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夫设官分职,儜绩课能,欲使上无虚授,下无虚受,其难矣哉卫昔汉文帝幸诸将营,而目周亚夫为真将军。暖乎!必于史职求真,斯乃特为难遇者矣。
【译文】
设立官位,划分职责,累计功绩,考核才能,要使君主授予下级的官职得当,臣下对自己接受的任命尽职,恐怕是很困难的啊!当年汉文帝巡幸诸将军营,称周亚夫为“真将军”。可叹啊三如果要想在史职中寻求这样的例子,就很难遇到了。
【原文】
史之为务,厥途有三焉。何则?彰善贬恶,不避强御,若晋之董狐,齐之南史。此其_L也。编次勒成,郁为不朽,若鲁之丘明,汉之子长。此其次也。高才博学,名重一时,若周之史佚,楚之倚相。此其下也。苟三者并}现,复何为者哉?
【译文】
从事史职,做法有三种。哪三种呢?表彰善人善事,贬斥恶人恶事,不避强暴,如春秋时晋国的董狐、齐国的南史。这是上等的。编成一部史书,传之不朽,如春秋鲁国的左丘明,汉代的司马迁。这是第二等的。具备很高才能、很大学问,名重于一时,如周代的史佚、春秋楚国的倚相,这是下一等的。假如这三种都做不到,还能做什么呢?
【原文】
昔鲁雯之修《春秋》也,不藉三桓之势;汉臣之著《史记》也,无假七贵之权。而近古每有撰述,必以大臣居首。案《晋起居注》载康帝诏,盛称著述任重,理藉亲贤,遂以武陵王领秘书监。寻武陵才非河献,识异淮南,而辄以彼藩翰,董斯邦籍,求诸称职,无闻焉尔。既而齐撰国史,和士开总知;唐修《本草》,徐世韵监统。夫使辟阳、长信,指挥南、董之前,周勃、张飞,弹压桐、雷之右,斯亦怪矣。
【译文】
当年鲁国老人修《春秋》,不借助三桓的势力;汉代史臣著《史记》,不借重七贵的权势。可是近古以来只要有撰述,一定用朝廷大臣放在前面。查《晋起居注》中记载晋康帝的诏救,强调著述责任重大,理应借助皇亲的力量,于是就让武陵王负责秘书监。查考武陵王没有汉河间献王的才能,没有淮南王刘安的见识,只因他是一个藩王,就让他董理国家典籍。要找出他的称职之处,从来没有听说过。后来北齐修撰国史,由和士开总负责;唐代修订《本草》,由徐世勋监督统领。让辟阳侯、长信侯在前面指挥南史、董狐记载国史;让周勃、张飞在旁边监督桐君、雷公编写医药书籍,这也是奇怪的事情了。
【原文】
大抵监史为难,斯乃尤之尤者。若使直若南史,才若马迁,精葱不懈若扬子云,谙识故事若应仲远,兼斯具美,督彼群才,使夫载言记事,藉为模楷,栩管操瓤,归其仪的,斯则可矣。但今之从政则不然,凡居斯职者,必恩幸贵臣,凡庸贱品,饱食安步,坐啸画诺粤,若斯而已矣。夫人既不知善之为善,则亦不知恶之为恶。故凡所引进,皆非其才,或以势利见升,或以干祈取摧。遂使当官效用,江左以“不落”为谣;拜职辨名,洛中以“职闲”为说易。言之可为大嚎,可为长叹也。
【译文】
一般来说,监督修史的困难,是难而又难。假如有南史那样的鲤直,司马迁那样的才华,扬雄那样的专心勤奋而不懈怠,应韵那样的熟悉旧事,具备有这些方面的长处,督促一众才能之,使他们载言记事,能够奉之为榜样;握笔写作,以之为准则,这还是可以的。可是现在的监修大臣却不是这样,凡是担任这个职务的,必定是受到宠幸的权贵,凡庸低贱之辈,饱食终日,安于现状,闲坐吟啸,签字画圈,如此而已。这样的人既然不知道好好在什么地方,也就不知道坏坏在什么地方。所以凡是他们所引进的,都不是这方面的人才,有的是因为权势和财利而升官,有的是因为善于钻营而晋级。于是对在职史官的作用,江南有“上车不落为著作”的谣谚;在拜授史官的时候说明其职责,中原有史官职务清闲的说法。说起这些,可以为之大笑,为之长叹啊!
【原文】
曾试论之,世之从仕者,若使之为将也,而才无韬略;使之为吏也,而术靡循良;使之属文也,而匪闲于辞赋;使之讲学也,而不习于经典。斯则负乘致寇,悔吝旋及。虽五尺童儿,犹知调笑者矣。唯夫修史者则不然。或当官卒岁,竟无刊述,而人莫之省也;或辄不自睽,轻弄笔端,而人莫之见也。由斯而言,彼史曹者,崇肩峻宇,深附九重,虽地处禁中,而人同方外。可以养拙,可以藏愚,绣衣直指所不能绳,强项申威所不能及。斯固素餐之窟宅皿,尸禄之渊数也。凡有国有家者,何事于斯职哉!
【译文】
我曾试图论述过,世间做官的人,如果让他作将领,却没有蹈略;让他为官吏,却没有成为循吏良臣的方法;让他写作文章,却不熟悉辞赋;让他讲学,却不通晓经典。这就等于背着贵重物品骑马而召来了强盗,悔恨随之而至。虽然是五尺孩童,也知道取笑这样的做法。只有修史的人不会有这样的后果。有的人当史官一年了,最后没有任何著述,却没有人了解;有的人不自量力,轻易下笔,却没有人能看见。由此而言,那些修史的部门,高门大屋,深深地依附于九重宫院,虽然地处宫廷之中,而人却如在世外。在这里可以藏拙,可以遮愚。执法的朝廷特使不能纠正处置他们,刚正不阿的官吏对他们无可奈何。这里确实是不劳而食者的藏身之所,空领傣禄者的渊蔽啊。凡是想为国家效力的人,在这样的职位上干什么呢l
【原文】
昔子贡欲去告朔之汽羊,子曰:“尔爱其羊,我爱其礼。”又语云:“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观历代之置史臣,有同嬉戏,而竟不废其职者,盖存夫爱礼,吝彼典刑者乎!
【译文】
过去子贡想要把告朔时用羊祭祀的仪式也废除掉,孔子说:“你爱惜羊,我爱惜礼。”还有过去人说过:“虽然年高有德之人已经不在了,但旧法常规还在。‘,看历朝历代安排史臣,有如嬉戏,但始终没有废除这一职位,大概也是因为出于爱护礼教,顾惜它是旧法吧!
【原文】
昔丘明之修传也,以避时难;子长之立记也,藏于名山;班固之成书也,出自家庭;陈寿之草志也,创于私室。然则古来贤俊,立言垂后,何必身居瘫宇,迹参僚属,而后成其事乎?是以深识之士,知其若斯,退居清静,杜门不出,成其一家,独断而已,岂与夫冠猴献状,评议其得失者哉!
【译文】
当年左丘明修成《春秋左氏传》,不公开其书,为了避免当时权贵的迫害;司马迁撰成《史记》,要藏之于名山;班固编撰《汉书》,成之于家庭之中;陈寿起草《三国志》,开始于私人住所。可见自古以来的贤俊之士,著书立说,流传后世,何必定要身居官府衙门,名隶史官僚属,然后才成功呢?因此见识深远的人,知道这种情况,退居清静之地,闭门不出,自成一家之言,独立裁断而已,哪里与那些扮成猴子献丑以邀宠的人在一起,评论史事的得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