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滦阳消夏录五 鬼神有无之辩

    乾隆己未，余与东光李云举霍养仲，同读书生云精舍，一夕，偶论鬼神，云举以为有，养仲以为无，正辩诘间，云举之仆卒然曰：世间原有奇事，倘奴不身经，虽奴亦不信也。尝过城隍祠前丛冢间，失足踏破一棺。夜梦城隍拘去，云有人诉我毁其室，心知是破棺事，与之辩曰：汝室自不合当路，非我侵汝，鬼又辩曰：路自上我屋，非我屋故当路也。城隍微笑顾我曰：人人行此路，不能责汝，人人踏之不破，何汝踏破，亦不能竟释汝，当偿之以冥镪。既而曰：鬼不能自葺棺，汝覆以片板，筑土其上可也。次日如神教，仍焚冥镪，有旋风卷其灰去。一夜复过其地，闻有人呼我坐，心知为曩鬼，疾驰归，其鬼大笑，音磔磔如枭鸟，迄今思之，尚毛发悚然也。养仲谓云举曰：汝仆助汝，吾一口不胜两口矣，然吾终不能以人所见为我所见。云举曰：使君鞫狱，将事事目睹而后信乎？抑以取证众口乎？事事目睹，无此理。取证众口，不以人所见为我所见乎？君何以处焉，相与一笑而罢。

    【译文】

    乾隆四年，我和东光李云举、霍养仲一起在生云精舍里读书。一天晚土，偶而谈论鬼神，云举认为有，养仲认为没有。正在辩驳诘问之间，云举的仆人突然说：“人世间原有奇事，倘若奴才不是亲身经历过，即便奴才我也是不相信有鬼的。我曾经经过城隍祠前面的乱坟之间，失足踏破一具棺材。夜里梦见被城隍拘捕了去，说是有人告我毁坏了他的房室。心里知道是踏破棺材的事，同他辩论说：‘你的房室原不该当着路，不是我侵犯你。’鬼又争辩说：‘路自己上了我的房屋，不是我的房屋故意当路。’城隍微笑着朝我说：‘人人都走这条路，不能责怪你，人人踏了不破，为什么你踏破了？也不能就释放你，应当偿还他焚烧给亡人的纸钱。’过后又说：‘鬼不能自己修葺棺材，你用一块板覆盖住，填实泥土在上面好了。’第二天，我照神所教导的做了，仍旧焚化纸钱，有旋风把它的灰卷去。一天夜里再经过那个地方，听到有人叫我坐。心里知道是过去的那个鬼，飞快地跑回。那鬼大笑，磔磔的声音像猫头鹰。到现在想起来，还毛发耸立哩。”

    养仲对云举说：“你的仆人帮助你，我一张口胜不过两张口了。但是我终不能把别人的所见当作我的所见。”云举说：“让您审理案件，是要事事亲眼目睹而后相信呢，还足从众人口中取证呢？事事必须亲眼目睹，是没有这样的道理的，众人口中取证，不是把别人的所见当作我的所见吗？您怎么处理呢？”于是相互一笑而结束了争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