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李固字子坚,汉中南郑人,司徒郃之子也。郃在《方术传》。固貌状有奇表,
鼎角匿犀,足履龟文。少好学,常步行寻师,不远千里。遂究览坟籍,结交英贤。
四方有志之士,多慕其风而来学。京师咸叹曰:“是复为李公矣。”司隶、益州
并命郡举孝廉,辟司空掾,皆不就。
阳嘉二年,有地动、山崩、火灾之异,公卿举固对策,诏又特问当世之敝,
为政所宜。固对曰:
臣闻王者父天母地,宝有山川。王道得则阴阳和穆,政化乖则崩震为灾。斯
皆关之天心,效于成事者也。夫化以职成,官由能理。古之进者,有德有命;今
之进者,唯才与力。伏闻诏书务求宽博,疾恶严暴。而今长吏多杀伐致声名者,
必加迁赏。其存宽和无党援者,辄见斥逐。是以淳厚之风不宣,雕薄之俗未革。
虽繁刑重禁,何能有益?前孝安皇帝变乱旧典,封爵阿母,因造妖{薛女},使樊
丰之徒乘权放恣,侵夺主威,改乱嫡嗣,至令圣躬狼狈,亲遇其艰。既拔自困殆,
龙兴即位,天下喁喁,属望风政。积敝之后,易致中兴,诚当沛然思惟善道;而
论者犹云,方今之事,复同于前。臣伏从山草,痛心伤臆。实以汉兴以来,三百
余年,贤圣相继,十有八主。岂无阿乳之恩?岂忘贵爵之宠?然上畏天威,俯案
经典,知义不可,故不封也。今宋阿母虽有大功勤谨之德,但加赏赐,足以酬其
劳苦;至于裂土开国,实乖旧典。闻阿母体性谦虚,必有逊让,陛下宜许其辞国
之高,使成万安之福。
夫妃后之家所以少完全者,岂天性当然。但以爵位尊显,专总权柄,天道恶
盈,不知自损,故至颠仆。先帝宠遇阎氏,位号太疾,故其受祸,曾不旋时。
《老子》曰:“其进锐,其退速也。”今梁氏戚为椒房,礼所不臣,尊以高爵,
尚可然也。而子弟群从,荣显兼加,永平、建初故事,殆不如此。宜令步兵校尉
冀及诸侍中还居黄门之官,使权去外戚,政归国家,岂不休乎!
又诏书所以禁侍中尚书中臣子弟不得为吏察孝廉者,以其秉戚权,容请托故
也。而中常侍在日月之侧,声势振天下,子弟禄仕,曾无限极。虽外托谦默,不
干州郡,而谄伪之徒,望风进举。今可为设常禁,同之中臣。
昔馆陶公主为子求郎,明帝不许,赐钱千万。所以轻厚赐,重薄位者,为官
人失才,害及百姓也。窃闻长水司马武宣、开阳城门候羊迪等,无他功德,初拜
便真。此虽小失,而渐坏旧章。先圣法度,所宜坚守,政教一跌,百年不复。
《诗》云:“上帝板板,下民卒瘅。”刺周王变祖法度,故使下民将尽病也。
今陛下之有尚书,犹天下之有北斗也。斗为天喉舌,尚书亦为陛下喉舌。斗
斟酌元气,运平四时。尚书出纳王命,赋政四海,权尊势重,责之所归。若不平
心,灾眚必至。诚宜审择其人,以毗圣政。今与陛下共理天下者,外则公卿尚书,
内则常侍黄门,譬犹一门之内,一家之事,安则共其福庆,危则通其祸败。刺史、
二千石,外统职事,内受法则。夫表曲者景必邪,源清者流必洁,犹叩树本,百
枝皆动也。《周颂》曰:“薄言振之,莫不震叠。”此言动之于内,而应于外者
也。由此言之,本朝号令,岂可蹉跌?间隙一开,则邪人动心;利竞暂启,则仁
义道塞。刑罪不能复禁,化导以之浸坏。此天下之纪纲,当今之急务。陛下宜开
石室,陈图书,招会群儒,引问失得,指擿变象,以求天意。其言有中理,即时
施行,显拔其人,以表能者。则圣听日有所闻,忠臣尽其所知。又宜罢退宦官,
去其权重,裁置常侍二人,方直有德者,省事左右;小黄门五人,才智闲雅者,
给事殿中。如此,则论者厌塞,升平可致也。臣所以敢陈愚瞽,冒昧自闻者,傥
或皇天欲令微臣觉悟陛下。陛下宜熟察臣言,怜赦臣死。
顺帝览其对,多所纳用,即进出阿母还弟舍,诸常侍悉叩头谢罪,朝廷肃然。
以固为议郎。而阿母宦者疾固言直,因诈飞章以陷其罪,事从中下。大司农黄尚
等请之于大将军梁商,又仆射黄琼救明固事,久乃得拜议郎。
出为广汉<召隹>令,至白水关,解印绶,还汉中,杜门不交人事。岁中,梁
商请为从事中郎。商以后父辅政,而柔和自守,不能有所整裁,灾异数见,下权
日重。固欲令商先正风化,退辞高满,乃奏记曰:
《春秋》褒仪父以开义路,贬无骇以闭利门,夫义路闭则利门开,利门开则
义路闭也。前孝安皇帝内任伯荣、樊丰之属,外委周广、谢惲之徒,开门受赂,
署用非次,天下纷然,怨声满道。朝廷初立,颇存清静,未能数年,稍复堕损。
左右党进者,日有迁拜,守死善道者,滞洇穷路,而未有改敝立德之方。又即位
以来,十有余年,圣嗣未立,群下继望。可令中宫博简嫔媵,兼采微贱宜子之人,
进御至尊,顺助天意。若有皇子,母自乳养,无委保妾医巫,以致飞燕之祸。明
将军望尊位显,当以天下为忧,崇尚谦省,垂则万方。而新营祠堂,费功亿计,
非以昭明令德,崇示清俭。自数年以来,灾怪屡见,比无雨润,而沉阴郁泱。宫
省之内,容有阴谋。孔子曰:“智者见变思刑,愚者睹怪讳名。”天道无亲,可
为祗畏。加近者月食既于端门之侧。月者,大臣之体也。夫穷高侧危,大满则溢,
月盈则缺,日中则移。凡此四者,自然之数也。天地之心,福谦忌盛,是以贤达
功遂身退,全名养寿,无有怵迫之忧。诚令王纲一整,道行忠立,明公踵伯成之
高,全不朽之誉,岂与此外戚凡辈耽荣好位者同日而论哉!固狂夫下愚,不达大
体,窃感古人一饭之报,况受顾遇而容不尽乎!
商不能用。
永和中,荆州盗贼起,弥年不定,乃以固为荆州刺史。固到,遣吏劳问境内,
赦寇盗前衅,与之更始。于是贼帅夏密等敛其魁党六百余人,自缚归首。固皆原
之,遣还,使自相招集,开示威法。半岁间,余类悉降,州内清平。
上奏南阳太守高赐等臧秽。赐等惧罪,遂共重赂大将军梁冀,冀为千里移檄,
而固持之愈急。冀遂令徙固为太山太守。时,太山盗贼屯聚历年,郡兵常千人,
追讨不能制。固到,悉罢遣归农,但选留任战者百余人,以恩信招诱之。未满岁,
贼皆弭散。
迁将作大匠。上疏陈事曰:
臣闻气之清者为神,人之清者为贤。养身者以练神为宝,安国者以积贤为道。
昔秦欲谋楚,王孙圉设坛西门,陈列名臣,秦使戄然,遂为寝兵。魏文侯师卜
子夏,友田子方,轼段干木,故群俊竞至,名过齐桓,秦人不敢窥兵于西河,斯
盖积贤人之符也。陛下拨乱龙飞,初登大位,聘南阳樊英、江夏黄琼、广汉杨厚、
会稽贺纯,策书嗟叹,待以大夫之位。是以岩穴幽人,智术之士,弹冠振衣,乐
欲为用,四海欣然,归服圣德。厚等在职,虽无奇卓,然夕惕孽孽,志在忧国。
臣前在荆州,闻厚、纯等以病免归,诚以怅然,为时惜之。一日朝会,见诸侍中
并皆年少,无一宿儒大人可顾问者,诚可叹息。宜征还厚等,以副群望。琼久处
议郎,已且十年,众人皆怪始隆崇,今更滞也。光禄大夫周举,才谟高正,宜在
常伯,访以言议。侍中杜乔,学深行直,当世良臣,久托疾病,可敕令起。
又荐陈留杨伦、河南尹存、东平王惲、陈国何临、清河房植等。是日有诏征
用伦、厚等,而迁琼、举,以固为大司农。
先是,周举等八使案察天下,多所劾奏,其中并是宦者亲属,辄为请乞,诏
遂令勿考。又旧任三府选令史,光禄试尚书郎,时皆特拜,不复选试。固乃与廷
尉吴雄上疏,以为八使所纠,宜急诛罚,选举署置,可归有司。帝感其言,乃更
下免八使所举刺史、二千石,自是稀复特拜,切责三公,明加考察,朝廷称善。
乃复与光禄勋刘宣上言:“自顷选举牧守,多非其人,至行无道,侵害百姓。又
宜止槃游,专心庶政。”帝纳其言,于是下诏诸州劾奏守令以下,政有乖枉,遇
人无惠者,免所居官;其奸秽重罪,收付诏狱。
及冲帝即位,以固为太尉,与梁冀参录尚书事。明年帝崩,梁太后以杨、徐
盗贼盛强,恐惊扰致乱,使中常侍诏固等,欲须所征诸王侯到乃发丧。固对曰:
“帝虽幼少,犹天下之父。今日崩亡,人神感动,岂有臣子反共掩匿乎?昔秦皇
亡于沙丘,胡亥、赵高隐而不发,卒害扶苏,以至亡国。近北乡侯薨,阎后兄弟
及江京等亦共掩秘,遂有孙程手刃之事。此天下大忌,不可之甚者也。”太后从
之,即暮发丧。
固以清河王蒜年长有德,欲立之,谓梁冀曰:“今当立帝,宜择长年高明有
德,任亲政事者,愿将军审详大计,察周、霍之立文、宣,戒邓、阎之利幼弱。”
冀不从,乃立乐安王子缵,年八岁,是为质帝。时,冲帝将北卜山陵。固乃议曰:
“今处处寇贼,军兴用费加倍,新创宪陵,贼发非一。帝尚幼小,可起陵于宪陵
茔内,依康陵制度,其于役费三分减一。”乃从固议。时太后以比遭不造,委任
宰辅,固所匡正,每辄从用,其黄门宦者一皆斥遣,天下咸望遂平,而梁冀猜专,
每相忌疾。
初,顺帝时诸所除官,多不以次,及固在事,奏免百余人。此等既怨,又希
望冀旨,遂共作飞章虚诬固罪曰:
臣闻君不稽古,无以承天;臣不述旧,无以奉君。昔尧殂之后,舜仰慕三年,
坐则见尧于墙,食则睹尧于羹。斯所谓聿追来孝,不失臣子之节者。太尉李固,
因公假私,依正行邪,离间近戚,自隆支党。至于表举荐达,例皆门徒,及所辟
召,靡非先旧。或富室财赂,或子婿婚属,其列在官牒者凡四十九人。又广选贾
竖,以补令史;募求好马,临窗呈试。出入逾侈,辎軿曜日。大行在殡,路人掩
涕,固独胡粉饰貌,搔头弄姿,槃旋偃仰,从容冶步,曾无惨怛伤悴之心。山陵
未成,违矫旧政,善则称已,过则归君,斥逐近臣,不得侍送,作威作福,莫固
之甚。臣闻台辅之位,实和阴阳,璇机不平,寇贼奸轨,则责在太尉。固受任之
后,东南跋扈,两州数郡,千里萧条,兆人伤损,大化陵迟,而诋疵先主,苟肆
狂狷。存无廷争之忠,没有诽谤之说。夫子罪莫大于累父,臣恶莫深于毁君。固
之过衅,事合诛辟。
书奏,冀以白太后,使下其事。太后不听,得免。
冀忌帝聪慧,恐为后患,遂令左右进鸠。帝苦烦甚,促使召固。固入,前问:
“陛下得患所由?”帝尚能言,曰:“食煮饼,今腹中闷,得水尚可活。”时冀
亦在侧,曰:“恐吐,不可饮水。”语未绝而崩。固伏尸号哭,推举侍医。冀虑
其事泄,大恶之。
因议立嗣,固引司徒胡广、司空赵戒,先与冀书曰:
天下不幸,仍遭大忧。皇太后圣德当朝,摄统万机,明将军体履忠孝,忧存
社稷,而频年之间,国祚三绝。今当立帝,天下重器,诚知太后垂心,将军劳虑,
详择其人,务存圣明。然愚情眷眷,窃独有怀。远寻先世废立旧仪,近见国家践
祚前事,未尝不询访公卿,广求群议,令上应天心,下合众望。且永初以来,政
事多谬,地震宫庙,彗星竟天,诚是将军用情之日。”传曰:“以天下与人易,
为天下得人难。”昔昌邑之立,昏乱日滋,霍光忧愧发愤,悔之折骨。自非博陆
忠勇,延年奋发,大汉之祀,几将倾矣。至忧至重,可不熟虑!悠悠万事,唯此
为大,国之兴衰,在此一举。
冀得书,乃召三公、中二千石、列侯大议所立。固、广、戒及大鸿胪杜乔皆
以为清河王蒜明德著闻,又属最尊亲,宜立为嗣。先是蠡吾侯志当取冀妹,时在
京师,冀欲立之。众论既异,愤愤不得意,而未有以相夺,中常侍曹腾等闻而夜
往说冀曰:“将军累世有椒房之亲,秉摄万机,宾客纵横,多有过差。清河王严
明,若果立,则将军受祸不久矣。不如立蠡吾侯,富贵可长保也。”冀然其言,
明日重会公卿,冀意气凶凶,而言辞激切。自胡广、赵戒以下,莫不慑惮之。皆
曰:“惟大将军令。”而固独与杜乔坚守本议。冀厉声曰:“罢会。”固意既不
从,犹望众心可立,复以书劝冀。冀愈激怒,乃说太后先策免固,竟立蠡吾侯,
是为桓帝。
后岁余,甘陵刘文、魏郡刘鲔各谋立蒜为天子,梁冀因此诬固与文、鲔共为
妖言,下狱。门生勃海王调贯械上书,证固之枉,河内赵承等数十人亦要鈇锧诣
阙通诉,太后明之,乃赦焉。及出狱,京师市里皆称万岁。冀闻之大惊,畏固名
德终为己害,乃更据奏前事,遂诛之,时年五十四。
临命,与胡广、赵戒书曰:“固受国厚恩,是以竭其股肱,不顾死亡,志欲
扶持王室,比隆文、宣。何图一朝梁氏迷谬,公等曲从,以吉为凶,成事为败乎?
汉家衰微,从此始矣。公等受主厚禄,颠而不扶,倾覆大事,后之良史,岂有所
私?固身已矣,于义得矣,夫复何言!”广、戒得书悲惭,皆长叹流涕。
州郡收固二子基、兹子郾城,皆死狱中。小子燮得脱亡命。冀乃封广、戒而
露固尸于四衢,令有敢临者加其罪。固弟子汝南郭亮,年始成童,游学洛阳,乃
左提章钺,右秉鈇锧,诣阙上书,乞收固尸。不许,因往临哭,陈辞于前,遂守
丧不去。夏门亭长呵之曰:“李、杜二公为大臣,不能安上纳忠,而兴造无端。
卿曹何等腐生,公犯诏书。干试有司乎?”亮曰:“亮含阴阳以生,戴乾履坤。
义之所动,岂知性命,何为以死相惧?”亭长叹曰:“居非命之世,天高不敢不
傕,地厚不敢不蹐。耳目适宜视听,口不可以妄言也。”太后闻而不诛。南阳
人董班亦往哭固,而殉尸不肯去。太后怜之,乃听得襚敛归葬。二人由此显名,
三公并辟。班遂隐身,莫知所归。
固所著章、表、奏、议、教令、对策、记、铭凡十一篇。弟子赵承等悲叹不
已,乃共论固言迹,以为《德行》一篇。
燮字德公。初,固既策罢,知不免祸,乃遣三子归乡里。时,燮年十三,姊
文姬为司郡赵伯英妻,贤而有智,见二兄归,具知事本,默然独悲曰:“李氏灭
矣!自太公已来,积德累仁,何以遇此?”密与二兄谋豫藏匿燮,托言还京师,
人咸信之。有顷难作,下郡收固三子。二兄受害,文姬乃告父门生王成曰:“君
执义先公,有古人之节。今委君以六尺之孤,李氏存灭,其在君矣。”成感其义,
乃将燮乘江东入下,入徐州界内,令变名姓为酒家佣,而成卖卜于市。各为异人,
阴相往来。
燮从受学,酒家异之,意非恒人,以女妻燮。燮专精经学。十余年间,梁冀
既诛而灾眚屡见。明年,史官上言宜有赦令,又当存录大臣冤死者子孙,于是大
赦天下,并求固后嗣。燮乃以本末告酒家,酒家具车重厚遣之,皆不受,遂还乡
里,追服。姊弟相见,悲感傍人。既而戒燮曰:“先公正直,为汉忠臣,而遇朝
廷倾乱,梁冀肆虐,令吾宗祀血食将绝。今弟幸而得济,岂非天邪!宜杜绝众人,
勿妄往来,慎无一言加于梁氏。加梁氏则连主上,祸重至矣。唯引咎而已。”燮
谨从其诲。后王成卒,燮以礼葬之,感伤旧恩,每四节为设上宾之位而祠焉。
州郡礼命,四府并辟,皆无所就,后征拜议郎。及其在位,廉方自守,所交
皆舍短取长,好成人之美。时,颍川荀爽、贾彪,虽俱知名而不相能,燮并交二
子,情无适莫,世称其平正。
灵帝时拜安平相。先是安平王续为张角贼所略,国家赎王得还,朝廷议复其
国。燮上奏曰:“续在国无政,为妖贼所虏,守藩不称,损辱圣朝,不宜复国。”
时议者不同,而续竟归藩。燮以谤毁宗室,输作左校。未满岁,王果坐不道被诛,
乃拜燮为议郎。京师语曰:“父不肯立帝,子不肯立王。”
擢迁河南尹。时既以货赂为官,诏书复横发钱三亿,以实西园。燮上书陈谏,
辞议深切,帝乃止。先是,颍川甄邵诌附梁冀,为邺令。有同岁生得罪于冀,亡
奔邵,邵伪纳而阴以告冀,冀即捕杀之。邵当迁为郡守,会母亡,邵且埋尸于马
屋,先受封,然后发丧,邵还至洛阳,燮行涂遇之,使卒投车于沟中,笞捶乱下,
大署帛于其背曰“谄贵卖友,贪官埋母”。乃具表其状。邵遂废锢终身。燮在职
二年卒,时人感其世忠正,咸伤惜焉。
杜乔字叔荣,河内林虑人也。少为诸生,举孝廉,辟司徒杨震府。稍迁为南
郡太守,转东海相,入拜侍中。
汉安元年,以乔守光禄大夫,使徇察兖州。表奏太山太守李固政为天下第一;
陈留太守梁让、济阴太守汜宫、济北相崔瑗等臧罪千万以上。让即大将军梁冀季
父,宫、瑗皆冀所善。还,拜太子太傅,迁大司农。
时,梁冀子弟五人及中常侍等以无功并封,乔上书谏曰:“陛下越从藩臣,
龙飞即位,天人瞩心,万邦攸赖。不急忠贤之礼,而先左右之封,伤善害德,兴
长佞谀。臣闻古之明君,褒罚必以功过;末世暗主,诛赏各缘其私。今梁氏一门,
宦者微孽,并带无功之绂,裂劳臣之土,其为乖滥,胡可胜言!夫有功不赏,为
善失其望;奸回不诘,为恶肆其凶。故陈资斧而人靡畏,班爵位而物无劝。苟遂
斯道,岂伊伤政,为乱而已,丧身亡国,可不慎哉!”书奏不省。
益州刺史种暠举劾永昌太守刘君世以金蛇遗梁冀,事发觉,以蛇输司农。冀
从乔借观之,乔不肯与,冀始为恨。累迁大鸿胪。时,冀小女死,令公卿会丧,
乔独不往,冀又衔之。
迁光禄勋。建和元年,代胡广为太尉。桓帝将纳梁冀未,冀欲令以厚礼迎之,
乔据执旧典,不听。又冀属乔举汜宫为尚书,乔以宫臧罪明著,遂不肯用,因此
日忏于冀。先是李固见废,内外丧气,群臣侧足而立,唯乔正色无所回桡。由是
海内叹息,朝野瞻望焉。在位数月,以地震免。宦者唐衡、左悺等因共谮于帝曰:
“陛下前当即位,乔与李固抗议言上不堪奉汉宗祀。”帝亦怨之。及清河王蒜事
起,梁冀遂讽有司劾乔及李固与刘鲔等交通,请逮案罪。而梁太后素知乔忠,但
策免而已。冀愈怒,使人胁乔曰:“早从宜,妻子可得全。”乔不肯。明日冀遣
骑至其门,不闻哭者,遂白执系之,死狱中。妻、子归故郡。与李固俱暴尸于城
北,家属故人莫敢视者。
乔故掾陈留杨匡闻之,号泣星行到洛阳,乃著故赤帻,托为夏门亭吏,守卫
尸丧,驱护蝇虫,积十二日,都官从事执之以闻。梁太后义而不罪。匡于是带鈇
锧诣阙上书,并乞李、杜二公骸骨。太后许之。成礼殡殓,送乔丧还家,葬送行
服,隐匿不仕。匡初好学,常在外黄大泽教授门徒。补蕲长,政有异绩,迁平原
令。时国相徐曾,中常侍璜之兄也,匡耻与接事,托疾牧豕云。
论曰:夫称仁人者,其道弘矣!立言践行,岂徒徇名安己而已哉,将以定去
就之概,正天下之风,使生以理全,死与义合也。夫专为义则伤生,专为生则骞
义,专为物则害智,专为己则损仁。若义重于生,舍生可也。生重于义,全生可
也。上以残暗失君道,下以笃固尽臣节。臣节尽而死之,则为杀身以成仁,去之
不为求生以害仁也。顺、桓之间,国统三绝,太后称制,贼臣虎视。李固据位持
重,以争大义,确乎而不可夺。岂不知守节之触祸,耻夫覆折之伤任也。观其发
正辞,及所遗梁冀书,虽机失谋乖,犹恋恋而不能已。至矣哉,社稷之心乎!其
顾视胡广、赵戒,犹粪土也。
赞曰:李、杜司职,朋心合力。致主文、宣,抗情伊、稷。道亡时晦,终离
罔极。燮同赵孤,世载弦直。
译文:
李固,字子坚,汉中郡南郑县人氏,司徒李合的儿子。
李合在《方术传》中有记载。
李固的相貌身材很特殊,头顶有三骨突起如鼎足,额骨也突起,而且足下有龟纹。
少年好学,常不远千里步行寻师。
因而能综观历代典籍,结交各地英豪。
四穷有志之士,多钦佩其风采而来求学。
京城的人赞叹说:“又出了一位李公。”司隶和益州都叫郡府推荐他为孝廉,聘任为司空掾。
他都没有到任。
顺帝阳嘉二年有地震、山崩、火灾的发生,公卿大臣们推举李固对策,诏书问时政的弊端和治理的要略。
李固对答说:臣下听说君主以天为父以地为母,珍爱山川土地。
王道通行则阴阳和畅,政事乖张则地震山崩。
这都是关于天心民意而见于往事效验的啊。
政治成就是由供职之人办成的,官府的功能是靠能吏来实现的。
古代用人有德有命,现今用人惟财惟势。
我听说诏书旨意以宽厚渊博为高,十分痛恨苛严暴虐之人。
而现在长吏大多是以杀伐立威名者,他们总能加官晋爵,而那些宽厚无背景无势力者则多被排斥。
是以淳厚之风不能宣扬,凋薄之俗未能革除。
即使国家用严刑重罚来处治,又怎能禁绝?以往安帝任意改变旧章成规,给其乳母加封,她便造作妖孽,使樊丰这帮人当权用事,恣意妄为,侵夺君主权威,混乱皇家后嗣,致使皇上受苦受难,亲身遭遇磨难。
厩已从困顿中奋起,登上了皇帝宝座,天下人都急切地期盼着出现新政。
积弊之后,容易达成中兴之业,实在该当下决心考虑如何推行善政;然而论者还在那里说:方今之事,跟以往一样。
臣下我来自山野,为之痛心为之伤情!实在是因为汉兴以来三百余年了,贤明的君主相继也有十八代了。
难道他们就没有乳母的恩情?就吝惜爵禄的报答?然而他们上畏天威,俯查经典,知道在原则上不能那样做,所以不给封爵啊。
现在皇上的乳母宋娥,虽有大功勤俭的德行,只要加以赏赐,就足以酬报其辛劳了;至于分土封国,实在不符合国家典制。
听说阿母秉性谦逊,必然要辞让,皇上应该批准其辞封的高风亮节,从而成就政权万安的大福。
后妃之家之所以难以长期保全,难道天性本该如此?只因为爵位尊荣,专制权柄,而天道恶盈恶忌满,其人又不知克制,所以招致颠仆。
先帝宠幸阎氏,过快过高地给以封爵,所以招祸也迅速。
《老子》上说:“其进锐,其退速”就是这个道理。
而今梁氏亲人贵为皇后,其父礼在不臣之列,尊以高爵,也还说得通,但其子弟群从们一个个荣贵显赫,明帝、章帝时可不是这样!应该让步兵校尉梁冀回到他本有的位置上去,让梁家任侍中者退回去当小黄门,从而使大权不归外戚,政事全由国家,那蚩不是大好事吗!另外,诏令之所以禁止侍中、尚书、中臣子弟不得为吏、察孝廉,是因为这些职官都手握大权,会接受人情请托的缘故。
而中常侍整天在皇帝、皇后身边,声势震天下,子弟进入官场简直没有任何止境。
虽说表面上似乎谦虚沉默不干预地方,而吹牛拍马之徒自会望风进举。
现在可以下个永久性禁令,比照中臣子弟不得为吏等规定执行。
当年馆陶公主为儿子求为郎,明帝未曾答应,赐钱一千万。
之所以轻视厚赐而看重官位,为的是官不得人则害及百姓。
我听说今长水司马武宣、开阳城门候羊迪等人,没有什么功德,一任命便是实职。
这虽说是小小失误,但也破坏了用人原则。
祖宗留下的法度,是应该坚持的,政教上一有差失,一百年也弥补不了。
《诗经》中说:“上帝板板,下民卒瘴”,这是讽刺周幽王变更祖宗法度,而使下民受尽苦难呀!而今陛下之有尚书,就如同上天有北斗星。
北斗是上天的喉舌,尚书也就是皇上的喉舌。
北斗斟酌运化宇宙元气,调节四时;尚书则传宣王命,布政于四海。
其权尊而势重,因为是职责所在。
若不能平心办事,灾变必然发生。
实在应当慎重地选择人才,从而辅佐圣政。
今与陛下共同治理天下者,外廷为公卿尚书,内朝则是常侍黄门。
好比一门之内,一家之事,安则共享幸福,危则同受祸败。
刺史和二千石,外统职事,内承法典。
天文器具铜表若弯曲了其影必歪,水源若清纯了其流必洁,如同敲打树干,百枝皆动一般。
《周颂》有言:“薄言震之,莫不震叠。”这是说动之于内,而应之于外也。
由此看来,本朝号令,岂能失误?间隙一开则邪人心动,利益启动则仁义之途梗阻。
刑罚不能禁绝,教化因而凌夷。
这纔足天下万事的总纲,国家政治的急务啊!陛下应开石室、阅图书,召会群儒,征询得失,分析灾异,弄清天意。
其言之有理者就立即实行,超拔其人,来推奖能人。
那么皇上就可以日有所闻,忠臣也能尽其所知了。
另外应该罢退宦官,削其重权,只设两名常侍,让方正有德之人在皇上左右管事;小黄门五人,选才智清明者在宫中侍奉。
如此,舆论就会平息,天下太平也能实现了。
我之所以敢陈述这些不成熟的意见,冒昧地上书皇上,也许是皇天要通通我来使天子觉悟。
皇上要认真考虑我的这番话,赦免我的直言冒犯。
顺帝看了李固的对策,许多意见都采纳了+、当时就让乳母回到她弟弟处,诸常侍也叩头谢罪表示悔改。
朝廷为之肃然。
任李固为议郎。
但乳母和宦官们嫉恨李固直言,因而用匿名信的手段来构陷他,皇上批文从宫内发出。
大司农黄尚等向大将军梁商求情,又有仆射黄琼在皇帝面前剖明李固情由,久之纔拜为议郎。
出京任广汉郡雒县令,行至白水关,自解印绶回到汉中,在家闭门不出,断绝交际,、年中,梁商招请他做从事中郎。
梁商以皇后之父的身份辅佐政务,而为人优柔,不能有所整肃,灾异常常发生,威权逐步下移。
李固想着要他先整顿风化,并辞让高位显爵,于是写信给梁商说:“《春秋》褒扬邾仪父从而开启道义之路,贬斥展无骇从而堵塞求利之门。
义路一闭则利门必开,利门开则义路必闭。
先前安帝内用伯荣、樊体之流,外托周广、谢惮等辈,他们开门纳贿,越级用人,弄得天下纷扰,怨声满道。
当今皇上初立之时,颇有清静之风,不过数年,便渐渐衰竭下来。
左右结党而进者,几乎每天都有人升迁,而守死善道则困窘穷愁滞落于底层,国家也没有改革弊政建立新功的措施。
同时,皇上即位以来,十多年了,皇太子都没有,群臣在盼望着。
可下令中宫广泛地物色筒选,同时派人征集身贱而宜子的妇人献给皇上,顺助天意,促使早生贵子n若有皇子,就交给其母抚养,不要让保妾与医巫之类去喂养,以免酿成赵皇后之灾。
您将军位商名重,应当以国事为忧,崇尚清静谦退,以垂范于天下。
而新近营造私家祠堂,费功以亿计算,这不能说是昭显您的美德而示人以清明节俭啊。
自最近几年来,灾怪屡见。
近来没有降雨,天气阴沉沉湿闷。
是否宫廷台阁之内,有人策划某种阴谋?孔子说:‘智者见变异而思刑罚,愚者遇怪异而忌其名。
’天道无亲,实在可怕!加以近日发生月食在端门一侧,月亮是大臣的象征。
俗说太高了就危险,太满了就溢出,月满盈会亏,日正午就会偏,四者都是自然规律。
天地之心,降福于谦巡而忌盛满。
所以贤达之人功成身退,全名养寿,不生怵迫之忧。
倘若真能令国政一清,道能行而忠已立,您老人家就可以追踪古贤人伯成的足迹,保全自己的终身荣誉了。
那怎么会与那些庸俗的外戚之流,贪位恋禄者相提并论呢!我李固很是愚昧,不识大体,只是有感于古人一饭必报的榜样,何况受您知遇之恩怎能知而不言言而不尽呢!”梁商不能采用。
永和年间,剂州造反者起,经年不能平定,于是用李固为荆州刺史。
李固一到任,就派使者慰问境内人民,赦免造反者此前的罪过而让其重新做人。
因此叛军统领夏密等人集中其党羽六百多人,自己捆了来自首。
李固一律原谅并遣还乡里,使他们自相招集,告诉他们法不容情。
不到半年,其余造反人员全部投降,州境清平。
李固上奏朝廷,弹劾南阳太守高赐等人贪脏枉法。
高赐等人害怕判罪,就一齐用重金贿赂大将军梁冀。
梁冀为他们发千里飞骑的救命公文,而李固则坚持审理更为坚定。
于是梁冀就让迁任李固为太山太守。
当时太山造反者已屯聚多年,郡府常有千兵但不能制服。
李固一到将其全部解散使之归农。
只挑选能战的百余人留下来,以恩信招诱那些造反的。
不到一年,屯聚者都解散淌失了。
改任为将作大匠。
李固便条陈政见说:臣下我听说气之清者为神,人之清者为贤。
养身之人以练神为首务,安国家者以集贤为要道。
从前秦国谋划攻楚,楚国王孙圉在都城西门设坛,让国内名臣一一就座。
秦使见了一惊,于是秦国打消了动武的主意。
魏文侯拜子夏为师,和田子方交友,向段干木致敬,所以一大批隽彦英才聚到魏国,名声压倒了齐桓公,秦人不敢向魏的西河地方用兵。
这都是聚集贤士的效验啊。
皇上拨乱反正,龙飞登基。
刚即位之初,就聘用南阳的樊英、江夏的黄琼、广汉的杨厚、会稽的贺纯,诏书称美他们,用大夫的礼仪接待他们。
因而全国山野幽人、智术之士,无不弹冠相庆,乐意为国家效力。
四海欣欣归服于圣德。
杨厚一班人在职任事,虽说没有突出建树,倒也兢兢业业,志在国家。
我前时在剂州,就听说杨厚、贺纯等人以病而免职归乡,我-时心中惆怅,为时政叹惜。
一日上朝,见诸侍中全是年轻人,役一个宿儒老臣可以说话咨询的,真让人感叹。
应当把杨贺他们召回来,以孚众望。
黄琼久在议郎任上,已经快十年了,众人都奇怪怎么开始对他那么推崇而现在却老让他呆在原地呢?光禄大夫周举,才略高明正派,应在公卿行列,常常征求他的看法。
侍中杜乔,学问渊深而行为正直,是当代良臣,长期托病在家,可下令叫他出山。
同时推荐了陈留的杨伦、河南的尹存、束平的王惮、陈国的何临、清河的房植等人。
这一天,皇上下令征召杨伦、杨厚等,同时改任了黄琼与周举,任李固为大司农。
这以前周举等八使臣按察天下各州郡政情民生,多所揭发弹劾。
其中都是宦官亲属,就为这些人求情乞命。
皇帝便下诏不要再追究了。
又,旧例朝廷三府选用令史,光禄寺试用尚书郎,这时也都变成皇上直接特命,不再有选用试用之说。
李固就和廷尉昊雄一起上书,认为八使所劾,应及时给予惩处,选举录用人员,可归相关职能部门去办。
皇帝有感于其言,就下令免去八使所弹劾的刺史、二千右,从此很少有特拜的事,而且严格要求三公,对拟用人才进行深入考察。
此举满朝称善。
李固就又和光禄勋刘宣一起上言:“近年来选用的地方长官,多非其人。
以致有人肆行无道,残民害物。
还应禁止游玩取乐,提倡专心政务。”皇帝听从他们的话,于是下诏各州,检举郡守县令中政绩不佳、乖张枉滥、待民无恩的人,罢免他们;其中有奸恶重罪的,逮捕起来交诏狱严审。
及至冲帝即位,用李固为太尉,与梁冀参录尚书事。
次年,冲帝死。
梁太后因杨州、徐州造反者势盛,担心惊扰致乱,派中常侍命令李固等人,拟等待所通知的各位王侯到京后再发丧。
李固回答说:“皇帝虽然幼小,名分上是天下之父。
今日死亡,人神都焉之感动。
岂有人臣人子反而一起加以掩盖的呢?从前秦始皇死于沙丘,胡亥、赵高隐而不发丧,终于谋害了扶苏,导致亡国。
近代北乡侯去世,间皇后兄弟及江京等人也一起商议加以掩盖,酿成孙程手刃江京的事变。
这是天下的大忌,最最不该的事。”太后听取了,当晚就发丧。
李固因为清河王刘蒜年长有德行,想拥他为帝,就对梁冀说:“当今立帝,应选年长的、高明的、有德的、能亲自处理政事的。
愿大将军认真思谋社稷大计,考察周勃、霍光拥立文帝、宣帝的用意,鉴戒邓太后、间太后的私心于年幼弱小。”梁冀不从。
就立了乐安王的儿子刘绩为天子,纔八岁,造就是质帝。
这时要为冲帝建造陵墓,李固建议说:“现在天下处处造反,军用耗费倍增,新创的宪陵,征赋不仅一种。
帝尚幼小,可以在意陵之内造墓,仿照当年殇帝康陵制度,这样可以减省三分之一的经费与劳役。”就照李固的建议办了。
这时梁太后因连着发生不幸事故,就委任大臣,李固所匡正谏止的事,往往能采纳。
那些黄门宦者一律斥退遣散,天下都希望走向太平,而梁冀则猜忌专横,总是忌恨李固。
这以前,顺帝时所任命的官员,大多不讲资历。
及至李固任职,奏免了一百多人。
这帮人既心怀怨很,又伺察着梁冀的意图,于是共同炮制了匿名信诬告李固:我们知道君主不稽古不足以承天命,臣不述旧不足以奉君王。
当年尧去世之后,舜仰慕三年,坐则见尧在墙,饮则见尧在汤,这纔叫作追思孝敬、不失臣子之节。
太尉李固,因公济私,依正行邪,离间皇家近戚,自己培植私党。
至于表举推荐的人,照例都是他的门徒;所征召任用的人,无非是故旧熟人。
或是富豪用财买到,或是子婿因亲而成,其中列入朝廷官牒门籍的就有四十九名。
又广泛选用商人小子,来补充令史缺员;多方募求好马,亲自临窗观试。
出入逾制而奢侈,车马豪华而耀日。
去世的皇帝还没安葬,路人都伤心落泪,李固偏偏要香粉扑面,搔首弄姿,扭腰蹶臀,怪模妖样,一点也没有伤心苦痛的表现。
皇帝陵墓还没修成,他就着手改变成规旧制,好事归自己,过失推君王,斥逐近臣,不许送丧,作威作福,谁也比不上李固厉害n我们知道台辅的高位是要调理阴阳助成国家大政的。
天上璇玑不平,人间盗贼遍地,责任就在他太尉身上!李固上任以来,东南纷乱,两州数郡,千里抛荒。
亿万百姓受苦受难,政局不稳,却诋毁先皇,指责皇上,放肆地表现其狂狷之态。
在世时他没有廷争抗辩的忠直,去世后他却有诽谤攻击的言论。
儿子的罪过没有比牵累父母更甚的了,臣下的恶德没有比毁谤君王更深的。
李固的罪行,该当砍头!这封信送上来之后,梁冀报告了梁太后,要求交朝臣讨论,梁太后没有答应,得以免祸。
梁冀担心幼帝聪明,恐为后患,就令左右近侍进上毒酒。
皇帝苦于烦躁太甚,派人赶快召来李固。
李固一到就上前询问:“皇帝您是怎么得病的呢?”这时帝还能说话,讲:“吃了块煮饼,现在腹中烦闷,喝点水还能活下去。”当时梁冀也在场,说:“恐怕要呕吐,不可饮水。”话役说宪皇帝就死了。
李固伏尸痛哭,追查侍医责任。
梁冀害怕事情败露,十分反感这么做。
于是商量立新帝,李固找到司徒胡广、司空趟戒,事先给梁冀一信,说:“天下不幸,接连遭受特大忧患。
皇太后圣明,当朝掌政,统理万机;您将军明哲,又忠又孝,心存社稷。
而近几年问,连着三个皇帝去世。
现在该立新帝了。
当然知道太后留心,将军操持,定会认真挑选合适的人,务得圣明。
然而我们愚笨的心理还是有所考虑。
远的追寻前代废立的故事旧典,近的见到国家拥立的前例,未尝不询问于公卿,广泛征求意见,希望能上合天心,下符人望。
而且永初以来,政事多有错谬,地震毁官殿,彗星贯长空,实在是您将军要专心考虑的时候了。
传曰:‘以天下给人易,为天下得人难。
’以前昌邑王被立之后,一天比一天昏乱,霍光忧愧发愤,后悔之极。
要不是霍光的忠勇,田延年的奋发,大汉的政权,几乎就要倾覆了。
这是最大的责任,最重的担子,可要深思熟虑万分用心呀。
悠悠万事,只有这一件纔是最重大的。
国家的兴衰,在此一举了。”梁冀得信后,召集三公、中二干石、列侯等大议所立的人选。
李固、胡广、趟戒及大鸿胪杜乔都认为清河王刘蒜明德早已闻名,又是与皇室血统最近最年长的一位,适合立为新君。
这以前,蠡吾侯刘志当娶梁冀妹妹,正在京城,梁冀想立他。
众人报说不合心意,恨恨不已,但没有道理可以压服别人。
中常侍曹腾等人知道逭情况后,夜晚到梁冀家说:“将军家几代人都是皇亲,手握重权,宾客纵横于世,常常有过失差错。
清河王严明,若真的立他为帝,将军一家受祸就不远了啊!不如立蠡吾侯,富贵可以长远保住啊。”梁冀同意这种说法。
第二天重会公卿,梁冀恶狠狠地言辞急切地要大家重新想想,自胡广、赵戒以下,没有人不慑服于他,都说:“我们听从您大将军的。”只有李固和杜乔坚持原来的意见。
梁冀厉声宣布:“散会。”李固意见既不被采纳,尚萧望众人的意见能起作用,就又给梁冀写信。
梁冀更加激怒,便动员梁太后先免去李固太尉之职,终于立了蠡吾侯,这就是汉桓帝。
其后一年多,甘陵刘文、魏郡刘鲔二人各自都策划立刘蒜为帝,梁冀因此诬陷李固与二人共作妖言,将李固投入监狱。
门生勃海人王调自戴枷锁上书辩明李固无罪,河内赵承等敷十人也自配鈇踬叩朝门而联名通诉,梁太后心中清楚,就赦免了李固。
及出狱之时,京城街巷都欢呼万岁‘j梁冀知后大惊,畏惧李固名德总是给自己造成威胁,就又一次翻出以前的事情上奏,于是杀害了李固。
当时李固纔五十四岁。
李固临刑前,给胡广、趟戒一信,说:“我李固受国家厚恩,所以尽自己一点力量,不顾死亡。
一心想扶助漠室,追踪文帝、宣帝。
何曾料到梁氏一朝迷误,您等违心曲从,因而以吉为凶成事为败呢?漠家的危亡从此开始了。
您等都受主上厚禄,竟然颠而不扶!国家倾覆的大事,后代良史,岂有偏私?我李固死了,但赢得了道义,我还有什么说的呢!”胡广、赵戒得信后,十分悲痛惭愧,长叹流泪。
州郡逮捕李固二子李基、李兹于郾城县,都死于狱中。
小儿子李燮逃脱流亡。
梁冀封了胡广、赵戒而将李固尸体曝露在十字大街上,下令有敢哭丧者加罪处割。
李固弟子汝南人郭亮,纔十五岁,常时游学于洛阳,就左手提着斧子奏章,右手握着鈇颁,到朝门上书,请求收尸。
不许,就前往凭吊,致悼词后就在那儿守尸,不肯离去。
洛阳夏门亭亭长呵斥他说:“李固、杜乔二公为国家大臣,却不能安君上效忠诚,反而无端找事。
你这种人是什么样一群腐儒书生,敢公开对抗诏害,干犯官府的威严么?”郭亮回答说:“我小郭亮秉受阴阳之气生在人世,顶着天,踩着地。
道义所在,不顾性命。
你为啥要拿死来吓唬人!”亭长叹气说:“生活在这个衰乱颠倒的世界上,大高也小得小弯下腰,地厚也不得不踮着脚。
有耳朵眼睛,就多看看多听听,有嘴巴可不能乱说呀!”梁太后闻而不诛。
南阳人董班也前往哀悼,在李固尸前巡走着不肯离去。
太后同情他,就让他装殓了尸体归乡埋葬。
二人因此而出名,太师等三公皆召聘他们。
董班就隐居起来,无人知道他后来的情况。
李固所著章表奏议、教令封策及记铭等共十-一篇。
弟子赵承等悲叹不已,就共同论列李固一生言论行事,成为《德行》一文。
李燮字德公。
当初李固被罢官,知道不免于祸,就让三个孩子回家乡去。
当时李燮十三岁。
姐姐李文姬嫁给同郡趟伯英,她贤能而有智慧,见二兄归来,知道了事情的前前后后,独自悲哀地说:“李氏灭了!自从太公以来,几代人积善累仁,何以这般遭遇?”秘密地跟两位哥哥商量预先把小弟藏起来。
托言李燮又回京城去了,人们都很相信。
不久灾难发生,到郡收系李固儿子,两个哥哥遇害。
李文姬就对父亲的门生王成说:“先生对我父亲很讲道义,有古人的品节。
现在把一个孤儿托付给您。
李氏血脉的存亡就在先生了。”王成为其义理所服,就带着李燮顺江东下,进入徐州界内,让他改了名姓给酒家常小工,而王成则在市上卖卜。
各自成了异乡之客,暗地里保持往来。
李燮随人受教,酒家很奇怪,认为他不是一般人,把女儿嫁给他。
他特别用心钻研经学,十几年内,梁冀已被严惩而天灾人祸不断。
这一年,史官上书建议应颁发大赦令,又应存录大臣冤死者之子孙,于是大赦天下,并寻找李固的后代。
李燮便将身世本末告诉酒家,酒家准备了车马重资送他上路,他都没接受。
这就回到家乡,追服丧服为父亲守孝。
姐弟相见,悲恸感伤在场的人。
事后姐姐告诫他说:“父亲为人正直,是汉家忠臣。
而遇朝廷倾乱,梁冀肆虐逞威,令我们家族差点绝了后代。
现在弟弟你幸而存活下来,遭难道不是天意么?今后应杜绝众人,不要随便交往。
千万注意不要有一自怨言加于梁氏n你若加于梁氏必至连及皇上,大祸又会降临。
只有自责罢了。”李燮恭敬地听从姐姐的教诲。
后来王成去世,李燮以礼送葬,感激他的旧恩,设了上宾牌位,四时祭奉他。
地方州郡政府以礼召请,朝廷四府都聘他为吏,他一概不应。
后来被征为郎。
及至在位,始终廉洁方正以自守,交友都取其所长而舍其历短,特好成人之美。
当时颖川荀爽和贾彪,虽都知名当世而互相不友好,李燮跟二人都友善而无所轻重,人们称赞其公允平正。
灵帝时被任为安平相。
以前安平王刘续被黄巾军俘虏,国家把他赎了回来。
朝廷讨论给他恢复封国。
李燮上奏说:“刘续在封国没有好的政绩,又被黄巾所虏。
他守土不称职,玷污了朝廷,不应复国。”当时多数人意见不同,而刘续则以安平王身份归藩。
李燮被朝廷以毁谤宗室之罪而罚为输作左校。
未满一年,刘续果然以不道罪而被杀,于是拜李燮为议郎。
京城传语:“父不肯立帝,子不肯立王。”提升为河南尹。
这时朝廷不仅以货赂为官,诏书又无故征发百姓钱财三个亿来充实西园。
李燮便上书进谏,辞义情切,皇帝纔停止了。
这以前颖川郡有个甄邵,依附于梁氏,当上了邺令。
有个同岁生员得罪于梁氏,逃奔到甄邵家。
甄邵假装同情收容了他却背地向梁冀报告,梁冀当即假装同情收容了他却背地向梁冀报告,梁冀当即亲去世,甄邵便把母亲临时埋在马房里,先接受任命,然后纔发丧。
甄邵回到洛阳,李燮在路上碰上了,使小卒将其车投到沟中,鞭杖乱下,又抽又捶,选大书布帛挂在甄邵的背上,内容是“谄媚贵人出卖朋友,贪图作官私埋其母。”便上表列叙甄邵的无赖情形,甄邵便被禁锢终生。
李燮在职只有两年就死去了,时人有感于他家世代忠正,都很伤叹可惜他。
杜乔字叔荣,河内林虑人。
少年入学为诸生,举孝廉,被司徒杨震聘入府中。
不久迁为南郡太守,转任束海相,入朝被任为侍中。
汉安元年,任杜乔为光禄大夫,派他去巡察兖州。
上表奏称太山太守李固政绩天下第一;陈留太守梁让、济阴太守汜宫、济北相崔瑗等贪脏千万以上。
梁让是大将军梁冀的叔父,汜宫、崔瑗都是梁冀所交往的。
巡察回京,任太子太傅,改任大司农。
当时梁冀有子弟五人及中常侍等全都无功加封,杜乔上书进谏说:“陛下从藩臣中龙腾一般登上帝王宝座,天意民心所注视,四诲万邦所仰赖。
不首先尽忠贤之礼,却急于将左右亲近加封增赏,这是伤善害德,助长了佞幸谄媚。
古代明君赏罚必因其功遇,末代昏君,赏割都取决于私情。
现今梁氏一门,包括当宦官的、小妾生的,都成了无功拜爵的人,成了分享俸禄的人,这样的乖张滥举,简直敷都数不清。
有功不赏,必然会让好人失望;奸恶不惩,必然会让坏人逞其凶。
所以陈列斧钻人们不知畏惧,颁赏爵位人们不知感激。
如果就这样下去,岂止是有伤国政,制造混乱而已,必将破国丧身,能不警惕而又警惕吗!”此奏章送上去后没有回音n益州刺史种嵩检举永昌太守刘君世献给梁冀一条金蛇,事情发觉之后,把金蛇没收了送归司农。
梁冀向杜乔说要“借来瞧瞧”,杜乔不答应,梁冀从此忌恨杜乔。
杜乔升任大鸿胪。
当时梁冀小女儿死了,要求公卿一齐去吊丧,杜乔独没有去.梁冀更恨他了。
杜乔改任光禄勋。
建和元年,取代胡广任太尉。
桓帝将娶梁冀妹妹,梁冀要让朝廷用最隆重的礼仪来迎亲,杜乔坚持照旧有制度办事,不听从梁冀。
同时,梁冀又为汜宫托情让其任尚书,杜乔认为汜官贪赃之罪显著,就不肯用汜宫,因此天天得罪于梁冀。
此前李固被罢官,朝廷上下莫不丧气,人人胆战心惊,惟有杜乔不低头不示弱无所迁就回避。
因此海内都暗暗赞叹并寄以希望。
在太尉任上几个月,发生了地震,被免了职。
宦官唐衡、左倌等人趁机一起在桓帝面前进谗言说:“皇上先前当登皇位时,杜乔和李固强烈反对说皇上继承不了汉家大业。”桓帝心中也怨恨杜乔。
待到清河王刘蒜事发,梁冀示意有关人员弹劾杜乔及李固跟刘鲔等里外串通,奏请逮捕审理他们的罪行。
而梁太后本来就知道杜乔的忠直,只是下令免去其职而已。
梁冀更气恼,派人威胁杜乔说:“早点做出合适的安排,或许妻子儿女还可以保全!”杜乔不肯自杀。
第二天梁冀派人到其门前刺探,知其家中没有哭声,便无故地把杜乔逮捕关进了监狱,死在狱中。
妻子儿女归故乡。
杜乔和李固一起曝尸于城北大街,家属故人没有谁敢前去探亲的。
杜乔以前府中小吏陈留人杨匡听到噩耗,号哭着连夜赶到洛阳,穿上先前当小吏时的衣帽,假括为夏门亭亭吏,守卫尸丧,驱赶蝇虫,前后十二天,都官从事押着他向朝廷报告,梁太后认为杨匡讲义气不给他治罪。
杨匡于是自带斧矿上午门进奏,要求将李、杜二公的尸体给他去安埋。
太后允诺了。
举行简单仪式后把尸首装进了棺材,送丧回家。
安葬送丧都由他操持,事后便隐姓埋名终身未入仕。
杨匡当年很好学,在外黄大泽教授门徒。
补为薪长,有突出政绩,升平原令。
而平原国相是徐曾,此人为中常侍徐璜之兄,杨匡耻于跟这种人打交道,就称病离职放猪去了。
论曰:被称颂为仁人的人,其道义是很宏大的!立身处世,说话行事,岂止考虑个人名誉与保全性命而已?将用自己的言行来确立人生去就的大原则,匡正时代的风气,使自己生而有道,死而有义。
一心求义是会伤生的,一心求生是要违理的,一心求利则戕害心智,一心为己则损伤仁义。
若是大义重于生命,那就舍生好了;若是生命重于仁义,求生好了。
在上位的以其残忍昏庸失去为君之道,在下位的仍然用其坚定的信念来尽臣子之节。
臣子尽节而死去,这便是杀身以成仁;否则也不为求生而害仁!顺帝桓帝之间,国统三绝,接连死去三个皇帝,由太后当朝,权臣虎视耽眈。
李固坚守职责,原则问题寸步不让,谁也扳不动。
他岂不知守节必然触祸,而是耻于政权倾危有伤于国家重任啊!我们看他所发的严正论议,他给梁冀前后所写的信,虽然失去了决胜的良机策划无法实现,仍然念念不忘舍身成仁。
真是做到极致了,忠臣的一颗为国之心呀!回过头来看胡广、赵戒之流,就是粪土一堆了。
赞曰:李、杜二公任职尽责,同心合力扶持社稷,要使君王追踪文帝、宣帝,高风亮节赛过伊尹、稷契。
大道既隐,时世浑浊,终陷大难,呼天何及!李燮命运实同赵氏孤儿,世代传诵其刚正忠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