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卿曰:“夫谈说之术,齐庄以立之,端诚以处之,坚强以持之,譬称以谕之,分别以明之,欢欣愤满以送之,宝之珍之,贵之神之,如是则说常无不行矣。”夫是之谓能贵其所贵。传曰:“唯君子为能贵其所贵也。”诗云:“无易由言,无曰苟矣。”鬼谷子曰:“人之不善而能矫之者难矣。说之不行,言之不从者,其辩之不明也;既明而不行者,持之不固也;既固而不行者,未中其心之所善也。辩之明之,持之固之,又中其人之所善,其言神而珍,白而分,能入于人之心,如此而说不行者,天下未尝闻也。此之谓善说。”子贡曰:“出言陈辞,身之得失,国之安危也。”诗云:“辞之绎矣,民之莫矣。”夫辞者人之所以自通也。主父偃曰:“人而无辞,安所用之。”昔子产修其辞,而赵武致其敬;王孙满明其言,而楚庄以惭;苏秦行其说,而六国以安;蒯通陈说,而身得以全。夫辞者乃所以尊君、重身、安国、全性者也。故辞不可不修而说不可不善。
赵使人谓魏王曰:“为我杀范痤,吾请献七十里之地。”魏王曰:“诺”。使吏捕之,围而未杀。痤自上屋骑危,谓使者曰:“与其以死痤市,不如以生痤市,有如痤死,赵不与王地,则王奈何?故不若与定割地,然后杀痤。”魏王曰:“善”。痤因上书信陵君曰:“痤故魏之免相也。赵以地杀痤而魏王听之,有如强秦亦将袭赵之欲,则君且奈何?”信陵君言于王而出之。
吴人入荆,召陈怀公,怀公召国人曰:“欲与荆者左,欲与吴者右。”逄滑当公而进曰:“吴未有福,荆未有祸。”公曰:“国胜君出,非祸而奚?”对曰:“小国有是犹复,而况大国乎?楚虽无德,亦不斩艾其民,吴日弊兵,暴骨如莽,未见德焉?天其或者正训楚也!祸之适吴,何日之有?”陈侯从之。
桓公立仲父,致大夫曰:“善吾者入门而右,不善吾者入门而左。”有中门而立者,桓公问焉。对曰:“管子之知,可与谋天下,其强可与取天下。君恃其信乎?内政委焉;外事断焉。驱民而归之,是亦可夺也。”桓公曰:“善。”乃谓管仲:“政则卒归于子矣,政之所不及,唯子是匡。”管仲故筑三归之台,以自伤于民。
齐宣王出猎于社山,社山父老十三人相与劳王,王曰:“父老苦矣!”谓左右赐父老田不租,父老皆拜,闾丘先生不拜。王曰:“父老以为少耶?”谓左右复赐父老无徭役,父老皆拜,闾丘先生又不拜。王曰:“拜者去,不拜者前。”曰:“寡人今观父老幸而劳之,故赐父老田不租,父老皆拜,先生独不拜,寡人自以为少,故赐父老无徭役,父老皆拜,先生又独不拜,寡人得无有过乎?”闾丘先生对曰:“惟闻大王来游,所以为劳大王,望得寿于大王,望得富于大王,望得贵于大王。”王曰:“天杀生有时,非寡人所得与也,无以寿先生;仓廪虽实,以备灾害,无以富先生;大官无缺,小官卑贱,无以贵先生。”闾丘先生对曰:“此非人臣所敢望也。愿大王选良富家子,有修行者以为吏,平其法度,如此臣少可以得寿焉;春秋冬夏,振之以时,无烦扰百姓,如是臣可少得以富焉;愿大王出令,令少者敬长,长者敬老,如是臣可少得以贵焉;今大王幸赐臣田不租,然则仓廪将虚也。赐臣无徭役,然则官府无使焉,此固非人臣之所敢望也。”齐王曰:“善。愿请先生为相。”
孝武皇帝时,汾阴得宝鼎而献之于甘泉宫,群臣贺,上寿曰:“陛下得周鼎。”侍中虞丘寿王独曰:“非周鼎。”上闻之,召而问曰:“朕得周鼎,群臣皆以为周鼎而寿王独以为非,何也?寿王有说则生,无说则死。”对曰:“臣寿王安敢无说?臣闻夫周德始产于后稷,长于公刘,大于大王,成于文武,显于周公,德泽上洞,天下漏泉,无所不通,上天报应,鼎为周出,故名周鼎。今汉自高祖继周,亦昭德显行,布恩施惠,六合和同,至陛下之身愈盛,天瑞并至,征祥毕见。昔始皇帝亲出鼎于彭城而不能得。天昭有德,宝鼎自至,此天之所以予汉,乃汉鼎,非周鼎也!”上曰:“善!”群臣皆称:“万岁!”是日赐虞丘寿王黄金十斤。
晋献公之时,东郭民有祖朝者,上书献公曰:“草茅臣东郭民祖朝,愿请闻国家之计。”献公使使出告之曰:“肉食者已虑之矣。藿食者尚何与焉?”祖朝对曰:“大王独不闻古之将曰桓司马者,朝朝其君,举而宴,御呼车,骖亦呼车,御肘其骖曰:‘子何越云为乎?何为借呼车?’骖谓其御曰:‘当呼者呼,乃吾事也,子当御正子之辔衔耳。子今不正辔衔,使马卒然惊,妄轹道中行人,必逢大敌,下车免剑,涉血履肝者固吾事也。子宁能辟子之辔,下佐我乎?其祸亦及吾身,与有深忧,吾安得无呼车乎?’今大王曰:‘食肉者已虑之矣,藿食者尚何与焉?’设使食肉者一旦失计于庙堂之上,若臣等藿食者,宁得无肝胆涂地于中原之野与?其祸亦及臣之身。臣与有其忧深。臣安得无与国家之计乎?”献公召而见之,三日与语,无复忧者,乃立以为师也。
客谓梁王曰:“惠子之言事也善譬,王使无譬,则不能言矣。”王曰:“诺。”明日见,谓惠子曰:“愿先生言事则直言耳,无譬也。”惠子曰:“今有人于此而不知弹者,曰:‘弹之状何若?’应曰:‘弹之状如弹。’谕乎?”王曰:“未谕也。”“于是更应曰:‘弹之状如弓而以竹为弦。’则知乎?”王曰:“可知矣。”惠子曰:“夫说者固以其所知,谕其所不知,而使人知之。今王曰无譬则不可矣。”王曰:“善。”
孟尝君寄客于齐王,三年而不见用,故客反谓孟尝君曰:“君之寄臣也,三年而不见用,不知臣之罪也?君之过也?”孟尝君曰:“寡人闻之,缕因针而入,不因针而急,嫁女因媒而成,不因媒而亲。夫子之材必薄矣,尚何怨乎寡人哉?”客曰:“不然,臣闻周氏之喾,韩氏之卢,天下疾狗也。见菟而指属,则无失菟矣;望见而放狗也,则累世不能得菟矣!狗非不能,属之者罪也。”孟尝君曰:“不然,昔华舟杞梁战而死,其妻悲之,向城而哭,隅为之崩,城为之,君子诚能刑于内,则物应于外矣。夫土壤且可为忠,况有食谷之君乎?”客曰:“不然,臣见鹪鹩巢于苇苕,着之发毛,建之女工不能为也,可谓完坚矣。大风至,则苕折卵破子死者,何也?其所托者使然也。且夫狐者人之所攻也,鼠者人之所熏也。臣未尝见稷狐见攻,社鼠见熏也,何则?所托者然也。”于是孟尝君复属之齐,齐王使为相。
陈子说梁王,梁王说而疑之曰:“子何为去陈侯之国而教小国之孤于此乎?”陈子曰:“夫善亦有道,而遇亦有时,昔傅说衣褐带剑,而筑于秕传之城,武丁夕梦,旦得之,时王也;宁戚饭牛,康衢击车辐而歌,顾见桓公得之,时霸也;百里奚自卖五羊之皮,为秦人虏,穆公得之,时强也。论若三子之行,未得为孔子骏徒也。今孔子经营天下,南有陈蔡之阨,而北干景公,二坐而五立,未尝离也。孔子之时不行,而景公之时怠也。以孔子之圣,不能以时行,说之怠,亦独能如之何乎?”
林既衣韦衣而朝齐景公,齐景公曰:“此君子之服也?小人之服也?”林既逡巡而作色曰:“夫服事何足以端士行乎?昔者荆为长剑危冠,令尹子西出焉;齐短衣而遂偞之冠,管仲隰朋出焉;越文身剪发,范蠡大夫种出焉;西戎左衽而椎结,由余亦出焉。即如君言,衣狗裘者当犬吠,衣羊裘者当羊鸣,且君衣狐裘而朝,意者得无为变乎?”景公曰:“子真为勇悍矣,今未尝见子之奇辩也。一邻之斗也,千乘之胜也。”林既曰:“不知君之所谓者何也?夫登高临危而目不眴,而足不陵者,此工匠之勇悍也;入深渊,刺蛟龙,抱鼋鼍而出者,此渔夫之勇悍也;入深山,刺虎豹,抱熊罴而出者,此猎夫之勇悍也;不难断头,裂腹暴骨,流血中流者,此武士之勇悍也。今臣居广廷,作色端辩,以犯主君之怒,前虽有乘轩之赏,未为之动也;后虽有斧质之威,未为之恐也;此既之所以为勇悍也。”
魏文侯与大夫饮酒,使公乘不仁为觞政曰:“饮不釂者浮以大白。”文侯饮而不尽釂,公乘不仁举曰浮君。君视而不应,侍者曰:“不仁退,君已醉矣。”公乘不仁曰:“周书曰:‘前车覆,后车戒。’盖言其危,为人臣者不易,为君亦不易。今君已设令,令不行,可乎?”君曰:“善。”举白而饮,饮毕曰:“以公胜不仁为上客。”
襄成君始封之日,衣翠衣,带玉剑,履缟舄,立于游水之上,大夫拥钟锤,县令执桴号令,呼:“谁能渡王者于是也?”楚大夫庄辛,过而说之,遂造托而拜谒,起立曰:“臣愿把君之手,其可乎?”襄成君忿作色而不言。庄辛迁延沓手而称曰:“君独不闻夫鄂君子皙之泛舟于新波之中也?乘青翰之舟,极芘,张翠盖而犀尾,班丽褂衽,会钟鼓之音,毕榜枻越人拥楫而歌,歌辞曰:‘滥兮抃草滥予昌枑泽予昌州州●州焉乎秦胥胥缦予乎昭澶秦踰渗惿随河湖。’鄂君子皙曰:‘吾不知越歌,子试为我楚说之。’于是乃召越译,乃楚说之曰:‘今夕何夕搴中洲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顽而不绝兮,知得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说君兮君不知。’于是鄂君子皙乃修袂,行而拥之,举绣被而覆之。鄂君子皙,亲楚王母弟也。官为令尹,爵为执圭,一榜枻越人犹得交欢尽意焉。今君何以踰于鄂君子皙,臣何以独不若榜枻之人,愿把君之手,其不可何也?”襄成君乃奉手而进之,曰:“吾少之时,亦尝以色称于长者矣。未尝过僇如此之卒也。自今以后,愿以壮少之礼谨受命。”
雍门子周以琴见乎孟尝君。孟尝君曰:“先生鼓琴亦能令文悲乎?”雍门子周曰:“臣何独能令足下悲哉?臣之所能令悲者,有先贵而后贱,先富而后贫者也。不若身材高妙,适遭暴乱,无道之主,妄加不道之理焉;不若处势隐绝,不及四邻,诎折傧厌,袭于穷巷,无所告愬;不若交欢相爱无怨而生离,远赴绝国,无复相见之时;不若少失二亲,兄弟别离,家室不足,忧蹙盈。当是之时也,固不可以闻飞鸟疾风之声,穷穷焉固无乐已。凡若是者,臣一为之徽胶援琴而长太息,则流涕沾衿矣。今若足下千乘之君也,居则广厦邃房,下罗帷,来清风,倡优侏儒处前选进而谄谀;燕则斗象棋而舞郑女,激楚之切风,练色以淫目,流声以虞耳;水游则连方舟,载羽旗,鼓吹乎不测之渊;野游则驰骋弋猎乎平原广囿,格猛兽;入则撞钟击鼓乎深宫之中。方此之时,视天地曾不若一指,忘死与生,虽有善琴者,固未能令足下悲也。”孟尝君曰:“否!否!文固以为不然。”雍门子周曰:“然臣之所为足下悲者一事也。夫声敌帝而困秦者君也;连五国之约,南面而伐楚者又君也。天下未尝无事,不从则横,从成则楚王,横成则秦帝。楚王秦帝,必报雠于薛矣。夫以秦、楚之强而报雠于弱薛,誉之犹摩萧斧而伐朝菌也,必不留行矣。天下有识之士无不为足下寒心酸鼻者。千秋万岁后,庙堂必不血食矣。高台既以坏,曲池既以渐,坟墓既以下而青廷矣。婴儿竖子樵采薪荛者,蹢躅其足而歌其上,众人见之,无不愀焉,为足下悲之曰:‘夫以孟尝君尊贵乃可使若此乎?’”于是孟尝君泫然泣涕,承睫而未殒,雍门子周引琴而鼓之,徐动宫征,微挥羽角,切终而成曲,孟尝君涕浪汗增,欷而就之曰:“先生之鼓琴令文立若破国亡邑之人也。”
蘧伯玉使至楚,逢公子皙濮水之上,子皙接草而待曰:“敢问上客将何之?”蘧伯玉为之轼车。公子皙曰:“吾闻上士可以托色,中士可以托辞,下士可以托财,三者固可得而托身耶?”蘧伯玉曰:“谨受命。”蘧伯玉见楚王,使事毕,坐谈话,从容言至于士。楚王曰:“何国最多士?”蘧伯玉曰:“楚最多士。”楚王大悦。蘧伯玉曰:“楚最多士而楚不能用。”王造然曰:“是何言也?”蘧伯玉曰:“伍子胥生于楚,逃之吴。吴受而相之。发兵攻楚,堕平王之墓。伍子胥生于楚,吴善用之。衅蚡黄生于楚,走之晋,治七十二县,道不拾遗,民不妄得,城郭不闭,国无盗贼,蚡黄生于楚而晋善用之。今者臣之来,逢公子皙濮水之上,辞言‘上士可以托色,中士可以托辞,下士可以托财,三者固可得而托身耶?’又不知公子皙将何治也。”于是楚王发使一驷,副使二乘,追公子皙濮水之上,子皙还重于楚,蘧伯玉之力也。故诗曰:“谁能烹鱼,溉之釜鬵,孰将西归,怀之好音。”此之谓也。物之相得,固微甚矣。
叔向之弟羊舌虎善乐达,达有罪于晋,晋诛羊舌虎,叔向为之奴。既而祁奚曰:“吾闻小人得位,不争不义,君子所忧,不救不祥。”乃往见范桓子而说之曰:“闻善为国者,赏不过;刑不滥。赏过则惧及淫人;刑滥则惧及君子。(与不幸而过),宁过而赏淫人,无过而刑君子,故尧之刑也,殛鲧于羽山而用禹;周之刑也,僇管、蔡而相周公,不滥刑也。”桓子乃命吏出叔向,救人之患者,行危苦而不避烦辱,犹不能免。今祁奚论先王之德而叔向得免焉,学岂可已哉?
张禄掌门,见孟尝君曰:“衣新而不旧,仓庾盈而不虚,为之有道,君亦知之乎?”孟尝君曰:“衣新而不旧,则是修也。仓庾盈而不虚,则是富也。为之奈何?其说可得闻乎?”张禄曰:“愿君贵则举贤,富则振贫,若是则衣新而不旧,仓庾盈而不虚矣。”孟尝君以其言为然,说其意,辩其辞,明日使人奉黄金百斤,文织百纯,进之张先生。先生辞而不受。后先生复见孟尝君。孟尝君曰:“前先生幸教文曰:‘衣新而不旧,仓庾盈而不虚,为之有说,汝亦知之乎?’文窃说教,故使人奉黄金百斤,文织百纯,进之先生,以补门内之不赡者,先生曷为辞而不受乎?”张禄曰:“君将掘君之偶钱,发君之庾粟以补士,则衣弊履穿而不赡耳。何暇衣新而不旧,仓瘐盈而不虚乎?”孟尝君曰:“然则为之奈何?”张禄曰:“夫秦者四塞之国也。游宦者不得入焉。愿君为吾为丈尺之书,寄我与秦王,我往而遇乎,固君之入也。往而不遇乎,虽人求间谋,固不遇臣矣。”孟尝君曰:“敬闻命矣。”因为之书,寄之秦王,往而大遇。谓秦王曰:“自禄之来入大王之境,田畴益辟,吏民益治,然而大王有一不得者,大王知之乎?”王曰:“不知。”曰:“夫山东有相,所谓孟尝君者,其人贤人,天下无急则已,有急则能收天下雄俊之士,与之合交连友者,疑独此耳。然则大王胡不为我友之乎?”秦王曰:“敬受命。”奉千金以遗孟尝君,孟尝君辍食察之而寤曰:“此张生之所谓衣新而不旧,仓庾盈而不虚者也。”
庄周贫者,往贷粟于魏,文侯曰:“待吾邑粟之来而献之。”周曰:“乃今者周之来,见道傍牛蹄中有鲋鱼焉,大息谓周曰:‘我尚可活也?’周曰:‘须我为汝南见楚王,决江、淮以溉汝。’鲋鱼曰:‘今吾命在盆瓮之中耳,乃为我见楚王,决江、淮以溉我,汝即求我枯鱼之肆矣。’今周以贫故来贷粟,而曰须我邑粟来也而赐臣,即来亦求臣佣肆矣。”文侯于是乃发粟百钟,送之庄周之室。
晋平公问叔向曰:“岁饥民疫,翟人攻我,我将若何?”对曰:“岁饥来年而反矣,疾疫将止矣,翟人不足患也。”公曰:“患有大于此者乎?”对曰:“夫大臣重禄而不极谏,近臣畏罪而不敢言,左右顾宠于小官而君不知。此诚患之大者也。”公曰:“善。”于是令国中曰:“欲有谏者为之隐,左右言及国吏罪。”
赵简子攻陶,有二人先登,死于城上,简子欲得之,陶君不与。承盆疽谓陶君曰:“简子将掘君之墓,以与君之百姓市曰:‘踰邑梯城者将赦之,不者将掘其墓,朽者扬其灰,未朽者辜其尸。’陶君惧,谓效二人之尸以为和。 子贡见太宰嚭,太宰嚭问曰:“孔子何如?”对曰:“臣不足以知之。”太宰曰:“子不知,何以事之?”对曰:“惟不知,故事之,夫子其犹大山林也,百姓各足其材焉。”太宰嚭曰:“子增夫子乎?”对曰:“夫子不可增也。夫赐其犹一累壤也,以一累壤增大山,不益其高,且为不知。”太宰嚭曰:“然则子有所酌也。”对曰:“天下有大樽而子独不酌焉,不识谁之罪也。”
赵简子问子贡曰:“孔子为人何如?”子贡对曰:“赐不能识也。”简子不说曰:“夫子事孔子数十年,终业而去之,寡人问子,子曰不能识,何也?”子贡曰:“赐譬渴者之饮江海,知足而已,孔子犹江海也,赐则奚足以识之。”简子曰:“善哉!子贡之言也。”
齐景公谓子贡曰:“子谁师?”曰:“臣师仲尼?”公曰:“仲尼贤乎?”对曰:“贤。”公曰:“其贤何若?”对曰:“不知也。”公曰:“子知其贤而不知其奚若,可乎?”对曰:“今谓天高,无少长愚智皆知高,高几何?皆曰不知也,是以知仲尼之贤而不知其奚若。”
赵襄子谓仲尼曰:“先生委质以见人主七十君矣,而无所通,不识世无明君乎?意先生之道,固不通乎?”仲尼不对。异日,襄子见子路曰:“尝问先生以道,先生不对,知而不对则隐也。隐则安得为仁;若信不知,安得为圣?”子路曰:“建天下之鸣钟,而撞之以挺,岂能发其声乎哉?君问先生,无乃犹以挺撞乎?”
卫将军文子问子贡曰:“季文子三穷而三通,何也?”子贡曰:“其穷事贤,其通举穷,其富分贫,其贵礼贱。穷而事贤则不悔;通而举穷则忠于朋友,富而分贫则宗族亲之;贵而礼贱则百姓戴之。其得之,固道也;失之,命也。”曰:“失而不得者,何也?”曰:“其穷不事贤,其通不举穷,其富不分贫,其贵不理贱,其得之,命也;其失之,固道也。”
子路问于孔子曰:“管仲何如人也?”子曰:“大人也。”子路曰:“昔者管子说襄公,襄公不说,是不辩也;欲立公子纠而不能,是无能也;家残于齐而无忧色,是不慈也;桎梏而居槛车中无惭色,是无愧也;事所射之君,是不贞也;召忽死之,管仲不死,是无仁也。夫子何以大之?”子曰:“管仲说襄公,襄公不说,管仲非不辩也,襄公不知说也;欲立公子纠而不能,非无能也,不遇时也;家残于齐而无忧色,非不慈也,知命也;桎梏居槛车而无惭色,非无愧也,自裁也;事所射之君,非不贞也,知权也;召忽死之,管仲不死,非无仁也。召忽者,人臣之材也,不死则三军之虏也;死之则名闻天下,夫何为不死哉?管仲者,天子之佐,诸侯之相也,死之则不免为沟中之瘠;不死则功复用于天下,夫何为死之哉?由!汝不知也。”
晋平公问于师旷曰:“咎犯与赵衰孰贤?”对曰:“阳处父欲臣文公,因咎犯,三年不达,因赵衰,三日而达。智不知其士众,不智也;知而不言,不忠也;欲言之而不敢,无勇也;言之而不听,不贤也。”
赵简子问于成抟曰:“吾闻夫羊殖者,贤大夫也,是行奚然?”对曰:“臣抟不知也。”简子曰:“吾闻之子与友亲,子而不知,何也?”抟曰:“其为人也数变,其十五年也,廉以不匿其过;其二十也,仁以喜义,其三十也,为晋中军尉,勇以喜仁,其年五十也,为边城将,远者复亲。今臣不见五年矣。恐其变,是以不敢知。”简子曰:“果贤大夫也,每变益上矣。”
【译文】
孙卿说:“说话的方法是:要严肃慎重地确立观点,认真诚恳地处理事情,坚定信心,持之以恒,举例子打比方说明,分门别类明晰解说,或欢快,或愤激,要充满感情地表达,让听的人觉得宝贵、珍奇、可贵、神妙。如果这样,所说的话一般就不会不成功了。这就叫做珍重自己应该珍重的。古书上说:‘只有君子才能珍重自己应该珍重的’。”《诗经》上说:“不要随便讲话,不讲苟且的话。”鬼谷子说:“做人不善良而把他纠正过来,困难啊。说了不能实行,说的话没人听从,是申说得不明白;已经说清楚了而不去做,那就是把握得不够牢固;已经把握得很牢固而没有去做,那就是所说的话没有切中听话人心中所好。申说得明白,把握得牢固,又切中听话人所好,这种话神妙而可珍贵,清楚而分明,能深入听话人的内心,如果这样而所说的话仍不能实行,世上还没听到过。”这就叫善说。
子贡说:“一个人说出的话,关系到自身得失与国家安危。”《诗经》上说:“君王娓娓而谈,百姓心中安定。”言辞是人们用来相互沟通的工具。主父堰说:“一个人不善言辞,还有什么用呢?”从前,子产话说得很漂亮,赵武向他表示敬重;王孙满申明大义,楚庄王深感愧疚;苏秦推行合纵的主张,六国得以安宁;蒯通申述他的理由,自身得以保全。言辞是用来尊崇君王、提高自身地位、安定国家、保全性命的所以,不能不修饰言辞,不能不擅长讲话。
赵国派人对魏王说:“为我杀死范痊,我愿意送上七+里土地。”魏王说:“好:”就派官吏捉拿范痊,包围了他的住处但还没有杀他。范痊爬上屋顶,骑着屋脊对来人说:“与其杀死我去进行交易,不如用活着的我去进行交易。如果我死了,赵国不给魏王土地,那么魏王怎么办?所以不如先与赵国解决了割让土地的事情,然后再来杀我。”魏王说:“好吧:”范痊于是写信给信陵君说:“我是过去被魏国免除了相位的人,赵国用割让土地为代价要杀死我,而魏王听从了,如果强大的秦国也仿照赵国的做法杀害您,您该怎么办呢?”信陵君就去说服魏王,放走了范痊。
吴国进攻楚国,召见陈国的怀公。怀公召集国人计议说:“想和楚国在一起的站左边,想和吴国在一起的站右边。”大夫逢滑向怀公进言:“吴国未必有福泽,楚国未必有祸殃。”怀公说:“楚国被人战胜,国君出逃,不是灾祸是什么?”逢滑回答说:“小国发生这种事情,尚且可以恢复,何况大国呢?楚国虽然缺少仁德,但没有残杀百姓。吴国日日有士兵伤亡,尸骨暴露在荒野,没见到他有什么仁德。上天也许是在训戒楚国,灾祸将降临吴国,时间不会很久了!”陈侯听从了逢滑的话。
桓公要确定管仲为仲父,对大夫他们说:“同意我做法的,进大门站右侧;不同意我做法的,进大门站左侧。”有个人站在大门中间。桓公问他这样做的缘故。那人回答说:“管子的智慧,可以谋划天下;他的坚强,可以夺取天下。君王是要完全依赖他的诚信吗?将内政交给他,对外事务也由他决断,驱使百姓归附他,这样他就能夺取天下了。”桓公说:“说得对:”于是告诉管仲:“政事就全部交给你了。如果政事有处理不到的地方,就只有匡正你了。”管子因此修筑了称做三归的高台,用来勉励自己忧思百姓。
齐宣王在社山狩猎,社山的+三位父老一起来慰劳宣王。宣王说:“父老们辛苦了!”对手下人说:“赏给父老们田地,不用交租税。”父老们全都拜谢,只有阁邱先生不肯拜谢。宣王说:“父老们认为赏赐得少吗?”又对手下人说:“再赏赐父老们,今后可不服劳役。”父老们全都拜谢,又只有阁邱先生不拜谢。
宣王说:“拜谢了的人可以走了,没有拜谢的人到前面来。”宣王说:“我今天来到这里,父老们前来慰劳我,所以我赏给父老们田地,不用交纳租税。父老们全都拜谢,只有先生不谢,我自认为赏得少了,所以又赏赐父老们可不用服劳役。父老们都拜谢,又只有先生不拜谢,难道是我有什么过错吗?”
阁邱先生回答说:“听说君王来游乐,人们之所以要慰劳君王,是希望从君王这里获得长寿,希望从君王这里获得富足,希望从君王这里获得显贵。”
宣王说:“人的死与生有定数,并不是我能给予的,没有办法让先生长寿;仓库虽然丰实,是为了防备灾害,没有办法让先生富足;高官不缺少,小官又卑贱,没有办法让先生显贵。”阁邱先生回答说:“这都不是做臣子的敢于奢望的。希望君王能挑选良善富贵人家中有修养好品行的子弟充任官吏,公平地执行法律,如能这样,臣下就可以稍稍长寿了;春秋冬夏,按时节做好各项事情,不要烦劳打扰百姓,如能这样,臣下就可以稍稍富足了;希望君王下令,让年轻的尊敬年长的,年长的尊敬年老的,如能这样,臣下就稍稍显贵了。现在有幸得到君王赏赐田地,不用交纳租税,可是国库就会空虚;赏赐臣下可不服劳役,但是官府就没有人可以派遣差使。这本来就不是做臣民所希望的。”
宣王说:“说得对!愿意聘任先生做我的辅相。”
汉代孝武皇帝时,汾阴有人得到一个宝鼎,把它献到了甘泉宫。众大臣都向皇帝祝贺说:“陛下得到了周鼎。”惟独侍中虞邱寿王说:“这不是周鼎。”
皇上听说了,召见寿王问他:“我得到了周鼎,大臣们都认为是周鼎,惟独你认为不是,为什么?你若说出道理就让你活,说不出就让你死。”
寿王回答说:“臣下怎敢不说明道理呢?我听说周朝的仁德,是从后樱开始产生的,在公刘时发展,在太王时扩大,在文武、武王时完成,在周公时发扬光大。周朝的德泽向上到天,向下到地,无处不在。上天回报,宝鼎是因为周朝而出现,所以命名叫周鼎。现在汉朝从高祖开始承继周德,美德昭彰,佳行显扬,遍布恩泽,广施德惠,四面八方,上上下下,和睦同处,到陛下时更加兴盛,上天的祥瑞一起来到,吉祥的征兆,全部显现。从前秦始皇亲自在彭城祈求宝鼎而没能得到,上天张扬有德的君主,宝鼎自己就出现了,这是上天所特别赐给汉朝的,是汉鼎,不是周鼎。”皇上说:“说得好!”众大臣齐呼万岁这天,皇上赏赐虞邱寿王十斤黄金。
晋献公的时候,东郭有个百姓叫祖朝,写信给献公说:“草介小臣东郭小民祖朝,希望能听一听国家大计。”献公派使臣出来告诉他说:“在上为官的人已经考虑了,在下的普通百姓何必还要参与呢。”
祖朝回答说:“君王难道没有听说过古代名将叫桓司马的人吗,早晨朝见他的君王,动身晚了,驾车人招呼备车,骚乘也招呼备车。驾车人用肘部柞了一下那位骚乘说:“你为什么越权做事呢?为什么也跟着呼叫备车呢?”骚乘对驾车人说:“该招呼就要招呼,这是我的事情。你应当拉好你勒马的僵绳。你现在不拉好勒马的僵绳,假使马突然受惊,会乱奔辗伤路上行人。在战场上遭遇强敌,下车抽剑,抛肝胆浴血奋战,本就是我的事,你难道能扔掉你的马僵绳,下来帮助我吗?现在动身迟了引起的麻烦也牵连到我了,我一样深深担忧,我怎能不招呼车子呢!’现在君王说:‘在上为官的人已经考虑了,在下小民何必还要参与呢?’假如在上为官的人一旦在朝廷上决策失误,象我们这些小小百姓怎能避免在中原荒野抛洒肝胆的命运呢?这种灾祸也牵连到我的身上,臣同样有深深的忧虑,我怎能不参与国家大计呢?”
献公召见了祖朝,与他交谈多日,不再有什么忧虑。于是请他做老师。
有客人对梁王说:“惠子在谈论事理时善于打比方,君王让他不打比方,他就不会说了。”梁王说:“行。”第二天见面,梁王对惠子说:“希望先生说事时就直接说,不要打比方。”惠子说:“现在有人在这里不知道什么是‘弹’,说‘弹’的样子象什么?回答说‘弹’的样子就象‘弹’,那么说明白了吗?”梁王说:“没说明白。”惠子说:“这时,变个方法回答说:‘弹的样子象弓,用竹子做弦’,这样能知道了吗?”梁王说:“可以知道了。”惠子说:“说话这事,本来就是用自己所知道的比喻别人所不知道的,而使别人能知道现在君王说不用比喻,那想说明白是不可能的。”梁王说:“说得对”。
孟尝君推荐客人给齐王,三年不被任用。因此客人回来对孟尝君说:“你向齐王推荐我,已经三年了而不被任用,不知道是我的罪过,还是您的过错?”
孟尝君说:“我听说,丝线依靠针穿进去,但不能依靠针把它扯紧;嫁出女儿,靠着媒人才能成功,但不能靠着媒人让夫妻亲蜜。先生的才能一定差,怎么还来埋怨我呢?”客人说:“不是这样!我听说周代的害,韩氏的卢,都是天底下跑得快的狗。见到兔子指示清楚,就不会放掉兔子;如果远远看见了兔子放开狗,那么几世也捉不到兔子。不是狗没有本领,而是指示的人的过错。”
孟尝君说:“不对!过去华丹、祀梁战死了,他们的妻子为他们悲哀,向着高城哀哭,城角因此崩塌,城墙也因为她们的哭泣溃塌。君子确实能在内心做出典范,那么事物就能在外面有回应,土壤尚且可以为人们产粮效力,何况吃粮食的人呢?”
客人说:“不是这样,我看见鹤鹑在芦苇上筑巢,用毛发编织,建造的精妙连女工都做不到,可以说是完善坚固了。大风刮来,芦苇折断,鸟蛋跌破,小鸟死去,为什么呢?那是它们依靠的地方使它们这样的。再说狐狸是人们要攻击的;老鼠是人们要熏赶的。我没见过谷神庙里的狐狸被攻击,土地庙里的老鼠被熏赶,为什么呢?它们所依靠的地方使它们这样啊。”于是孟尝君又指教他去齐王那里,齐王任用他为辅相。
陈子游说梁王,梁王高兴但又有些怀疑说:“你为什么离开齐侯这样的大国,而来指教我这个小国的国君呢?”
陈子说:“人之间交好要有方法,人的佳遇要有机会。从前,傅说穿着粗麻衣系着草绳,在批傅为人家建筑谋生,商王武丁夜晚梦见了,天明找到他,他得到时机帮助武丁成就王业;宁武在大道旁帮人养牛,敲打着车的轮辐唱着《硕鼠》,桓公得到了他,他得到机会帮桓公成就霸业;百里奚用五张羊皮的价格卖掉自己,做了秦国的奴隶,秦穆公得到了他,他得到机会,使秦国成为强国。要论他们三人的德行,还不能成为孔子的好学生。现在孔子到处奔走游说,南行陈、蔡两地受困厄;北上投奔齐景公,屡屡遭受冷遇,不曾得到信任。孔子的时机不好,而景公那时对孔子的游说也倦怠了。凭着孔子的圣明还不能抓住时机说服齐景王改变怠慢的态度,单单我又能怎么样呢?”
林既穿着熟制过的兽皮衣去朝见齐景公。齐景公问:“这是君子的服装,还是小人的服装?”
林既欲行又止,正颜正色地说:“仅仅看穿着怎么能够判断评判一个人的德行呢?从前,楚国人身佩长剑,头戴高帽子,而出了个令尹子西;齐国人穿着短衣服,戴着遂谍那种帽子,而出了管仲、陨明;越国人身上刺画花纹剪短发,而出了范氢、文种;西戎人,左边开衣襟,梳着椎样的发结,也出了由余这样的人才。若象君王所说,穿狗皮衣的就应学狗叫,穿羊皮衣的就应学羊叫,那么君王穿着狐皮大衣上朝,照这种说法是不是也该有所变化呢?”
景公说:“你真算是勇敢强悍的人了:现在还没见过你这样雄奇善辩的人哪。你这种勇敢强悍是属于邻里相争一类呢,还是能够取得千乘大国胜利的那种呢?”
林既说:“不知道君王所说的是什么。登上高峻地方,面临危险,而眼不眨,腿不抖,这是工匠的勇敢强悍;潜进深渊,刺杀蛟龙,抱着富膏,从水中出来,这是渔夫的勇敢强悍;闯入深山,刺杀虎豹,抱着熊黑走出来,这是猎人的勇敢强悍;砍头剖腹,在荒野上暴露骨骸,抛洒鲜血,而毫无畏惧,这是武夫的勇敢强悍。现在我站在大廷之上,正颜正色,直言辩说,而触犯君王发怒,前面即使有车马的奖赏,不为所动;后面即使有杀头腰斩的威胁,不为此恐惧;这就是我所称得上勇敢强悍的人了”。
魏文侯和大夫们饮酒,让公乘不仁监督罚酒,并且约定:“喝酒不干杯,罚酒一大杯。”文侯饮酒时没有干杯,公乘不仁举起酒杯要罚酒,文侯看见了却不答理他。侍从说:“不仁退下,君王已经醉了”公乘不仁说:“《周书》上说:‘前面的车子翻倒了,后面的车子要以此为鉴戒。’是说其中的危险性。当臣子的不能随意改变自己的言行,做君王的也不能。现在君王已下了命令,下令而不执行,可以吗?”魏文侯说:“对!”举起酒杯饮尽,饮过酒后,说:“把公乘不仁用做上客。”
襄成君最初受封的那天,穿着翠丽的衣服,佩带着镶嵌着玉石的宝剑,脚上是白色细绢制成的双底着木的鞋子,站在河岸上。大夫们拿着钟锤,县令握着鼓锤发令,呼叫有谁能把君王摆渡过河。
这时候,楚大夫庄辛经过这里,看到当时情形很高兴,于是找个托辞去拜见,拜过后起身说:“臣下想握握君王的手,能行吗?”襄成君很生气,面带怒色不说话。庄辛退后,洗过手,说:“君王难道没听说过鄂君子哲在新波之中荡舟的事吗?他坐上刻着鸟形,涂着青色的船,船旁插着遮挡风雨的帐慢,
•346•说苑
张开用翠鸟羽毛装点的伞盖,挥动着犀牛尾,衣着富丽,色彩斑斓。当钟鼓的声响停止时,一个撑船的越国人,抱着船桨唱起歌,歌词是:‘滥兮扑草滥予昌核泽予昌州州堪州焉乎秦胃胃绳予乎昭擅秦逾渗提随河湖’,鄂君子哲说:‘我不懂越歌,请你们试着用楚语为我解说。’于是找来了越语翻译,就用楚语解释歌词:‘今晚是什么样的夜晚,我能操桨驾舟在河中荡漾,今天是什么日子,我能与王子同在一船,蒙受恩赏,品尝美味,身披美丽衣裳,虽有人耻笑但并不在意,我的心几近冥顽但没有绝望,因为我能深知王子。高山有林木,林木有旁枝,我心中喜爱你呀,怕你不知道。’于是鄂君子哲提着长长的衣袖走上前去拥抱他,又举起绣被为他披盖。鄂君子哲是楚王的同母兄弟,官做到了令尹,有执挂的爵位,一个撑船的普通越人还可以和他尽情同享欢乐,现在君王怎么能超过了鄂君子哲?臣下怎么连一个撑船人都不如?希望握握君王的手,居然都不可以,为什么呢?”
襄成君于是就伸手向前说:“我年少时,也曾因美貌而受到长者的称赞,但还没有遇到羞辱,象今日这样突然。从今以后,我愿用青少年的礼节,恭敬认真地接受先生的教诲。”
雍门子周拿着瑟去见孟尝君。孟尝君说:“先生弹琴,也能让我悲伤吗?”
雍门子周说:“我怎么能让你悲伤呢?臣下所能使他们悲伤的人:有的开始显贵一时,而后卑贱潦倒;有的开始富有殷实,而后一贫如洗;要不就是身体魁伟,才能出众,但正遇到凶暴昏乱无道的君主,随意强加毫无道理的罪名;要不就是居住的地方偏远隐蔽,没有四邻交往,委屈受辱,遭到排斥,困居在穷街陋巷,无处倾诉;要不就是亲密欢爱,没有怨恨,而活生生分离,奔赴辽远的地方,再没有相见的机会;要不就是从小失去双亲,兄弟离别,家中拮据,忧伤悲哀充溢胸中。在这个时候,本来就不能听到飞鸟和狂风的声音,穷困悲戚已经没有一点快乐了。凡象这种境况,臣下一旦弹起琴来,调弦抚琴,抒感慨,长叹息,他们就会涕泪纵横,打湿衣襟。现在象你这样拥有千乘车马的人,居住在大厦深宫之中,垂放丝绸帷帐,清风徐徐,戏子侏儒在您面前交替献媚,阿议逢迎;闲时就搏奕象棋,欣赏郑国美女跳舞,听楚国激扬的风谣,色彩迷离,缭乱双眼,流俗歌声,欢悦双耳;水上游览时,就船只并连,遍插翠羽装饰的旗帜,在深不可测的水流上吹吹打打取乐;野外游猎,就要在平坦的原野上和广阔的园林里放纵奔驰狩猎,格杀猛兽;回来后就撞钟击鼓,鸣响在深宫中。在这种时候,您看天地还不如一个手指头,忘却了生和死,即便有善于弹琴的人,也实在不能让您悲伤啊!”
孟尝君说:“不对,不对!我认为决不是这样。”雍门子周说:“然而臣下为您悲伤的有一件事:名声和帝王可以匹敌,而使秦国受困窘的是您;联合五国兵马向南攻打楚国的又是您。天下从未太平无事,不是合纵就是连横。合纵成功楚国即可称王;连横成功秦国就可称帝。或楚国称王,或秦国称帝,都一定来您的薛地报仇。凭着秦、楚的强大向弱小的薛地报仇,就如用刚利的斧子去砍朝菌,一定不会留下什么了。天下有见识的人士,没有不为您心寒鼻酸的,千年万载过后,您的庙堂必定无人祭祀。高大的楼台已经被毁坏,曲曲弯弯的池子也被挖掉,坟墓已经坍塌,夷为平地,青草丛生,婴儿、小孩子、拾草打柴的人,都在上面徘徊践踏和歌唱,众人见到此种景象,没有不凄惨忧戚为您悲哀,说:‘以孟尝君这样的尊贵,怎能让他象这样呢?”,于是孟尝君伤悲起来,泪水流到睫毛上还没落下来。雍门子周拿过琴来弹奏,慢慢拨动宫微之声,又轻轻弹起羽角之声,最后弹成一曲。孟尝君涕泪横流,汗流不止,不停味嘘,走下座位靠近说:“先生弹琴,让田文我立刻就象个国破家亡的人啊。”
蓬伯玉出使到楚国,在蹼水岸边碰到了楚共王的儿子令尹子哲。子哲手里拿着草迎候说:“请问贵客要到哪里?”蓬伯玉靠着车前的横木向对方致意、公子哲说:“我听说上等才能的人可以拜托女子,中等才能的人可以拜托言辞,下等才能的人可以拜托财产。这三种中可以拜托您哪一种呢?”蓬伯玉说:“我恭敬认真地听您的盼咐!”
蓬伯玉见过楚王,使者的事办理完毕,坐下闲谈,很随便的就谈到了有才能的人。楚王说:“哪国有才能的人最多?”蓬伯玉说:“楚国最多。”楚王+分高兴。蓬伯玉说:“楚国有才能的人最多,但楚国不能重用他们。”楚王惊讶地问:“这话什么意思?”蓬伯玉说:“伍子胃生在楚国,逃到了吴国,吴国接受了他并且拜为宰相,后来领兵攻打楚国,毁掉了平王的坟墓,伍子胃生在楚国,而吴国善于使用他;篡贫黄生在楚国,跑到了晋国,治理七+二个县,路上没人拾取别人丢失的物品,百姓不随便获取财物,城门不关闭,国中没有贼人盗寇,贫黄生在楚国,而晋国善于使用他。现在臣下来的时候,在蹼水遇到了公子哲,他辞别的时候说:‘上等才能的人可以托付女子,中等能力的人可以托付言辞,下等能力的人可以抚付财产,所说的这三种人,一定可以托付自身吗?'又不知道公子哲将去治理什么地方。”
于是楚王派出使者乘一辆四匹马拉的车子,派出副使乘两辆车子,直奔蹼水岸追赶公子哲。子哲回来后又受到楚王的重用,是蓬伯玉的作用啊。所以《诗经》上说:“谁善于烹鱼,我为他洗刷锅铲;谁要向西归家,我将好言好语去抚慰他。”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事物之间相得益彰,这道理本来就微妙得很啊!
叔向的弟弟羊舌虎与栗逞一向交好。栗逞在晋国犯了罪,晋国处死了他,叔向被连累做了奴隶。不久以后,祁奚说:“我听说小人有了地位,不与他争夺权利是不可能的;君子身处忧患,不去救助是不吉利的。”于是就去拜访范宣子,劝他说:“听说善于理政治国的人,奖赏不会过分,刑罚不会淫滥。奖赏过分,恐怕会错赏恶人,刑罚滥用恐怕会误伤君子。一旦赏罚过分了,宁可因过份错赏了恶人,也不能因过份而误伤君子。因此尧时代的刑罚,把鲸处死在羽山,而重用他的儿子禹。周代的刑罚,处死管叔、蔡叔,而启用周公当宰相。他们都是不滥施刑罚。”范宣子听罢就命令官吏释放了叔向。救助患难的人,做起来多很危险艰苦,而且要不怕麻烦欺辱,还常常不能免除别人的危险,现在祁奚谈论先王们的仁德,使向叔免除危难,学习求知怎么能够停止呢!
张禄看管大门,见到孟尝君说:“穿衣服总是新的不会破旧,仓库总是充盈不空乏,想做到这样是有办法的,您知道吗?’孟尝君说:“衣服总是新的不会破旧,就要修饰;仓库总是充盈不空乏,就要富足。怎么做到这样呢?我能听听你的想法吗?”张禄说:“希望您尊贵了就要举荐贤人,富足了就要接济穷人,如果这样做,就能让衣服总是新的不破旧,仓库总是充盈不空乏。”孟尝君认为他的话很对,乐于接受他的意见,辩明他的话。第二天,派人拿着百斤黄金和织成五彩的绵帛百匹,送给张禄,张禄辞谢,不肯收纳。后来张禄又见到孟尝君,孟尝君说:“上次有幸得到先生指数说:‘衣服总是新的不会破旧,仓库总是充盈不会空乏,想做到这样是有办法的,您知道吗?”我很高兴你指教我,所以派人拿着百斤黄金和百匹有文彩的织布送给先生,以弥补家中进项不足,先生为什么不肯接受呢?”张禄说:“您要散尽您的钱财,发放你谷仓中的粮食来补给我们,那么衣服会破烂,鞋子会磨穿,而且生计困难,还谈什么穿衣常新不旧,仓库常满不空呢?”孟尝君说:“可是应该怎么办呢?”张禄说:“秦国是个四面阻塞的国家,游说求官的人不能进入,希望您为我写封信,把我推荐给秦王。我去了被任用,那必定是您的帮助;去了未被任用,即使处心积虑去谋求也无用,那我本来就是个命运不济的人。”孟尝君说:“那就照你说的办。”于是为他写了封信送给秦王。
张禄去了秦国而受到重用。他告诉秦王说:“自从我来到了大王的国家,田地开辟得更广阔了,官吏百姓管理得更好了,可是大王还有一样没有得到,大王知道吗?”秦王说:“不知道。”张禄说:“山东有个宰相人称孟尝君的人,他是个贤人,天下如没有急难也就罢了,一旦有了急难,他就能召收天下的英雄俊杰,肯和他相处交往结成朋友的,我想大概就是这个缘故吧。可是大王何不为我和他交好呢?”秦王说:“听你的。”于是派人奉送千金给孟尝君。孟尝君正在吃饭,停下来思忖,明白了,说:“这就是张禄所说的穿衣常新不旧,仓库常满不空的道理啊”
庄周穷困的时候,去向魏文侯借粟米。文侯说:“等我封地的粟米缴上来后我就给你送去。”庄周说:“今天我来时见到,道路旁牛蹄坑中有条螂鱼,它叹息着对我说:‘我还可以活。’我说:‘等我为你去到南方求见楚王,决开长江、淮河来浇灌你。’螂鱼说:‘现在我的命只要一盆一瓮水就可救活;而你却为我去见楚王,决开长江、淮河来浇灌我,那你就得去卖干鱼的市场上找我了。’现在我因为穷困来借粟米,而您却说,等封地的粟米缴上来后再赏赐给我,等到粟米来了,那就要到佣工市场上去找我了。”魏文侯于是就取来几百担粟米,派人送到庄周的家中。
晋平公问叔向说:“收成不好,百姓流行传染病,北方狄人来攻打我们,我应该怎么办呢?”叔向回答说:“收成不好,第二年就会好起来;传染病也会结束;狄人不足成为忧患。”平公说:“忧患还有比这些更大的吗?”回答说:“大臣贪图利禄而不极力劝谏君王,亲近的大臣惧怕惹罪而不敢说话,身边的宦官照顾宠爱小官而君王不知道,这实在是最大的忧患啊。”平公说:“对!”于是在国内发布命令说:“有想要进谏的人而隐瞒不报,左右宦官非议国家大臣,一律处罪。”
赵简子攻打陶丘,有两个人抢先登城,死在城上。赵简子想要索回二人尸体,陶君不肯给。承盆疽告诉陶君说:“简子将要挖开您祖上的坟墓来和您的百姓做交易,说:‘爬梯子跨城墙逃出都邑来投降的人,就宽恕他;不这样做,就掘开他们的祖坟。已经腐烂的就扬洒它的骨灰,没有朽烂的就肢解尸体。”,陶君惧怕,就送回二人的尸体与简子求和。
子贡拜望太宰豁,太宰豁问道:答说:他呢?”“我还不能够了解他”太宰说“孔子这人怎么样?”回“你不了解,怎么侍奉回答说:“正因为不了解,所以要侍奉他。老师就象广阔的山林一样,百姓都可以找到自己需要的木材。”太宰豁:“你是否拔高了你的老师?”回答说:“老师是不能拔高的。端木赐就象一堆泥土,用一堆泥土去加高大山它的高度,而且是不明智的做法。”太宰豁说:“不会增加,那么你对老师的学问有什么斟酌选择吗?”回答说:“天下有个大酒蹲,而你却单单不去饮用,不明白该怪谁啊。”
赵简子问子贡说:“孔子做人怎么样?”子贡回答说:“我不能够了解。”简子不高兴,说:“先生事奉孔子几+年了,完成了学业才离开他,我问你,你说我不能够了解,为什么?”子贡说:“我就象一个口渴的人到江海里饮水,只知道满足罢了。孔子就象江海,我端木赐怎么能够了解他呢?”简子说:“子贡说的这番话是对的。”
齐景公对子贡说:“你的老师是谁?”回答说:“臣下的老师是仲尼。”景公问:“仲尼贤能吗?”回答说:“贤能!”景公说:“他的贤能象什么呢?”回答说:“不知道。”景公说:“你知道他贤能,可不知道他的贤能象什么,行吗?”回答说:“现在说天高,无论年少年长,愚笨聪明,都知道是高,可高多少呢?大家都说不知道。所以了解仲尼的贤能而不知这贤能象什么”
赵襄子告诉仲尼说:“先生屈尊去拜见人主,已见过七+个君王了,但都不通达顺利,是世上没有贤明的君王,还是先生的学说本来就行不通呢?”仲尼没有回答。
第二天,赵襄子见到子路,说:“曾向先生请教一些道理,先生不回答。如果知道了不回答,就是隐瞒,隐瞒道理那怎么能算是仁呢?如果确实不知道,怎么能做圣人呢?”子路说:“打造一个天下最响的大钟,而用木杖去敲打,怎么能发出声音来呢?您问我的老师,不就象用木杖敲打大钟吗?”
卫将军文子问子贡说:“季文子三次困厄不顺,三次通达得意.为什么?”子贡说:“他困厄不顺的时候就事奉贤人;他通达得意的时候就提携困厄的人;他富有的时候就施舍贫穷的人;他尊贵的时候就礼待低贱的人。困厄时事奉贤人,就不受欺侮;通达时提携困厄的人,就是忠于朋友;富有的时候施舍贫穷的人,宗族里的人就亲近他;尊贵的时候礼待低贱的人,百姓就拥戴他。他得到了那本来就是天意,失去了那就是命运。”又问:“失去了而不能得到,为什么呢?”回答说:“他困厄时不事奉贤人,他通达时不提携困厄的人,他富有的时候不施舍贫穷的人,他尊贵的时候不礼待低贱的人。他得到了,是命里注定,他失去了本来就是天意如此”
子路问孔子说:“管仲是怎样的人?”
孔子说:“是了不起的人。”
子路说:“过去,管子游说襄公,襄公不高兴,这是不善辩说;想要拥立公子纠没有成功,这是没有能力;家在齐国被毁坏没有忧伤的表情,这是不慈爱;被关押而困在槛车中没有羞辱的表情,这是不知惭愧;事奉自己射杀的君王,这就是不忠贞;召忽殉难,管仲不死,这是没有仁义。老师凭什么说他了不起呢?”
孔子说:“管仲游说襄公,襄公不高兴,并非管子不善辩说,而是襄公不知道高兴。想拥立公子纠没有成功,并非没有能力,而是时运不济;家在齐国被毁坏却没有忧伤的表情,并非不慈爱,而是知道命运;被关押困在槛车中却没有羞辱的表情,并非不知道羞愧,而是控制着自己;事奉曾射杀过的君王,并非不忠贞,而是知道灵活权变;召忽殉难,管子不死,并非没有仁义,召忽是做人臣的良才,不死就成为敌军的俘虏,死了就天下闻名,为什么不去死呢?管子是天子的辅佐、诸侯的辅相,死了免不了成为水沟里的僵尸,不死就能再为天下所用创立功业,为什么要死呢?由,你不知道这些啊。”
晋平公问师旷说:“咎犯和赵襄哪个贤能呢?”师旷回答说:“阳处子愁做文公的臣子,靠咎犯引见三年未成,靠赵襄引见三天就办成了。有智慧而不了解众士人,不是真正的智慧,了解了而不为他们进言,是不忠诚,想说又不大胆去说,是不勇敢,向上进言未被采纳,是自己缺少贤能”
赵简子问成传说:“我听说羊殖是个有贤能的大夫,他的品行如何?”成传回答说:“臣下对成传不了解。”简子说:“我听说,你和他友好亲近,你却不了解他,为什么?”成传说:“他为人屡屡变化:他+五岁时,廉洁不隐藏自己的错误;二+岁时,仁爱而爱讲情义;三+岁时,任晋国的中军尉,英勇且喜爱仁道;五+岁时,任边城的守将,疏远的人又来和他亲近。现在我不见他已有五年了,恐怕他又有变化,所以不敢说了解。”简子说:“果然是位贤能的大夫,每次变化都更加上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