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书监虞世南以太宗颇好畋猎,上疏谏曰:“臣闻秋狝冬狩,盖惟恒典;射隼从禽,备乎前诰。伏惟陛下因听览之余辰,顺天道以杀伐,将欲摧班碎掌,亲御皮轩,穷猛兽之窟穴,尽逸材于林薮。夷凶剪暴,以卫黎元,收革擢羽,用充军器,举旗效获,式遵前古。然黄屋之尊,金舆之贵,八方之所仰德,万国之所系心,清道而行,犹戒衔橛。斯盖重慎防微,为社稷也。是以马卿直谏于前,张昭变色于后,臣诚细微,敢忘斯义?且天弧星罼,所殪已多,颁禽赐获,皇恩亦溥。伏愿时息猎车,且韬长戟,不拒刍荛之请,降纳涓浍之流,袒裼徒搏,任之群下,则贻范百王,永光万代。”太宗深嘉其言。
谷那律为谏议大夫,尝从太宗出猎,在途遇雨,太宗问曰:“油衣若为得不漏?”对曰:“能以瓦为之,必不漏矣。”意欲太宗弗数游猎,大被嘉纳。赐帛五十段,加以金带。
贞观十一年,太宗谓侍臣曰:“朕昨往怀州,有上封事者云:‘何为恒差山东众丁于苑内营造?即日徭役,似不下隋时。怀、洛以东,残人不堪其命,而田猎犹数,骄逸之主也。今者复来怀州田猎,忠谏不复至洛阳矣。’四时蒐田,既是帝王常礼,今日怀州,秋毫不干于百姓。凡上书谏正,自有常准,臣贵有词,主贵能改。如斯诋毁,有似咒诅。”侍中魏征奏称:“国家开直言之路,所以上封事者尤多。陛下亲自披阅,或冀臣言可取,所以侥幸之士得肆其丑。臣谏其君,甚须折衷,从容讽谏。汉元帝尝以酎祭宗庙,出便门,御楼船。御史大夫薛广德当乘舆免冠曰:‘宜从桥,陛下不听臣言,臣自刎,以颈血污车轮,陛下不入庙矣。’元帝不悦。光禄卿张猛进曰:‘臣闻主圣臣直,乘船危,就桥安。圣主不乘危,广德言可听。’元帝曰:‘晓人不当如是耶!’乃从桥。以此而言,张猛可谓直臣谏君也。”太宗大悦。
贞观十四年,太宗幸同州沙苑,亲格猛兽,复晨出夜还。特进魏征奏言:“臣闻《书》美文王不敢盘于游田,《传》述《虞箴》称夷、羿以为戒。昔汉文临峻坂欲驰下,袁盎揽辔曰:‘圣主不乘危,不侥幸,今陛下骋六飞,驰不测之山,如有马惊车败,陛下纵欲自轻,奈高庙何?’孝武好格猛兽,相如进谏:‘力称乌获,捷言庆忌,人诚有之,兽亦宜然。猝遇逸材之兽,骇不存之地,虽乌获、逄蒙之伎不得用,而枯木朽株尽为难矣。虽万全而无患,然而本非天子所宜。’孝元帝郊泰畤,因留射猎,薛广德称:‘窃见关东困极,百姓离灾。今日撞亡秦之钟,歌郑、卫之乐,士卒暴露,从官劳倦,欲安宗庙社稷,何凭河暴虎,未之戒也’?臣窃思此数帝,心岂木石,独不好驰骋之乐?而割情屈己,从臣下之言者,志存为国,不为身也。臣伏闻车驾近出,亲格猛兽,晨往夜还。以万乘之尊,暗行荒野,践深林,涉丰草,甚非万全之计。愿陛下割私情之娱,罢格兽之乐,上为宗庙社稷,下慰群寮兆庶。”太宗曰:“昨日之事偶属尘昏,非故然也,自今深用为诫。”
贞观十四年,冬十月,太宗将幸栎阳游畋,县丞刘仁轨以收获未毕,非人君顺动之时,诣行所,上表切谏。太宗遂罢猎,擢拜仁轨新安令。
【 译文】
秘书监虞世南因为太宗很喜欢打猎,上奏章规劝说:“我听说君王在秋冬季节打猎,是习以为常的制度;箭射猛兽,追逐飞禽,前人的训诫已经周全。希望陛下利用听阅奏章的空余时间,顺应时令而进行打猎,将要亲自击毙虎豹,格杀老熊,亲自驾驭蒙着虎皮的猎车,穷追到猛兽的窟穴,搜尽山林中特别凶猛的野兽。铲除凶恶,消灭残暴,以保卫百姓;收集兽皮,拔取羽毛,用来充实军用器械;举起族旗,向宗庙献上猎获物,遵循上古的仪式。但是坐在用黄增作车盖、用金玉装饰车箱的御车中的尊贵帝王,天下景仰他的德行,各国都为他挂心,清理道路才远行,还要防止车马奔驰有翻倒的危险,这样特别慎重谨防细微的磋跌,是为了国家。因此,在前有司马相如直言劝阻汉武帝,在后有张昭严肃规劝吴主孙权。我实在微不足道,怎敢忘了这个道理?况且弓箭罗网四处密布,射杀死的禽兽已经够多了,赏赐猎获物,陛下的恩惠也很大了。希望陛下随时停止猎车,收藏起长戟,不拒绝鄙陋之人的请求,俯身接纳如涓涓细流般的建议,让脱衣露体,徒手搏斗的事,任用一般的人去做,这就给百代帝王遗留下典范,永远光照万代。”太宗很赞赏他的建议。
谷那律任谏议大夫时,曾经跟随太宗出去打猎,在途中遇到下雨,太宗就问他说:“油衣要怎样做才能不漏?”他回答说:“能够用瓦来做它,必然不会漏啊!”意思是要太宗不要过多地游猎。太宗很赞赏并采纳他的意见。赐给他五十段帛,并加赏黄金为饰的带子。
贞观十四年,太宗驾临同州沙苑打猎,亲自与猛兽格斗,又清晨出去深夜才回来。特进魏徽上奏说:“我听说《 周书》 上赞美文王不敢在打猎中玩乐,《 左传》 转述《 虞溉》 里的话,讲后界的事情作为警戒。过去,汉文帝面临陡坡想驱车奔驰而下,袁盎拉住疆绳说:怪明的君王不乘坐危险的车子,不图侥幸。现在陛下驱驰马车,奔跑在危险的高山上,如果发生马受惊,车翻倒的情况,陛下纵然不看重自己的性命,怎么对得起祖先呢?’汉武帝喜欢与猛兽格斗,司马相如劝阻说:‘力气可比乌获,敏捷能比庆忌,确实有这样的人,野兽中也必然有这样凶猛异常的。仓碎中遇到特别凶猛的野兽,在难以存身的地方惊惶失措。这时即使有乌获、逢蒙般的绝伎也不能施展,而那些衰朽微弱的东西都能与你为难。即使万无一失而又没有祸患,也本来不是天子所应该做的事情。’汉元帝到郊外去祭祀天神,借机留下来打猎,薛广德上奏说:‘我见到关东地区困苦已极,百姓遭受着灾难。现在每天撞已经灭亡了的秦朝的乐钟,唱郑、卫两国的靡靡之音,士卒暴露在旷野之中,随从官员劳苦疲倦,陛下想要安定宗庙国家,为什么不拿涉水渡河、徒手斗虎来比较一下呢?夕我私下考虑,这几位帝王的心难道是木头、石头做的,独不喜欢驰骋打猎的乐趣吗?而他们能舍去自己的喜好,克制自己,听从臣下劝阻的原因,是志在保全国家,而不是为了自身。我听说陛下最近出去,亲自与猛兽格斗,清晨离去深夜归来,以极尊贵的帝王身分,暗地在荒凉的野外行动,走进深深的密林,走过茂盛的草地,很不是万无一失的办法。希望陛下割断个人喜爱的娱乐,停止与猛兽格斗的乐趣,上为宗庙国家作想,下以安慰百官和亿万百姓。”太宗说:“昨天的事属于偶然糊涂,不是历来就是这样。从今以后要牢记这些作为警戒。”
贞观十四年,冬季十月,太宗将要去栋阳打猎。县皿刘仁轨,借收获尚未完毕,不是君王顺应季节而行动的时间为由,专门到太宗的住所去,上表恳切地劝阻。于是太宗放弃了打猎之行,提拔刘仁轨任新安县的县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