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自有王者,便置诸侯,列以五等,疏为万国。当周之东迁,王室大坏,于是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迄乎秦世,分为七雄。司马迁之记诸国也,其编次之体,与本纪不殊。盖欲抑彼诸侯,异乎天子,故假以他称,名为世家。
【译文】
自从有了王,便设置诸侯,列为五等爵位,分成各个国家。周朝东迁的时候,主室极为衰败,从此制礼作乐出征讨伐之类的国家大事决定于诸侯。直到秦朝建立,天下分为七雄。司马迁记载各个诸侯国,编排的体例,与本纪没有什么不同,只因想要使那些诸侯地位低一些,与天子不同,所以借用别的称呼,以“世家”为名称。
【原文】
案世家之为义也,岂不以开国承家,世代相续?至如陈胜起自群盗,称王六月而死,子孙不嗣,社樱靡闻,无世可传,无家可宅,而以世家为称,岂当然乎?夫史之篇目,皆迁所创,岂以自我作故,而名实无准?
【译文】
考察“世家”的含义,不就是创立传承一个国家,世世代代相接续吗?至于像陈胜起家于一伙强盗,称王六个月就死了,子孙不继承王位,未尝建国称帝,无世系可传称,无采邑可居住,却用世家来称呼他,难道是应当的吗?史书的篇目名称,都是司马迁所创立的,难道因为由自己创始成例,故而名和实就没有一定的标准?
【原文】
且诸侯、大夫,家、国本别。三晋之与田氏,自未为君而前,齿列陪臣,屈身藩后,而前后一统,俱归世家。使君臣相杂,升降失序,何以责季孙之八情舞庭,管氏之三归反站?又列号东帝,抗衡西秦,地方千里,高视六国,而没其本号,唯以田完制名,谓《田完世家》也:求之人情,孰谓其可?
【译文】
而且诸侯和大夫,本有国和家的不同,韩、赵、魏三个晋国大夫和齐国大夫田完,在没有成为诸侯之前,地位列在家臣之中,身分排在侯国之后。而在《史记》中,前后一样,都归入世家。让君和臣夹杂一起,升和降失去次序,怎么去责备季孙氏冒用八情乐舞的规格以及管仲有三归和反沽呢?还有田氏齐国号列“东帝”,与号称“西帝”的秦王平列,地域方圆千里,眼高六国之上,而《史记》反而埋没它的本号,只以田完作为名称(指《田完世家》)。以人之常情来衡量,谁说可以呢?
【原文】
当汉氏之有天下也,其诸侯与古不同。夫古者诸侯,皆即位建元,专制一国,绵绵瓜贬,卜世长久。至于汉代则不然。其宗子称王者,皆受制京邑,自同州仓一’世家采九O/郡;异姓封侯者,必从宦天朝,不临方域。或传国唯止一身,或袭爵方经数世,虽名班爵肺土,而礼异人君,必编世家,实同列传。而马迁强加别录,以类相从,虽得画一之宜,讴识随时之义?
【译文】
当刘氏拥有天下时,其时的诸侯与古代不同。古代的诸侯,都是即位为王,建立自己的纪元,统治一个国家,“大瓜小瓜绵延不绝”,占卜预测传世长久。至于汉代则不是这样。皇室子弟封王的,都受京都皇帝的节制,当然就和州、郡一样;不与皇室同姓而封侯的,必定是在朝廷为官,并不君临封邑。他们有的并未将诸侯国传到自己的后代手中,有的承袭爵位不过只有数世。虽然名义上受封了祭祀的土地,而礼仪上却和君王有异。如果把它们编为世家,实味上却同于列传。而司马迁勉强加以区别,以类别相编排,虽然收到整齐划一的效果,但何曾认识到根据时代变化而变化的道理?
【原文】
盖班《汉》知其若是,厘革前非。至如萧、曹茅土之封,荆、楚蔑草之属,并一概称传,无复世家,事势当然,非矫枉也。
【译文】
班固的《汉书》知道这个道理,改正前人的错误之处,以至于萧何、曹参受茅土之封,荆王、楚王有皇族之亲,都一概称传,不再列为世家。这是事势发展的必然结果,并非矫枉过正。
【原文】
自兹已降,年将四百。及魏有中夏,而扬、益不宾,终亦受屈中朝,见称伪主。为史者必题之以纪,则上通帝王;榜之以传,则下同臣妾。梁主救撰《通史》,定为吴、蜀世家。持彼潜君,比诸列国,去太去甚,其得折中之规乎!次有子显《齐书》,北编《魏虏》;牛弘《周史》,南记萧誉。考其传体,宜曰世家。但近古著书,通无此称。用使马迁之目,湮没不行;班固之名,相传靡易者矣。
【译文】
从此以后,过去了将近四百年,到曹魏占有中原,孙吴、蜀汉不归顺,始终还是比中朝低了一等,被称为“伪主”。著史者如果定要把他们题为本纪,就上与帝王相同;题为列传,就又下同于臣仆。梁武帝令人编撰《通史》,把他们定为吴、蜀世家,拿这些冒称的君王,和占代的列国相配,放弃过分的做法,或许符合折中的原则吧?接着有萧子显的《齐书》,把北魏政权编为《魏虏列传》;牛弘的《周史》,记载南方萧晋政权为《萧誉传》。考察他们的这些列传,应当称作世家。但近古以来所著史书,都没有这样的称呼了。因此司马迁的《世家》类目被埋没而不通行,班固只用《本纪》、《列传》的名称,就一直相传而没有人再作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