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滦阳消夏录二 易位

类别:集部 作者:纪昀(清) 书名:阅微草堂笔记

    曾伯祖光吉公,康熙初官镇番守备,云有李太学妻,恒虐其妾,怒辄褫下衣鞭之,殆无虚日。里有老媪能入冥,所谓走无常者是也,规其妻曰:娘子与是妾有夙冤,然应偿二百鞭耳,今妒心炽盛,鞭之殆过十余倍,又负彼债矣。且良妇受刑,虽官法不褫衣,娘子必使裸露以示辱,事太快意,则干鬼神之忌。娘子与我厚,窃见冥籍,不敢不相闻。妻哂曰:死媪谩语,欲我禳解取钱耶?会经略莫落,遘王辅臣之变,乱党蜂起,李殁于兵,妾为副将韩公所得,喜其明慧,宠专房,韩公无正室,家政遂操于妾。妻为贼所掠,贼破被俘,分赏将士,恰归韩公。妾蓄以为婢,使跪于堂而语之曰:尔能受我指挥,每日晨起,先跪妆台前自褫下衣,伏地受五鞭,然后供役,则贷尔命。否则尔为贼党妻,杀之无禁,当寸寸脔尔,饲犬豕。妻惮死失志,叩首愿遵教。然妾不欲其遽死,鞭不甚毒,俾知痛楚而已,年余乃以他疾死,计其鞭数适相当。此妇真顽钝无耻哉。亦鬼神所忌,阴夺其魄也。此事韩公不自讳,且举以明果报。故人知其详。韩公又言,此犹显易其位也。明季尝游襄邓间,与术士张鸳湖同舍,鸳湖稔知居停主人妻虐妾太甚,积不平,私语曰:道家有借形法,几修炼未成,气血已衰,不能还丹者,则借一壮盛之躯,乘其睡与之互易。吾尝受此法,姑试之。次日,其家忽闻妻在妾房语,妾在妻房语。比出户,则作妻语者妾,作妾语者妻也。妾得妻身,但默坐;妻得妾身,殊不甘。纷纭争执,亲族不能判。鸣之官,官怒为妖妄,笞其夫,逐出,皆无可如何。然据形而论,妻实是妾。不在其位,威不能行,竟分宅各居而终。此事尤奇也。

    【译文】

    我的曾伯祖光吉公,康熙初年做镇番守备。据他说,有位李太学,妻子经常虐待妾,一发怒就扒光妾下身的衣服用皮鞭抽打,几乎没有一天不打。当地有位老妇人,能往返冥间,就是人们所称的“走无常”者。老妇人规劝太学妻说:“娘子与这个妾有前世之冤,但她仅应该偿还你二百鞭。你现在妒心太盛,打她的鞭数几乎超过了十多倍,反而又欠下她的债。况且,良家妇女受刑,就是官府大堂也规定不许剥去衣服。可娘子却一定要让她裸露以表示羞辱,事情做得太过份,就冒犯了鬼神的禁忌。娘子与我交情厚,我看见过冥间档案,不敢不告诉你知道这一利害关系。”太学妻冷笑说:“死老婆子胡诌谎言!是要我祈祷消灾而从中取钱吧?”不久,李太学经略莫洛,遭遇了王辅臣叛乱。乱党蜂起,李太学死于兵祸,太学妾为副将韩公所得。韩公爱她聪明智慧,独占宠爱。韩公又没正妻,家政大权就由太学妾掌握。而太学妻在兵荒中被贼党掠走,贼破以后,俘虏分赏将士,太学妻恰好分给韩公。太学妾接收太学妻做韩门奴婢。让她跪在堂前,对她说:“你如能接受我的指挥,每天早晨起床后,先跪在梳妆台前,自己对镜脱去下身衣服,伏地受我五鞭,然后供我使唤,就饶你不死。否则的话,你是作为贼党妻室来到这里的,无论杀你砍你都不会有人出面干涉,我要一寸一寸地割下你的肉来去喂狗。”太学妻怕死,失去志气,叩头表示愿意服从指挥。不过,太学妾不想让太学妻很快死去,鞭打的时候用力不狠,只是让她感到疼痛的滋味而已。一年多后,太学妻因为其他疾病死去。计算她所受的鞭数,正好与她所欠太学妾的鞭数相等。这个太学妻真是顽钝无耻啊!也是由于受鬼神忌恨,所以阴司勾取了她的魂魄。这件事情韩公自己不隐讳,并且常拿来举例说明因果报应的道理,因此人们能够详知其情。韩公又说:这如同明显地互相调换了位置。明朝末年,我曾行游历襄阳、邓州一带,与术士张鸳湖同舍居住。鸳湖熟知房舍主人的妻子过份虐待妾,甚为不平,对韩公私语说:“道家有一借人躯体的法术,名叫“借形法”,凡是修炼没有成功,气血已经衰退,不能够合成仙丹得到成功的,就借用一个年轻力壮人的躯体,乘其人入睡时,同他互相调换。我曾经学过这一法术,姑且在这家妻妾中间试用一下。”第二天,家人忽听妻在妾的房中说话,妾在妻的房中说话。等到她们走出门来,作妻说话的人是妾,作妾说话的人是妻。妾得到妻身只是默坐无语,妻换为妾身却很不甘心,纷纭争执,亲属和宗族谁也不能判断。事情报到官府,官府以此事怪异荒诞而发怒,将做丈夫的鞭打一顿,轰出门来。众人全都无可奈何。然而根据形体而论,妻子实在是妾,因她不在正妻的地位,所以威风也就不能施展,最后只好妻妾分房各住而罢。这事情更加奇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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