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论著之属二 辩亡论(上)(陆机)

类别:集部 作者:曾国藩 书名:经史百家杂钞

    【原文】

    昔汉氏失御,奸臣窃命,祸基京畿,毒遍宇内,皇纲弛顿,王室遂卑。於是群雄蜂骇,〔一〕义兵四合。吴武烈皇帝慷慨下国,电发荆南,权略纷纭,忠勇伯世,威棱则夷羿震汤,兵交则丑虏授馘,遂扫清宗祊,蒸禋皇祖。于时云兴之将带州,猋起之师跨邑,哮阚之群风驱,熊罴之族雾合。虽兵以义动,同盟戮力,然皆苞藏祸心,阻兵怙乱,或师无谋律,丧威稔寇。忠规武节,未有如此其著者也。

    武烈既没,长沙桓王逸才命世,弱冠秀发,招揽遗老,与之述业。神兵东驱,奋寡犯众,攻无坚城之将,战无交锋之虏。诛叛柔服,而江外底定;饬法修师,则威德翕赫。宾礼名贤,而张公为之雄;交御豪俊,而周瑜为之杰。彼二君子皆弘敏而多奇,雅达而聪哲,故同方者以类附,等契者以气集,江东盖多士矣。将北伐诸华,诛鉏干纪,旋皇舆於夷庚,反帝坐於紫闼,挟天子以令诸侯,清天步而归旧物。戎车既次,群凶侧目,大业未就,中世而殒。

    用集我大皇帝,以奇踪袭逸轨,叡心因令图,从政咨於故实,播宪稽乎遗风;而加之以笃敬,申之以节俭,畴谘俊茂,好谋善断,束帛旅於丘园,旌命交乎涂巷。故豪彦寻声而响臻,志士睎光而景骛,异人辐辏,猛士如林。於是张公为师傅;周瑜、陆公、鲁肃、吕蒙之俦,入为腹心,出为股肱;甘宁、凌统、程普、贺齐、朱桓、朱然之徒奋其威,韩当、潘璋、黄盖、蒋钦、周泰之属宣其力;风雅则诸葛瑾、张承、步骘以名声光国,政事则顾雍、潘濬、吕范、吕岱以器任干职,奇伟则虞翻、陆绩、张敦以风义举政,〔二〕奉使则赵咨、沈珩以敏达延誉,术数则吴范、赵达以禨祥协德;董袭、陈武杀身以卫主,骆统、刘基强谏以补过。谋无遗计,举不失策。故遂割据山川,跨制荆吴,而与天下争衡矣。魏氏尝藉战胜之威,率百万之师,浮邓塞之舟,下汉阴之众,羽楫万计,龙跃顺流,锐师千旅,武步原隰,谟臣盈室,武将连衡,喟然有吞江浒之志,壹宇宙之气。而周瑜驱我偏师,黜之赤壁,丧旗乱辙,仅而获免,收迹远遁。汉王亦凭帝王之号,帅巴汉之人,乘危骋变,结垒千里,志报关羽之败,图收湘西之地。而我陆公亦挫之西陵,覆师败绩,困而後济,绝命永安。续以濡须之寇,临川摧锐;蓬茏之战,孑轮不反。由是二邦之将,丧气挫锋,势衄财匮,而吴莞然坐乘其弊,故魏人请好,汉氏乞盟,遂跻天号,鼎跱而立。西界庸益之郊,北裂淮汉之涘,东苞百越之地,南括群蛮之表。於是讲八代之礼,蒐三王之乐,告类上帝,拱揖群后。武臣毅卒,循江而守;长棘劲铩,望猋而奋。庶尹尽规於上,黎元展业於下,化协殊裔,风衍遐圻。乃俾一介行人,抚巡外域,巨象逸骏,扰於外闲,明珠玮宝,耀於内府,珍瑰重迹而至,奇玩应响而赴;輶轩骋於南荒,冲輣息於朔野;黎庶免干戈之患,戎马无晨服之虞,而帝业固矣。

    大皇既没,幼主莅朝,奸回肆虐。景皇聿兴,虔修遗宪,政无大阙,守文之良主也。降及归命之初,典刑未灭,故老犹存。大司马陆公以文武熙朝,左丞相陆凯以謇谔尽规,而施绩、范慎以威重显,丁奉、锺离斐以武毅称,孟宗、丁固之徒为公卿,楼玄、贺邵之属掌机事,元首虽病,股肱犹良。爰逮末叶,群公既丧,然後黔首有瓦解之患,皇家有土崩之衅,历命应化而微,王师蹑运而发,卒散于阵,众奔于邑,城池无藩篱之固,山川无沟阜之势,非有工输云梯之械,智伯灌激之害,楚子筑室之围,燕人济西之队,军未浃辰而社稷夷矣。虽忠臣孤愤,烈士死节,将奚救哉!

    夫曹刘之将非一世所选,向时之师无曩日之众,战守之道抑有前符,险阻之利俄然未改,而成败贸理,古今诡趣,何哉?彼此之化殊,授任之才异也。

    【 译文】

    往昔汉室王朝丧失统治权力,奸臣窃夺了政权,祸患从京钱蔓延开来,流毒遍布全国各地,纲纪松弛紊乱,皇家威严于是扫地。这时群雄蜂拥而起,义兵四面围拢聚合。吴国武烈皇帝在本国慷慨激昂,急速从荆楚发兵。武烈皇帝足智多谋,忠勇盖世,奋发神威而奸臣震动不安,两兵相交而群虏束手就擒,于是洒扫宗庙,祭祀先祖。当时如云一般兴起的将帅兼领州牧,如狂献般兴起的师旅跨郡连邑;如猛兽般怒吼的猛将如风发似地策马疾驰,如熊似器的勇士雾一般相互聚集。虽说各路军队因为道义聚合,献血盟誓齐心协力,但他们都各自包藏祸心,拥兵乘乱谋取私利,而且治兵既无谋略,又军纪涣散,结果声威丧尽,滋长了敌军的气焰。但以忠武为准则而论,没有出现一个像武烈皇帝那么著名的人。

    武烈皇帝死去以后,长沙桓王以才智绝伦著名当世,少年英俊,器宇轩昂,招纳年老的长者,向他们请教建功立业。神兵向东长驱直入,指挥少数人冲击强大的敌军,进攻遇不上能以固守城池的将领,作战碰不到敢于锋刃相接的敌手。讨伐叛逆、安抚顺从者,江东出现安定太平局面;谨伤法度修整师旅,声威德望显赫昭著。宾礼相待知名贤人,张昭成为其中的特出者;结交侍奉英雄豪杰,周瑜成为其中的佼佼者。那两位君子,都聪慧过人而且奇异莫测,风雅旷达而且明察多知。原来意气相投的人因为同类比附,志趣默契的人因为向气结交,所以江东自然而然人才济济。正要北伐中原,铲除千犯纲纪的逆臣贼子,使天子车舆归复夷庚,使皇帝返回朝廷,然后挟天子来号令诸侯,安定国家恢复汉室纲纪。兵车已经调度就绪,众凶顽惶惶而不敢正视,可惜大业未成,长沙桓王遭世仇暗害而丧命。

    因此大命传到我大皇帝,以变幻莫测的行踪来继承超众绝俗的遗轨,凭睿圣的心灵来因袭美好的打算,执政咨询于故旧,颁布政令稽考前代的遗风。而且加上他自己笃实,三令五申要节俭,访求俊杰茂士,好谋善断。聘问的礼物陈列在园圃,征召的文告张布到街巷。所以豪俊相继闻讯到达,志士企仰光辉景慕追随,异乎寻常的人聚集一处,勇士众多如林。于是张昭为师傅,周瑜、陆公、鲁肃、吕蒙这些人入宫为亲信,出宫为辅助大臣;甘宁、凌统、程普、贺齐、朱桓、朱然这些人奋发他们的声威,韩当、潘璋,黄盖、蒋钦、周泰这些人竭尽他们的力量。风流儒雅则是诸葛瑾、张承、步鹭,因为名声荣耀国家;施政办事则是顾雍、潘浚,吕范、吕岱,因为胜任的才能干练称职;奇异雄伟则是虞翻、陆绩、张温、张悼,因讽议称正直;奉命出使则是赵咨、沈琦,因为聪敏通达播扬声誉;术数则是吴范、赵达,以能辨别吉凶而协同德业。董袭、陈武牺牲生命捍卫君主,骆统、刘基有力的劝谏弥补君主过失。运筹谋划没有遗漏才智,举措不失策。所以终于占据山河,据有荆吴,能与天下人角逐较量胜负了。

    曹氏曾凭借战胜的声威,统率百万大军,由邓塞顺流而下,驱使汉水南岸士兵,战船以万来计算,犹如龙腾似地顺流而下,精锐的铁骑千旅,昂首阔步,不可一世地开赴江南水乡,谋士满帐,武将林立,有吞没大江两岸的志向,一统天下的气势。但是周瑜只出动我军部分兵力,就在赤壁击退曹兵,使敌军丧旗乱辙,仅仅获得免于全军覆灭,于是收敛形迹,远远逃遁而去。汉王也仗恃帝王的尊号,统帅巴郡汉中的民众,脚踏危险境地,悠生意外事端,千里连营扎寨,誓报关羽败亡之仇,妄图收复湘西。陆公也在西陵挫败汉王,使汉王全军倾覆溃败,由于后军接应才逃出困境险地,在永安抑郁而死。还有濡须这次曹军入侵,我大皇帝亲自临兵江上挫败敌军锐气;蓬笼这场战役,曹军连一辆兵军都未能返回。从此曹魏蜀汉两国将士意气沮丧,锋芒挫顿,威力曹魏请求友好,蜀汉乞求联盟,于是我大皇帝尊称皇帝名号,三方如鼎足并峙而立。向西割裂上庸、益州的郊野,向北割裂淮河、汉水河岸,向东包举百越的土地,向南囊括群蛮的领域。子是讲习三皇五帝时代的礼仪,搜辑三王时期的乐章,告祭天帝,拱手揖敬诸侯。虎臣勇士巡江戍守,手持强劲的兵器,迎着狂风奋发。百官在朝堂竭尽职守,四民在民间开展他们的职业,教化协和不同习俗的民族,风化扩展到极其遥远的地方。然后随便派出一个侯介的使者,巡视安抚化外区域,大象名马就在宫外的马厩里驯服,明珠珍宝就在宫内的府库里放光,瑰宝一再追随而来,奇异的玩赏物品随声而到。这时轻车驰骋于南方,战车停歇在北野,平民百姓免去战争的忧患,军马没有了赶早驾车的’优虑,吴国的帝业稳固而又安定啊。

    大皇帝驾崩,幼主临朝,为人奸邪态行暴虐。景皇帝即位,恭敬地整治先帝遗留下的法规,朝事没有大的网失,是遵守成法的贤明君主。直到归顺的前夕,常规还不曾绝灭,元老旧臣还在。大司马陆公凭借文韬武略使王朝兴盛,左皿相陆凯凭借忠一诚质直渴尽心力规谏。施绩、范慎因为威武持重显名,丁奉、钟离斐凭借勇武刚毅著称。孟宗、丁固这些人担任公卿,楼玄、贺助这些人执掌机要。君主虽说暗弱,辅佐大臣却还在世。到了末世,众位股脑大臣丧亡以后,百姓这才产生离析的思想,皇室于是出现崩溃的迹象,吴国的气数顺应造化而衰微,晋王军队紧承天意而奋然兴起。军伍中士兵军心涣散,邑落里百姓逃奔他乡,城池没有了使它坚固的晓兵勇将,山河失去使它深沟崇山的形势。即使没有公输般制作的云梯这种器械,智伯用水灌城的这种祸害,楚王筑室反耕的这种围困,燕人破齐济西的军队,而两军相交还不到十二天,而国家就灭亡了。当时即使有忠臣孤行愤慨,烈士死守节义,又将怎么能挽救呢?

    曹魏、蜀汉的将帅,并不是好几十年所能精选出来的;那时的军队,也没有昔日那么多。吴国攻战和守御的法则,却又与以前相同;险要阻塞这种地利,也不曾突然变化。但是成功和失败的事理却变了位置,过去和现在的趋向却截然相反,究竟为什么呢?那是因为此时彼刻的风气大不相同,授贤任能的资质迥然有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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