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酒鬼听知圆向他如此的问着,便笑嘻嘻的回答道:“我为了贪杯的缘故,把我自己的姓名忘记去,已很是长久的了。江湖上的一般人们,却都唤我作江南酒侠。其实,我也只是酒醉糊涂的,成年价在江湖上流浪着,又那里干过一桩二桩侠义的事情,不过是这么的一个名号罢了。”江湖上有上这么的一个江南酒侠,知圆以前倒也曾经听人家说起过,却想不到今天倒和这位酒侠会了面了,便露出一种十分高兴的样子来道:“哦,原来你就是江南酒侠,这倒是失敬之至了。”江南酒侠忙也客气了几句,又接着说道:“至于我此次的来到这里,确是为了一宗绝大的买卖。这一宗大买卖,除了你,别个人也是接受不下的。你道是什么?原来我要把厦门的这块好地方,双手奉献给你呢。”
谁都知道,厦门是沿海的一块好地方,知圆对于它,也是垂涎得好久的了。大慨他不起事则已,一旦起了事,这厦门是在所必取的。倘能把厦门归了掌握之中,同一厅属的那十二个县城,当然也一齐为他所有,在兵事上便有上了一个根基地了。如今,忽听江南酒侠说,要把厦门这一块好地方,双手奉献给他,恰恰是搔着了他心中的痒处,这那里是不教他又惊又喜,同时又有些疑惑了起来呢。便出于不自觉的,把一双眼睛灼灼然的望着江南酒侠,意思是在问着:真有这一桩事情么,不是什么戏言么?江南酒侠也懂得他的这个意思,即正色说道:“正经归正经,儿戏归儿戏,这是什么一桩事情,而也可以儿戏言的。你如不信时,我还有一张注得十分洋细的厦门地图带在身边,难道我为了要和你开玩笑,还一点不怕麻烦,巴巴的要费下这一番细腻的工夫么?”说完此话,即把身畔的那张地图取出,放在知圆的面前。
这,—来,知圆不由得不相信了起来了,忙又向江南酒侠问道:“那么,我们出兵占取厦门,是应该有上怎样的一个计划,难道你在那边,已有上了什么内应么?”这话一说,喜得江南酒侠连连点着头道:“不错,不错,这一猜,可就给你猜着了。我们已有上一个很可靠的内应在那里。
那是我的一个小徒,姓杨,现在那边带上了几营兵。他很不愿意老是当着这个捞什子的兵官,颇想干上一番大事业。所以,教我到这里来,和你谈判一下。倘然你肯和他携手合作的话,那你一把兵开到了厦门,他就一点不抵抗的,开了城门迎接了。这不是我在此来,把一个厦门双手奉献给你么。”于是,知圆大喜过望。随又和江南酒侠议定了几个条件,无非是取得厦门以后,大家利益均沽的一种意思。然后,知圆又笑嘻嘻的在江南酒侠的肩上拍了一下道:“这一次我们如真能把厦门取得,在兵事上便有了一个十分可靠的根基地,你的功劳可真是不小。将来如再能由此而取得了天下,便是不能取得天下,而能成一个割据称雄的局面,少不得你就是一位护国大军师呢。”心中也便得意到了万分,以为一个人好运来了,真是山都挡他不住的。他在这最近的一个时期中,既获到一个强有力的后援,又得到一个如花的美眷,已可说是喜上加喜。却不料再从天外飞来一个好消息,竟有人肯现现成成的把一个厦门拱手幸让于他呢。江南酒侠却只是喃喃的说道:“什么护国军师不护闰军师,我是不大注意得的。将来事成以后,只要每天能拿—坛美酒供养我,也就觉得心满意足的了。”一壁说,一壁便把背后挂的那个大酒葫芦,推到了前面来,两手捧着了,口对着葫芦,把葫芦中的酒,一大口一大口的吃了起来,好象既用以解一解他的馋吻,又预祝他们的成功似的。知圆瞧在眼中,倒也暗暗觉得有些好笑起来了。当下,自回洞房,领略柔乡佳趣,不在话下。
数天以后,知圆也就把略取厦门的这一件事,积极的进行起来。除把原有的那三千壮丁,编成了三大队之外,复由哭道人招来了不少亡命之徒,也编成为一队。又从东夷国借来大战舰八艘,并有夷兵一千随行,声势倒颇为不小。知圆自己见了,心中也十分欢喜,便笑对江南酒侠道:我有这样子的一点兵力,就是真要把那厦门夺取了来,恐怕也不是一件什么难事,何况,还有令高足在那面,现现成成的充着内应呢。”江南酒侠免不得也要恭维上他几句。到了选定的一个吉日,便把那许多兵,都装在八艘大战舰上,浩浩荡荡的向着厦门进发。那时候,厦门厅治没在如今的思明县。他们的战舰一在厦门湾泊下以后,便驱兵登陆,直向目的地开了去,那姓杨的早巳得到了江南酒侠的密信,一切都筹得妥妥贴贴,一听他们的兵已是开到,便杀死了厦门同知,开了城门迎接。知圆这一喜,真是非同小可,想不到竟是这般的顺手,兵不血刃,就把这一个很大的城池夺了来了。同时,又分了兵去略取厦门附近各县,果然也是一点反抗都没有,一齐平了下来。
知圆便想在厦门长驻着,暂时不回连云岛的了。中间,又把他那位东夷国的夫人也接了来同居着。
这一天,知圆为夸示军容起见,便举行一个盛大的阅兵式。他自己站在正中的一个高台上,左顾右盼,好不得意,又好不威武。恰恰瞧见江南酒侠正站在他的身旁,不禁含笑说道:“我的得有今天的这一天,都是靠着你的功劳,这真把我喜欢得什么似的,颇想在今天就把你封为护国军师咧。”江南酒侠却只淡淡的说道:“你要封我为护国军师么,那也听你的便。”他一说到这里,忽又把声音放得非常之高道:“但是,你且先瞧上一瞧,你自己现在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呢?”这真是奇怪之至,当江南酒侠刚把这话一说出,知圆突觉眼前一片漆黑,阳光也没有了,江南酒侠也不见了,那些个正在操演的兵士,更不知已到了什么地方去了。他自己又哪里站在什么阅兵的高台上,简直是伏处在又黑暗又狭小,同牢狱似的,—个所在。这一来,可真把知圆愣住了,不知这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那么,这时候的江南酒侠,又是怎样的一个情形呢?他却笑嘻嘻的站在当地,手中拿着了一只玉杯,正把满画符祭的一张纸,向着杯口上封了去。封固以后,又对着那玉杯高声的说道:
“哈哈,知圆大和尚,这一次你可上了我的一个大当了。对你直说了罢,那里有什么姓杨的带兵官?那里有什么作内应的事?更那里有真的已给你把厦门取了来?这都只是经我小小的使上一个法,象变戏法的这么变上一下罢了。”知圆一听他说到这里,急得了满身都是汗,忙在杯内问道:
“那么,你又把我囚禁在一个什么所在?这真要教我闷都闷死了。”江南酒侠笑道:“这是在一只小小的玉杯之中,我只用了一只玉杯,便把你们这一干混帐东西都囚禁在里面了。”知圆只好哀声恳求道:“你这又是什么意思?我自问平日和你无怨无仇,你何必如此的同我作对,并还带累及这一班不相干的人,请你可怜着我们,不如就把我们释放了罢。”江南酒侠一听知圆向他如此的求情着,不免把脸色一正,说道:“你虽然和我无怨无仇,但你试扪心想上一想,别的事且不说,你此后又有上如何的一种野心也不讲,单是你在红莲寺中,不是已有不知多少个妇女,给你惦污了她们的清白不算,结果还把她们的性命都送了去。那我现在就算是为这一班含冤负辱而死的妇女报仇,难道可说是不该应么?至于其他的那些个人,也都不是好东西,以前皆曾作恶多端,我现在如此的处置他们,觉得一点都不为过呢。”知圆再要说什么时,江南酒侠却已不来理睬他,管自去掘了一个深坑,把那玉杯埋在坑中,再把泥土一层层的掩覆上去,又和先前未掘时一个样子,一点都瞧不出什么来了。然后,又在土上,虚虚的画上了一道符祭。原来这道符一画,就好象有什么重物镇压在上面的一般, 不论那一个都不能来开掘这一片土了。一壁又喃喃的说道:“这一下子,可教这班东西,至少要在地下幽闭上一百年,待过了百年之后,那玉杯或者方有重行出土的一个希望呢。所可惜的,没有把那东夷国王也一并弄了来,否则,能把他活埋在这里,倒也是一桩快事。如今,只让他牺牲去一个公主,一千个夷兵,外加战舰八大艘,未免太是便宜了他了。”于是,知圆就这么的给江南酒侠幽闭在土中,他的事迹,也就在此暂时告上一个结束。
但是,把他们一干人幽闭起来的那一只玉杯,又是一件什么宝物呢?哈哈,那是在前几集书中,早巳把他提起过,便是周小茂家中祖传下来的那只玉杯啊。在这里,我们倒又得把周小茂的事情,顺便的带叙上一笔了。原来,周小茂自给笑道人从狱中救了出来以后,即一径向着云南进发,且一路上受尽了风霜饥渴之苦,并有好几次几乎把性命送了去,然在九死一生之中,居然也到达了云南,并得父子重逢了。这时候做着云南将军的,是一个姓福的,虽是旗人,却是一个好官。当周茂哉一发配到那里,他一看只是一个文弱老书生,并不象什么窝藏江洋大盗的人,心中便不免起了些儿疑惑。再一看文书中所叙的罪状,又把周茂哉细细的盘问上一番,更知此中定有冤抑。不过碍着有一个马天王在中间,不便就替他平反,只能将来看有什么机会再说。一壁即把周茂哉安插在自己的衙门中,派了他小小的一个职使,不和其他充配来的人犯一例的看待。
如今,周小茂以一个小小的童子,不辞万里之遥,前来省视他的父亲,这在不沦什么人,都觉得实是不可多得的,也可称得上一声孝子的了,一给福将军闻知了这件亭,更是赞成的不得了,立刻把周小茂传了进去,着实夸奖了他一番。不过,待周小茂把代父戍边的这个请求申述了出来,福将军却只是把头摇着道:“这是不必如此的办理的.云南虽说什么瘴疬之区,然住在省城中,又住在我的衙门内,也和住在内地各省没有什么两样。你们父子俩倘然不忍相离的话,不妨连你也在这里一起住下,等得我遇到了相当的机会,再替你父亲把这充配的处分撤销了去,好让你们一同回到故土。如果照你这种的说法,你父亲是回到家中去了,却把你留在云南,不讲这是一条长路,他一个老年人能走得不能走得,就是真能走得,你们父子俩这么两地分离着,大家一定又要思念一个不已,这也不能算是什么好办法呢,你道我的这番
话说得对不对?”福将军为了周小茂是个孝子,竟密切得同家人父母一般,如此不厌周详的,替他打算了起来了。这当然使得周小茂十分的感激,同时,又觉得这番话一点儿也不错,便依照了福将军的意思,暂在衙门中和他父亲一起儿住下。
如是者,又过了几个月。有一天,周茂哉为了一桩事,偶然到街上去走走,周小茂却没有跟得去。不料,到得傍晚的时分,还没有见周茂战回来。周小茂心中不免有些着急道:“他老人家不要在街上迷了途么?还是遇到什么偶然的事情,弄出了岔子采呢?”正自着急着,忽由一个专差递进了—封信来,却是周茂哉亲笔所书,心中不觉略略的一宽。忙把那封信拆开一看时,方知他父亲在无意之间,忽在街上遇到了一位旧识,坚邀到他家中去盘桓。谁知,一到了那边,又是很殷勤的留他饮酒,竟是吃得一个酩酊大醉。现在虽已醒了过来,却还觉得非常的头痛,所以,要周小茂赶快去省视他—下,或者就陪伴了他归来呢。当下,周小茂一把此信看完,当然就急急的跟着了那专差走了去,心中却不住的在疑惑着道:“他老人家素来是不大贪杯的,今天为什么会吃得一个酩酊大醉?难道在路上所遇到的那个人,是他老人家的一个知已,如今忽在万里之外相逢,大家都是喜出望外,所以不知不觉的狂饮起来了?”正在忖想时,早由专差报告,已是到了那个地方了,却是又华美又宽广的一个屋子,看来这份人家倒是有上几个钱的。这时候,周小茂也不暇注意到这些,只急于要和他父亲照一照面,看是究竟醉到了如何的一个程度。不料,当那专差把他引进了一间书房中,却见他父亲危坐着在耶里,脸上全无一点儿的醉容,倒不禁把他呆住了,兀自在想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老人家并没有吃得什么酒,却故意把酒醉了这些话,要把我骗到这里来?倘然真是如此,这又何必呢。”周茂哉似已懂得他的意思,便含笑向他说道:“酒是我曾吃了一点的,至醉到怎样怎样,也只是这么一句话罢了。现在,我的教你到这里来,却是有几句非常要紧的话和你谈一下。你且坐下来罢。”说时,又把笑容敛去,显出一种十分正经的样子。
周小茂依命坐下后,周茂哉便说道:“我有很重要的一件事,以前从没有和你说起过,现在却不能不和你一说了。那便是我在你很小的时候。已同你定下了一头亲事了。”周小茂一听这话,不免怔上一怔,暗想:这一件事,他老人家确是从没有和我说起过,但是,这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为何在这个时候,忽又巴巴的向我提起,并说是不能不和我说的一件重要事情呢?随又听他父亲接续着说下去道:“我和你所定下的那个姑娘,是我很知己的一个朋友的女儿。我那朋友姓王,他是一向在外面游宦的,先时还时常和我通着音问,后来不知怎样一来,突然的断了消息。虽经我千方百计的打听着,都是打听不出,也只索罢了。不料,我刚才在街上走着,忽然遇见了他家的老苍头。那老苍头是认得我的,一见了我的面,好象惊喜得什么似的,即硬把我拉到了这边来。
一问详情之下,方知我那朋友,已是死去了好多年,却有一份宦囊积下,这所屋子也是自己起建的。但他家的小姐,却为了我们的这头亲事,不肯再配给别个人家,正也在四处打控我家的消息呢。你想:人家的小姐多么的讲义气守贞节,我们堆道好不承认这头亲事么?”
小茂一听以下的一番话,更是呆了起来,想不到中间尚有如此的一个曲折。但是,不管他是怎样,他老人家尽可回得衙门中去,再把这些事情向他说,何必巴巴的要把他叫到这里来,这又是一个什么意思呢?当下便回答道:“既然有上这么的一个情形,我们当然不能把这头亲事赖了去。但是,现在父亲身上的事还没有弄清楚,又处在这客地,似乎尚谈不到这婚事上面去,何况我的年纪还很小,也不是急于要讨论什么婚姻问题的一个时候呢。”周茂哉忙又正色说道:“不,那不能如此的讲。我们虽远在客地,我又在缧绁之中,加之你的年纪井还不怎样的大,在各方面讲,似乎这亲事都可以从缓得。但是,难得人家的小姐肯如此的为你守贞节,又难得会在这万里之外,大家无意的相逢着。为要大家安心起见,那就得赶快了去这一件亲事,否则,再一天天的耽延下去,万一又有什么变卦发生,那就要辜负了人家的一番美意了。何况,我又是一个行将就木的人,总希望能早一点瞧见你成了家呢。”周小茂听父亲是如此的说,也只好默然了下来。周茂哉忽又大声的说道:“依得我的意思,最好巴不得你们二个人在今天就成了亲呢。”这话一说,周小茂很觉得有些骇诧:父亲为何如此的急性子,说是今天就要我们成亲?这未免太有点可笑罢。
他还没有表示出反对的意思,早见有老苍头模样的一个人,把一个头从门外伸了进来道:“周老爷这句
话说得最是痛快,我也是这个意思。好在今天恰恰是黄道吉日。不如就让他们二位成了亲罢。”说后,竟不容分说,便教人送了一套簇新的袍褂来,好象老早已预备好在那里似的。接着,又走来二名俊仆,硬替周小茂把这身新抱褂换上,又簇拥着他到了厅上。即见由二位伴娘,扶了一个红纱盖面的女子出来,和他并立在红氈毹前,当着灯烛辉煌之下,就拜起天地来了。象这样的急逼成亲,小茂心中虽很是不愿意,并不解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当着他父亲在面前,又不便如何的反对,也只能惘惘然的,任他们怎样去摆布罢了。
等到交拜既毕,送入洞房,伴娘照例要请新郎把盖住新娘头面的那块红纱揭了去。比及红纱既揭,小茂不由得向着新娘望上一眼时,却几乎把他惊骇得要喊出了一声啊呀来。不知这是为了一种什么缘故?且待第一百五十四回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