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仰山通政,在礼曹时,为同官所轧,动辄掣肘,步步如行荆棘中,性素迂滞,渐恚愤成疾。一日郁郁枯坐,忽梦至一山,花放水流,风日清旷,觉神思开朗,垒块顿消。沿溪散步,得一茅舍,有老翁延入小坐,言论颇洽,老翁问何以有病容,罗具陈所苦。老翁太息曰:此有夙因,君所未解。君七百年前为宋黄筌,某即南唐徐熙也。徐之画品,本居黄上。黄恐夺供奉之宠,巧词排抑,使沉沦困顿,衔恨以终。其后辗转轮回,未能相遇,今世业缘凑合,乃得一快其宿仇。彼之加于君者,即君之曾加于彼者也,君又何憾焉。大抵无往不复者,天之道;有施必报者,人之情。既已种因,终当结果。其气机之感,如磁之引针,不近则已,近则吸而不解;其怨毒之结,如石之含火,不触则已,触则激而立生;其终不消释,如疾病之隐伏,必有骤发之日;其终相遇合,如日月之旋转,必有交会之缠。然则种种害人之术,适有自害而已矣。吾过去生中,与君有旧,因君未悟,故为述忧患之由。君与彼已结果矣,自今以往,慎勿造因可也。罗洒然有省,胜负之心顿尽。数日之内,宿疾全除。此余十许岁时,闻霍易书先生言。或曰:是卫公延璞事,先生偶误记也。未知其审,皀附识之。
【译文】
通政罗仰山在礼曹做官时,受到同僚的排挤倾轧,每一举动都被掣肘,每一迈步都似走在荆棘丛中。他的性格一向迂腐呆板,毫不灵活,便渐渐积愤成疾。一天,他闷闷不乐地坐着,忽然做梦来到一座山中。山中水流花开,风清日丽,风光宜人。罗仰山顿时觉得神思开朗,郁闷全消。他沿溪散步,见到一所茅舍。有位老翁请他入坐,二人谈得很投机。老翁问他怎么象生病的样子,他向老翁详细陈述了自己的苦境。老翁长叹说:“这是有夙因的,君没了解罢了。君七百年前是宋朝的黄筌,君的同僚对头就是南唐的徐熙。徐熙的画品,本来高出黄筌之上。但黄筌恐怕他夺走自己的供奉之宠,就巧词排斥压抑,致使徐熙贫困落魄,饮恨而死。以后辗转轮回,二人长期没有相遇。今生业缘凑合,徐熙才得机报其宿仇。他加在君身上的不幸,正是君曾经加在他身上的不幸,君又有什么可以憾恨的呢?世上事情,大体上没有往而不复的。往而必复,这是天道;有恩必报,这是人情。既然已经种上因,终究是要结出果。因果气机的感应,如同磁石吸针,没有靠近也就罢了,一旦靠近就会牢吸不离。怨恨的纠结,如同火石含火,不触则已,一触就会激发生火。冤结一直不消释,就像隐伏的疾病一样,必然会有骤然发作的那一天。冤家终究要相逢,就像旋转的日月一样,必然会有互相交会的那一刻。可见,种种害人之术,恰好是用来害自己的啊!我在以往的生涯中与君有过旧交,由于君没醒悟,所以给君叙述了忧患的根本来由。君与他的冤仇已经了结,从今以后,小心不要再造因就可以了。”罗仰山听后,轻松地解除了思想结症,得失成败的心思顿时一干二净。几天之内,平常积成的疾病就彻底消失了。这是我大约十岁时,听霍易书先生讲的。有人说:“这是卫延璞的事,霍易书先生偶尔记错了。”不知究竟是谁的事,一并附记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