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泛滥文林,回翔艺苑;离形得似,弛羁脱韅;上窥作者之指,下挹时流之撰。口耳之学既微,竹帛之功斯显。窟巢托足,遂启璇雕;毛叶御寒,终开组纂。名言忘于太初,流别生于近晚。譬彼觱沸酌于觞窦,斯褰裳以厉津;堤防拯于横流,必方舟而济乱。推言公之宗旨,得吾道之一贯。惟日用而不知,鸮炙忘乎飞弹。试一揽夫沿流,蔚春畦之葱茜。
若乃九重高拱,六合同风。王言纶綍,元气寰中。秉钧燮鼎之臣,襄谟殿柏;珥笔执简之士,承旨宸枫。于是西掖挥麻,北门视草。天风四方,渊雷八表。敷洋溢之德音,述忧勤之怀抱。崇文则山《韶》海《濩》,厉武则泰秣汃驱;敷政则云龙就律,恤灾则鸠鹄回腴。斯并石室金縢,史宬尊藏掌故;而缥函缃轴,学士辑为家书。左史右史之纪,王者无私;内制外制之集,词臣非擅。虽木天清閟,公言自有专官;而竹簟茅檐,存互何妨于外传也。
制诰之公。
至于右文稽古,购典延英。鸾台述史,虎观谈经。议簧校帜,六天、五帝、三统、九畴之论,专家互执;《礼》仇《书》讼,齐言、鲁故、孔壁、梁坟之说,称制以平。《正义》定著乎一家,《晋史》约删以百卷。六百年之解诂章疏,《五经正义》,取两汉六朝专家之说而定于一。十八家之编年纪传。《晋史》一十八家。譬彼漳分江合,济伏河横,淮申沔曲,汩兮朝宗于谷王;翡翠空青,蔚蓝芝紫,水碧砂丹,烂兮章施于采绚。凡以统车书而一视听,齐钧律而抑邪滥,虽统名乎敕定,实举职于儒臣。领袖崇班,表进勒名首简;群公集事,一时姓氏俱湮。盖新庙献功,岂计众匠奔趋,而将作用纪?明禋成礼,何论庖人治俎,而尸祝辞陈!馆局之公。
尔其三台八座,百职庶司,节镇统部,郡县分治。罗群星于秋旻,茁百谷于东菑。簿书稠匝,卷牒纷披。文昌武库,礼司乐署之灿烂,若辐凑由运轴于车轮;甲兵犴讼,钱货农田之条理,若棋置而列枰以方罫,雁行进蓝田之牒,准令式而文行;牛耳招平原之徒,奉故事而画诺。是则命笔为刀,称书曰隶。遣言出自胥徒,得失归乎长吏。盖百官治而万民察,所以易结绳而为书契。昧者徒争于末流,知者乃通其初意。文移之公。
若夫侯王将相,岳牧群公。铃閤启事,戟门治戎。称崇高之富贵,具文武之威风。则有书记翩翩,风流名士,幕府宾客,文学掾史。鹞击海滨,仲连飞书于沙漠;鹰扬河朔,孔璋驰檄于当涂。王粲慷慨而依刘,赋传荆阙;班固倜傥以从窦,铭勒狼居。刍毁涂摧,死魄感惠连之吊;莺啼花发,生魂归希范之书。斯或精诚贯金石之坚,忠烈奋风云之气。输情则青草春生,腾说则黄涛夏沸;感幽则山鬼夜啼,显明则海灵朝霁。并能追杳入冥,传心达志。变化从人,曲屈如意。盖利禄之途既广,则揣摩之功微至。中晚文人之集,强半捉刀之技。既合驭而和鸾,岂分途而争帜?书记之公。
盖闻富贵愿足,则慕神仙。黄白之术既绌,文章之尚斯专。度生人之不朽,久视弗著名传;既惩愚而显智,遂以后而胜前。则有爵擅七貂,抑或户封十万,当退食之委蛇,或休沐之闲宴,耻汩没于世荣,乃雅羡乎述赞。于是西园集雅,东阁宾儒,列铅置椠,纷墨披朱。求艺林之胜事,遂合力而并图。或抱荆山之璞,或矜隋侯之珠,或宝燕市之石,或滥齐门之竽,皆怀私而自媚,视匠指而奔趋。既取多而用闳,譬峙粮而聚稿。藉大力以赅存,供善学之搜讨。立功固等乎立言,何尝少谢于专家之独造也哉?募集之公。
至如《诗》、《骚》体变,乐府登场。《朱鹭》、《悲翁》,《上邪》、《如张》之篇题,学士无征于诠解;呼豨、瑟二,存吾、几令之音拍,工师惟记乎铿锵。则有拟议形容,敷陈推表,好事者为之说辞,伤心人别有怀抱。
金羁白马,酒市钗楼,年少之乐也;关山杨柳,行李风烟,离别之情也,草茜禽肥,马骄弓逸;游猎之快也;陇水呜咽,塞日昏黄,征戍之行也。或以感愤而申征夫之怨,或以悒郁而抒去妾之悲;或以旷怀而恢游宴之兴,或以古意而托艳冶之词。盖传者未达其旨,遂谓《子夜》乃女子之号,《木兰》为自叙之诗。苟不背于六艺之比兴,作者岂欲以名姓而自私!乐府之公。
别有辞人点窜,略仿史删。因袭成文,或稍加点窜,惟史家义例有然。
诗文集中,本无此例。间有同此例者,大有神奇臭腐之别,不可不辨,凤困荆墟,悲迷阳于南国;庄子改《凤兮歌》。《鹿鸣》萍野,诵宵《雅》于《东山》。魏武用《小雅》诗。女萝薛荔,陌上演山鬼之辞;绮流黄,狭斜袭妇艳之故。乐府《陌上桑》与《三妇艳》之辞也。梁人改《陇头》之歌,增减古辞为之。韩公删《月蚀》之句,删改卢仝之诗。岂惟义取断章,不异宾筵奏赋。歌古人诗,见己意也。以至河分冈势,乃联春草青痕;宋诗僧用唐句。
积雨空林,爰入水田白鹭。譬之古方今效,神加减于刀圭;赵壁汉师,变旌旗于节度。艺林自有雅裁,条举难穷其数者也。苟为不然,效出于尤。仿《同谷》之七歌,宋后诗人颇多。拟河间之《四愁》,傅玄、张载,尚且为之,大可骇怪。非由中以出话,如随声而助讴。直是孩提学语,良为有识所羞者矣。点窜之公。
又有诗人流别,怀抱不同,变韵言兮裁文体,拟古事兮达私衷。旨原诸子之寓辞,文人沿袭而成风;后人不得其所自,因疑作伪而相攻。盖伤心故国,斯传塞外之书;李陵《答苏武书》,自刘知几以后,众口一辞,以为伪作。以理推之,伪者何所取乎?当是南北朝时,有南人羁北,而事类李陵,不忍明言者,拟此书以见志耳。灰志功名,乃托河边之喻;世传鬼谷子《与苏秦张仪书》,言河边之树,处非其地,故招剪伐,托喻以招二子归隐,疑亦功高自危之人所托言也。读者以意逆志,不异骚人之赋。出之本人,其意反浅,出之拟作,其意甚深,同于骚也。其后词科取士,用拟文为掌故。庄严则诏诰章表,威猛则文檄露布。作颂准于王褒,著论裁于贾傅。兹乃为矩为规,亦趋亦步。庶几他有心而予忖,亦足阐幽微而互著。拟文之公。
又如文人假设,变化不拘。《诗》通比兴,《易》拟象初。庄入巫咸之座,屈造詹尹之庐。楚太子疾,有客来吴。乌有、子虚之徒,争谈于较猎;凭虚、安处之属,讲议于京都。《解嘲》、《客难》、《宾戏》之篇衍其绪,镜机、玄微、冲漠之类浚其途。此则寓言十九,诡说万殊者也。乃其因事著称,缘人生义。譬若酒袭杜康之名,钱用邓通之字。空槐落火,桓温发叹于仲文之迁;庾信《枯树赋》所借用者。其实般仲文迁东阳,在桓温久卒之后。
素月流天,王粲抽毫于应、刘之逝。谢庄《月赋》所借用者,其实王粲卒于应、刘之前。斯则善愁即为宋玉,岂必楚廷?旷达自是刘伶,何论晋世?善读古人之书,尤贵心知其意。愚者介介而争,古人不以为异也已。假设之公。
及夫经生制举,演义为文,虽源出于训故,实解主于餐新。截经书兮命题,制变化兮由人。长或连篇累章,短或片言只字。脱增减兮毫厘,即步移兮影徙。为圣贤兮立言,或庸愚兮申志。并欲描情摩态,设身处地,或语全而意半,或神到而形未。如云去而尚留,如马跃而未逝。纵收俄顷之间,刻画几希之际。水平剂量,何足喻其充周;历算交躔,曾莫名其微至。《易》奇《诗》正,《礼》节乐和,以至《左》夸《庄》肆,屈幽《史》洁之文理,无所不包;天人性命,经济闳通,以及儒纷墨俭,名■法深之学术,无乎不备。惟制颁于功令,而义得于师承。严民生之三事,约智力于规绳。守共由之义法,申各尽之精能。体会为言,曾何嫌乎拟圣;因心作则,岂必纵己说而成名。制义之公。
凡此区分类别,鳞次部周。夭华媚春,硕果酣秋。极浅深之殊致,标左右之分流。其匿也几括,其争也寇雠。其同也交誉,其异也互纠。其合也沾沾而自喜,其违也耿耿而孤忧。孰鸿鹄而高举,孰鸿鹊而啁啾?孰梧桐于高冈,孰茅苇于平洲?众自是而人非,喜伐异而党俦。饮齐井而相捽,曾不知伏泉之在幽。由大道而下览夫群言,奚翅激、謞、叱、吸、叫、嚎、袀、咬之殊声,而酝酿于鼻、口、耳、枅、圈、臼、洼、污之异窍。厉风济而为虚,知有据而有者,一土囊之噫啸。能者无所竞其名,黠者无所事其剽。核者无所恃其辨,夸者无所争其耀。识言公之微旨,庶自得于道妙。或疑著述不当入辞赋,不知著述之体,初无避就,荀卿有《赋篇》矣,但无实之辞赋,自不宜溷著述尔。
【 译文】
这时就遨游文林,回翔艺苑,脱离外形,得到神似,马笼头放松,马肚带宽缓。向古代观察作者的意旨,向当代汲取时人的编撰。口耳相传的学问已经衰落,文字的功用于是明显,洞穴里安身,结果引出华丽的宫室;兽皮、树叶御寒,终究引出鲜艳的彩练。远古的名言不知出自何人,流派产生在后世和近年。譬如那江河的源头细流涓涓,就撩起裤腿涉水过河;堤防在大水前幸存,必须并起两船渡向对岸。推究言论公有的宗旨,获得我们道的中心的贯穿。日常利用而不了解道,好似吃到烤鸟肉忘掉打鸟的弹丸。尝试着沿流水采摘花草,旺盛的春天田野青翠鲜妍。
至于帝王安坐宝座,四方教化一统,诏令发布,生气充满寰中。主持朝政的大臣,助成谋略对殿下绿柏;插笔执竹简的文臣,领受旨意对宫前丹枫。于是西掖书写语令,北门起草文稿。诏令似天风吹遍四方,似沉雷震动八表。传布广泛的恩惠,表达操劳国事的怀抱。重视文治就演奏崇高的《 韶》 、壮阔的《 镬》 ,激励武威就有远方供应粮草、远国甘心驰驱。施行政令就君臣各依准则,救济灾祸就使灾民重显丰胶。这些都存在石室用金线封束,皇家藏书处尊重地收藏旧时故实制度;青帛作书套,黄帛作卷轴,学士编作一家之书。左史、右史记事,王者没有私心;内制、外制有集,词臣不得专擅。虽然宫廷藏书处清静幽深,公有言论自有专门官员掌管;而竹席上、茅屋檐下闲居,不妨个人自己也保存而在外流传。制诰之公。
至于重视文化考察古事,收买古籍招致英才,在莺台记述历史,在白虎观谈论五经。议论巧舌如簧,似挥旗演兵,六天、五帝、三统、九畴的论题,专家各持一说;《 礼》 有对头,《 尚书》 有争辩,齐人语音、鲁人训话、孔子旧宅墙中藏书、大梁魏王墓竹简的学说,用皇帝的名义平息纷争。《 五经正义》 审定各家经说定为一家,《 晋史》 删定各家记载为百卷,六百年来的注释阐发,《 五经正义》 采取两汉、六朝专家之说而确定为一家之说。十八家史书的编年、纪传。《 晋史》 一十八家。譬如那漳河源头分流,长江源头合流,济水隐伏,黄河纵横,淮河直流,浦水曲折,奔流啊归向大海― 百川之王;翡翠、空青显翠色,牡篙蔚蓝,芝草凝紫,水碧碧绿,朱砂鲜红,灿烂啊装饰着多彩的图案。一切是为了统一制度、统一舆论,调谐音律而抑制不雅正魄乐音。虽然统称是皇帝命令编定,实际上尽责任全凭儒臣。领导的大臣职位高贵,章表呈上名字写在首位;群臣完成任务,不久姓名就默默无闻。大概新的宗庙告成,哪里计较众工匠奔走,而营造大臣管理全局;洁净地祭祀完成礼仪,哪里谈论厨师烹煮祭肉,而尸祝陈辞告神。馆局之公。
至于朝廷有三公、八座,百官众司,地方有军事长官统领本部,郡、县分级治理。就像群星分布在秋空,百谷生长在田地。簿籍文书繁冗重迭,案卷公文杂多堆积。文昌、武库、礼仪、音乐各官署光彩耀眼,像车辐凑集使车轮随轴转动;军事、司法、财政、农田各方面条理分明,像安置棋子排列在棋盘上占据空地。雁一般斜行,蓝田县吏递上公文,按照程式而公文颁行;执牛耳结盟,招呼平原君的门客,依据惯例而签字同意。这样就把笔称作刀,把字体称作隶体,运用文词出自小吏,得失的责任归于长吏。大概文字助百官治理、百姓观察,因此变结绳记事为书写文字。愚昧的人只是在枝节上争斗,聪明的人才通晓那最初的意义。文移之公。
至于侯王将相,地方大员诸公,官府有下属陈述事情,家门立戟治理兵戎、适合崇高官位的富贵,具有文臣武将的威风。于是有书信、奏记文辞优美,称得上风流名士,有幕府宾客,有文学椽史。鹤子展翅海滨,鲁仲连从沙漠发出急信;苍鹰高飞河北,陈琳作檄文声讨魏武。王集投靠刘表而发感慨,作赋流传荆州;班固豪爽地随从窦宪出征,把铭文刻在狼居青。草人已毁,泥车已废,死者的魂魄感激谢惠连的哀悼;黄莺鸣唱,春花开放,生者归来是由于丘迟致书。这些有的是真诚使坚固的金石开裂,有的是忠诚刚烈振起风云之气。抒发感情就有青草春天生长,放纵说i 司就有黄浊的浪涛夏季冲激,感动幽暗世界就有山鬼夜晚啼哭,显现光明天地就有海神清晨神色转喜。都能到达辽远之境,传达心志,变化随从人心,婉转符合心意。大概求利禄的道路既宽广,揣摩功夫就巧妙细致口中古、近代文人的文集,大半是捉刀代笔的技艺公既已配合驾驭而车铃声相应,难道还会分开走路而争夺旗帜?书记之公。
大概听说富贵的愿望得到满足,人们就羡慕神仙。炼丹之术既受排斥,崇尚文章的风气就地位独占。思量世人若要不朽,长生不老不如名声流传,既惩戒愚笨又显露才智,于是以后人而超过前贤。就有官爵七代拥有貂尾,或者食邑户数授予十万,当退朝归家吃饭时从容自得,或是休假时闲居悠然,羞于在世间荣华中埋没文才,平素就羡慕记述颂赞。于是在西园聚集雅士,开东阁接待名儒,布置好笔和纸,铺展开墨和朱。追求文坛的胜事,就一起出力共同希图。有的怀抱荆山的璞玉,有的夸耀隋侯的宝珠,有的珍视燕市的平凡石头,有的在齐都假装吹竿。他们都怀有个人才艺而自己喜爱,看着官长的表示而奔跑疾趋。既大量采取广泛占有,就好像储备粮食积聚草料。依靠大势力来全面保存,供给善于学习的人研究探讨。立下功绩本来和立言相当,何尝有一点不如专家的独特创造呢?募集之公。
至于《 诗经》 、楚辞的体制变化,乐府诗登场。《 朱鹭》 、《 思悲翁》 、《 上邪》 、《 艾如张》 的篇题,学士解释找不到证据;“妃呼稀”、“瑟二”、“存吾”、“几令”的音拍,乐师只记下音调的铿锵。于是有揣度思虑,形容描写,铺陈展开,生发创造。喜欢多事的人为此写出歌词,内心痛苦的人别有怀抱。白马戴上金络头,流连酒店歌舞楼,是年轻人的欢悦。关山折尽杨柳,行旅滚滚风烟,是离别的感情。百草茂盛,野禽肥美,骏马健壮,良弓超群,是游猎的快乐。陇头流水呜咽,边塞日色昏黄,是征戍的行程。有的以感慨而申诉征人的怨恨,有的以忧愁而抒发被遗弃女子的伤悲,有的以开阔的胸怀而扩展游乐的兴致,有的以古人的意趣而寄托艳丽的爱情言词。大概传授的人没有理解乐府诗的意思,就说《 子夜》 是女子的名称,《 木兰诗》 是自叙诗。如果不违背“六义”中比兴的原则,作者难道想用姓名使作品私有!乐府之公。
此外有辞人改动文字,大致仿照史学家的笔删。因袭已成的文字,有的略微加以改动,只有史学家的体例有这样的情况,诗文集里本来没有这种体例。间或有和这种体例相同的,大有神奇和臭腐的分别,不能不辫别清楚。凤凰困在荆棘坡,悲叹南国棘刺遍地;庄子改《 风兮歌》 ,鹿在长着苹的野外鸣叫,诵读《 小雅》 的《 东山》 。魏武帝用《 小稚》 诗。女萝、薛荔,《 陌上桑》 推演《 山鬼》 的辞语;绮鱿、流黄,《 三妇艳》 袭用《 狭邪行》 的旧句。指的是乐府《 陌上桑》 和《 三妇艳》 的, 辞句。梁人改动《 陇头歌》 的歌辞,改动古辞写成。韩愈删减《 月蚀》 的诗句。删改卢全的诗。难道只是截取部分章节表达自己的意思?并不异于接待宴席上把诗歌诵读。歌唱古人的诗,是表达自己的意思。以至“河分冈势”的诗句,下联竟是“春草青痕”;宋诗僧用唐人诗句。“积雨空林”一诗,里面写进“水田白鹭”。好比古药方如今仍有效,神妙全在于用药量的轻微增减;赵军营垒被汉兵占领,改换族旗全在于指挥部署。这方面,文苑自有规范的剪裁,逐条列举难以穷尽数目。如果不是这样做,仿效就是过错。仿效杜甫在同谷的七歌,宋以后诗人模仿的颇多。模拟张衡在河间的《 四愁》 ,傅玄、张栽尚且这样做,非常值得吃惊诧异。自己心中而发出话语,就如同随着别人的歌声而助唱伴奏。不过是婴儿学说话,实在被有见识的人所羞啊。点窜之公。
又有诗人分成流派,怀抱各不相同。改变韵语啊安排文章主体,模拟古事啊表达内心感情。意图起源于诸子的假借他人寄托言辞,文人沿袭诸子的方式而形成风气;后人不知道这方式的来由,于是怀疑是作伪而指责攻击。大概是怀念祖国而伤心,就传递塞外的书信;李陵《 答苏武书》 ,自从刘知咒以来.众口一辞,认为是伪作。按道理推究它,作伪的地方能从哪里找出呢?应当是南北朝时,有南方人寄居在北方,而经历类似李陵,不忍心公开说出,模拟出这信来表现心思而已。对功名意志消沉,于是假借河边之树的比喻。世上流传鬼谷子欢与苏秦张仪书》 ,说河边的树生长在不适当的地方,所以引来剪伐,假借比喻来招唤两人归隐,怀疑也是功绩高而自己感到危险的人所假托的言论。读者用自己的意思揣度作者的心意,不异于屈原等人的辞赋。出于本人的,那意思反而浅显,出于拟作的,那意思很深刻,和楚辞相同。以后科举取士,采用试模拟文成为惯例。言词庄严,就有诏、浩、章、表,言词威猛,就有檄文、露布。作颂以王褒为标准,著论依贾谊文剪裁。这就有规有矩,亦趋亦步。期望他人的心思我能推测到,也够得上阐发幽隐细微之处而分别著录。拟文之公。
又比如文人假设,变化不受拘束。《 诗》 贯通比兴,《 易》 模仿形象的原初。庄子进入巫咸的座位,屈原来到郑詹尹的住处。楚国太子生病,有宾客来自三吴。乌有、子虚一类人,争辩帝王的射猎;凭虚公子、安处先生一类人,议论西都东都。《 解嘲》 、《 答客难》 、《 答宾戏》 等篇延伸那开端,镜机子、玄微子、冲漠公子一类疏通那道路。这就是寓言占了十分里的九分,奇特的说法万种区别不相从属。于是根据事情加上名称,凭借人物产生意思。譬如酒沿用杜康的姓名,钱使用邓通的名字口空心的槐树落上火焰,桓温叹息殷仲文的外任;这是皮信《 枯树斌》 所借用的。事实是殷仲文调任东阳,在桓温死后很久。银白的月亮运行天空,王架挥笔感叹应场、刘祯的去世。这是谢庄《 月赋》 所借用的。事实上王集死在应场、刘祯之前。这就是:容易发愁就是宋玉,难道一定要身在楚国宫廷?心胸旷达自然是刘伶,为什么要提到晋朝时?善于读古人的书,特别贵在心中了解那意思。愚笨的人耿耿于怀而争辩,古人并不把那当作奇特的事啊。假设之公。
还有经生试八股,推演经义作文,虽然根源出自对经文的解释,其实解答主要在于吸取新论。截取经书啊出题,应付变化啊由人。长文有的连篇累犊,短文有的片言只字。倘若有一毫一厘的增减,移动步子啊就影子也转移。有的为圣贤啊立言,有的为常人啊申明心意。都想要描摹情态,设身处地。有的语言周全而意思表达一半,有的神气已到而形状未至,好像云飘开而还在逗留,好像马跳跃而没有远离。放纵收拢在片刻之间,描写刻画在差别极微之际。水准取平,量料铸造容器,怎么能够比喻它的充足?历法计算日月星辰的交错运行,竟不能说出它的细致。《 易》 奇妙,《 诗》 雅正,《 礼》 有节制,《 乐》 和谐,直到夸张的《 左传》 、放达的《 庄子》 、幽深的《 离骚》 、简练的《 史记》 ,各家的文理,没有不包容的;天和人,人性和天命,治国之道,博大通达,以及儒家纷繁、墨家俭朴、名家破碎、法家深刻,各家的学术,没有不具备的。规格在国家功令中公布,而道理得于师法传承。敬重人生的三类侍奉,约束智力不出规矩准绳。遵守共同遵循的道德法则,舒展各人可尽的才能。依照体会发言论,怎疑惑什么模拟圣人?发亲善之心树立榜样,难道一定要放纵自己的主张而成名?制义之公。
所有这些划分范围,分别门类,似鱼鳞紧密排列,似部属环绕四周。像繁盛的花朵喜爱春色,像硕大的果实陶醉清秋。极尽浅与深的不同意趣,标明左与右的分流。不发言时像箭在弦上;争辩时,当作敌人结仇。相同的,互相称赞;不相同的,互相揭发追究。和众人符合的,沾沾自喜;和众人违背的,独自耿耿发愁。谁是天鹅高飞,谁是小雀惆啾?谁是梧桐挺立高冈,谁是茅草芦苇长满平洲?众人以为自己正确而别人不对,喜欢攻击意见不同者而纠合同类朋友。齐国人饮用井水而互相殴打,竟然不知道井泉水本来就在地底流。由大道而俯看各家言论,何止像急流冲激声、箭射出声、喝斥声、吸气声、高喊声、号哭声、深谷幽远声、哀切感叹声各种不同的声音,酝酿在似鼻子、嘴巴、耳朵、梁上方柱孔、杯口、春臼、深池、浅塘各种形状的孔窍。大风一停止,孔窍都没了声音,于是知道各种声音所占据的,不过是一个洞穴的出气呼叫。让有才能的人没有地方竞争名声,狡猾的人没有地方进行偷盗,细致的人没有地方用得上他们的辨别力,夸口的人没有地方比赛他们的炫耀。认识言公的微妙意思,差不多能自己体会道的精妙。有人怀疑著述不应当掺入辞斌体,不知道著述的体制本来没有什么要进免或趋向的,荀御早就有《 斌》 篇了。不过没有实质内容的辞政,自然不适宜混入著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