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勇、叶力以为济公被浇了乌鸡狗血,真个无法可施,便想报复前仇,因此这个一拳、那个一脚。不料济公乖巧得很,让也不让,暗暗用了一个脱空法,却打在那拉铁链的这差人身上。登时那差人口吐鲜血,倒地就死。旁的差人一见,大惊道:“这是什么道理?这便是公事办得不好,老爷们也可明谈,怎能你一拳他一脚,把一个活跳的人就打死呢?”叶力、叶勇发急道:“我们是打和尚的,并不是有心打他,这便怎么好呢?”众差道:“无心也要抵偿,有心也要抵命,没有怎么好不怎么好,一道同走是了。”但是差人只带了一条链子,这两人又明明白白的人命要犯,假如逃走,怎样是好!一个个的便商议不出个主意。济公道:“俺倒有个主意呢,俺看这条链子倒长得很,恰好一头锁一个,中间锁一个。不瞒诸位说,俺腰间还有两把上好的铁锁,诸位不嫌恶,还可以借去用一用。”说着,便从腰里将两把铁锁掏出。众差一见大喜,只得依了和尚的话,将三人锁在一起。此时却把一个人喜欢煞了。看官,你道是什么人呢?不是别人,就是叶大魁。当先他们原议,本说家私到手,四股均分,如今叶力、叶勇遭了人命,口也不开,心中欢喜不过。候着大众走远,他也不问天井里的尸首,随即拿了一只皮箱,将适才由和尚前拿回的一应家当,细微末节的看了清楚,封锁好了,喊了一个家人拿了,押着送到自己家中,然后走回。
此时这叶少文家中,因他家遭了人命,差人的尸首例在天井里,直即人山人海。念经和尚见到势头不妙,也便老早的多坛送圣,一走一个干净。外面时候已经上灯,叶大魁便着家人照应闲人,自己就想到马房里移去大福母子。走到门前一听,见里面已无声息,心中大喜,暗道:我且急济燃眉,将二人拖了撂在马粪坑里,盖上一些坏烂物件也就算了。主意已定,便取了钥匙,放开园门,点了一个灯笼,走到马房门口,又开了锁进里一望,见里面连鬼也没一个,心中好生疑惑。复行又细细找了一遍,只得仍到前面。刚刚才进厅屋,只见来了几个差人,手提玉山县正堂的灯笼,一见叶大魁,掏出铁链套了就走。叶大魁发急道:“诸位且莫动粗,就便提我到堂,也要说明是件什么案由才是道理呢!”差人道:“还开什么案由!总之,你们干的好事!如今老爷连头都碰破了,你去看一看自然明白。”叶大魁没法,只得跟了就走。
看官。你道这是一回什么串头呢?只因起先的差人一条链子锁了三个:一头济公,一头叶力,中间锁的叶勇。那一路之间,济公便一时撒尿,一时出恭,是他的例行公事,就同那年在皇城里被张忠夷拿住了的一样情形。但那回专同巡兵取闹,这回是专拿叶力、叶勇吃苦。到了撒尿时候,他便把条链子收风筝绳子似的向面前一收,将叶勇、叶力收到面前,便裤子一拉,对准二人尿他一身;到了出恭也是这样,将二人拖在旁边闻臭,差人又拗他不过。跑了一息,刚从一爿酒馆门前经过,济公忽然站住不动。这地方离县衙已不到一箭的路了,大众差人便想你推他拥的,不由他不走,那知他就同铜打铁浇的一般,再也拖他不动。有些不识进退的差伙便拳打脚踢,催着他走,可怜拳打的就抱住拳头喊,脚去的就捧住脚头哭,直即是碰在泰山石敢当上的样子。众差闹了一会真叫没法,一个伶俐的便向他商议道:“师父,我们也叫公事公办,推车不由自主,并非同你老人家有私仇。你师父留难不走,我们怎样交公呢?”济公听说,把眼睛便向他翻了一翻,骂道:“你们这些没用的狗头,那里当了一世的差,连当差的规矩都不懂吗?”那人笑道:“请问师父,是个什么规矩呢?”济公道:“俺和尚到堂,当差的例行要孝敬俺三斤火酒,一斤狗肉。”那人见说,暗暗说了一声“晦气”,俗语尝说道:“强头狠,是解差。”我今日真个就遇着了!大众没法,就凑了几个钱,请他坐了酒店门口,买了些狗肉烧酒来应酬他。那知他吃了还要添,大众又向他敦商道:“师父方便些罢,委实没有钱了。”济公大笑道:“三斤酒四十八两,一斤肉十六两,有钱俺和尚也一两不得多,没钱俺和尚也一两不能少。俺劝你们爽撇些!”众差役法,只得如数给他吃了,这才起身同走到县前。差人进里通报,顶头就碰着叶名,问道:“捉得来了吗?老爷倒急煞了,你们赶快禀报罢!”
可叹这赵知县一点做官的本领没有,但那想钱的心是一等第一。他见叶名许了他一千银子,就恨不立时把和尚捉来,打他一千八百了着这事,那银子就可以到手;又怕这妖法的和尚不容易捉获。就此思前想后,焦急异常,连夜饭都没心去吃。及至听见差人上前禀说妖僧已经提到,登时笑逐颜开,以为这一千银子一定是拿稳了,随即就命站班坐堂。只听吆喝一声,赵知县已升了公座,分付将妖僧带上。济公见那原差就来代他开锁,他便一把抓住那差人的手说道:“好容易皇恩钦赐的这一把紫金锁,就能听你们要锁就锁、要开就开的吗?”此时叶力、叶勇已经另换了铁链锁在旁边。众差见和尚不肯解脱链子,只得由他圈在颈项中间,就把他带上堂去。济公走上阶台,就用那芭蕉叶子将脸遮起,跟着差人走到公案面前,就朝正中一站。赵知县大怒道:“胆大的妖僧,见了本县还不下跪!”济公遮着脸,把一颗蒲草盆子的头扭了两扭说:“阿弥陀佛!僧人不懂法堂上的规矩,你就将就些罢。”赵知县格外动气,分付左右:“代我用乱棒将他腿子敲了跪下!”济公见说,大喊道:“打不得!打不得!我愿跪了!但是你也要趴下来,陪着俺一道跪呢!若是单单的叫俺和尚一个人,我且问你赵大京有多大的胆量?”说完,将那芭蕉叶子向下一撂,又说:“你且看一看我这个妖僧罢!”
赵知县不看犹可,那知抬头一看,直吓得面无人色。晓得碰着太岁了,这一个人是不大好惹的,连忙跑下堂来,一面碰着响头,一面不住口的喊“圣僧”。济公大笑道:“知县老爷,快快不可如此!你最好推着个认不得俺,打俺一千八百板子,将俺逐出境外,那一千银子不是就可以到手吗?”赵知县被他说得又惭愧又惧怕,只是碰头求圣僧开恩。大众书差看见这样情形,心中奇怪不过,又听见本官一口一声的“圣僧”,不晓得这个邋遢和尚究竟是什么来历?本官碰了无数的响头,那和尚这才分付道:“罢了,你快些站起,你们做官的,觉得人跪在面前就是威武,俺和尚却最怕这个形像。你做点好事,快些起来罢!”赵知县见说,方敢起身,搭眼见济公颈项里挂了一条铁链,连忙上前用手要代济公去解。济公用手阻住这;“好轻易事!你代俺查点查点,俺这颈项里挂铁链,大宋律例上都是有的。那年御史张忠夷锁了我一锁,不过在刑部天牢里坐了半年,你看派一个什么罪过罢?”赵知县见他这样说法,又想跪下碰头,济公大怒道:“你这人委实可恶!俺叫你不要碰头,你时时朝着我这样,专同我作对!”赵知县不等他说完,连连招呼道:“不碰头,不碰头!但是总要求圣僧开一开恩,将刑具除掉呢!”济公道:“你且勿忧,这些浮文末节皆不要紧,这链条马上还用着他锁一个人去呢。俺且问你,这姓叶的人家怎样同你这样合式,他叫你锁和尚,你就锁和尚去呢?”赵知县辩道:“只因他诈称妖僧私算家财,在下有治民之责,所以不得不理。”济公道:“妖僧私算家财不得不理,本家硬占家财,你怎样又不理的呢?咳,俺明白了,妖僧没有两千银子送你,叶大魁有两千银子送你,可是这个分辨吗?”赵知县听他说到这话,晓得前案又被他翻出来了,暗道:好晦气,多分连那两千银子还不得由我姓赵呢!心中正然画算,直听堂下一片的哭声合那喊冤的声腔,忽然惊天动地。毕竟不知所因何事,且所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