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二 潜叹第十

类别:子部 作者:王符(东汉) 书名:潜夫论

    【 题解】

    潜叹:潜夫的叹息,即作者的叹息。作者自号“潜夫”,对贤人不为世用、因而君主想治好国家而国家治不好的历史与现实发出了深深的叹息,故以“潜叹”为篇名。

    作者认为,君主都想治好国家而国家却往往治不好,这是因为君主任用的人不贤而贤人得不到任用。贤人之所以得不到任用,一是因为“主有索贤之心而无得贤之术”,取士时“不能参听民氓、断之聪明,反徒信乱臣之说,独用污吏之言”, “眩于爱”而“唯言是从”, “既得贤人”而“反决滞于摊”。二是因为“在位者之好蔽贤而务进党”;。忌妒的群臣“有进贤之名而无进贤之实”;奸臣乱吏“日夜杜塞贤君义士之间”,使他们不得相遇;而“诀臣”又用“低警之法”、“议上之刑”来迫害贤人。三是因为贤士处于“郊野”、“阀外”,不能见到君主;而他们一旦被任用,就会“不损君以奉馁,不阿众以取容,不惰公以听私,不挠法以吐刚,其明能照奸,而义不比党”, “与邪枉之人不两立之”,所以他们为当权的奸臣所深恶痛绝。凡此种种,就造成了“贤不得用”、“道独抑于下”、政事“败乱”、“人君孤危”、奸臣“放佚”的危险局面。这怎能不令人悲叹呢?此篇与韩非的《 孤愤》 、《 和氏》 等旨意情调十分接近,可参阅比较。

    【 原文】

    潜叹〔一〕第十

    凡有国之君〔二〕,未尝不欲治也,而治不世见者,所任不贤故也〔三〕。世未尝无贤也,而贤不得用者,群臣妒也〔四〕。主有索贤之心,而无得贤之术,臣有进贤之名,而无进贤之实,此以人君孤危于上〔五〕,而道独抑于下也〔六〕。

    〔一〕 ○铎按:此篇伤惑君之信谗断正,痛骄臣之进党噬贤,与明闇、思贤二篇大旨弥近。至谓“正义之士与邪枉之人不两立”,则与韩非论“ 智法之士与当涂之人不两存”者意同。彼以孤愤为书,此以潜叹标旨,虽时移世易,要有相承者焉。

    〔二〕 “君”下旧有“者”字,据治要删。

    〔三〕 汉书京房传云:“任贤必治,任不肖必乱。”○铎按:治要作“所任不固也”,“ 固”与“故”同,脱“贤”字。

    〔四〕 楚策:‘苏子曰:“人臣莫难于无妒而进贤为主。”’

    〔五〕 秦策:‘范睢曰:“小者身以孤危。”’○铎按:“此以”即“是以”。治要作“ 此所以”,盖据误本。

    〔六〕 “道”下脱一字。“独”旧作“犹”,据治要改。

    夫国君之所以致治者公也,公法行则轨乱绝〔一〕。佞臣之所以便身者私也,私术用则公法夺〔二〕。列士之〔三〕所以建节者义也,正节立则丑类代〔四〕。此奸臣乱吏无法之徒〔五〕,所为〔六〕日夜杜塞贤君义士之闲〔七〕,咸〔八〕使不相得者也〔九〕。

    〔一〕 “轨”治要作“宄”,按本书皆作“宄”。

    〔二〕 管子任法篇云:“法者,上之所以一民使下也。私者,下之所以侵法乱主也。”韩非子诡使篇:“本言曰:所以治者法也,所以乱者私也。法立则莫得为私矣。”

    〔三〕 “之”字旧脱,据治要补。

    〔四〕 孙侍御云:‘“代”疑“殆 ”。’王侍郎云:‘“代”当作“伐”,与绝、夺为韵。’继培按:说苑政理篇:‘孔子曰:“夫以不肖代贤,是为夺也。以贤代不肖,是为伐也。”’○铎按:孙说非。

    〔五〕 “无法”治要作“思私”。按韩非子定法篇云:“臣无法则乱于下。”人主篇云: “大臣太贵,所谓贵者无法而擅行,操国柄而便私者也。”

    〔六〕 “为”旧作“谓”,据治要改。

    〔七〕 “塞”治要作“隔”。管子明法解云:“人臣之力,能鬲君臣之闲,而使美恶之情不扬闻。”按后汉书申屠刚传云:“外戚杜隔,恩不得通。”又云:“亲疏相错,杜塞闲隙。”塞、隔义同。

    〔八〕 “咸”治要作“亟”。

    〔九〕 汉书王褒传圣主得贤臣颂云:“聚精会神,相得益章。”

    夫贤者之为人臣,不损君以奉佞,不阿众以取容〔一〕,不堕〔

    二〕公以听私,不挠法以吐刚〔三〕,其明能照奸,而义不比党〔四〕。是以范武归晋而国奸逃〔五〕,华元反朝而鱼氏亡〔六〕。故正义之士与邪枉之人不两立〔七〕。而〔八〕人君之取士也,不能参听民氓,断之聪明,反徒信乱臣之说,独用污吏之言〔九〕,此所谓与仇选使〔一0〕,令囚择吏者也。

    〔一〕 吕氏春秋似顺览云:“夫顺令以取容者众能之”,高诱注:“容,悦也。”汉书朱建传云:“义不取容。”

    〔二〕 “堕”旧作“惰”,据治要改。○铎按:大戴礼子张问入官篇:“堕怠者,时之所以后也。”以“堕”为“惰”,犹此以“惰”为“堕” ,似不必改。

    〔三〕 诗烝民云:“刚亦不吐。” “挠法”见务本篇注。○铎按:“吐刚”喻畏强暴。诗大雅烝民:“柔则茹之,刚则吐之。”

    〔四〕 礼记儒行云:“谗谄之民,有比党而危之者。”

    〔五〕 宣十六年左传。○铎按:晋语五:“范武子退自朝”,韦注:“武子,晋正卿士会。”

    〔六〕 成十五年左传。○铎按:说文:“亡,逃也。”楚语:“子牟有罪而亡”,韦注: “亡,奔也。”鱼氏亡,谓鱼石、鱼府等奔楚。

    〔七〕 韩非子孤愤篇云:“智术之士,明察听用,且烛重人之阴情。能法之士,劲直听用,且矫重人之奸行。故智术能法之士用,则贵重之臣必在绳之外矣。是智法之士与当涂之人不可两存之仇也。 ”淮南子诠言训云:“邪与正相伤,欲与性相害,不可两立,一置一废。”

    〔八〕 “立”下旧有“之”字,“ 而”作“夫”,据治要删、改。

    〔九〕 孟子云:“暴君污吏。”○ 铎按:韩非子八说篇:“参听无门户,故智者不得欺。 ”

    〔一0〕“选”旧作“迁”,据治要改。

    书云:“谋及乃心,谋及庶人〔一〕。”孔子曰:“众好之,必察焉;众恶之,必察焉〔二〕。”故圣人之施舍也〔三〕,不必任众,亦不必专己〔四〕,必察彼己之为〔五〕,而度之以义〔六〕,或舍人取己〔七〕,故举无遗失而政〔八〕无废灭也〔九〕。或君则不然〔一0〕,己有所爱,则因以断正,不稽于众,不谋于心,苟眩于爱,惟言是从,此政之所以败乱,而士之所以放佚者也。

    〔一〕 洪范。

    〔二〕 论语。○铎按:今本论语卫灵公篇作“众恶之,必察焉;众好之,必察焉。”王肃注:“或众阿党比周,或其人特立不群,故好恶不可不察也。”俞樾群经平议云:‘阿党比周,解“众好必察 ”之意;特立不群,解“众恶必察”之意。是王肃所据本,“众好”句在“众恶”句前。潜夫论引同。盖汉时旧本如此,今传写误倒耳。风俗通正失篇引孔子曰:“ 众善焉,必察之;众恶焉,必察之。”虽文字小异,亦 “善”在“恶”前,可据正。’

    〔三〕 周语:‘王孙说曰:“故圣人之施舍也,议也。”’韦昭注:“施,予也;舍,不予。”○经义述闻十八王引之曰:‘施舍,谓赐予穷困之人。韦注:“施,予也;舍,不予也。”盖古训之失传久矣。’○铎按:此文“施舍”承上“众 好 ”、“众恶”言之,则是对举,非一义也。

    〔四〕 汉书叙传:‘班彪云:“主有专己之威。”’后汉书陈元传云:“博询可否,示不专己。”

    〔五〕 “为”治要作“谓”。

    〔六〕 周语:‘王孙说曰:“主德义而已。”’

    〔七〕 孟子云:“舍己从人。”此反言之。中论慎所从篇云:‘夫人之所常称曰:“明君舍己而从人,故其国治以安;闇君违人而专己,故其国乱以危。”乃一隅之偏说也,非大道之至论也。凡安危之势,治乱之分,在乎知所从,不在乎必从人也。’意与此同。

    〔八〕 “政”治要作“功”。

    〔九〕 见明闇篇。

    〔一0〕“或”与“惑”同。荀子臣道篇云:“闇主惑君。”吕氏春秋知化篇云:“人主之惑者则不然。”○铎按:治要正作“惑”。

    昔纣好色,九侯闻之,乃献厥女。纣则大喜〔一〕,以为天下之丽莫若此也,以问妲己。妲己惧进御而夺己爱也,乃伪俯而泣曰:“

    君王年即耆邪〔二〕?明既衰邪?何貌恶之若此而覆谓之好也?”纣于是渝而以为恶〔三〕。妲己恐天下之愈进美女者〔四〕,因白“九侯之不道也,乃欲以此惑君王也。王而弗诛,何以革后?”纣则大怒,遂脯厥女而烹九侯〔五〕。自此之后,天下之有美女者,乃皆重室昼闭〔六〕,惟恐纣之闻也。赵高专秦,将杀二世,乃先示权于众,献鹿于君,以为骏马。二世占之曰:“ 鹿〔七〕。”高曰:“马也。”二世收目独视〔八〕,曰:“丞相误邪!此鹿也。”高终对以马。问于朝臣,朝臣或助二世而非高。高因白二世:“此皆阿主惑上,不忠莫大。”乃尽杀之。自此之后,莫敢正谏〔九〕,而高遂杀二世于望夷,竟以亡〔一0〕。

    〔一〕 “则”何本作“乃”。按“ 则”字是,与下“纣则大怒”相应。○铎按:“乃”犹 “则”也,互文耳。庄二十八年左传:“则可以威民而惧戎。”晋语“则”作“乃”,礼记月令:“豺乃祭兽戮禽。”吕氏春秋季秋纪“乃”作“则”,是二字通用之证。详经传释词卷六、卷八。

    〔二〕 “即耆”御览四百九十四作 “既老”。按:当作“既耆”,曾子疾病篇云:“年既耆艾。”○铎按:耆、衰韵,作“老”则失其韵矣。即,就也,近也。上言“即”,下言“既”,此正古人修辞之精,似不必改。

    〔三〕 诗羔裘毛传:“渝,变也。 ”○铎按:已见贤难篇“灌巨豕而垩涂渝”注。

    〔四〕 ○铎按:“者”犹“也”,说见经传释词卷九。

    〔五〕 淮南子俶真训云:“醢鬼侯之女。”吕氏春秋行论篇高诱注:“梅伯说鬼侯之女美,令纣取之。纣听妲己之谮曰以为不好,故醢梅伯,脯鬼侯。”过理篇注同。鬼侯即九侯也。史记鲁仲连传云:“

    九侯有子而好,献之于纣。纣以为恶,醢九侯。”殷本纪又云:“九侯女不□淫,纣怒,杀之。”○铎按:赵策三亦作鬼侯。又吕氏春秋行论篇注“曰”字衍,当据过理篇注删。

    〔六〕 礼记月令云:“审门闾,谨房室,必重闭。”郑注:“重闭,外内闭也。”淮南子主术训云:“闺门重袭。”

    〔七〕 方言云:“凡相窃视,南楚或谓之占。”按说文云:“觇,窥视。”引春秋传:“ 公使觇之。”“占”即“觇”之省。○铎按:说文:“ 占,视兆问也。”是“占”字本有视义。广雅释诂一: “占,视也。”王念孙疏证云:‘“占”犹“瞻”也。 ’

    〔八〕 王侍郎云:‘“收目”当作 “抆目”,“抆”即说文“●”字。’王先生曰:‘“ 独”疑“属”。’○铎按:尔雅释诂:“收,聚 也。”“收目”盖谓聚集目力而视之耳。“独”当作“属 ”,读为“注”,晋语五:“则恐国人之属耳目于我也 ”,韦:‘“属”犹“

    注”也。’二字声近而义同。

    〔九〕 说苑正谏篇云:“谏有五:一曰正谏。”○铎按:说文:“

    证,谏也。”“正”与“证”同。吕氏春秋不苟篇:“主有失败,皆交争证谏。”外传九作“正谏”,是“正”即“证”也。

    〔一0〕见史记秦始皇纪。新语辨惑篇载此事,以为“赵高驾鹿”。

    夫好之与恶效于目〔一〕,而鹿之与马者〔二〕着于形者也〔三〕,已又定矣。还至谗如〔四〕臣妾之饰伪言而作辞也〔五〕,则君王失己心,而人物丧我体矣。况乎逢幽隐囚人〔六〕,而待校其信,〔七〕不若察妖女之留意也;其辨贤不肖也,不〔八〕若辨鹿马之审固也〔九〕。此二物者,皆得进见于朝堂,暴质于心臣矣〔一0〕。及欢爱、苟媚、佞说、巧辨之惑君也,犹炫燿君目〔一一〕,变夺君心,便以好为〔一二〕丑,以鹿为马,而况于郊野之贤、阙外之士,未尝得见者乎〔一三〕?

    〔一〕 “效”旧作“放”。按礼记曲礼:“效马效羊”,郑注云:‘“效”犹“呈见”。 ’○铎按:方言十二:“效,明也。”与“着”互文见义。

    〔二〕 “者”字疑衍。○铎按:即 “着”之驳文。

    〔三〕 新语云:“马鹿之异形,众人所知也。”

    〔四〕 “如”疑当作“妒”,属上读。

    〔五〕 易遯九三:“畜臣妾,吉。 ”汉书董仲舒传云:“百官皆饰空言虚辞。”韩非子诡使篇云:“造言作辞。”○俞樾云:‘作“妒”是也,属上读非也。“还”乃“遝”字之误。方言、广雅并曰:“

    遝,及也。”“遝至”犹云“及至 ”。盖承上 言,好之与恶,鹿之与马,本属易辨,己又先有定见,及至谗妒之臣妾饰言,则又为之夺也。自“遝至”至“辞也”十四字作一句读,不当于“妒”字绝句。’○铎按:俞订“还”字,读十四字为句是也。谗妒臣妾,疑当作“谗妾妒臣”,指妲己与赵高二人,犹“好恶效于目”、“鹿马着于形 ”亦分承上文言之也。赵策三:“彼又将使其子女谗妾为诸侯妃姬。”荀子大略篇:“君有妒臣,则贤人不至。”是“谗妾”、“妒臣”皆古人常语。已又定矣,“ 又”与“有”同,言好之与恶,鹿之与马,皆已有定也。俞氏以“已”为“人己”之“己”,失之。

    〔六〕 幽、囚同义。荀子王霸篇云:“公侯失礼则幽”,杨倞注:“幽,囚也。”吕氏春秋骄恣篇云:“厉公游于匠丽氏,栾书、中行偃劫而幽之。”高诱注:“幽,囚也。”秦策:‘姚贾曰:“管仲,南阳之弊幽,鲁之免囚。”’史记管晏列传:‘管仲曰:“吾幽囚受辱。”“幽隐囚人”亦犹言“幽囚” 矣。○铎按:幽、隐亦同义。说文:“幽,隐也。”幽、囚叠韵,幽、隐双声。幽隐囚人,亦如桓六年左传“ 嘉栗旨酒”,本书班禄篇“奢夸廓人”,皆叠三同义词为定语耳。

    〔七〕 齐语韦昭注:“校,考合也。”○铎按:此“覈”字之借。说文:“覈,实也。”

    〔八〕 “不”旧作“必”。

    〔九〕 礼记射义云:“持弓矢审固。”

    〔一0〕“心臣”未详,程本作“廷臣”。按后汉书班彪后固传西都赋云:“左右廷中朝堂,百僚之位。”“朝堂”注详救边篇。王先生云:‘“ 心臣”当是“心目”,以下文“君目”、“君心”定之。’

    〔一一〕楚辞离骚云:“世幽昧以眩 ●兮”,王逸注:“眩●,惑乱貌。”淮南子泛论训云:“嫌疑肖象者,众人之所眩耀。”炫燿、眩●、眩耀并同。

    〔一二〕“为”字旧脱。

    〔一三〕史记魏世家:‘李克曰:“ 臣在阙门之外。”’赵策:‘苏秦说李兑曰:“造外阙,愿见于前。”’

    夫在位者之好蔽贤而务进党也〔一〕,自古而然〔二〕。昔唐尧之大圣也,聪明宣昭〔三〕;虞舜之大圣也,德音发闻〔四〕。尧为天子,求索贤人,访于群后,群后不肯荐舜而反称共、鲧之徒,赖尧之圣,后乃举舜而放四子〔五〕。夫以古圣之质也,尧聪之明也,舜德之彰也,君明不可欺,德彰不可蔽也。质鲜为佞,而位者〔六〕尚直若彼。今夫列士之行,其不及尧、舜乎达矣〔七〕,而俗之荒唐,〔八〕世法滋彰〔九〕。然则求贤之君,哀民之士,其相合也,亦必不几矣〔一0〕。文王游畋,遇姜尚于渭滨,察言观志,而见其心,不谘左右,不诹群臣〔一一〕,遂载反归〔一二〕,委之以政,用能造周〔一三〕。故尧参乡党以得舜,文王参己以得吕尚〔一四〕,岂若殷辛、秦政〔一五〕,既得贤人,反决滞于雠〔一六〕,诛杀正直,而进任奸臣之党哉?

    〔一〕 说苑政理篇:‘孔子曰:“ 匿人之善者,是谓蔽贤也。”’君道篇:‘太公曰:“ 多党者进,少党者退,是以群臣比周而蔽贤,百吏群党而多奸。”’汉书李寻传云:“微言毁誉,进类蔽善。 ”

    〔二〕 汉书赵充国辛庆忌传赞云: “其风声气俗,自古而然。”

    〔三〕 诗文王云:“宣昭义问。”

    〔四〕 韩非子说疑篇云:“众归而民留之,以誉盈于国,发闻于主。”○铎按:单言为“ 闻”,复言为“发闻”,齐语:“有居处为义好学,慈孝于父母,聪慧质仁,发闻于乡里者,则有以告。”管子小匡篇作“弟长闻于乡里者”,是“发闻”即“闻” 也。

    〔五〕 见书尧典。

    〔六〕 “位”上疑脱“在”字。

    〔七〕 “达”当作“远”。

    〔八〕 庄子天下篇云:“荒唐之言。”○铎按:荒唐、胡涂、混帐、混蛋,语之转。

    〔九〕 老子云:“法令滋彰。”

    〔一0〕“几”读为“冀”。○铎按:已见赞学篇注。

    〔一一〕○铎按:尔雅释诂:“咨、诹、访,谋也。”谘、咨同。

    〔一二〕见六韬。注详卜列篇。

    〔一三〕宣十五年左传:‘羊舌职曰:“士伯庸中行伯,君信之,亦庸士伯,此之谓明德矣。文王所以造周,不是过也。”’

    〔一四〕说苑尊贤篇云:“尧、舜相见,不违桑阴。文王举太公,不以日久。故贤圣之接也,不待久而亲;能者之相见也,不待试而知矣。”

    〔一五〕晋语云:“殷辛伐有苏”,韦昭注:“殷辛,殷纣也。”汉书贾山传云:“秦政力并万国,富有天下。”按政,始皇名。

    〔一六〕“决滞”犹言“去留”。周礼廛人注:‘郑司农云:“货物沈滞于廛中不决。”’ 按决则不滞,义相覆也。或云:“决”即“沈”之误。周语云:“气不沈滞”,韦昭注:“沈,伏也。滞,积也。”后汉书崔骃传达旨云:“胡为嘿嘿而久沈滞也? ”○铎按:或说近是。

    是以明圣之君于正道也,不专驱于贵宠,惑于嬖媚,不弃疏远,不轻幼贱,又参而任之〔一〕。故有周之制也,天子听政,使三公至于列士献典〔二〕,良史献书〔三〕,师箴,瞍赋,蒙诵,百工谏,庶人传语,近臣尽规,亲戚补察,瞽史〔四〕教诲,耆艾修之,而后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无败〔五〕也。

    〔一〕 管子七法篇云:“论功计劳,未尝失法律也。便辟、左右、大族、尊贵大臣,不得增其功焉。疏远、卑贱、隐不 知之人,不忘其劳。”汉书翼奉传云:“古者,朝廷必有同姓,以明亲亲,必有异姓,以明贤贤,此圣王之所以大通天下也。同姓亲而易进,异姓疏而难通,故同姓一,异姓五,迺为平均。”按此即所谓“参而任之”也。

    〔二〕 “典”治要作“诗”。按周语云:“使公卿列士献诗,瞽献曲。”“曲”或误为“ 典”。王氏所用国语本与韦昭不同,未敢据彼以补此也。○铎按:此仍当依今本国语作“使公卿至于列士献诗,瞽献曲。”韦注:“瞽,乐师。曲,乐曲也。”作“ 典”者讹字。史记周本纪及集解引韦注“曲”并作“典 ”,误与此同。古书曲、典二字多相乱,荀子正论篇: “今子宋子严然而好说,聚人徒,立师说,成文曲。” 王念孙曰:‘“曲”当为“典”,谓宋子十八篇也。’ 彼“

    典”误为“曲”,犹此“曲”误为 “典”。“使三公至于列士献典”,文有讹脱,非别本如此也。

    〔三〕 周语无“良”字。

    〔四〕 “史”旧作“叟”。

    〔五〕 “无败”周语作“不悖”。

    末世则不然〔一〕,徒信贵人骄妒之议,独用苟媚〔二〕蛊惑之言,行丰礼者蒙愆咎〔三〕,论德义者见尤恶,于是谀臣〔四〕又从以诋訾之法〔五〕,被以议上之刑,此贤士之始困也〔六〕。夫诋訾之法者,伐贤之斧也,而骄妒者〔七〕,噬贤之狗也〔八〕。人君内秉伐贤之斧,权噬贤之狗〔九〕,而外招贤〔一0〕,欲其至也〔一一〕,不亦悲乎!

    〔一〕 易系辞下传云:“其当殷之末世。”

    〔二〕 治要作“宿媚”。按“苟媚 ”亦见上文。

    〔三〕 □,俗愆字。见广韵二仙。

    〔四〕 说苑臣术篇云:“偷合苟容,与主为乐,不顾其后害,如此者谀臣也。”治要“谀臣”下有“佞人”二字。

    〔五〕 汉书哀帝纪云:“除诽谤诋欺法。”

    〔六〕 汉书严安传云:“此民之始苦也。”文与此同。治要“始”作“逅”。逅,遇也,义亦可通。○铎按:日本尾张藩国本治要作“

    姤”,“姤”与“诟”同,耻也。 “始”字误耳。

    〔七〕 “骄妒者”治要作“骄妒之臣”。○铎按:当据治要补“之臣”二字。“骄妒之臣者”、“诋訾之法者”两文相对。

    〔八〕 即贤难篇所云“群犬啮贤” 。一切经音义一引三苍云:“噬,啮也。”

    〔九〕 “权”如“权兵”之“权” ,注见劝将篇。○俞樾云:‘“

    权”字无义,当作“嚾”。广韵二十九换云:“唤,呼也。嚾,上同。”然则“嚾”即“ 唤”字,犹云“呼噬贤之狗”耳。’○铎按:权、秉互文。文选五等论注引贾逵国语注:“权,秉也。”劝将篇:“

    权十万之众”,“权”亦秉持之义。考“嚾”字见于荀子非十二子篇者,乃“讙”之别体。若大戴礼记易本命篇:“咀嚾者九窍而胎生”,“嚾 ”乃“●”字之讹。其用为呼唤字,见抱朴子酒诫篇( “仰嚾天坠,俯呼地陷”),而他篇则仍用“唤”字(如疾谬篇:“主则望客而唤狗”)。是以“嚾”为“唤 ”,六朝时始偶见之。俞氏泥于“

    唤狗”之熟语,欲以后世之字改汉人之书,不可从也。

    〔一0〕以上九字,治要作“而外招噬贤之狗”。

    〔一一〕治要“至”下有“理”字,盖误。

    【 译文】

    凡是拥有国家的君主,从来没有不想安定太平的,但是安定太平却不能每代都见到,这是因为所任用的人没有德才的缘故啊。社会上并不是没有贤人,而贤人却不能得到任用,这是因为群臣忌妒啊。君主有求取贤人的心思,但没有取得贤人的办法;臣子有推荐贤人的名声,但没有推荐贤人的实际行动。因此君主在上面孤立危险,而正确的治国之道偏偏在下面受到了压制。

    国君用来取得安定太平的手段,是维护公家的利益。维护公家利益的法制实行了,那么内乱就会绝迹。奸巧之臣用来便利自己的办法,是维护私人的利益。维护私利的办法实施了,那么维护公家利益的法制就会被取代。贞节之士用来树立节操的办法,是奉行道义。正派的节操树立起来了,那么丑恶的榜样就会被取代。这就是奸邪的臣子、捣乱的官吏、横行不法的那帮人日日夜夜堵塞在贤明的君主和守节的贤士之间、完全使他们不能互相投合的原因啊。

    有德才的人做臣子的时候,不损害君主来奉承奸巧馅媚的权臣,不迎合众人来讨取大家的欢心,不怠慢公家来听从私门,不歪曲法令来释放强暴的罪人,他的明智能够洞察奸邪,而且能够根据道义不拉党结派。因此范武子回到晋国而坏人就逃跑了,华元返回朝廷而鱼氏就逃亡了。所以正直而讲求道义的贤士和邪恶不正的人是不可能同时并存的。君主选取士人的时候,不能够同时广泛地听取民众的意见、凭借自己的聪敏明察来判断他们,反而只听信乱臣贼子的说法,只采用贪官污吏的意见。这可以称作是和仇人一起来选取官吏、让囚犯来选择管理监狱的官啊。

    《 尚书》 上说:“你要用心考虑,要和众人商量。”孔子说:“众人喜爱他,一定要考察;众人厌恶他,一定要考察。”所以圣人给不给人官职,不只信任众人,也不是只由自己专断,而一定要考察别人和自己的看法,用正确合宜的标准来衡量它们,有时候也会抛弃别人的看法而采用自己的看法,所以提拔人没有失误而政权也不会毁坏灭亡。昏乱的君主就不是这样。他们自己有了喜爱的人,那就用他来决断政事,不去询问众人,也不用心考虑;要是被自己喜爱的人迷惑了,那么只要他一说出来就听从。这就是政事被败坏搞乱的原因,也是官吏放纵横行的缘故啊。

    从前商封王喜爱女色,九侯听说了,就献上了自己的女儿。封王便十分高兴,以为天下的美女没有哪一个能及得上她,就把自己的看法告诉了姐己。姐己旧她进宫陪伴封王而夺走了自己所受到的宠爱,就装模作样地低着头哭泣说:“君王您年纪已经老了吗?视力已经衰退了吗?为什么她的容貌丑陋得像这样您却反而以为她漂亮呢?”封王于是改变了看法而认为她丑陋。姐己怕天下的人再进献美女,便接着说:“九侯这样大逆不道,竟想拿这种女人来迷惑君王。君王如果不把他杀掉,拿什么去禁绝步其后尘的人?" 封王便十分愤怒,就把九侯的女儿做成肉干,并煮杀了九侯。从此以后,天下有美女的人家,就都把她们藏在深深的内室之中而白天也把门关着,只怕封王打听到。

    赵高独揽秦朝大权,想要杀掉秦二世,就先在众人面前显示自己的权势。他把一只鹿献给二世皇帝,却故意把它当作为骏马。二世看见后说:“这是鹿。”赵高说:“这是马。”二世擦了一下眼睛注意地看了一会儿,说:“皿相你错啦!这是鹿啊。”赵高却始终回答说是马。于是就问朝廷上的大臣。朝廷的大臣中有人帮二世而说赵高不对。赵高就对二世说:“这些人都是在迎合君主,迷惑皇上,不忠诚的行为没有比这更大的了。”就把这些人全杀了。从此以后,没有人再敢正直地劝谏,而赵高终于在望夷宫杀死了二世,结果秦王朝也因此而灭亡了。

    那漂亮与丑陋看在眼里,而鹿与马则是显露在形体上的东西啊。君王自己又已经确定了,但一会儿碰到低毁人的臣子与忌妒人的姬妾粉饰假话并编造胡言乱语之后,那君王就放弃了自己的想法,而人与物也都在君王的心目中丧失了他们自己固有的形体。那更何况碰上隐居不露或囚禁在押的人,君主须考核他们的忠诚老实,也不如观察美女那样留心;而君主辨别他们是否有德才,也不如辨别鹿与马那样确实牢靠呢?这美女和鹿两种东西,都能够进献而显现在朝廷上,把自己的资质暴露在君主的心目中与大臣的面前,但等到君主喜爱的姬妾假情假意地奉承讨好、能说会道的奸臣施展巧妙的诡辩来迷惑君主的时候,还是会惑乱君主的眼睛,改变君主的想法,使他把漂亮的当作为丑陋的,把鹿当作为马。那更何况是郊野的贤士、朝廷外的才子之类还从来没能显现在朝廷上的人呢?

    身居官位的人喜欢埋没贤人而致力于进用党羽,自古以来就是这样。从前唐尧这样伟大圣明,他的聪敏明察众所周知;虞舜这样伟大圣明,他仁德的名声轰动传扬。尧做天子,求取贤人,询问各位诸侯。各位诸侯不肯推荐舜,却反而推举共工、鲸这类人。依靠了尧的圣明,后来才提拔了舜而放逐了共工、灌兜、三苗、鲸这四个人。凭着占代圣人的资质― 尧聪敏而明察,舜德行这样显扬,君主尧明察而不可欺骗,舜的德行显扬而不可遮掩,其察性不搞巧言馅媚的勾当一一而身居官位的人尚且只能像那个样子不加推荐。现在那些贞节之士的德行,及不上尧、舜啊是很明缭的了;而世俗这样荒唐不讲道义,因而世上的法令更加明白而社会更加混乱。在这样的情况下,那么寻求贤人的君主,怜悯民众的贤士,他们的相遇啊也一定没有什么指望了。周文王出外打猎,在渭河边上遇到了姜尚,考察他的言谈、观察他的志向而看出了他的心意,就不和身边的侍从商议,也不和群臣商量,就让他乘上自己的车子一起回去了,把国家的政事委托给他,因而能够创建周王朝。所以尧在乡里验证后就得到了舜,文王由自己验证后就得到了吕尚,哪里像商封王、秦王政,已经得到了贤人,反而根据其仇人的意见来摆布,惩处、杀害这些正直的贤人,而进用奸臣的党羽呢?

    因此,英明圣哲的君主对于掌握了正确的治国策略的贤人,不专受高贵荣耀的权臣所指使、被得宠馅媚的亲信所迷惑,不因为关系疏远而抛弃他们,不因为年纪小、地位低而轻视他们,而是检验后就任用他们。所以周王朝的制度是,天子听取臣子的报告而处理政事,使三公一直到众多的下层官吏献上诗歌,优秀的史官献上史籍,太师用溉言规劝告诫,没有眼珠的盲人乐工朗诵诗歌,有眼珠的盲人乐工背诵史籍,群臣百官进谏,平民百姓通过官吏转告意见,天子身边的臣子毫无保留地献上自己的谋划,内亲外戚补救天子的失误并观察天子处理政事的是非得失,乐师、太史进行教诲引导,元老们整理各方面的意见,然后天子再从中或多或少地吸取这些意见,因此政事能处理好而没有什么失败的。

    王朝行将灭亡的时期就不是这样。君主只听信显贵的权臣以及骄横忌妒者的议论,只采用苟且馅媚蛊惑人心的言论。奉行诸多礼仪的人反而受到责怪,谈论道德仁义的人反而被指责厌恶。在这种情况下,阿议奉承的臣子又用毁谤朝政的法律加到他们头上,用妄议皇上的刑罚加到他们身上。这样,贤德之士就陷入困境了。那毁谤朝政的法律,是砍伐贤士的斧头;而骄横忌妒的臣子,是乱咬贤士的恶狗。君主在朝廷内握着砍伐贤士的斧头,操纵着乱咬贤士的恶狗,却向外招集贤士,要他们前来投奔,不也是很可悲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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