难以接继,疾病和瘟疫经常发生,如果不像意想的那样,后悔就来不及了。况且冯盎如果反叛,就必须趁中国还不安宁之时,交好接纳远处的人,分派军队阻断险要的地方,并且要攻破和掳掠州县,设置官署。为什么告发已经几年了,他的军队却不越出境界?这就是反叛的形势并没有形成,不必兴师动众。陛下既没有派使者到那里去观察,即使让他来朝廷陈述,恐怕也不能明白真象。现在如果派出使者,把朝廷的打算明白地告诉他们,不必动用大军,他们就会自己来归顺朝廷。”太宗采用了这个建议,岭南全部安定。侍臣上奏说:“冯盎、谈殿往年经常互相攻打,陛下派出一个单独的使者,现在岭南就这样平静。”太宗说:“当初,岭南道各州都极力说冯盎反叛朝廷,我必然想讨伐他。魏微多次劝谏,认为只要用恩德安抚他,一定不用讨伐,冯盎就会自己来归顺。我采用了他的计谋,就使得岭南平静无事。不经辛劳就安定了岭南,胜过十万人的军队。”于是赏赐给魏徽五百匹绢。
贞观四年,有官员上奏说:“林邑国蛮人奏章中的言辞不恭顺,请派军队讨伐他们。”太宗说:“兵器是凶器,不得已才动用它。所以汉代光武帝说:‘每一次动用军队,不觉头发胡须都变白了。’自古以来凡用尽兵力极端好战的人,没有不灭亡的,符坚自己倚仗兵力强大,一定要吞并晋王室,发动百万大军,一次战争就自取灭亡。隋场帝也一定要夺取高丽,连年劳役,人民十分怨恨,最后终于死在一个平常人的手中。至于像领利这样,往年多次来侵犯我国,他的部落在征战劳役中搞得精疲力尽,终于遭到灭亡。我现在见到这些,哪能动不动就调派军队呢?何况要经历山间的危险,那些地方瘴气弥漫,瘟疫流行,假如我的士兵染上瘟疫,即使消灭了这个蛮国,又有什么补益呢?几句不恭顺的话,不值得放在心上!' ’太宗终于没有讨伐林邑国。
贞观五年,康国请求归附。太宗对侍臣说:“前代的帝王,大有致力于扩展疆土,用来求得死后虚名的人,对自身没有好处,他的人民又很困苦。即使对自己有好处,对百姓有损害,我也一定不做这样的事,何况是追求虚名而损害百姓呢?康国既然来归顺朝廷,有急难的事不得不救助。但军队远行万里,岂不是太劳累人了?如果劳累人而求取虚名,这不是我想做的事。康国请求归附的事,不必接受。”
贞观十四年,兵部尚书侯君集讨伐高昌国。当部队停留在柳谷时,侦察骑兵报告:“高昌王鞠文泰死了,已定下日子将要埋葬,高昌国的人都汇集在一起,如果用两干轻装骑兵袭击他们,可以完全取得胜利。”薛万均、姜行本都认为可以这样做。侯君集说:“天子因为高昌国王骄狂傲慢,让我奉行天意讨伐他们,如果在丘墓之间袭击他们的葬礼,不能称为武功,这不是问罪的军队干的事。”于是使部队暂不行动而等着,待葬礼完毕,然后进军灭掉了高昌国。
贞观十六年,太宗对侍臣说:“北方外族世代入侵扰乱,现在延随部强盛不顺服,必须趁早对他们进行处置。我反复考虑这个问题,只有两条对策:选派十万役徒,击破他们进而控制住他们,清除凶恶,百年之内将平安无事,这是一条计策。如果答应他们通婚的请求,与他们结成姻亲,我是百姓的父母,假如能够有利于百姓,难道舍不得一个女儿!北方外族的风俗,多是由妻室主政,又生了儿子,就是我的外孙,不会侵扰中国,绝对可以肯定。从这点来说,边境足可以三十年之内不出事。提出的这两条计策,哪一条较好?”司空房玄龄回答说:“遭受隋代的大混乱之后,户口大半没有恢复,兵器凶恶、战争危险,是圣人所慎重对待的事。和亲的政策,实在是天下的大幸事!”。
贞观十七年,太宗对侍臣说:“盖苏文谋杀了他的国主并独揽了高丽国的政权,确实令人不能容忍。现在国家的兵力打败他并不困难。但我不能立即动用军队,暂且命令契丹、鞋鞠搅扰他行吗?”房玄龄回答说:“我听说古代各国,无不是强大的欺凌弱小的,人多的损害人少的。现在陛下抚养百姓,将士英勇精锐,兵力有余而不攻击他,这就是古人所说的能平定暴乱,止息兵戈,才是真正的武功啊。过去汉武帝多次征伐匈奴,隋场帝三次征讨高丽,人民贫困,国家破败,实在是由这些造成的,请陛下详细地考察。”太宗说:“好!"
贞观十八年,太宗因为高丽国的莫离支盖苏文杀害了高丽国的君主,又凶残地迫害高丽的大臣和百姓,主张要讨伐他。谏议大夫褚遂良进谏说:“陛下用兵智谋神妙,谁也不能预测。过去在隋末的乱离中,陛下战胜了敌人,平息了祸乱。到北方外族侵犯边境,西边外族违背礼节,陛下想命令将领讨伐他们,各位大臣谁不苦苦地劝谏,由于陛下英明的策略和见解独特的决断,终于一齐讨平了这些异族。现在听说陛下将要讨伐高丽,臣下的心里都感到迷惑。然而陛下英明威武,声望杰出,周、隋两代的君主不能相比。大军如果渡过辽河,军事上必须限期取胜。万一不能获胜,无法以兵威显示远方,陛下必然更加发怒.再调动大军进攻。如果到了这种地步,安全与危险难以预测。”太宗认为他说得对。
贞观十八年,太宗将要亲自征讨高丽。开府仪同三司尉迟敬德上奏说:产皇上如果亲自去辽东,皇太子又在定州监国,洛阳、长安两京城是府库所在的地方.虽有军队镇守,终归还是空虚。辽东路途遥远,恐怕发生杨玄感作乱之类的事变。而且征讨边远的小国家,用不着皇上亲自劳累。如果能够取胜,不足以称为武功,倘若不能取胜,恐怕被人讥笑。请把征讨高丽的事委派给优秀的将领,自然会按时摧毁消灭他们。”太宗虽然没有听从他的劝阻,但被有见识的人所肯定。
礼部尚书江夏王李道宗跟随太宗征伐高丽,太宗诏令道宗与李劫为前锋。到渡过辽河攻克盖牟城时,遇到敌兵大量涌来,唐军中的人都建议要深挖壕沟,保守住险要的地方,等太宗到来。道宗建议说:“不能这样做。敌军远道而来救急,士兵确实劳累困顿,只是倚仗人多轻视我军,一次战斗就可以打败他们。过去,东汉的耿弃不把敌人留给君王,我既然职责在前军,就应当清理道路等待皇上。”李勃很同意他的看法。于是道宗率领几百名挠勇的骑兵,直冲敌军阵地,横冲直撞。李勃趁势率兵夹击,大败敌军,太宗来到,大给奖赏搞劳。道宗在战阵上伤了脚,太宗亲自为他扎针,赐给他御膳。
太宗的《 帝范》 中说:“武器恺甲是国家的凶器。土地虽然广阔,好发动战争百姓就困苦;国家虽然安宁,忘记了战备百姓就会懈怠。百姓困苦不是保全国家的方法,百姓懈怠不是揣度敌情以对付敌人的办法。兵器既不能全部废除,也不能经常使用。所以农闲时讲习武艺,学习行事进退的仪式;三年治理军队,辨别等级位次。因此,勾践在车上向青蛙致礼,激励士气,不忘雪耻,终于成就了称霸的大业;徐堰放弃武备,终于使国家灭亡。什么原因呢?因为越国学习了行事进退的仪式,而徐堰却忘记了国家的武备。孔子说:‘用不习武的人民去作战,这就是抛弃他们。’所以懂得了弓箭的威力,用它来为国家谋利,这就是用兵的人的职责。
贞观二十二年,太宗将要再次讨伐高丽。这时司空房玄龄的病情加重,他对儿子说:“现在天下和平安宁,各方面都安排得很好,只有皇上想再次讨伐高丽,正是国家的大害。皇上含着怒意作出了决定,臣下没有一个敢冒犯威严劝阻。我知道它的害处而不说,可以说是含恨而死。”于是上奏章劝阻说:
我听说战争可恶在于不能停息,武功可贵在于能制止战争。现在皇上的教化施及的地方,不论多远都已达到。上古不愿臣服的,陛下都能使他们臣服;上古不能控制的,陛下都能控制他们。详细地观察古今,作为中国的祸害,没有超过突厥的。陛下仍能安坐运筹神妙的计策,不用走出宫殿朝堂,就使大大小小鲍可汗,一个个相继归降。分配他们主管宫禁的宿卫,持戟于行伍之间。以后薛延险部嚣张,不久就被讨平消灭。铁勒诸部仰慕礼义,请求在他们境内设置州县。沙漠以北,方圆万里没有战事。至于像高昌国在沙漠地区专横不法,吐谷浑在积石关进退不定,用一支部队就近讨伐,也全被扫荡讨平。高丽历代逃避诛讨,谁也不能讨伐打击。陛下谴责他叛逆作乱,杀害国主暴虐百姓,亲自统领大军,到辽、竭地区问罪。不到十天,就占领了辽东。前后俘虏捕获的人,以数十万计,分配到各州,没有哪里不满额。洗刷了过去的耻辱,掩埋了阵亡将士的枯骨,比较功劳,衡量德行,超过前代帝王万倍。这都是圣明的君王自己知道的事情,小臣怎么敢全部陈述。
况且陛下仁慈的风范覆盖于四海,孝道和德行比先祖更显著。看到四邻外族将要灭亡,就估计到要几年的时间;授予将帅管辖指挥大权,而在万里之外决定机宜。观察局势的变化,望着日影移动而等候骚骑送来书信,符命相应如神明一样,算计没有失策。在士兵中提拔将领,在极平凡的人中间选拔官吏。远方小国的一个使节,见了一次就不会忘记;小臣的名字,没有再问第二次的。射箭可以射穿七层甲叶,拉弓可以拉满六钧的硬弓。加上寄情典籍,留意诗章,书法超过钟蒜、张芝,辞赋赶上贾谊、司马相如。文词的锋芒已经显露,那么音调自然会和谐;灵巧的毛笔刚一挥动,鲜花就竞相开放。用仁慈安抚百姓,用礼节对待群臣。表扬极细微的好事,法网宽大。不顺耳的劝谏一定听取,谗言毁谤一律杜绝。爱护生灵的美德,禁止在江湖中设置障碍;厌恶砍杀的仁慈,停止在肉肆中动刀宰杀。鸭、鹤承受到稻粱喂养的恩惠• 犬马享受到帷慢蓬布裹尸的恩典。降低尊贵的身分吮吸李思摩的箭伤,到灵堂哭魏微的灵枢。为战争中死亡的士卒痛哭,悲哀得感动了六军;背负填铺道路的柴草,真情感动了天地。重视平民百姓的生命,对老百姓的官司特别尽心。现在我心中见识糊涂,怎么够得上议论皇上功德的深远,谈论天赐之德的高大呀!陛下兼有众多的美德,没有哪方面不具备。小臣深切地为陛下珍惜它重视它,爱护它宝贵它。
《 周易》 上说:“知道前进而不知道后退,知道生存而不知道灭亡,知道取得而不知道丧失。”又说:“知道前进后退生存灭亡,而又不失正道的人,这样的人是圣人吧!”根据这点来说,前进有后退的含义,生存有灭亡的契机,取得有丧失的道理。老臣替陛下惋惜的原因,说的就是这个。《 老子》 上说:“知道满足就不会受辱,知道适可而止就不会危险。”我认为陛下的威名功德,也可以满足了;扩大国土开辟疆域,也可以停止了。那个高丽国,是边远地方低贱的族类,不值得用仁义对待它,不可能用正常礼义来要求它。自古以来,把它当作鱼鳖来畜养,应该对它宽缓简略些,如果一定要灭绝它的种类,非常担心它会像野兽被逼得无路可走时那样拼死反扑。况且陛下每次判决死刑囚犯,一定要下命令反复多次上奏,吃素食,停止音乐的原因,就是因为人命重大,感动了陛下的仁慈之心。何况现在当兵的人没有一点过错,无故驱赶他们到战阵中,置之于锋利的刀刃下,使他们肝脑涂地,魂魄找不到归宿,让他们的老父孤儿、寡妻慈母,望着载运棺材的车子掩面哭泣,怀抱枯骨而伤心,这样足以使阴阳发生异常变动,动摇和损伤天地间谐和之气,这实在是天下的冤屈和悲痛啊!而且兵器是凶器;战争是危险的事情,万不得已才使用它们。过去,假使高丽违背了作臣子的礼节,陛下诛灭它是可以的;它侵害扰乱百姓,陛下消灭它是可以的;它长期地会成为中国的祸患,陛下除掉它也是可以的。三条中只要有一条,即使每天杀掉一万人,也不必感到惭愧。现在没有这三条,自己烦劳中国,对内为它过去的国主洗刷怨恨,对外为新罗国报仇,难道不是所得的太小,损失的太大吗?
希望陛下遵守远祖老子‘曳l 足不辱,知止不殆”的训诫,用以保持万代崇高的名声。广施盛大的恩惠,降下宽大的诏令,顺应混和的春光而布施恩泽,允许高丽改过自新。烧掉能越过波涛的战船,停止应募的士卒,自然中外百姓庆幸,远邦恭敬,国内安宁。我是年老多病位在三公的闲职人物,早晚将死,悔恨的是竟没有一点灰尘和露水,来给大海和山岳稍微作点增补。谨竭尽残存的魂魄和剩余的气息,采纳我临终前的这几句话,事先代替结草报恩的一点诚心。如蒙即使我死了也将是不朽的。太宗见到奏表,叹息说:“这个人病危到这种地步,还能担忧我的国家。”虽然他的劝阻没有被采纳,但终归是好的献策。
贞观二十二年,军队屡次行动,宫室交错兴建,百姓很辛劳疲困。充容徐氏上奏章规劝说:贞观以来,一二十多年厂.风雨适时,收成极好,人民没有遭受水、旱的灾害,}对家没汀发生t ) L 能的灾难。过去,汉武帝是遵守成法的平拼君主,还用刻长之符举行封禅礼;齐桓公是位小国的普通君王,也还想会含诸侯行封禅大典。希望陛下推让功劳自己谦逊,礼让功德而不独:片民众一心向往,但陛下还缺少举行告成的礼仪。匕古帝王有在云云山、亭亭山伫立渴告的先例,而陛下还没有举行奈天的仪式。这样的功德,完全能够褒贬百代帝王的业绩,盖过卜代的英主了。然而古人有言:“即使有福禄,也勿须高兴”实在很有道理。坚守初志保持终结还未完备,即使是圣人先哲也极少能兼顾。这就可以明白,功业大的人容易骄傲,希望陛卜淇怕它;开头很好的人很难坚持到底,希望陛下改变它善女台善终。
私下见近年以来,摇役兵役同时进行,东方有征辽的军队,西边有征龟兹的战役。军士马匹被全副武装弄得很疲乏,撑船驾车的人在运转输• 送中也很困倦。而且召募驻防边疆的士兵,离开的、留下的都怀有死别生离的悲痛;因为风狂浪阻,人员和粮米都有漂泊沉没的危险。一个农夫努力耕作,每年没有几十石的收获;一艘船受损坏,就倾覆数百石的粮米。这好比运有尽的农产品,去填补无穷的巨浪,贪图不能获得的别国的民众,丧失已经建设好了的自己的军队。即使铲除凶恶、讨伐残暴是国家常有的规矩;然而滥用武力发动战争,是先哲禁止做的事情。过去,秦始皇吞并了六国,反而加快了秦朝基业的灭亡;晋武帝占有魏、蜀、吴三国,反而成了导致倾覆失败的坏事。难道不是因为自恃有功、自负强大,放弃了道德而看轻国家,贪图利益而忘了危害,尽情放纵私欲。竟使得久长的天地,虽然广阔也不能挽救他们的灭亡,饥饿哀号中的百姓,由于疲困而成了他们的祸害。这就可以明白,地域广阔并不是长久安全的策略,人民劳苦才是容易发生祸乱的根源。希望陛下布施恩泽仁义,怜悯、周济穷困疲乏的人,减少摇役跋涉的烦劳,增加如甘露般的恩惠。
臣妾又听说治国的根本,可贵在无为而治。我私下认为土木建筑的事情,不可同时进行。北边的皇宫刚刚修建,南边又在营造翠微宫,还没有超过一季,玉华宫又开始创建。虽是凭借山水的形势,并不是没有建造屋宇的辛劳;工程减少再减少,也很有人工力役的浪费。最终用茅茨显示俭朴节约,还是有大兴木石的疲劳。假如由官府出资雇用工匠,总有些烦扰的弊病。所以宫室简陋饮食简单,是圣明君王的习惯;金玉装饰的殿宇楼台,是骄奢放纵的君王的靡丽之作。所以有道的君主,用逸乐使人民得到休息;昏庸无道的君主,用音乐来使自己得到享乐。希望陛下不违农时,合理而适当使用人力,那么人力就不会枯竭;使用他们而又能让他们休息,那么人民心中就愉快了。
那些珍奇的玩物和技艺巧妙的东西,是亡国的斧子;珠宝玉器和锦绣,实在是迷人心比的毒药。我私下看见服用和玩赏的东西纤巧华丽,像是在扩!然中变化出来的:贡献的珍宝奇物、像神仙制造的一样纵然在衰微的世俗中张扬华丽的东西,但实际L 是收坏淳朴敦厚的风俗由此可知,漆器并不是引起叛逆的方术,舜造了它而诸侯J 发离;1 :杯难道是招来灭亡的手段,封用了它而国家灭亡。正在查考言侈靡丽的根源,不能不遏止它们。在节俭上1 制定法令,还担忧他们奢侈;在奢侈上制定法令,又凭什么来约束后人?希望陛下详察不显著的事物,智慧遍及广阔的地方,在麟阁中研究深奥的秘密,在读书人中探究幽深难见的事迹。历代帝王治理与祸乱的踪迹,百代安危的经验教训.兴亡衰乱的命运,得失成败的关键,本来就包容在心胸之中,往复循环在目光达到的范围之内,这是陛下内心长久考察的结果,无须借助臣妾的一两句话来说明。只是了解这些并不困难,而实行这些却不容易。在功业显著时心志骄傲,在时势安定中放纵自己。希望陛下抑制心志,慎终如始,坚持当初的志向,改正轻微的过失用来增添高尚的道德,择取今天的正确用来代替昨天的错误。那么宏大的名声与日月一样无穷,盛大的事业同天地一样永存!
太宗很赞赏她的话,特别给以丰厚的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