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老趟子手闻听于蓝报告,萧银龙在莲花湖遇难,遂将萧银龙之事,对傻小子孟金龙学说了一遍。金龙闻听说道:“萧银龙是我兄弟,我非将莲花湖的贼都摔死不可。”说着话向外就跑,谁要阻拦他,碰上就倒。孟金龙跑出镖局子,不知东南西北,跑出有一里多地,复又返回,向众人问道:“莲花湖在哪里?”胜爷说道:“金龙不许胡闹,跟老夫一同前去。”
孟金龙答应一声,说道:“就跟三大爷一同去,非将莲花湖的贼脑袋拧下来不可。”大众一看孟金龙这样,没有不笑的。列位,孟金龙这样浑浊猛愣,他怎么来到的大清国呢?孟二侠对于这样的儿子,为什么还打发出来呢?这里面尚有一段事情,未能说出。
皆因为孟金龙这一日由家中出来闲游,走到邻村赵家峪,正碰上赵家峪的地方伙计赵三,跟他妻子打架,乡亲们劝解不开,都站在一旁看热闹。孟金龙一看,乃是男女二人打架,遂上前劝道:“好男不跟女斗,好鸡不跟狗斗。”赵三一看是孟大少爷,本来认识,说道:“大少爷您别管,这是我的妻子。她骂我,我才打她。”孟金龙说道:“不行,妻子也不许打。”
赵三不听,金龙一着急,照定赵三嘴巴子打去,金龙乃是金钟罩的功夫,这一掌震动了脑海,赵三立刻身死。金龙一看赵三倒在尘埃,回头往家中就跑。众乡亲们一看,孟金龙将人打死,遂在后头跟着他,金龙回头一看有人跟着,遂说道:“谁要跟着我,我将他摔死。”大众一听,谁也不敢在后头跟着他,回到庄中,报告了地方保甲,地方保甲遂来到孟家寨。见了孟二侠,将金龙打死人之事说了一遍。二侠闻听,吓得目瞪口呆,叫老家人快将大少爷找来。老家人说道:“大少爷有话,员外要是找他,就说他上外祖母家去啦,不叫招呼他。若是招呼他,就拎起来摔死。”员外一听,又气又乐:“打死人啦,上姥姥家去就完了吗?”员外遂说道:“就说员外招呼,要是不来,我架火烧他。”金钟罩铁布衫不怕枪刀,就怕火烧。老家人去到后花园,将金龙唤出来,一说员外生气啦,要是不去,就用火烧。金龙没有法子,这才跟随家人来到客厅。一见赵家峪的绅耆,傻小子金龙心中就明白了,叫道:“爸爸,永远我也不打人了!我没使劲,地方伙计就死了。”员外说道:“胡说!打死人偿命。永远不打人就算完了吗?”叫道:“家人!将逆子捆上!”傻英雄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二侠的家法,叫怎么着就怎么着,向来不敢违背。金龙闻听,自己将胳臂向后一背,说道:“捆吧。”若不是二侠在跟前,谁也不敢捆他,就是捆上他,他一用力绳子就得断。因为有二侠的话,老家人不敢不捆,这才过来将少爷绳缚二背。二侠将少爷交与众绅耆,叫道:“金龙,到衙门里你不许无法无天,你若是无法无天,跑到家来,我将你用火烧死,然后我自己一死。”傻小子哭着说道:“我给您磕一个头,报报您的养儿子的恩吧。”二侠闻听此言,不觉动了爱子之情,两行泪下。此时老安人也来到了客厅,叫道:“儿呀,但愿上苍怜佑,保我母子还有见面之日。”金龙说道:“孩儿若是有灵,半夜三更给您托梦。”母子痛哭,众绅耆莫不泪下,母子痛哭一场,这才将金龙送到本地衙门。本地衙门过堂,传尸主赵三之妻,赵三之妻与赵三夫妻终日吵闹,赵三被人打死,他的妻子并不追求抵偿,在本地衙门供的只求官准嫁人,别的事满不过问。赵三又无有家属。本地方官向上司衙门详文,说凶手与赵三本无仇隙,因劝架误伤人命,尸主只求官准改嫁等语,上司衙门也是原词,送到了王爷府。王子张奇善,无论大小案件,都是亲自审理,接到了这件公事,一问傻英雄,傻小子乃是一个浑人,看公文并无仇隙,遂与大帅石朗说道:“此案本应抵偿,无奈尸主不追求抵偿。人都向着活的,还有向着死人的吗?二千岁辛苦一趟,到乡里调查调查,想法子叫他们私下了解,若是官断不偿命,于国法不合。”二千岁闻听,遂道:“小弟愿往。”带了几名差官,遂说着就来到赵家峪私访,均改扮商人模样。就听百姓们三三两两坐在一处,谈论赵三,有一个老者说道:“火神爷赵三死啦,咱这一方从此得少着几把火呀。”又一个年轻的说道:“孤坟也得刨的少哇。前些日子非跟我借十吊钱不可,我说现在没有钱,等麦子收下来再给,他也答应啦,当日夜间我的柴禾园子就着火啦,您看够多万恶滔天啊。孟大少爷可给咱们除害了。”又一位老者说道:“孟大少爷这场官司可不好打,可惜孟二侠就一位少爷,还是傻老小子。若是给这宗恶人偿命才冤哪。”石朗将此话听毕,心中暗说:“这宗万恶之人,无怪乎他妻子都不追求抵偿。”带差官回到王府,将私访之事,对王子张奇善说了一遍。王爷闻听,叫道:“二千岁,既然如此,还得二千岁从中私自约出乡老,协同赵家峪绅耆了结此事。”二千岁私自拿出一千两纹银,约出赵家峪的乡老,给少爷孟金龙了结官司。
列位,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不然石家后世子孙昌盛,世代簪缨?这就是祖上之德,天之厚报也。了完官司,将傻小子打了一百板子,去了凶气,放回家来。孟二侠从此可就不敢叫孟金龙出门了,将他锁在屋中。
这一日萧三侠父子看望孟二侠,闻听金龙锁在屋中,三侠劝孟二侠放出少爷,不然恐其锁坏了,岂不成为废人?净锁着不成,总得慢慢的感化。孟二侠也恐怕日久锁坏,遂将金龙放出了,金龙见了三侠与银龙,说了一句:“谢谢三叔。”又叫道:“银龙兄弟,咱们出去玩去!”二侠与三侠两人一听,也乐啦,二侠说道:“萧贤弟,你看这傻东西,将来怎么办呢?”
三侠说道:“咱们哥俩没有胜三哥德行大,您看人家胜奎,又精明,又强干,少年老成,一看就是大器之子。您的儿子太傻啦,我的儿子太精鬼啦,俩人若搀合搀合都好了。”老哥俩在客厅闲谈,金龙跟银龙二人到了后花园,银龙可就给孟金龙出了坏主意啦。银龙跟孟金龙说道:“大哥,二大爷从这儿总不叫你出院,前后门都锁着,那够多难受呀?”孟金龙说道:“没有法子。”银龙说道:“我给你出一个好法子,你可谁也别告诉。您偷点银子,上大清国十三省总镖局子找咱胜三大爷,到那里跟黄三哥在一块儿有多好哇。省得您一个人在家里,就好似坐狱一样,连一个人跟你作伴都没有。”孟金龙说道:“我不认识大清国。”银龙说道:“您多偷点银子,先坐船,船到了陆地就下来。有人就打听千佛山真武顶十三省总镖局子神镖将胜三大爷,到了大清国没有不知道的。您先去,随后我还上镖局去呢。”孟金龙听罢,说道:“对啦,若不是兄弟你教给我这好法子,我总在家里,生生的就将我闷死啦。”萧银龙将主意给孟金龙说完了,二人仍然来到客厅,大家用完了酒饭,萧三侠辞别二侠,回归了萧家镇。
再说傻小子孟金龙,到了夜晚,二侠与安人睡着了,傻小子遂暗暗将箱子打开,偷了不少散碎银两。偷的可是小块的,孟金龙有一个心眼,小块的花着省事。孟金龙平常买东西,无论该多少钱,全都是小块银子,不懂得合,所以偷银子专偷小块的,为是花着方便。将散碎银两装了一兜囊,又用手巾包了一包,拿了两身衣服,孟金龙偷着开开房门,来到后花园。一看后花园锁着呢,有心将门劈开,恐怕叫家人听见,报告他的天伦,皆因为孟金龙不会高来高去。孟金龙看了半天,想了一个急法子,拿了三条板凳,两条在底下,一条放在上头,登着板凳上了墙头。里边登板凳上来啦,外面可下不去了,孟金龙没有法子,一歪身躯,“咕咚”一声,掉在墙外,将地砸了一个坑。站起身形,将身上尘土掸了下去,也不管东西南北,往前就走,自己说道:“走得离着家越远越好,不然追上用火烧了。”孟金龙走到东方发亮,来到水旱关口。台湾的兵有认识他的,叫道:“大少爷!您上哪里去?”孟金龙说道:“我上大清国玩去。”台湾兵说道:“台湾人不许私自上大清国,少爷你有公文吗?”孟金龙说道:“我不懂得什么叫公文。”台湾兵一想,他是一个愚人,叫他去吧,管他呢。那兵卒于是并不答理他。孟金龙走到船上,船家问道:“你上哪里去?”孟金龙说道:“咱上大清国找三大爷去。给你船钱。”将手中小包裹里银子完全递给了船家。船家一看,原来是一个傻子,将银子收下十余两,剩下又给了孟金龙。赶巧啦,船家已经够载了,当时开船。船到大清国岸口,孟金龙下了船,逢人便问找三大爷,行路的看他是一个傻子,用手一指道:“三大爷在那边。”孟金龙就走,饿了就吃,吃完饭不管多少,就是一块银子,到了夜间不住店,在山坡荒草里就睡。这一日孟金龙来到一个镇店上,将银已经花没了,饿了两天,实在饿得没法子,遂走进一个新开市的饭馆子,进屋就吃,吃完了没钱,站起就走。这个饭馆子是一个武举开的,他吃完就走,武举上前将他拦住,说道:“你为什么吃饭不给钱?”孟金龙说道:“我饿急了,没有钱啦。”武举叫道:“伙计们,给我打这个傻东西!”
伙计们闻听,如狼似虎,棍棒交加,孟金龙向地下一躺,将头一抱,呼呼睡着啦。打完了翻身起来,说道:“你们都没吃饭,打不动人。”武举没有法子,打死人得偿命,不照致命处打不动他,武举遂说道:“你不用卖味儿,你要是敢抢人家的褥套,饭算你白吃。”孟金龙说道:“我敢抢,抢完了你别要钱。”
武举说道:“那是自然。”
正在说着话,就见正南上来了一位老者,身上披着皮袄马褂,手中提着一个小包裹,孟金龙走到老者跟前说道:“给我将小包裹放下,将皮袄脱下来。”老头说道:“要小包裹倒行,别脱皮袄,受了风了不的。朋友,是线上的吗?吾也是合字的。”孟金龙说道:“不懂,脱皮袄吧。”老头说道:“我小包裹里有好东西,珍珠、猫眼、璧玉。”说着话放下了小包裹。孟金龙一下腰解小包裹,老头一伸手指,照定孟金龙点去,只见孟金龙随手而倒,瞪着眼睛不能动转,上气不接下气。老头说道:“王八羔子,吃到我这儿来了。我是贼魔,我还不知道吃谁呢?”提起小包裹,踢啦踢啦走去,孟金龙躺在地下不能动转,众人看着莫不咋舌。这老者走出不远,复又返回来,向孟金龙肩头上拍了一下子,孟金龙翻身爬起,也不敢要皮袄小包裹。老头问道:“你姓什么?为什么在此劫道?”孟金龙说道:“我姓孟叫金龙,还叫混海金鳖。”老头问道:“你天伦叫什么名字?”孟金龙说道:“咱爸爸叫孟铠。”老头说道:“混帐!你爸爸,怎么是咱爸爸呢?你再要这样说,我还用手指点你。你的师傅是谁?”孟金龙说道:“我师傅是夏侯商元。”
老头闻听说道:“臭豆腐的徒弟,好没出息,原来是我的盟侄。你因为什么劫道?”孟金龙说道:“我吃饭没钱,他们叫我抢褥套。”老头说道:“混帐王八羔子,大白天叫我侄子劫道,犯了罪就是杀。放火烧这王八羔子!”老头又一想,吃饭不给钱,为什么烧人家?回思一想,饶了他吧。遂问道:“你上大清国干什么来了?”孟金龙说道:“我找三大爷来了。”老头问道:“你找哪个三大爷?”孟金龙说道:“我忘了姓什么啦。”老头说道:“你还记得是干什么的吗?”孟金龙想起来萧银龙告诉他神镖将三个字,但是还没记清楚,又说道:“我记得是镖神三大爷。”老头说道:“你若不遇我,一辈子你也找不着。走吧,跟着我走,到了那里不许提我;若是提我,我还用手点你。”孟金龙说道:“我不说。”老头领着孟金龙来到镖局门口,用手指给金龙,孟金龙这才来到镖局子,要不然孟金龙见人就问三大爷,一辈子也来不到镖局子。这是孟金龙来到镖局子一段倒插笔。胜爷本打算顺便将他送回台湾,不想今日又遇见萧银龙莲花湖遇难,下在水牢,于蓝报信,师徒暗探莲花湖。胜爷、三太、香五、茂龙、李煜、邱成等,收拾好了零碎,胜爷并与高恒起了名字,叫高俊龙,从此大家俱以高俊龙呼之,不许叫高恒。高恒跪倒身躯,谢过胜爷赐号,爷儿十一位起身直奔莲花湖。
来到莲花湖河坡,胜爷大众举目观看,山上悬旗吊斗,山下荷花盛开。胜爷说道:“咱们前者到莲花湖时,天光已黑,这次到莲花湖,天光大亮;前者是窃探,此次要来明去白。但不知你兄弟吉凶祸福如何。”杨香五在旁叫道:“恩师,那边来了一只小船。”这船是看守稻田的船,只见那船划动桨橹,由东向西而来。此时高恒已将胜爷等背过漩涡之水,送在稻田地内。看看小船来至切近,金头虎叫道:“高俊龙,孟金龙,咱们下水抓船!”三人凫水过去,混海金鳌孟金龙,伸出虎掌将小船捋住,船上喽卒一看,吓了一跳。有一个喽卒说道:“朋友,我们的瓢把子,东北风。”东北风即黑话之韩字。金头虎说道:“我知道,你们贼头韩秀。你将船拢到稻田岸吧,你看见那边白胡子老头没有?那是我胜三大爷神镖将胜英。我们也不杀害你们,借你们的船用,我们进莲花湖。”水手闻听,不敢怠慢,金头虎、高俊龙、混海金鳌孟金龙三人站在船上,水手将船拢至东岸,胜爷率大众上了船,胜爷遂问船上的水手道:“贵姓啊?”这一个水手答道:“在下姓王叫王命。”那一个水手答道:“在下姓吴叫吴生。”胜爷道:“王、吴二位壮士,愚下胜英跟你二位打探一件事,二位可不许隐瞒。现在在下听说莲花湖水牢内困住一位少年,姓萧名叫银龙,二位本是莲花湖的人,必然知道的。”喽卒说道:“您若问此事,提起来话可就长啦,莲花湖自残骨肉。我们韩寨主前日将萧银龙拿住,下在水牢,老寨主于丰恒暗将萧银龙救出,欲要弃山而逃。事被总辖寨主闻知,调队把住清江湖口。老寨主叔侄父女跟萧家父子,一只大船,五只小船,正向清江湖口出发,偏被韩寨主拦住,老寨主于丰恒与总辖寨主僵了火,在清江湖口动手,萧杰父子也加入助战,现在杀得难解难分。”胜爷闻听萧杰萧三侠也来到战场,心中暗道:“这个事情可闹大啦。怎么萧三侠也来到了呢?”列位,韩秀乃是仁人君子,读书知礼之士,虽然是占山为寇,颇知尊卑长上。韩秀之父临死之时,曾对于丰恒托孤,并告诉韩秀说道:“我死之后,汝亲于叔父如汝父,千万不许慢待,凡事听汝于叔父指教,不许自暴自弃。如要违背汝于叔父之命,即是违背汝父之命。”韩秀站在床前,哭泣着说道:“父亲千秋之后,孩儿必当奉于叔父如父,不敢违天伦之嘱。”语毕,银枪手韩殿兴老寨主遂殁。韩秀葬了父亲,承父遗业,为莲花湖总辖寨主。老寨主于丰恒乃是第一位老寨主,是事不问,在山中享其幸福。闲暇无事,教授两个女儿、两个侄子的武艺。韩秀对于老寨主于丰恒,敬重真如乃父一般,不敢怠慢,韩秀岂敢跟老寨主于丰恒动手呢?有一句俗语,不怕乡党无好事,就怕当乡无好人。一言兴邦,一言丧邦。皆因为林士佩住在莲花湖内,知道了于老寨主救了萧银龙,欲暗自弃山而逃。遂在韩秀跟前搬弄是非,言说胜英遣萧家父子暗探莲花湖,事情败露,萧银龙被获,老寨主故此弃山而遁。老寨主走与不走没有问题,绝不能叫萧家父子走去,纵虎归山,必定伤人。况且萧家父子果然平安出了莲花湖,岂不叫天下英雄藐视莲花湖没有能人?韩秀聪明反被聪明误,一时间被林士佩愚弄,又加以众寨主俱都不服老寨主之所为,韩秀实出于无法,遂调齐大队赶奔清江湖口,截住于丰恒去路。韩秀焉敢与老寨主交手?林士佩出头作恶人,不叫老寨主出清江湖口,老寨主焉能容林士佩呢?遂大骂林士佩搬弄是非,故此在清江湖口摆开战船,萧家父子、于丰恒叔侄父女与林士佩遂动起手来。
幸亏于蓝报信,胜爷赶到,要不然萧三侠与于家父女必为林士佩所困。
且说胜爷问明喽卒,遂叫喽卒将船奔战场驶去,鱼眼高恒高俊龙与于蓝藏在水底保护小船,孟金龙藏在船舱里面,上面用船板盖满。您道,大热的天孟金龙为何藏在船舱里呢?这是金头虎教给孟金龙的,不叫孟金龙在船上站立。贾明是假装傻,其实更伶俐,专会出坏主意,孟金龙是真傻,可有一宗,他专听金头虎的话,贾明叫他怎办,他就怎么办。金头虎说道:“你要是在船上站着,莲花湖的贼一看见你,就都吓坏啦。你在舱里藏着,听我的信,等到打仗的时候,我喊你,你就钻出来。”孟金龙真听他的话,就藏在舱内了。三太、香五、茂龙、李煜、金头虎贾明、邱成等站在船后,胜爷站在船头,船奔清江湖口而来。来至清江湖口,就见大小船桅,犹如高粱地一般,旌旗招展,绣带飘扬。水手停船不敢前进,胜爷说道:“向战船近处开船。”水手不敢怠慢,向大战船近处开船。来至战船切近,只听得人声呐喊,里三层外三层的船只,围着当中的战船。站在小船上,向里看不清楚,胜爷甩了大氅,攀援上了船桅,向当中战船上观看。只见三层大船前面,是韩秀的采莲大船,压着阵角。韩秀左有水八寨八只战船,右有旱八寨八只战船,后有中平八寨八只战船。左右站立着四员猛将,人称四猛,左有韩忠、韩孝,右有韩勇、韩猛,抱着金银钢铁八只大锤。
韩秀身背后有宝刀将韩殿魁。能打的英雄,怀抱着兵刃有一百多位,不到二百位。韩秀船前,四只大船联在一处,下着锚。
这四只大船联在一处,方圆二十来丈宽阔,萧三侠与林士佩正杀在难解难分之处。韩秀之船在南,萧三侠、于丰恒之船在北面,当中四只大船就是战场,萧三侠银髯乱飘,热汗直流。林士佩耀武扬威,手使六十二斤半重狼牙钻,此兵刃九尺九寸长,当中三尺三寸的杆,两头有纂,纂下锯齿狼牙,在莲花湖请高等技师所造,为的是专敌上年纪的老英雄,刀枪剑戟碰上就飞。
此人真是生来的狠毒,林士佩正在闪、砍、劈、剁,将狼牙钻按三尖两刃枪招数使用,但见得,一点眉缵,二撩阴,三扎盘肘,四分心。萧三侠摘、截、撕、捋,接架相还。林士佩按棍的招数泼风八打,庄家十六棍,又换大枪的招数,滑、拿、绷、把、握,劈、砸、盖、挑、扎,若是别人,刀早就撒手啦。萧三侠刀虽未撒手,怎奈年迈之人,热汗往下直流,衣衫湿透,老英雄气力不敌,喘息不止。胜三爷心中暗道:“我盟弟虽然年迈,刀法精奇,然而气力不敌,倘若刀一撒手,就有性命之忧。”两条腿一松,下了船桅,叫道:“水手向采莲船前开船。”水手说道:“胜三爷,再向前开船,小船头就要撞在大船尾上了。”胜爷说道:“离大船近了,我自有主意。”遂亮出鱼鳞紫金刀,胜三爷丹田叫劲,痰嗽一声。胜爷年纪虽大,血气甚足,遂大声喊道:“莲花湖的寨主喽卒众位听真,现有南七北六十三省总镖头胜英来也!”众寨主与喽卒张目观看胜三爷,只见头戴一顶鸭尾巾,胁下衬镖囊,怀抱鱼鳞紫金刀,皱纹堆累,白发苍苍,刀似蓝汪汪的蓝鱼,一身紫微微的鱼鳞,老英雄一团精神,不怒而自威。莲花湖的喽卒呐喊:“胜三爷来啦!快把船闪开当子啊!船联在一处,摘不开呀!用解手刀将绳割断吧!”喽卒们将船的铁钩摘开,绳子割断,闪开有六尺余宽,胜三爷兵不血刃,船进重围,由东向西赶奔大战船而来。
来至战船切近,胜爷叫道:“三弟罢战,林寨主不要得理不让人,胜英来也!”萧三侠虚晃一刀,向北一纵,一看胜三爷,心中暗道:“您若晚来一时,我们男女老少俱都丧于此矣。”林士佩向东一看,果然是胜英到了。林士佩心中暗道:“怎么如此之巧?老胜英来了。我平生只输与此人反背转环八卦刀下。”林士佩也收了招,纵到小船上,回到韩秀采莲船去了。萧三侠由北面纵到小战船上,回北面于丰恒船上去了。金头虎向北边一看,看见了他亲娘舅于丰恒之船,二老背后有萧银龙、于化龙,后面小船上两个姑娘扶着小孩的死尸,鲜血淋淋。金头虎一看,正是表弟于化虎死了,金头虎用杵照定吴生头上就是一杵,将死尸一脚踹下船去。王命一看,大吃一惊,翻身跳下水去。胜爷说道:“明儿,他们受了半天累,为何打死人家呢?”金头虎说道:“后边小船死的那个小孩,是叫林士佩用钻穿死的。我宰不了大贼,杵死小贼,为是给我表弟报仇。”林士佩若不用钻穿死于化虎,焉有吴生、王命死的死,逃的逃呢?韩秀一看,心中说道:“我的船,我的人,将他们送到地方,将人打死。”韩秀想到此处,遂叫道:“胜老明公!您莫非派萧家父子暗地勾串我家于寨主吗?”胜爷摆手叫道:“寨主!聪明反被聪明误。我胜英残年之人,我跟寨主素无仇隙,我又不是官人,又不是文武衙门,我打莲花湖有何好处!要叫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要叫人不闻,除非己莫说。我听朋友谈论,我盟侄在莲花湖受水牢之苦,我前来拜求寨主高抬贵手,萧银龙乃是十三四岁之孩童,请寨主勿为宵小所愚,放了萧银龙。现有跟我胜某为仇作对的,给你我挑拨是非。但听君子话,莫闻小人言。跟我姓胜的有过节,开镖局子有地点,住家有门户,愚下住家直隶莫州古城村,座南的大门,松棚英雄会在江苏,一年三百六十日都开着门经营。他不敢斗胜英,借刀杀人,寨主乃当世的英雄,为何给小人利用?寨主请看,我盟弟萧家父子困在莲花湖这份可怜,于家父女,老的老少的少,爷儿五人死了一人。请寨主施恻隐之心,撤了队伍,放于家父女、萧家父子,不独萧、于两家感激,胜英也感德非浅。就是寨主拿住于家父女,怎样处治呢?不如寨主开一线之恩,两全其美,何必自残骨肉呢?”韩秀一听,真是金石良言。韩秀心中暗说:“我早想结交胜英,岂不是天假其便?好事不如无,胜老者替天行道,我若交了这个朋友,增光不少。再说胜英并不强暴。”林士佩在韩秀背后叫道:“总辖寨主,老胜英老奸巨猾,以口舌之才,要说出莲花湖去,叫他耻笑莲花湖没有高人。老胜英就是一人,身背后那七位都是学而未成,咱能战的英雄二三百位,老胜英知道打不出去莲花湖,故以口舌之才。莲花湖的英雄能战的有二百余位,把胜英困死于莲花湖。他背后那七个我都认识,狼牙钻一扫,结果他们的性命。寨主请看,小船只有八人。”韩秀一看,果然是八个人,怀抱令字旗道:“胜老明公,我意欲跟您和平办理,皆因我的手下人他们不服。久闻明公三只金镖压倒绿林,甩头一子纵横天下,一口鱼鳞紫金刀镇住十三省,我的手下人都要会会您的高艺。明公若能战胜了莲花湖众群雄,我将萧家父子、于家叔侄放行,众位愿欲往哪走,随众位之意。”胜爷说道:“韩寨主要讲好朋友,咱哈哈一笑,两罢干戈;欲要斗输赢,我胜某也只好奉陪。寨主若能和平办理,我胜英感激盛情;如以武力对待,我也不能说不可。寨主与莲花湖的宾朋,短打长拳,马上步下,我姓胜的不含糊。如若群殴,一拥齐上,要将在下胜英乱刃分了尸,我也就管不了盟弟与盟侄了。要将胜英捉住,碎尸万段,那是胜英艺业不高,不怨寨主意狠心毒。韩寨主可派能战的动手,在下奉陪。”
胜爷语至此,飘银髯要握鱼鳞紫金刀。贾明喊道:“胜三大爷!将舱里藏货弄出来吧!”贾明向船内喊道:“大小子出来吧!”就听船舱里面喊道:“好热呀!”将盖舱的板子撞在水内,猛英雄出—头露面,呐喊一声,惊天动地,跺一脚房倒屋塌。大英雄一看,南面上人多,北面上人少,叫道:“三大爷!我先打那边?”南面上人多,又一看北面有萧三侠,大英雄叫了一声:“三叔您来啦!银龙兄弟你也来啦!”北面于寨主遂打发水手,将胜爷的船撑在大船切近,胜爷上了大船,萧三侠说道:“老哥哥晚来一会,我们众人俱都丧于此处了。”
此时黄三太大众等也上了大船,站在三老背后。孟金龙打一小船上一跳,将大船砸得直晃荡,几乎翻了船。胜爷说道:“金龙,你认识于老寨主吗?”孟金龙说道:“我不认识。”胜爷说道:“这是您于叔父。”金龙说道:“他是我叔父?我是他大爷!”胜爷说道:“不许胡说!于叔父与你父乃是结义弟兄。”孟金龙说道:“您给我引见,我就磕头吧。”孟金龙一磕头,将船砸得当当山响,胜爷说道:“别磕头啦。”韩秀此时举目观看金龙,心中一怔,暗说道:“羊群里出了骆驼啦?”身长八尺有余,头如麦斗,项短而粗,豹眉虎眼,虎背熊腰。
头戴绛紫六轮抽口壮帽,身穿绛紫绸子短靠,皮带扎腰。三层皮子缝在一处,若是一层皮子,金龙用力一扎腰就折啦。两条大腿如同房柱,青缎靴子,一尺六七长,黄中透亮的脸面,背后背着降魔宝杵,如意柄一掐粗细,平常人的手攒不过来,后腰下坠一个大皮囊。只听金龙厉声叫道:“我打南边的!”胜爷道:“不许混战,单打独斗,抱令字旗的是寨主。你上小船,送到战船上去打战。”小船贴在三老的船东面,孟金龙向小船上跳,金头虎叫道:“大小子!打仗的时候,见一个打死一个,一个也别留!”水手叫道:“大少爷,你慢着点,船要翻!”
孟金龙说道:“我没有使劲。”水手摇开花橹,到了战船北面,离战船约有三四尺远,大英雄不会纵远,小船贴在大船帮,大英雄向船上跳,犹如砸地脚一般。大英雄跳在船上,用目观看韩秀身后,四猛将捧定金银铜铁八只大锤。大英雄叫道:“四个使锤的小子过来!咱们滚滚!”胜爷在北面上说道:“金龙说话,愚鲁之甚。韩寨主乃当世的英雄,焉能两人打一人?单打独斗。”韩秀令字旗三展,说道:“水八寨、旱八寨、中平八寨,二十四位寨主,哪一位临敌?”由韩秀大船东边,有人说道:“总辖寨主,我弟兄要捉拿镖行的大汉。”这二位,一位是旱八寨的三寨主花枪将柳士永,一位是旱八寨的四寨主花刀将柳士猛:“我弟兄愿往。”韩秀一看,说道:“可不许坏莲花湖的规矩,单打独斗,违令者斩。”二位寨主答应一声:“知道了。”柳家弟兄由打大船上了小船,柳士永颤花枪,柳士猛抽出大刀,弟兄在一只小船并肩而站。小船由南向北而去,距战船相隔六七尺远,柳士永叫道:“贤弟与愚兄观敌助阵,我拿镖行猛汉!”说罢此言,一抖花枪,纵到大战船之上。大英雄叫道:“小子!你叫什么玩艺?怎么不叫使锤的来,弄一个小破枪干什么来啦?”柳士永叫道:“傻小子!某家乃旱八寨三寨主柳士永,人称花枪将是也!三寨主枪下不死无名之鬼,大汉姓什名谁?”孟金龙答道:“姓孟名叫金龙,别号人称混海金鳌。”大英雄并不亮降魔宝杵,自己向自己胸前一拍,叫道:“扎吧!小子!”大英雄一拍胸脯,向前一撞,柳士永的枪正刺在肚脐左边。大英雄向前一凸肚子,将花枪绷弯,柳士永向后倒退了好几步,心中暗道:“这大汉不奸则傻,原来是卖弄十三道横练呢。”柳士永知道大个金钟罩横练,前把一高,后把一低,奔哽嗓咽喉刺去。孟金龙伸手捋出降魔宝杵,左手指着自己咽喉,说道:“小子,向这儿扎。”枪临切近,就听当啷一声响,贼人的枪犹如一条活龙一般,出去好几丈远。柳士永直甩手,顺着十指流紫血,甩着手向南跑。大英雄腿长步儿大,追在贼人背后就是一杵,只听噗的一声,杵扎入背后五寸来深,贼人吼了一声,大英雄虎爪一使劲,把贼人死尸托起有四五尺高,贼人颜色白似雪霜,大英雄托在南船帮,伸左手向下一掳死尸,扔在水内,说道:“这个小孩有四两重。”胜爷叫道:“金龙!莲花湖朋友甚多,以武会友,点到而已,不许伤人。”孟金龙说道:“三大爷,我没使劲,他背后原来的窟窿。”胜爷说道:“胡说。”韩秀抱着令旗观看,水中一股红水。韩秀叫道:“水手们!快用挠钩将死尸打捞上来,不许冲出湖口去。”
柳士猛一看,哥哥死在大个猛汉的手下,柳士猛提刀纵到战船说道:“蠢汉你为何伤了我兄之命?旱八寨四寨主柳士猛要替兄长报仇雪恨!”柳士猛够上大英雄,摘刀头立刀纂。大英雄用左手指指自己脑袋说道:“小子,向这儿剁,要是不剁是匹夫。”用手指着一低头,孟金龙将机灵鬼给愚弄啦,柳士猛果然迎头剁去。刀临切近,大英雄一抬杵,将刀磕出三四丈高。柳士猛开腿就跑,胜爷说:“不许害命,拿活的。”孟金龙答道:“捉活的。”一伸手摘皮套,取出龟背驼龙爪,将杵扔在船上。此爪龟背有茶盘大小,上面有碗大的一个钢环子,钢环子上头有五六尺长的铁练,铁练接着一丈五六尺长的绒绳,龟背下有五把钢钩,共有二丈余长。抖手一抓,将柳士猛头巾绢帕抓住,大英雄一带绒绳,五把钢钩向肉内钩去。大英雄一晃肩膀,将柳士猛悬在空中,离船板七八尺高,柳士猛在空中乱转,脖颈伸出来有一尺多长。胜爷叫道:“金龙快放下!”
孟金龙闻听,往后倒退,一松绒绳,“噗哧”一声,摔在船板之上,柳士猛哼了一声,七窍流血而亡。大英雄说道:“三大爷,这个可不怨我,他长的太糟了。”老英雄一飘银须说道:“莲花湖英雄豪杰,都是朋友,连伤二命,为何不听老夫之话?”孟金龙答道:“三大爷,小小子贾明告诉我啦,一个也不留,见一个打死一个。”胜爷说道:“不许听贾明之话,再要伤人,老夫不许。”
韩秀令字旗一晃,说道:“若像柳家弟兄,不要临敌。英雄不尽愚义。”水八寨大寨主铁棍无敌将朱甘棠、二寨主神抓将张林,黑白二英雄。神抓将张林白素素的脸面,紫灰色的短靠,身材不足六尺,手使五钩如意亮银抓;朱甘棠身高七尺,黑脸面,黑中发亮,猛勇非常,掌中虎尾三节镇铁棍,两膀一晃有四五百斤膂力,莲花湖的打手。二人并肩上了小船,小船距离大战船不足一丈,朱甘棠说道:“张贤弟,你给我观敌助阵。”一飘身躯,纵上大船,一晃虎尾三节棍,金龙问道:“你叫什么呀?”朱甘棠答道:“愚下水八寨大寨主朱甘棠是也。”
神镖将胜三爷又叫道:“金龙!莲花湖俱都是朋友,以武会友,点到而已,不许伤人。”孟金龙答道:“知道啦,三大爷。”
语毕,将降魔杵插在背后,叫道:“棠儿,拿棍向头上打,要躲你就是匹夫。”朱甘棠纵身形抖虎尾三节棍向金龙头上砸去,胜爷一怔,心中暗道:“金钟罩闭不住虎尾三节棍。”大英雄孟金龙眼看着虎尾三节棍到了脑门,傻英雄说道:“金钟罩闭不了这个家伙。”向下一下腰,矬下有二尺多去,一伸左手,将棍梢子掳住,连人带棍俱都提起,说道:“你看这条腿。”
一腿踢去,踢在朱甘棠软肋梢上,震动了五腑六脏,一松手将朱甘棠摔在船上。朱甘棠咬着牙,就地十八滚,燕青十八翻,在东南角一声跳下水去。神抓将张林,一见朱甘棠落水,纵身形跃上船去,报了名姓,亮出五钩如意亮银抓,六尺六寸亮银链子,一摔手向傻英雄而来。傻英雄一笑:“小抓将啊。要跟我的抓比较,你是孙子辈。”张林说道:“你算什么人物?张口骂街。”一抖五钩如意神抓,奔傻英雄面门抓去。孟金龙伸虎爪一抓,说道:“小子,迎面抓啊?”张林未等孟金龙将抓抓住,又向左肩头抓去。孟金龙说道:“左穿花呀?”又用虎爪抓五钩如意抓。张林乃是久临大敌之人,岂容他将抓抓去?
黑狗钻裆,又奔下身抓去。孟英雄闪身躯仍用虎爪去抓,张林的抓也抓不着孟金龙,孟金龙也得不着张林的抓。胜爷背后贾明说道:“大小子有勇无谋,终无大用。怎活那么大个子?生生世界上无用,他也抓不着你,你也得不着抓。你是金钟罩,抓一下子怕什么?抓上你,你就得着抓。怎么活着来呢?”神抓将张林也听不出贾明说的是什么,孟金龙可听明白了,伸出来大腿,说道:“别抓大腿呀,别抓大腿呀。”列位,他伸出大腿不叫人家抓,岂有此理呢?神抓将一抖五钩如意抓,又奔孟金龙大腿抓去,正抓在裤子上。这一抓上,可就撤不回去抓啦,孟金龙伸手将抓得住,说道:“小子,将抓拿过来吧。”
神抓将张林岂舍得家伙呢?孟金龙一用力,神抓将张林身形可就站不住了,再想撒手也来不及啦,竟将张林举起六尺余高。张林赶紧一甩手腕,皮套将手背上的肉皮捋下,鲜血淋漓,奔命的逃跑,跑到南船帮,跳下水去。孟金龙道:“三大爷,怎么得活的?小崩豆跳下水去啦。”神抓将张林借水遁逃回韩秀采莲大船,张林此时疼得直咧嘴。韩秀叫道:“张寨主快去敷上药调治!想不到连输四阵,死的死伤的伤。”大英雄暗中埋怨林士佩,英雄惟有牙落了咽在腹中,胳膊折在袖内而已。自己暗道:“人家胜老者闯入重围,恭而敬之,以仁义待人,我当时欲与胜老者相和,你言说胜老者只背后七人,除去胜老者俱是学而未成之辈,不足忧虑,谁知船舱内藏着如此的人物?凭我韩秀,若与胜老者和平办理,两全其美,你言说胜英孤掌难鸣,想不到连败四阵。”韩秀此时愈思想,心中愈不好过,大有悔意。
林士佩蛊惑之事,皆因为萧银龙来到莲花湖,林士佩得施其蛊惑之伎俩。其实银龙来到莲花湖,并不是另有作用,皆因为在台湾,侠客献宝刀解重围后,银龙与三太不忍相离,欲同三太同到大清国。萧三侠只此一子,岂能远离?遂将萧银龙拦阻,萧银龙当时未能与三太同到大清国。后来银龙终日与父要求,非上大清国不可,昼夜思念三太等,累次央求老太太。孩子磨母亲乃世上常有之事,银龙每逢吃饭的时候,都举着碗叫黄三哥,日子长了,老太太恐怕银龙想三太成病,遂对萧三侠说道:“你看银龙终日思想三太,将来若是想出病来,如何是好?不如叫他到大清国一趟。”萧三侠遂说道:“若叫银龙去大清国,我还有一件心事。前者我去过莲花湖,拜望于丰恒老寨主,我二人在酒席上叙起家常,于老寨主说道:‘萧三哥,你移居在台湾多年,未请教三哥有几位令郎?’我遂告诉于老寨主道:‘就有一个犬子,今年才十一岁。我跟你嫂嫂很放心不下,此子长的女相,瓜子脸,细弯眉,元宝耳。念书可称得起过目成诵;武学的功夫,传教两三回,永远不忘,无论什么一看就会。我跟你嫂嫂恐怕此子才高命短。’于贤弟说道:‘我嫂嫂吃斋念佛,哥哥你行侠作义,积福积寿积儿女,绝没有短命之理,不用兄嫂放心不下,养儿女是父母的德行。三哥,我的贤侄叫什么名字呢?’我遂告诉于贤弟:‘此子乳名叫银龙,众乡亲送给的外号赛北观音萧银龙。’我又问道:‘贤弟,你有几位令郎?’咱盟弟说道:‘我实不如哥哥您哪,我只有两个侄子,我哥嫂已经弃世。我哥嫂临死时嘱咐我,将来承继我膝下一子,一子与我哥嫂扛幡架灵。’我遂答道:‘贤弟说的那里话来?侄儿何异亲生?两个女儿将来出了阁,姑爷有半子之劳,也可娱乐晚年。’于贤弟遂将姑娘叫到桌前。大姑娘稳重庄严,向我道了一个万福,我给了姑娘一锭银子,说道:‘我是穷盟伯,这一锭银子留你买点心吃吧。’大姑娘又道了谢,回归东屋里了。二姑娘又过来拜见我,我一看二姑娘年在十二三岁,面上不施脂粉,姿容秀丽,稳重端庄,也道了一个万福,我问道:‘二侄女叫何名字?’二侄女答道:‘我叫银凤。’我喝着酒可就乐了,于贤弟问道:‘三哥您乐什么?’我答道:‘你小侄叫银龙,令嫒叫银凤,此二人一龙一凤。’于贤弟遂说道:‘我有两句话,可难以启齿,求三哥原谅。’我遂说道:‘贤弟,有话讲在当面,何须客气?’于贤弟说道:‘我有心与兄结为秦晋之好,但是我出身太低。’我说道:‘好汉不言出身低,身贫不言曾祖贵。何必客气?贤弟此言,正合吾意,咱弟兄就此换杯。我可没带定礼。’于贤弟说道:‘咱们是一言为定,候至三年二年,咱再过大礼不迟。’因此我在莲花湖又多住了几天,才回的台湾,我也跟安人提过几次。这孩子一心要上大清国去,乘此六月,湖海江河之水涨发,坐船甚便,由台湾奔福建,由福建奔浙江,由浙江奔苏杭,至清江湖口到莲花湖,叫于贤弟也看看咱孩儿的品貌和聪明。叫他在莲花湖住几日,莲花湖离镖局子几十里地,叫于贤弟遣人将孩儿再送到镖局子,便中再将定礼带回来。”
您道,老俩口子说话,少侠在窗外听着呢。心中暗说:“允许我上大清国,可先叫我上莲花湖看媳妇去。我也遵父母之命,我到莲花湖先拢岸,然后我再行上镖局子。”那知道小侠客到了莲花湖,竟惹出了一场是非。老两口子说着话,遂叫婆子去唤少爷。少爷萧银龙闻听,假装由后院向前院跑,婆子一出房门,正迎着少爷,将少爷唤至居内,三侠遂对少爷说道:“你欲去大清国,必须叫老家人萧福跟你同去。你可以先到莲花湖你于叔父那里住上几天,于叔父与胜三大爷也是磕头弟兄,在那住上几天,再叫于叔父遣人将你送到镖局子。”少爷点头答道:“谨遵天伦之命。孩儿打算明天早晨起程。”萧三侠又说道:“老家人与我共患难多年,你可不许以仆人相待。老家人忠心耿耿,你必须言听计从。”萧三侠当日遂派了十名水手,连老家人共合十二人,一只大船,第二日遂由台湾起身,直奔大清国。少爷临行之时,老安人放心不下,萧三侠说道:“银龙,你此去必须诸事小心,不可招惹是非,以免你母放心不下。”
语毕,将金背折铁宝刀由墙上摘下,遂说道:“为父数十年创业,全凭此刀。今将宝物交于你手。千万谨慎,切记切记。”
少爷答道:“只要有孩儿命在,就失不了宝刀。”萧三侠一听银龙说话不祥,有心再将宝刀要回,又恐怕少侠心中难过。安人与婆子等俱都嘱咐少爷小心谨慎。少侠诺诺连声叫道:“母亲放心,孩儿记下了。”安人又说道:“银龙,你若在大清国日期多了,有顺便之人,可千万与为娘带信,以免为娘挂念。”
母子分别,银龙与家人上船,真是风顺船快如马。
这日正向前而走,大江中有一道山,十数里之山洞。水手一见十几里之山洞,俱都害怕。老家人说道:“从此处奔大清国,路途甚近,若是没走过此路的,可不敢走,我与员外向来上大清国都由此路经过。”正行走间,忽听水声滔滔,水手齐心努力,将船闯进清江湖口。进了清江湖口半里多地,风平浪静。老家人叫道:“少爷!您久欲上大清国,咱此时已经到了莲花湖啦。”少爷出了大舱,站在船头,一看莲花湖山青水秀,山上悬旗吊斗,山下绿水清流,荷花鲜色,有水竹,有稻田,有江苇,青红满目,景致异常好看。少爷看得心旷神怡,不由得赞美说道:“莲花湖占山为王,胜似督府提镇。若将船拢在山坡,游玩这样真山真水,也倒是真有兴趣。”少爷遂叫道:“老管家!咱暂将船拢岸,我欲游山望景如何?”水手将船拢到山坡,少爷带好兵刃暗器,披上大氅,老家人说道:“您可千万留神,倘若遇见查山之人,恐其不便。”银龙说道:“此事无妨。”少爷梳着抓髻,挎着宝刀,自己嫌不好看,遂将宝刀插在背后,这才下了大船。老家人说道:“老奴跟随少爷游玩如何?”少爷说道:“您腿脚迟慢,还是我自己去倒方便。”
少爷自己顺步走到树木交杂之处,青草萋萋,少爷行走之处,都用粉石在树上画好暗记。银龙游得甚是高兴,山风一吹,甚是清凉。忽听有妇女喊嚷之声:“拿呀!拿呀!”少爷一听,心中甚为纳闷:“莲花湖后山,何以有妇女之行踪呢?”少爷转过一个山环,向西一看,有七八个婆子丫环,各执兵刃,俱都绢帕绷头,围着一只野兽。银龙一看,并不知此兽叫什么名儿,只见一身黑毛,长五尺有余,银龙自幼惯走围场,在台湾没见过此物。萧家镇的人二百多家,全都以打猎为生,萧银龙在六七岁上,冬天萧三侠带领本村的众猎人,年年放火焚林,银龙对于各样飞禽走兽见过无数,就是没看见过这种野兽。丫环婆子枪刀齐上,也就是剁下几根黑毛来。银龙偶然想起此兽,常闻人言有一种狗熊,此物能与虎斗,变戏法的将此物牙打落,将爪用火烙了,故能驯顺。此物专与虎斗,虎若是败了就走,这狗熊他不走,他仍在山坡等候。丫环婆子围绕着狗熊,那狗熊横冲竖撞。又听一婆子说道:“二姑娘快来吧。”就听那姑娘说道:“你们都是废物,若遇着虎应当怎办?那还不吓死呢?”银龙扭项向北观看,只见此女子银灰绢帕包头,银灰汗巾扎腰,外罩银灰斗篷,金莲窄小,银灰缎子软底鞋,在旁立着素袍亮银枪。伸手脱下斗篷,搭在松树枝上,伸玉腕将枪提起,由北向南奔黑熊而去。丫环婆子向两旁一闪,黑熊叫丫环婆子打得向前一撞,前爪绷,后脚蹬,姑娘亮银枪奔熊项上刺去,刺下一缕黑毛,黑熊两条前腿奔姑娘扑去,姑娘用枪杆照定黑熊后腿打去;黑熊又奔姑娘扑去,姑娘甩枪向熊头上砸去;黑熊向上一蹿,枪杆正打在黑熊脖颈之上。婆子在旁喊道:“咱们走吧,此物皮粗肉厚,打不了的。常言说得却好,为人不跟畜类生气。”姑娘用枪照定黑熊头上刺了一枪,向后倒退。先是人赶熊,到了此时黑熊赶人,有一丫环十三四岁,金莲窄小,走得慢点,黑熊向上一扑,将丫环左臂咬住。丫环哭叫:“众位姐姐婶子大娘救命!”内中有一个大脚的婆子,掌中一口大朴刀,照着黑熊头上一连就是三刀,熊头略微见点血迹。此时黑熊又奔大脚婆子扑来,那婆子撒腿就跑,黑熊在后面追赶不舍。正走在山坡下,银龙在山坡上看的真真切切,心中暗想:我可不当出头,我是出外的人,再说他们又是妇女们。又一思想,丫环、婆子又要被害。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今年才十四岁,还有什么嫌疑吗?思索至此,少爷是侠肝合义胆,遂将大氅脱下,拧成绳向腰间一围,一声呐喊:“黑熊不要伤人,少爷在此!”黑熊由南向北追人,银龙由山坡东面过来,正将黑熊挡住。伸手揠宝刀,无奈刀长抽不出来,抽出半尺有余,仍然又将折铁宝刀还鞘,由绣花囊中取出毒药亮银叉。说时迟,那时快,一丈二的绒绳,六尺的银练子,套好了挽手藏在背后。黑熊前腿一绷,后腿一蹬,饿虎扑食,直奔少爷扑来。
少爷双手背着,抖手放出双叉,照定黑熊双睛打去,将叉抖回,摘下双叉,向绣花囊中而装。当时少爷也是忙啦,装在绣花囊内一只,那一只只将叉翅装入一个,翻手由背后撤出金背折铁宝刀,照定黑熊脖颈剁去,只听哧的一声,将黑熊剁为两段。
少爷向外纵身,抬腿用靴底擦刀,将宝刀擦毕,向背后插刀时,一歪身躯,绣花囊中的叉掉落尘埃。少爷也是斩了黑熊高兴,亮银叉落地并未留神,转身向南而去,又向东走去,不见少爷形影。
北面上姑娘与丫环看少爷失落了一宗暗器,男女授受不亲,不好明说告诉人家。丫环将叉拾起,叫道:“姑娘,您看这宗暗器真好看!拿到后寨,咱们练去吧。”姑娘说道:“人家男子的物件,咱们不能要。”丫环说道:“您要吧。”姑娘说道:“我不要。”丫环说着话,将叉装在姑娘兜囊之内。
且说小侠客低头一看,亮银叉丢了一只,想起方才斩熊向背后插刀时,许是掉在那里。小侠客复又返回原路寻找亮银叉。
姑娘见少爷萧银龙走来,遂对丫环说道:“你快将那亮银叉给人家送去吧。”丫环说道:“您怎么不给人家送去呢?”姑娘说道:“我是个姑娘,焉能在山内跟外来男子说话呢?”丫环说道:“您是姑娘,我也是姑娘。”说着话转身走去。姑娘无法,将叉由兜囊中掏出,影着身子递叉,小侠客用手提着大氅接叉。姑娘背着脸举着叉,说道:“你哪,接叉。”小侠客说道:“你就松手吧。”姑娘一松手,将叉扔在尘埃。姑娘站在下山坡,银叉向下滚,正滚在姑娘脚面上。银龙一看窄小的金莲,银灰缎子小鞋,上绣万字不到头。小侠客心中暗道:“姑娘你走,我好拾叉啊。”姑娘心里的意思,打算小侠客拾起叉来,姑娘好走。正在此时,忽由树林中纵出一人,说道:“你们俩人好约会?别将我忘了。”小侠客此时可就顾不得嫌疑啦,由姑娘脚面上将亮银叉拾起,转身走去。恶淫贼见小侠客走开,对姑娘说道:“那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的,你怎么单看上他了呢?”姑娘说道:“我不认识他,你不要胡说。”淫贼说道:“你不认识他,你为何叫他摸你的手,摸你的脚?我都看见啦,姑娘你不用害羞。”姑娘说道:“恶贼趁早走去,别找无趣。我是莲花湖于丰恒老寨主的二姑娘。”淫贼说道:“我不是莲花湖的人,我是来给朋友办事来啦。你若从了我,我必秘密不言,要什么样的首饰衣服都有。”说话伸手要持姑娘玉腕,姑娘向后退着,甩了斗篷,提起亮银枪,照定贼人当心就刺。贼人说道:“啊,姑娘凸盘啦?就爱小孩,他也得明白人事啊。”
贼人一甩大氅,亮出戥窠皮。戥窠皮这宗刀是圆顶的,没有尖,无论什么家伙,都不容易捋刀。姑娘因打熊身体已经乏了,见贼人接架相迎,恐其不是贼人的敌手,虚晃一枪向北而跑。姑娘一上了北山坡,脚底下一滑,摔倒尘埃。淫贼打算调戏姑娘,并没有跟姑娘动手的心,戥窠皮还鞘,伸手奔姑娘而去,意欲将姑娘抱起调情,忽听脑后有金刃劈风的声音,贼人向南一闪。
原来,萧银龙在山环内看见贼人调戏姑娘,小侠客以为是湖寨的姑娘,必不是好人。后来一看姑娘与贼人动手,小侠客这才明白贼人是调戏姑娘,赶奔进前,向贼人脑后劈去。贼人闻听金刃劈风的声音,面朝东南横着往外一纵。此时小侠客的刀劈空,姑娘在地下躺着,小侠客这一刀若落下去,必将姑娘砍为两段,小侠客此时收招不住,惟有向前探身,这一探身躯,向前走了两步,就从姑娘身上迈过去。姑娘站起身躯,斗篷也顾不得拾啦,亮银枪也不要了,蓬头散发跑去,直奔寨中去了。贼人说道:“小孩,你将穿灰的姑娘霸占了,你是色欲薰心。”
少爷说道:“胡说!我并不认识这位姑娘。你是干什么的?”
贼人说道:“我姓张名德寿,绰号人称玉面小银蝶。我是到莲花湖拜望朋友的。”贼人说道:“你是干什么的?”少爷说道:“我是游山玩景的。”贼人亮兵刃向前就剁,少爷金背折铁宝刀接架相还。恶贼心中说道:“小孩怎么使这大的朴刀呢?我有心与他久战,恐怕姑娘走远了。”此时贼人的戥窠皮一碰少爷的金背折铁宝刀,二刃向一块一碰,火光冒出多高。各跳出圈子外看自己的兵刃,金背折铁宝刀并无伤损,贼人戥窠皮碰了一指宽的一个裂纹。贼人此时假装败了,向东跑去,贼人并不是落败,还是追赶姑娘的心胜。少爷一看,贼人向正东而逃,少爷心中暗道:“贼人必然还是追赶姑娘。”小侠客遂在后面紧紧追赶淫贼,贼人回头观看,小孩在后面追赶,贼人将戥窠皮交于左手,右手暗暗由兜囊中登镖,故意的跑得慢啦。少爷追至贼人背后约有一丈来远,贼人一反臂,就听哗啦一声响,鲜血淋漓。原来少爷早看出贼人暗中登镖,少爷在后面将宝刀交于左手,摘下亮银叉,及至贼人切近之时,贼人方一反臂,少爷抖手一叉,正叉在贼人左肩头上,三个大窟窿。贼人就觉着好似火烧的一般,心中发麻。列位,贼人的镖可并没撒手,反受了毒药叉,贼人此时色心全无,向南而逃,赶紧由兜囊中掏出一粒止毒丸放在口中嚼了。少爷在后面并不追赶,心中暗道:“你就是吃药哇,你就是有仙丹也不成。三日准得毒气归心而死。”贼人跑到莲花湖寨内,自己又敷上了止疼散。少爷以为贼人没有活路,哪知道贼人专用毒药暗器,将药敷上,当时止住了疼痛麻木。
且说小侠客抬头一看,天光将晚,自己说道:“我净顾与贼人动手,天光到有此时,岂不叫老家人放心不下?”少爷心思至此,遂由原路而归。老家人萧福正在山头张望,见少爷回来,问道:“少爷,为何去了半天才回来?叫老奴好不放心。”
少爷答道:“莲花湖的山景真好,我只顾看景致啦,可就耽误工夫了。”老家人萧福说道:“少爷游山的工夫,我们打了六七条金色鲤鱼,给少爷做好饭多时了。”说着话主仆上船,老家人说道:“咱的船就在此处下锚吧。”少爷说道:“不能在此下锚。方才咱来的时候,由此向西去,有一片荷花江苇,那儿的景致极好,咱将船在那里拢岸。”老家人遂吩咐水手将船靠到水竹江苇之处,真是又清雅,又凉爽。少爷叫道:“老管家的,将船头向南,船尾向北,下了底锚,我在船上喝酒。”
老管家的又给少爷铺好凉席,又将蚊帐支起,茶桌竹椅子俱都摆好,擦抹桌案,摆好了小菜,将酒热好,菜蔬上齐。老家人给少爷斟好了一杯酒,少爷喜悦,赏月观花,看竹饮酒。少爷饮酒想起没酒的事,心中想起莲花湖的姑娘,又稳重又端庄,莲花湖山大王的姑娘真有这样的人品。少爷想到这里,自己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我父言说于老寨主之次女许与我萧银龙为妻,于老寨主之次女若有此女之品貌端庄稳重,我萧银龙也不枉人生一世。”自己又笑道:“别胡思乱想,喝酒喝酒。”嘴里虽然是这么说,心中仍想在山内几乎将姑娘腰断两节,由姑娘身上迈过去的事。此时老家人站在少爷身旁叫道:“少爷!这一瓶酒不少啦,您还喝吗?”少爷说道:“你岂不闻人生朝露,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寸金失去还能觅,光阴过去何处寻?老管家您再给我热一瓶酒来。天也不早啦,您也该休息去了。”老管家无法,又给少爷热上一瓶酒,把蒸食端上两碟,老家人遂安歇去了。少爷杯杯净,盏盏干,背后折铁宝刀背着觉着甚重,遂取下放在桌上。喝完酒,吃了几个蒸食,站起身形,觉着腹内发热,遂伏几而卧。似睡非睡之时,就觉着左颊微疼,好似有人用手掐的一般,遂招呼水手家人,又听船舱内的人沉睡不醒,少爷见众人不醒,可就不招呼了。又一转想,左颊疼痛,必是有邪魔来扰。思索至此,自己又说道:“我父折铁宝刀能避邪,绝没有妖魔鬼怪之事。”
正在此时,抬头一看,折铁宝刀踪迹不见,少爷吓得三魂皆冒。
定了定神,心中暗想:这一定是莲花湖的贼人前来盗我的宝刀。
我白天在莲花湖后山斩熊救姑娘,与淫贼动手,有人看见我的宝刀啦。既然是丢了,我喊叫也是白费,更栽筋斗。少爷寻思至此,复又伏在桌子上窃看湖水,就见船近水花一转,上来一个小孩,年在十三四岁,背后背着这口金背折铁宝刀,伸手奔萧银龙左颊,又要掐萧银龙的嘴巴子。萧银龙心中明白,方才我左颊疼痛,一定是这孩子的把戏。这回他掐我,我将他抓住,拿着才算贼呢。他仍然眯着双眼,假装没看见,那小孩的手看看伸到银龙左颊,银龙一伸右手,向那小孩手腕上捋去,遂大声喊道:“哪里跑!”您道,水衣水靠是滑的,萧银龙一伸手未曾捋住,只见那小孩“噗咚”一声,跃入水中,泼风踏浪奔南边竹林而去。萧银龙心中暗说:“只要看着你,你就跑不了。”银龙一拍船板,叫道:“老管家,有贼了!我去追贼。”
语毕,下水追去。只见那小孩奔竹林近处,银龙心中暗想,竹子有四五寸粗,一根挨着一根,他决钻不进去。哪知道小孩来到竹子前,双手一分竹子,进了竹林。银龙心中纳闷:竹子一根挨着一根,他怎么进去的呢?来到竹林前一看,原来里边有一条水道,二尺多宽。银龙打算也由这水道去追,又恐怕这条水道中有埋伏,遂由竹林旁边,绕道迎头去追。来到北口一看,白汪汪一片大水,连个人影儿都没有了。
银龙心中暗想:我将宝刀失去,我绝不能回家,豁出我这条命去,我去旱寨去寻此贼。凫到山下,将身上水摔了摔,奔山里走去。走出不远,就见前面有一片松林,少爷就听松林外有人说道:“这孩子的刀可真有点来历,将我戥窠皮损坏。小冤家这一叉叉了我三个窟窿。”又一人说道:“你太不对啦,兔儿不吃窝边草。莲花湖的姑娘还有外人吗?”少爷以为宝刀必是此人得去啦,出了树林,够奔这三人面前叫道:“山贼快献金背折铁宝刀!”张德寿一看少爷,分外红眼,说道:“你要什么刀?”少爷说道:“金背折铁宝刀。”张德寿说道:“你要赢了张寨主,什么刀都有。”此时柳玉春亮出鬼头刀,张德寿亮出戥窠皮,崔通亮出朴刀,小侠客亮出判官双笔,与三寇在树林前动手,摘戳撕捋,接架相还。张德寿一撤刀,纵出圈子外,口中叫道:“二位兄长别动手啦。”复又叫道:“小冤家,咱们别在此处动手啦,咱们找一个宽阔之地,单打独斗,你若是赢了张寨主,可就有你的刀。”说罢此话,张德寿遂奔西南而去。小侠客说道:“龙潭虎穴,你家少爷也不惧。”跟随三寇奔西南而来,出去半里多地,只见前面有一片菜园子,有一二百畦菜,可是空畦,并没种着菜,畦内青草长得约有一寸多高,有人走的鞋底印,马踏的蹄印。张德寿来到菜园前与萧银龙又动手,二人战了五六个回合,张德寿被小侠客点了一笔,张德寿败阵而逃。萧银龙在后面紧紧的跟随,张德寿跑过了一个菜畦,假意摔倒。张德寿由第一个菜畦背上,假装绊了腿啦,向前用力一扑,就扑到第三个菜畦去了。小侠客不知是计,在后面追赶,及至到了第二个菜畦,只听咚的一声,落在陷坑,扔了双笔,将眼一闭。一丈六尺的深坑,坑底满铺石灰,少爷紧闭双睛。上面张德寿一看,哈哈一阵冷笑,叫道:“崔贤弟!柳贤弟!还不将小冤家用飞抓搭上来。”崔通不言不语,也不动手,柳玉春由腰中摸出飞抓,将少爷英雄带抓住,二人用力将少爷提出坑来,寒鸭凫水,四马倒攒蹄,将少爷捆好。张德寿说道:“我与小冤家仇深似海,煮熟的鸭子他给弄飞啦。”恶狠狠举起手中兵刃就要往下落。小英雄话未出口,心中暗想:悔不听父母之言。由家中起身之时,父母告诉我先拜见五十二寨老寨主,明是拜望盟叔,暗是拜望岳父。若先到在那里,焉有此祸?只为游山观景,多管闲事,夜间在船上失去金背折铁宝刀,不想又身逢绝地。少爷思索至此,遂杏眼一闭,等死而已。列位,张德寿刀落之时,被崔通用手将腕子托住,说道:“你知道秦尤与韩秀寨主因为什么割袍断义,断桌一角吗?皆因为秦尤盗来国宝意欲奉送韩寨主,韩寨主不要,秦尤面上不挂,竞绝交而去。韩秀为人只是公正自居,无论什么高朋贵友,不许破坏他的山规。你若是在莲花湖杀人,韩秀岂能轻饶?”正在说话之际,来了查山的喽卒,叫道:“众位在此何干?”打开火折一照,原来捆着一个小孩,张德寿举刀欲杀,崔通拦阻不让杀。喽卒说道:“莲花湖不许杀人。这个少年是干什么的?”张德寿无言可答,顺口说道:“他是探莲花湖的。”
喽卒说道:“若是探莲花湖的,将他搭到大寨,交与寨主发落。在此杀人,我们担待不起。”张德寿无法,遂将刀还入了鞘内,喽卒用杠子将少爷搭起,直奔中平大寨而来。
来至大寨前将少爷由杠子上向下一捋,将少爷摔在平地,少爷恐怕摔了桃花脸,将头向上一扬。旁边一个头目说道:“你们何必故意摔他?慢慢放在地下多好。若是摔破脸面,叫寨主看见,岂不被申斥?莲花湖的规矩,拿着人不许伤损,你们怎么更不知道守规矩了?”语毕,喽卒头目走到韩秀座前,单腿打千,说道:“现有张寨主、柳寨主、崔寨主,三位寨主拿一个探莲花湖的。”韩秀问道:“怎样拿住的?”张德寿答道:“在菜畦前动手,将他引到陷坑,落在陷坑之内拿获。”
今日乃是山中喽卒头目比武之日,大家正在大寨比武。韩秀说道:“大家不要比赛了,将他足下绑绳挑开,不准动他身上的东西。”喽卒头目将少爷的判官笔仍然插在背后,打开足下绑绳,又给少爷将身上灰尘掸净,露出了本来面目:五色线网子绷头,面似桃花,荷花色短靠,玫瑰紫的绒绳十字绊,荷花色的裤子,福字履缎镶缎鞋,一看好似女相,年在十四五岁。这位喽卒头目姓崔行三,在此山多年,人极正大光明,一看少爷萧银龙如此美貌,心中暗想:张德寿、柳玉春二人最下贱不过,这是由哪儿弄来的小学生?崔头目思索至此,遂叫道:“学生,你见了我们总辖寨主,不要害怕。你别看刀枪剑戟好似树林,可并不伤人。你是干什么来的,只管说实话,总辖寨主不能责备你。”萧银龙点头说道:“多承长者美意。”跟随崔头目迈步进了中平大寨。少爷杏子眼一转,向东廊下观看,只见十六个大栅栏,每一个栅栏有一间屋子大,上面悬着黑地金字匾,匾上头均有三个小字(前八寨),三个大字(第一寨、第二寨、第三寨、第四寨、第五寨、第六寨、第七寨、第八寨),八块大匾。再看西面十六个栅栏,是旱八寨,第一寨至第八寨。向南一看,东面上四个栅栏,西面上四个栅栏,乃是中平八寨,正当中挂着一架座钟,名叫聚众钟,有水缸大小,莲花湖若有大事,一敲此钟,合山寨主俱到。再向北看,有一人独坐金交椅,荷花色老虎帽,正当中荷花一朵,身披桂州绸坐氅,那张脸面真好似荷花放蕊一般,剑眉朗目,三山得称,背后背着亮银双刀,此人乃万丈翻波浪韩秀是也。在韩秀身背后站着四个大汉,左边两个大汉,怀抱八楞亮金锤,八楞亮银锤;右边两个大汉,怀抱八楞青铜锤,八楞镔铁锤。在韩秀桌前两张金交椅,左边坐定一位老者,白面长髯,背后背折铁宝刀,乃是韩秀之叔,宝刀将韩殿魁;右边金交椅上坐的是震八方林士佩,背后十二颗镖枪,相衬烈火苗,绣花囊内别定三双点穴镢,在一旁龙头凤尾架子上,戳着六十二斤半重的狼牙钻。聚义厅下站立四十八位削刀手,韩秀佯装不理的样子,连头都不抬。削刀手说道:“小孩给总辖寨主爷跪下。”萧银龙佯作未闻,削刀手又喊道:“你聋啊!怎么装听不见?”韩秀说道:“你等不要大呼小叫。”萧银龙观看韩秀,韩秀观看萧银龙,猛一看好似姑娘的样子,细看原来是一个小学生。韩秀心中暗说:这一小孩,男长女相,好似陈塘关的三太子。韩秀遂问道:“小童子姓什名谁,因何至此?”萧银龙答道:“我乃无名氏。被你们拿获,何必多问?杀剐存留,任凭于你。”韩秀说道:“原来是少姓无名的小孩子。将绑绳松开。”韩秀口中可说解开绑绳,并没有人给解绳。少爷桃花脸一红,说道:“少爷名姓资重格高,你这是用话挤兑我。你家少爷姓萧名叫银龙。子不言父名,吾之家严震三江萧。”韩秀一怔,问道:“胜英是你何人?”萧银龙答道:“胜三爷与我天伦八拜结交,他老人家是我胜三伯父。”韩秀闻听说道:“不问可知,你是胜英所使。胜英前者探莲花湖,我曾率众追赶,他渡过漩涡之水,我不欲结仇,未曾穷追。你既是萧杰之子,胜英之盟侄,你就该跪倒求饶,本寨主有恻隐之心,不伤你的性命。”银龙说道:“久闻你是精明强干之人,原来闻名不如见面,连一句知道羞耻的话都不会说。你们本是一群贼,少爷乃是侠义之子,焉能跪你们贼人?像你们莲花湖之人,寨主、喽卒之名,不过比贼好听点。你们本来是抢劫之徒,若能抢富人济贫人,那还算有点良心,像你们这群贼,就知道肥己的,都不是好人,贼父、贼母、贼子、贼孙、贼妻。”少爷这几句话,说得群贼大怒。韩秀桃花脸通红,说道:“小乳子嘴尖舌巧,绿林道不得一样。岂不闻高山藏虎豹,田野埋麒麟;寒门生贵子,茅屋出公卿;盐车困良骥,深潭隐蛟龙;沙子里边澄黄金,绿林道中出英雄。本寨主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财色分明。小娃娃口出不逊,你说绿林身价轻,我能宰活人,我一句话将你剁成肉泥。”少爷闻听,微然冷笑,遂说道:“韩秀,少爷若有半字哼哈,不是萧门之后。你要是敢伤了少爷,此处离镖局子几十里地,我胜三伯父如要知道,必然杀到莲花湖,将众贼杀得干干净净。少爷那时虽死在九泉下,也心平气和。量你们不敢伤少爷。”总辖寨主韩秀闹得骑虎难下,说道:“乳臭小儿,竟敢开口伤人。”遂吩咐道:“群寨主亮家伙,将此子乱刃分尸!”
少爷冷笑两声,叫道:“韩秀!你看少爷脸面改色没有?你空有韩小帅之名,不晓得用兵之策。你是贤愚不分,不称韩小帅三个字。闻名不如见面,你完全是山大王野蛮脾气,何足为英雄?”韩秀一看少爷坦然自若,谈笑如常,遂叫道:“众寨主且停刀枪!”又叫道:“娃娃,你说我人多势重,我将你放开,咱俩递递手如何?”少爷说道:“灭高人有罪,递手我不是你的敌手。”韩秀说道:“咱俩作篇文章如何?”少爷说道:“作文章,我没有才学。”韩秀说道:“为何你说寨主不称韩小帅,不晓得用兵之策呢?”少爷说道:“你本来少才无智,不分贤愚好歹。十三省总镖局什么人才都有,怎么就单用少爷探莲花湖呢?少爷本是游莲花湖来的,现在山外有船为凭。少爷游湖观景,多贪了几杯酒,你们山里贼人看见少爷金背折铁宝刀,将少爷的宝刀偷来啦。”韩秀问道:“你那宝刀什么样?”银龙答道:“我那宝刀乃是金背折铁,刀柄上有字:震三江萧。”
韩秀吩咐查山寨主,赶紧到各寨查看,若隐匿不献,当时号令斩首不贷。查山喽卒到各寨查找宝刀,四十寨俱都未见此刀。
莲花湖的规矩,无论谁得着东西,都得交到总寨,不许隐藏。
韩秀问林士佩道:“此事应当怎样办理?”林士佩欲要公报私仇,遂答道:“这孩子杀也杀不得,放也放不得。”韩秀问道:“如何办呢?”林士佩说道:“他若不是探莲花湖来的,将他杀了,叫人谈论起来,莲花湖寨主跟小孩子一般见识;若是放了,他要真是探莲花湖来的,莲花湖的事叫他探去一半去。依我之意,将他暂且幽囚起来,若是胜英打发他来的,三日内必有动静。”林、韩二人商议完毕,遂将少爷下在梅花亭下水牢之内,外人无论有多少人也找不着。韩秀遂说道:“林大哥与朱大哥朱甘棠大寨主辛苦一趟吧。”林士佩站起身躯,手中执定六十二斤半的狼牙钻,朱甘棠执定水叉,林士佩一拍少爷的肩膀:“有一个幽雅的地方,你歇息歇息去吧。你是走着去,还是用绳捆上搭着去呢?按说你是侠客的儿子,不用费事。”
少爷说道:“凭少爷还用你们搭着吗?龙潭虎穴,少爷也不惧,少爷有几句话,总得说完了。”林士佩说道:“有什么话你说吧。”少爷说道:“我好比猛虎离山被犬欺,蛟龙出水被虾戏。得时狸猫雄似虎,退毛的凤凰不如鸡。可恨可恼我那心慈面软的胜伯父,三月间莲花峪南北英雄会,反臂转环八卦刀,那时节反臂转环八卦刀,要将林士佩一刀杀死,焉有后患?”林士佩一听,心中暗说:“就败与胜英一次,他都说出来了。”羞恼变成怒,摘钻头,立钻纂,按三尖二刃的大砍刀,照定少爷脖颈砍去。少爷面不更色说道:“这都是我伯父爷给我们后人遗留后患。”林士佩狼牙钻向下一落,就听噗的一声。原来,林士佩将钻扬起,宝刀将韩殿魁,一把将林士佩的腕子托住说道:“慢动手,先将他押在水牢,等候胜英探山,再作道理。此时若伤了孩子的性命,岂不弄得真假难明?”朱甘棠执定水叉在前,少爷萧银龙在后,林士佩手擎狼牙钻在少爷背后跟随,真是小人得志不让人,押着少爷奔水师营而来。
少爷一看,水面船桅雅赛高粱地一般,朱甘棠由兜囊中取出呼啸吹了三声,水师营的喽卒由战船下来,叫道:“大寨主有何吩咐?”朱甘棠说道:“现在拿住了探莲花湖的奸细,押往水牢,你撑两只小船来。”少爷由旱寨奔水寨,下山坡倒缚着二臂,少爷纵身形上了小船,众喽卒如狼似虎,开船够奔西南。银龙心中暗道:“既然被获,只可任这群贼蹂躏而已。”
不表银龙心中乱想,再说两只小船奔西南出去约有有一里余地,见正当中有座凉亭,座西向东,南面是栏杆,北面也是栏杆,西面是石墙,东面是石头门。朱甘棠叫道:“小侠客请到里面吧。”少爷纵身形登阶脚石上亭子。少爷一看,心中暗道:“好阔的一座亭子。”汉白玉矶石头的柱子,亭子当中,大石头的月牙桌,西面放两张青石的椅子,南北两张青石板凳,幽雅清洁,连一个尘土星儿都没有。四外观看,波浪滔滔,惟有东南角有一片大苇塘,苇子有一丈余高,西北角有一片小苇塘子,除去这两片苇子,一望无际,俱都是水。少爷又听林士佩说道:“将水牢打开请他进去吧。”少爷闻听,心中说道:“我以为就在此亭内呢,死了也落一个幽雅干净。原来水牢在亭子底下呢。”喽卒将大月牙桌抬在一旁,月牙桌底下有一块大青石板,上有铁环子。将青石板撬开,用铁棍支好,喽卒换好水衣,打着灯笼在前,倒下台阶,先进了水牢。林士佩也换上水衣,下了水牢,然后将少爷推入水牢。那水牢内的水约有二尺多深,少爷用脚一踢,四周围俱都是巨石,如同石头屋子一样。二尺多高的水,是由石壁的四角,有二寸多宽的缝儿,水由四外流入。虽然不见天日,可是活水。当中有木桩子,木桩子上下有铁环,上边有铁环,为的是吊头发的,下边的铁环是捆脚腕子的。林士佩吩咐,先将少爷的腿腕子捆在木桩上,又吩咐喽卒将少爷发髻打开,吊在上边铁环之上。老喽卒头目说道:“叫少爷多活两天吧。咱们这辈子当喽卒,下辈子还当喽卒吗?”
列位,喽卒这明明是骂林士佩呢,无奈林士佩是客情,不好意思答话,于是只捆了二足,没吊起发髻。喽卒们与朱甘棠等出了水牢,说道:“咱们两只船共来了十二位,此处留下六名喽卒,每日换班看守。”林士佩与朱甘棠等回归大寨。喽卒们见林士佩、朱甘棠走后,大家遂将小船撑到苇丛中赌博去了,暂且不表。
且说少爷下在水牢之内,到了第二日午刻,就听水牢上面青石板掀开。少爷抬头向上观看,见一位白胡子老头,穿着一身青衣服,外罩水衣,托定一个四方托盘。水牢内黑暗,少爷看不甚真。老者背后有个十五六岁之人,也是一身青衣服,外罩水衣,手提一个小锡壶,端着一瓷杯。一老一少顺着阶脚石而下,二人下得水来,老者说道:“我们总辖寨主说,没有饿死之罪。”用手一指少爷说道:“你看我们给你送吃食来啦。我可不敢放开你,我用筷子喂你。”少爷说道:“你是何人?”
老者答道:“我是瓢把子的老家人韩福是也。”又一指后面少年说道:“他是书童韩喜。”少爷一笑说道:“原来是两个贼奴呀。少爷不吃,快滚出吧。不吃贼饭,怕污了少爷的五脏。”
韩福说道:“你不要开口骂人啊。饿你三天,看看你有本事没有?”遂说道:“喜儿咱走,真不识好人呀。”一老一少上了亭子,将托盘放在月牙桌上,将青石板放好,少爷仍在水牢受罪,并未饮食。少爷方下水牢的时候,有火气助着,不觉水凉,后半日火儿消下去啦,可就觉着凉啦,筋骨皮肉痛麻,少爷也不知黑天白日。天有定更来天,少爷自己思索:“想我有生以来,父母何等的疼爱?婆子下人,终日伺候着,还嫌不自由。悔不该在莲花湖贪玩,失去宝刀,被人拿住,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身在水牢之内。”杏子眼一转,泪如雨下。“我若死在水牢之内,若被我父母知道了,岂不疼死?久后萧氏门中绝了香烟,谁是后代根苗?可惜我今年才十四岁,生有处,死有地。”少爷自己正在叹息之时,就听上面青石板钢环子响,咔嚓一声,将青石板掀开。少爷抬头一看,一道绿火光,借火光一看,有一人青脸红发,压耳红毫半尺余长,火筒绷在左肩头上,红胡须扎煞,好似赤线一般。萧银龙叹道:“命强人欺鬼,时衰鬼摸人。莲花湖果有妖魔鬼怪,叫妖怪吃了倒好,省得受水牢之罪。”就听阶脚石登登登,下了水牢,来到近前。少爷思索:“妖怪若是吃人,必先吃脸面。”遂闭目等死。那人在少爷背后轻轻拍了一掌说道:“你闭眼干什么?我前来救你来了。”
少爷问道:“足下何人?”睁目一看,吓得少爷又将眼当时闭上,暗道:“压耳红毫,令人可畏。”只听答道:“我是你二大爷。非自己爷们,谁来救你?”少爷心中暗想:我们原是大清国的人,迁居台湾只有十余年耳。我父结交天下英雄,大清国我父朋友甚多,未听有这么一位蓝脸红须的二大爷。少爷寻思至此,遂对那人问道:“您既是我二大爷,您可知道我是何人吗?”蓝脸之人说道:“你不是龙儿吗?大名叫银龙。自幼看着你长起来的,焉能不知呢?”少爷闻听,叫道:“二大爷,不错,不错,我是您小侄龙儿。”只见那红胡须人亮出匕首刀,把桩上绳子挑断,胳臂上绳儿解开,叫道:“银龙,你活动活动吧,大概被泉水浸坏了。”说着话,向前搀扶着银龙,来回活动了一会,银龙这才觉着身体轻爽。那人说道:“赶紧出水牢吧。”银龙说道:“我的腿有点麻木不仁,请二大爷将我抱出水牢吧。”那蓝面之人说道:“少时可抱着,如今这大年岁怎么抱呢?我用飞抓将你英雄带抓住,将你提出水牢吧。”银龙说道:“那更好啦。”遂将英雄带用飞抓抓好,那蓝面之人将银龙向上一提,提到刚见天时候,银龙向上一直腰,将蓝面人的鬼脸胡子撞落。少爷仔细一看,吓了一跳,原来是一位千娇百媚的大姑娘。银龙忙问道:“你是何人?前来救我。”姑娘说道:“事已至此,也不必瞒着啦。我前来救你可是偷着来的,你若到了大寨,千万可不许说咱俩人在此接谈。我本是五十二寨头寨老寨主踏雪于丰恒的二姑娘。”银龙闻听,原来是自己未过门的妻子,不由得脸儿一红。又听姑娘说道:“咱们既是夫妻,又是家长爱好结亲,早晚你别闹小脾气就好啦。可有一宗,在此处咱能说话,若是到了大寨,我可绝不能跟你接谈。咱们快逃走吧,我扶你走几步儿,现在小苇塘有我的小船。”
银龙说道:“我的四肢无力,不能凫水呀,一步儿都走不了。”
姑娘无法,说道:“那么待我呼唤水手。”由兜囊中掏出呼啸一吹,哪知道水手孙三在船上睡着啦,愈吹呼啸,愈不见孙三到来。原来孙三有个外号,叫睡不醒,他是有空儿就睡。姑娘来的时候,还嘱咐他你可千万别睡,他见姑娘向水牢凫去,当时他躺在小船上就睡着啦。姑娘吹着呼啸,不见孙三到来,姑娘遂对萧银龙说道:“那个水手孙三本是睡不醒,想必他又睡着啦。咱不可在此耽误,倘若出了是非,可不是闹着玩的。你虽未受重伤,在水牢内被水泡的当时不能动转,如果查山喽卒前来,他们人多势众,咱们是自受其苦。况且我是偷着来的,传说出去,于名誉上很不好看。你既然不能凫水,那可没有法子。孙三该死的睡着啦,只好我背你奔芦苇内小船吧,好在十几丈远,我也许背得了你。”少爷萧银龙处在这个光景,真是英雄气短,不由得打了一个唉声。姑娘一下腰,少爷趴伏在姑娘背后,姑娘两手将少爷两腿一拢,跃入水中,少爷两手将姑娘的粉颈搂了一个结实。姑娘说道:“银龙你要将我勒死?我喘不出气来啦。我背后有鸡爪双镰,你两手搂住鸡爪镰,可别勒我的脖子啦,我实在喘不出气来啦。”少爷闻听,这才松了手,捋住鸡爪镰。但是姑娘的水性本来平常,年幼的时候跟于老寨主学的一点水性,自己在水里凫着还费劲呢,如今身后又背一个人,哪有前进的力量呢?在水内扎挣着凫了三五丈远,就觉着浑身无力,骨软筋麻,不能前进。姑娘回头叫道:“银龙,你能够慢慢凫两步吗?我在水里搀扶着你行不行啊?我实在凫不动啦,您看我都要累死啦。”银龙说道:“此时我觉着稍微有点力气,大概你扶着我许能行。”姑娘说道:“只要你上身晃悠着不沉底就行,我就能拉着你走。”语毕,银龙由姑娘背后下来,姑娘用手搀着,银龙尚能支持着凫,不至于沉底。
正在此时,就见前面一只战船破浪而来,鼓声喧天,锣音震耳,船头上站立一人,手擎六十二斤半重狼牙钻。姑娘抬头一看,只吓得浑身立抖,少爷萧银龙此时惟有听天由命,一语全无。
看看林士佩战船赶到,姑娘叫道:“银龙!事已至此,只可拚命而已。宁可死于贼人之手,绝不能生还。你是不能动手了,我迎上前去与贼人动手,杀一个我够本,杀两个咱俩人全都不白死,杀三个咱们赚一个。林士佩这样恶贼,是跟咱们前世的冤家,今生的对头。”语毕,姑娘撤出鸡爪双镰,直奔林士佩的战船迎来。此时,萧银龙在水内必定得淹死了。列位,萧银龙在水牢内,被水浸得筋骨麻木不仁,此时由水牢内出来,稍微活动活动,在水内可以勉强支持,晃悠着上身,也就是不能沉底而已。
闲言少叙,且说姑娘迎到林士佩大船切近,看看两下兵刃相接,正在此时,就听见东南方上一声痰嗽,叫道:“林寨主不要动手!萧银龙不是外人,乃是老夫的表侄。姑娘不要造次,老夫于丰恒来也!”姑娘一见天伦到了,忙转身向苇丛中凫去,并用手点着萧银龙道:“你看看,这都是为你,有多不好看哪。”
银龙说道:“谁叫你来的?”不表未过门的夫妻互相埋怨,再说于老寨主对水八寨寨主说道:“萧银龙是我之表侄,他是来到莲花湖游山观景来啦,并没有什么作用。皆因为丢了宝力,一时的情急,故此在山内与绿林道的人动手。”水八寨八位寨主俱各低头不语。林士佩说道:“昨天将萧银龙拿获的时候,他也没提您一句。莲花湖乃是铜帮铁底的山寨,就怕有里应外合的人,闹出是非来。”老寨主于丰恒一听,林士佩说话有点藐视老寨主,老寨主心中大为不悦,叫道:“林士佩!莲花湖是我的山寨,我是老寨主,你在莲花湖是客情,你管得着莲花湖的事吗?想当初你父千辛万苦创造的莲花峪,你子承父业,不能率众,莲花峪冰消瓦解,你弃山而遁,苟延残喘,逃奔莲花湖。你若是识时务的君子,你就当隐姓埋名。世界上还有你这样的英雄?在莲花湖要住着,住一个仁义水甜,也不枉是朋友,何必挑拨是非,多管闲事?终久落一个小人。莲花湖都是正人君子,规规矩矩,没有你这样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朋友。何必多管闲事呢?萧银龙乃是个十四岁的孩子,探莲花湖还打发孩子来吗?你不必借刀杀人,有本事自己报仇雪恨,上能对你亡故的父亲,下能对你莲花湖的宾朋。要想借刀杀人,可以不在莲花湖。莲花湖以你是好朋友,我以为你是当时的英雄,知礼知义的君子,原来你是不知尊敬长上、任性胡为的小人。”
水八寨八位寨主一见老寨主大骂林士佩,俱各低头不语。林士佩有心要与老寨主翻脸,无奈又恐怕韩秀不依,况且自己是避难的时候,倘若弄僵了火,更不方便了。林士佩思索至此,脸上一阵红,一语全无。
正在此时,就听西北上锣音响亮,一只采莲大船破浪而来,船桅上旌旗飘摆,上书斗大一个韩字,只见韩秀站在采莲大船船头上,怀抱令字旗。林士佩正在无地可容之际,见韩秀到来,返身直奔韩秀采莲船凫去,来到采莲船头,用狼牙钻一点船岸,纵上船去。来到韩秀的大船上。韩秀问道:“林大哥,是保镖的前来搭救萧银龙吗?”林士佩答道:“非也。镖局子就是来了千军万马也不足为虑,就恐怕你莲花湖的人里应外合,勾谋外人,莲花湖难免危险。你看,现在老寨主于丰恒来了。并且是姑娘搭救萧银龙,姑娘背着萧银龙由水牢内出来的时候,我正赶上,要不然人不知鬼不觉,已将萧银龙盗走多时了。况且姑娘背萧银龙,恐怕于你莲花湖的名誉不好听啊。此事关乎你莲花湖的内事,愚兄不便多言,贤弟可不要受了里应外合之计。”
韩秀闻听,微然一笑,叫道:“兄长且请船后休息。老寨主与我父亲生死之交,我父亲临终之时,曾托付于老寨主,老寨主与我是自己爷们,绝无他意。兄长不要过虑,小弟自有办法。”
林士佩羞惭退到采莲大船后面去了。
于老寨主见林士佩在韩秀耳旁说了半天话,心中明白,这小子必定是挑拨是非。跟着也奔采莲大船而来。来到船旁,韩秀双手一拉老寨主的手腕,将于丰恒拉上大船,叫道:“于叔父!您这是何必呢?莲花湖您怎么还带着家伙出来呢?”老寨主叫道:“韩秀!你不用和我动生意口。有事但听君子讲,是非休听小人言。要说近可是咱爷们近,林士佩方才在你耳旁说些什么?萧银龙本是我的表侄,他是前来望看我来啦。他没直接到老后寨去,他贪玩莲花湖的景致,在后山上游玩,夜晚在船上多吃了几杯酒,你兄弟于化龙与他玩笑,将他金背折铁宝刀盗去,他醒来不见宝刀,遂追下船来,他没追着你兄弟,误落陷坑被获。也是他年幼无知,未提我是他表叔,被你将他下在水牢,现在宝刀在我的后寨呢。昨天是十五日,你在中平大寨演武,今日休息很早,故此我未惊动你。我本意先将银龙救出水牢,明天我再到中平大寨给你一个信,又因为我这几日眼睛上点火,所以我叫你妹妹跟我来的。正在救萧银龙的时候,水八寨八位寨主赶到,我那小船上的水手害怕,将船藏在苇丛之内,我去找船去啦,你妹妹此时就要与林士佩动手,幸亏我当时赶到啦,你妹妹未遭毒手。韩秀,我且问你,萧银龙是我的表侄,被你下在水牢,我若是今天将他救走,明日我到中平大寨给你送信,行不行呢?”韩秀叫道:“叔父!事从两来,莫怪一人。他并没提您是他表叔,他若提您是他表叔,侄儿焉敢将他下水牢?侄儿应当以上宾相待。换一句话说,就是侄儿的亲朋,若是误入后寨,被您拿获,他要不提便罢,他要提起与侄儿是亲朋,您也不能加害呀。萧银龙本是一个小孩子,皆因为他父与胜英是盟兄弟,前者镖行窃探莲花湖,侄儿曾追到漩涡水处,他们已经渡过河去。若是没有胜英前次窃探莲花湖,侄儿今日也不能多这个心哪。既然是您的表侄,我小侄当到后寨赔礼,那就没有别的问题啦。但是不知道就是萧银龙一人前来,还是另有别位?或是有镖行之人呢?”于老寨主答道:“现有一只大船,还在山坡上停着呢。十名水手,一位管家,并无别物。”韩秀说道:“既然如此,您就请回吧。我用船将您送回如何?”老寨主答道:“我现在有一只小船在苇丛之内,倒不用你送我啦。”语毕,于爷由采莲大船上纵下,破风踏浪,奔萧银龙而来。
再说,姑娘方要与林士佩拚命,只见父亲到了,姑娘遂奔苇塘中凫去。到苇塘子里一看,孙三睡得正在甜蜜之际,还直打呼声呢。姑娘气得杏眼圆睁,扬起玉腕照孙三嘴巴子打去,一个嘴巴子将孙三打醒。孙三揉了揉眼睛,说道:“什么事呀?”
姑娘说道:“我还嘱咐你别睡觉,你这一会儿工夫就睡着啦。
你看闹出多大是非来?韩秀的大船也来啦,水八寨八只大船也来啦,你看闹得天翻地覆,几乎闹出几条人命来。得啦,你快救那个小孩去吧。”语至此,姑娘用手向水面上指萧银龙。萧银龙此时在水内晃悠着身躯,只可不能沉底,可不能向前进。
孙三将船急忙摇至萧银龙的跟前,将萧银龙拉上船来。萧银龙心中明白,姑娘方凫到苇塘之内,就由里面出来一只双橹小船,不问可知,一定是来救自己的。上了船问道:“姑娘呢?”水手孙三答道:“凫水回归大寨去了。”孙三一看少爷长得真漂亮,心内说道:“无怪乎姑娘偷着来救呢,长的这样好,真爱人儿,连我都爱看。”
不表孙三心中胡思乱想,且说于老寨主此时已经到了小船切近,上了小船。萧银龙叫道:“于叔父!小侄给你老人家行礼。”说着话,趴在船上磕头。于老寨主看着银龙被水浸得脸儿粉白,可是眉清目秀,真不亚如处女一般。于丰恒赶紧用手相搀叫道:“侄儿免礼!”接着说道:“贤侄,你来到莲花湖,为何不先到老夫的后寨?你若先到老夫的后寨,见了我,然后你再往各处游玩,你用镰将荷花都给打了也没有说的。你这一来,几乎断送了性命。你父亲不放心你来,昨日你父亲来到啦。”
萧银龙一听,心中一怔,说道:“我父在台湾,怎么来到这里呢?”于寨主说道:“皆因你走后,你母亲放心不下,终日啼哭,你的父亲无法,遂用一只小船,四名水手,星夜追赶,恐怕你有差错。不料想,果然不出你的母亲所料,竟闹出这样的大事情来。”银龙叫道:“叔父!我父亲若是不来,什么事都好办啦,我父亲这一来,可就不好办啦。明天韩秀若是到后寨送酒席,明着是给您赔礼,暗着是窃探有镖行之人没有。明天他到后寨,见了我父亲,他必然得问,您必得给介绍,皆因为我父是成名的侠客,绝没有隐藏的道理。他若知道了我父前来,这里头可就有了是非啦。”于爷说道:“咱先回到后寨再作定夺。你父此时心中不定有多么不放心呢。”说着话,来到了后寨。萧三侠闻听银龙与于老寨主来到,赶紧从屋中向外跑。列位,为老人的疼儿子,全都是这样。萧三侠迎出来,一见银龙被水浸得脸上雪白,嘴唇是黄色的啦,心中不由得难过,打算要数说儿子几句,又恐怕儿子心中不好过。来到上房,银龙换好了衣服,于爷叔侄与萧三侠父子爷儿五位摆好酒席,入座饮酒,银龙献策,于爷要弃山而走。银龙叫道:“二位老人家,韩秀所讲到后寨赔礼压惊者,一定是暗查老寨主后寨。那时节要查出我父在此,韩秀不跟您直接反对,必叫别人跟您反对,咱们爷儿几位,打不出莲花湖去。”少爷这一席话,正对于爷的心意。前十余年,贾七爷就劝于爷弃山归正,教子读书,当时于爷不舍山寨,致与贾七爷僵了火,十余年两家未通音信,骨肉之亲,竟因此断绝来往。今日银龙又说话,于爷深为赞成。
饭毕,于爷与二位姑娘相商,惟独大姑娘不愿意,大姑娘说道:“我们俱都生于此处,若是搬到别处去,没有在莲花湖便利。”
二姑娘银凤对姐姐说道:“咱们搬到大地方去,与萧大爷一宅分两院,住在一处有多好哇。在山上怎么好也是山大王,终久不能出头露面。”爷儿俩劝了大姑娘多时,大姑娘这才点头。
丫环婆子搬运东西,五条小船,一只大船,天到五更来天,才将物件搬运完毕。萧家父子与于家叔侄在大船上,后面小船姑娘丫环婆子,直奔清江湖口而来。船行一里余地,就听高山上的钟响如雷。萧爷问道:“于贤弟,这是什么响亮?”于爷说道:“这是高山上聚众钟,此钟在中平大寨,莲花湖有紧要之事,鸣此钟时,五十二寨寨主俱都到中平大寨。没有紧要之事,不可鸣此钟。”于爷叫道:“水手!诸位赶紧用力开船!出去六七里地,撞出清江湖口,就没有事了。”向西又去一里多地,前面有一片水竹,过了水竹可以直往清江湖口。方过了水竹,就见清江湖口内,大小船桅雅赛高粱地一般,战船一只挨着一只,用大绳联在一处,排了两层战船。韩秀采莲大船船头向北,桅上挂着大旗:“莲花湖韩”,斗大之字,韩秀独坐金交椅,怀抱令字旗。水八寨八只战船列于韩秀大船西,旱八寨八只大船列于韩秀大船东,中平八寨八只大船列于韩秀大船后。韩秀左右站着四位大汉,怀抱金银铜铁八只大锤。韩秀背后站定宝刀将韩殿魁,背定折铁宝刀,白面长髯,威风凛凛。韩殿魁背后站立绿林英雄二百多位,俱是黑白两道、水旱两面江洋大盗。
这个战场大小战船约有二百余只,喽卒各执分水青铜刺,弓上弦,刀出鞘,有两千余人。
再说,于寨主收拾细软的时候,韩秀早派人窃探老后寨,探子见老后寨搬运东西,遂回归中平大寨报告韩秀。韩秀又遣林士佩打探虚实,林士佩回中平寨,对韩秀道:“老后寨现有一个戴鸭尾巾的老头,大概许是胜英。必然是里应外合,前来攻打莲花湖,见事不佳,他们弃山而逃。韩贤弟早作准备。”
韩小帅说道:“林大哥,我怎能与我于叔父反目呢?”林士佩叫道:“韩贤弟,这有何难!不必与老寨主变脸,他们打清江湖口走,咱们只要戴鸭尾巾的老头与萧银龙,不与老寨主相干啊。”韩秀说道:“此计甚好。”遂传出号令,叫二十四寨寨主奔清江湖口,由打四更多天,就到了清江湖口。于爷到湖口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正向前走之际,只见刀枪如麦穗,剑戟似密林,撑船的水手不敢前进。于爷说道:“船向前进,都有我呢。”于爷大船来至韩秀采莲船切近,韩秀叫道:“叔父!意欲何往?”老英雄手捻黑髯,叫道:“韩秀!你率领众寨主,要去哪里?”韩秀说道:“您欲何往?”于寨主说道:“我回归故里,要为民去了。船上的东西都是老后寨的,别位东西,一草一木都没有。”韩秀说道:“叔父不欲占山为王,您要是给我一信,我必然送您走;您不给我信,我也不敢拦阻。您并肩那位老头是何人?”于爷答道:“你问此公啊?震三江萧三侠,他乃是我的盟兄。我弟兄背后这三个小孩你都认识,萧银龙与化龙、化虎。”韩秀笑答道:“您乃是我之叔父,虽然异姓,您与我父情同手足,我不敢慢待长者。您老人家走与不走,我不加可否,你老人家得将萧家父子给我留下。三月间胜英探莲花湖,我没追上,震三江萧三侠与胜英乃是金兰兄弟。”于爷说道:“不错,我也与胜三哥是盟兄弟。”韩秀说道:“叔父,你老人家就将萧家父子留下吧。”于爷不大欢悦,说道:“实对你说吧,萧三侠与我是盟兄弟,又是儿女亲,萧银龙是我小婿。慢说是给你留下他们父子,你就是动一动他们衣服都不行。”韩秀和颜悦色叫道:“叔父!我可不敢跟您如何,恐怕众人不服啊。”于寨主道:“哪一个不服,与老夫较量短长。”
韩秀说道:“叔父若如此,小侄无法了。”令字旗三展,由东面来两只大船,每船八名水手,将四只大船并在一处,方圆二十丈宽阔,四个铁锚下在东西南北。于爷之船在北面,韩秀之船在南面,韩秀吩咐四条小船,将三十二名水手接下大船。韩秀又叫道:“众寨主,哪一位临阵?”林士佩此时正在韩秀背后,说道:“愚兄临阵,捉拿萧家父子、于家叔侄。”此时林士佩正要公报私仇,转过船头,将狼牙钻戳在护船木上,甩了粉莲色大氅,十字绊英雄带紧了紧,问了问背后十二颗镖枪,囊中三只点穴镢,正了正粉莲色壮帽,银灰色短靠,蓝绳十字绊,胸前折叠蝴蝶扣,吉祥白的腰围子,银灰的底衣,足登燕云快靴,细腰窄背,剑眉朗目,不亚如三国的吕奉先,列国的子都,真有三国周郎的毒狠。北面船上萧、于二位老者身后,就是三位小爷,俱都十四岁,后面船上两个姑娘。林士佩这明明是以强压弱,欺负老的老小的小。早有一只小船横在韩秀大船头前,林士佩起下狼牙钻,纵到小船,由南向北送。小船离大船相隔一丈来往,纵到大战船之上。林士佩应当站在战场当中,他直接就纵到战船的北面,抖丹田一声呐喊:“萧家父子、于家父女,哪个不怕死,前来战船迎战?”萧三爷闻听此言,忙将大氅一脱,摸了摸紫金毒药叉紫金镖,伸手揠刀。原来,于化龙盗去宝刀,在老后寨已经还归故主。于爷说道:“老兄长你要何为?不论在哪里打仗都是您先动手,惟独在莲花湖得叫小弟临敌。”五只载家具的小船,腾了一只,于爷上了小船,四个水手送到大船,离战船一丈远,于爷一纵身上了战船,一声呐喊:“鼠辈小儿林士佩!你敢在莲花湖逞能。”韩秀在南面大船上压住阵角,高声呐喊:“林士佩,可不许伤我于叔父!”
于爷行龙过步,点钢镢奔林士佩就打,林士佩闪身形并未还招。
于爷第二招二龙吐须,奔林士佩二目,林士佩向东一闪身躲过。
于爷又双锋贯耳点去,林士佩向西又一纵身,说道:“老儿,我让你三招。”于爷第四招连肩带背又点去,林士佩一横钻,用尽平生膂力,向上一绷,紧跟着一推,就听当啷啷声音响亮,于爷点钢双镢出手,绷出一丈多远,点钢镢落水,于爷虎口震破,臂膀发麻。林士佩摘钻头立钻纂,奔于爷脖颈打去。于爷将头一伸说道:“林士佩小儿打来。”韩秀一看于爷要有性命之忧,遂叫道:“林士佩,不许伤他老人家的性命!”钻到脖颈,林士佩将钻停住,用钻杆推于爷说道:“老儿逃命去吧!”
于爷由大船上纵入水去,将镢摸起,破风踏浪,奔北面凫来。
萧爷一捋于爷的手腕说道:“贤弟如何?”于爷说道:“略带微伤,虎口震破。”萧爷闻听,勒十字绊,紧英雄带,要奔小船。
此时于化虎早纵到小船之上,水手送到大战船去了,及至于爷看见,化虎早到战场啦,对林士佩骂道:“林士佩小儿,敢战败我的爸爸,于化虎要与爸爸报仇!”手中拿着藤子双蛇。
此兵刀二尺多长,两头三寸长的尖子。林士佩一看是小孩,脸上还点着红点呢,林士佩向后退了几步,将狼牙钻一横,并不答应。化虎直奔林士佩面前,藤子双蛇奔面门点去,林士佩狼牙钻往上一横,将双蛇崩飞。化虎翻身奔北而逃,林士佩随后赶上,狼牙钻奔后心刺去,噗的一声,将化虎由后心钻到前心,举起来走到船边,说道:“有不怕死的,前来应敌,别打发小孩来现世。”说着话将手腕一抖,死尸落下水去。萧银龙叫道:“水手,赶紧打捞上来!”水手将死尸打捞上来,送到姑娘的船上,姐俩扶定死尸痛哭。银龙叫道:“于叔父,您告诉他们姐俩别哭。这样的战场,死生不定,何必哭呢?”于爷吩咐姑娘不许哭泣,姑娘眼泪汪汪,扶尸呜咽而泣,不敢出声。
萧三侠上了小船,送至战船。林士佩向后退了几步,见三侠上来,阴阳把一扣狼牙钻,按三尖两刃枪,扎胸前挂二肋,萧三侠一闪身形,躲过狼牙钻,剪林士佩的腕子带拦腰斩。这一刀非常的厉害,顺着狼牙钻先剪林士佩的腕子,若是剪不着腕子,还可以斩腰。林士佩狼牙钻向上一绷,萧三侠撤刀。林士佩是一力降十会,二人大战五六十个回合,萧三爷这大年纪,心悬两地,鼻洼鬓角见汗。红日当空,万里无云,林士佩得势不让人,一钻紧似一钻,一势强愈一势,萧爷热汗直流,衣襟湿透。林士佩抖威风,要卖弄武艺,狼牙钻先按三尖两刃刀,后又换枪的招数,又换棍的招数,又按本钻用招,巨齿狼牙,摘劫撕捋,萧三侠喘息不止。非是萧三爷艺业不济,实乃气力不敌。正在此时,一阵大乱,胜三爷赶到。胜三爷船头站立,背后七位年轻的英雄。胜爷进了重围,先礼而后兵。要依韩秀是与胜英和平办理,怎奈震八方林士佩蛊惑,胜爷方要上战船动手,金头虎喊道:“将藏货弄出来吧!”大汉上船战了四位英雄,前文书已经表过,兹不再叙。
且说韩秀令字旗三展,遂说道:“哪位寨主去战大汉?”
莲花湖英雄俱各低头不语。天到晌午,莲花湖又来第二拨战船,三十只战船,三十位寨主,又送来鲜货点心茶食,又随来了三位朋友:萧金台老寨主派大徒弟桑燕彪、桑燕豹,叫秦尤给陪来啦。原来,柳玉春、崔通、张德寿先来到莲花湖,就是给秦尤与韩秀疏通。韩秀已然点头,故此萧金台老寨主闵士琼,派来二桑,叫秦尤送来入伙。到了莲花湖,知道韩秀在战场,直接来到战场。秦尤见了韩秀,赔了礼,彼此说些客气场面话。
韩秀说道:“秦大哥,咱是盟兄弟,不过言语不合,一时的误会。”彼此哈哈一笑,言归于好。韩秀趁无人答话之际,就将连败四阵之话,对秦尤说了一遍。秦尤说道:“贤弟,放着真佛你不礼拜,现有高明在此。”总辖寨主叫道:“贤弟,何人也?”秦尤用手一指说道:“此位捉猛汉犹如探囊取物。”秦尤指的是后面中平八寨第三只战船上的一位道人。韩秀一看,原来是一位道人,背后背定七口宝剑:左右二肩头两口长剑,当中五口短剑,杨木道冠,赤金簪别顶,黑真真发髻,豆青的道服,白袜云履,颔下四寸长的黑髯,黄白脸面。总辖寨主韩秀说道:“那是莲花湖中平八寨三寨主的朋友,我焉能奉烦他人呢?”秦尤叫道:“韩贤弟,那有何难?此人,和我至厚,我去请他。”秦尤说着话,来到后边船上,叫声:“道爷,您过采莲船上去。”老道遂与秦尤同到了韩秀的船上。秦尤说道:“赵道爷,咱们一笔写不出两个绿林道来。胜英带来的大个力大无穷,道爷能仗义相助吗?”老道微然一笑,遂说道:“我拿猛汉与胜英,易如反掌,不费吹灰之力。恐怕总辖寨主不能见用耳。”秦尤说道:“哪里话来?我们都是自己人哪。”韩秀吩咐小战船送道爷上大战船,捉拿猛汉。一看老道上船,胜爷叫道:“于贤弟!此老道在莲花湖何如人也?”于爷说道:“胜三哥,莲花湖没有老道。这是中平八寨第三寨主的朋友。”
胜爷又问三侠,三侠也不认识此人。胜三爷说道:“此人乃下五门第三门掌门徒弟,七星真人赵昆福。先者发卖薰香蒙汗药,奸淫劫盗,后来耳闻他取童子紫河车,有身怀六甲的孕妇,他将孕妇开膛。万恶滔天,惯使薰香蒙汗药之贼。我寻拿他几次,未曾找着此人。傻小子连赢四阵,怕受恶道的暗算,将金龙唤回,愚兄临敌。”遂叫道:“金龙连赢四阵,快回来吧!老夫临敌!”孟金龙遂喊道:“刚战得高兴!我打三天两天再说吧!”
胜爷说道:“胡说!快回来,老夫临敌。”大英雄心中暗想:“连我父亲都听胜三大爷的话,没法子,回去吧。”于是遂转身形来到北岸,由大船往小船一纵,离着有一丈多远,没纵到小船上去,噗咚一声,落在水里啦。傻英雄破风踏浪凫至三老船上,在水内犹如快马一般,就是没有飞檐走壁的能耐。凫至船头前,不能向上纵,胜爷伸手将他拉上船去。大英雄到在船上一站,将胜爷与萧三侠二人俱都引笑啦。胜爷说道:“金龙,你累不累呢?”傻英雄说道:“不累,劲儿没使开呢。”胜爷说:“你要不累,再去战去。”说着话,胜爷由兜囊中取出宝马平安散,倒在手心中,叫金龙闻药。金龙说道:“我怕打嚏喷。”胜爷说道:“不打嚏喷。”傻英雄用手指沾点,闻至鼻内。傻英雄说道:“麻木凉香,真好!我再闻点吧。”胜爷说道:“你再回去可坐船,可别凫水,别将闻药洗去。”此时老道来至战船上。傻英雄可就回去啦。候了一候,金龙坐船又回来了。大英雄来到战船,老道说了一声:“无量佛,认识贫道吗?”金龙说道:“我不认识杂毛。”老道说:“你死在眼前,你还不知?”说着话,恶道一伸手由鹿皮囊中取出一对锤来,七寸长,锤头有鸡卵大小,上有七个小孔,如人的七窍一般。
金龙说道:“老道,给我一个捣蒜去吧。”老道说道:“你死在眼前,还装傻充愣呢?”说着话,两个锤头一碰,一股黄烟奔金龙而来,老道说道:“倒下吧。”大英雄笑道:“小子,不倒下。”老道心中思想:这药是母子所配,无论什么金钟罩也得倒下。大概莲花湖的湖风硬,猛汉未曾闻去,离近点再碰锤。老道遂向前一伏腰,又对大英雄一碰双锤说道:“看你倒下不倒下。”大英雄说道:“还是不倒下。”老道又向前走几步,离金龙四五尺远,叭叭叭,一连碰了几下锤头,打到金龙脸上黄烟不少。金龙说道:“老道你还有多大的能耐?你将黄烟给我点当闻药闻吧,三大爷早给白面闻啦。”老道心中一想,无怪老胜英将他唤回呢,还是老胜英经的多见的广。带上双锤,抽出双剑,大英雄抽出降魔宝杵,口中说道:“碰飞了你这铁片剑。”恶道撤步亮双剑。恶道武艺超群,二人战了四十余个回合,老道虚晃一剑,一个败势,奔东南而去。傻英雄随后紧追,方要用杵去打老道,老道一反身,将背后的小宝剑抽出,照定傻英雄面门打去。傻英雄赶紧闪躲,正中在肩头之上,衣服破了,黄肉皮白了一道。就听胜爷背后有人喊叫,莲花湖的人听不明白,胜爷与三侠、于爷也都不知道说的是什么。原来是金头虎喊叫,金头虎说话,就是金龙明白,老道连一个字也没听明白。金头虎喊的是:“傻小子你真傻,小宝剑钉在眼上就得瞎,钉在胸口窝就得死,金钟罩蔽不住。你不会用飞抓抓他呀?”孟金龙一听明白啦,将杵向背后一插,将飞抓掏出,一伸虎爪,套好了皮套,向外带绒绳抖开一丈五六长,有核桃粗细,钢练子也有核桃粗细,龟背驼龙抓真有冰盘大小,龟背下面五把钢钩,上面一个大钢环子,如饭碗大小,钢练在环子上绷着,一抖手喊叫:“杂毛!你脑袋戴个铁帽子吧!”老道一看来了一物,一纵身躯,躲开飞抓。金龙又带回飞抓,一抖钢环子,奔老道裆里而去,说道:“小杂毛!看抓!”大英雄的抓招招有法,仙人踢毽、黑狗蹿裆、左右串花。剑客的传授,一百单八抓抓不着,另外还有二十抓。七星真人闪转腾挪,五六十抓未曾抓着,老道累得通身是汗。又听胜爷背后有人喊:“大小子活个什么劲!无用之物。没有见个兵书战策?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指上抓下,指东抓西呀。”老道听不明白,孟金龙可听得明白,大英雄一晃飞抓叫道:“小杂毛看抓!”老道一纵身,金龙没松手,等老道脚方一落地,直奔道冠抓去:“大杂毛哟!”这一抓可将老道给抓住啦,恶道缩项藏头。列位,龟背驼龙抓,越抓越向里入。大英雄将绒绳向背后一背,拉着绒绳,口内直哇哇,学着山东号子拉船。老道这个乐子可大啦,鼻子脸被船擦得都破啦。金龙拉出去五六丈远,老道的金簪也掉啦,头发也出来啦。幸亏老道头发是假的,真头发四寸来长,拉的工夫一大,将头发可就拉掉下来啦。傻英雄正向前拉呢,老道头发一掉下来,傻英雄闹了一个大爬虎。老道就地十八滚,鼻子脸流血,滚到水内,逃命去了,回到采莲大船,韩秀加以安慰,喽卒将老道搀扶到后边战船敷药调养去了,暂且不在话下。
韩秀令字旗三展,遂说道:“哪一位临敌?”无人答言。
韩秀心中思索:胜老者欲和平办理,林大哥你非打不可,到如今你临阵退缩,若不叫你临敌,韩秀非为英雄。回头看着林士佩说道:“哪位临敌?”林士佩面上一红,叫道:“韩贤弟,愚兄临敌。”韩秀说道:“非大哥不能战猛汉。”林士佩挺身而出,胜爷背后有人喊道:“大小子留神哪!这个小子可厉害,跟胜三大爷战过一百二十八个回合。”小船送林士佩到了大战船切近,林士佩一纵身形,纵到大船上,狼牙钻斜插柳擎着,大英雄连跑带跳来到林士佩切近,扬起降魔杵,运动平生的膂力向下就砸,林士佩向西闪身,用钻向上一挡,就听“当啷”一声响亮,林士佩心中说道:“好大的膂力。”孟金龙一跟步,横着又是一杵,林士佩一闪身形,向外一磕。孟金龙紧跟着泰山压顶,照定林士佩头上又是一杵,口内喊道:“杵上就完!”林士佩运动平生的膂力,用狼牙钻向外磕去。孟金龙说道:“好家伙,小子,三杵真没倒的呀。”林士佩心中说:“反正我不跟你碰家伙啦,我的臂膀虎口都发麻啦。”您道,林士佩以为他狼牙钻六十二斤半重,在南七省可以压倒群雄,哪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又来了一位比他胳膊根还粗的,林士佩可就不敢碰家伙啦。但是林士佩钻法纯熟,上下翻飞。孟金龙说道:“好小子,净使花招不敢碰啦?上中下三十六杵,都打不倒你,咱师傅教给的以外还有二十杵呢。”韩秀回头对绿林众人说道:“可千万别拿猛汉当笨汉,杵法精奇,招数受过高人的传授。”二人正在战得热闹之时,林士佩虚晃一钻,纵出圈子外,一个败势,大英雄喊道:“别走哇!好容易遇上对手。”
大英雄照定林士佩就是一杵。林土佩此时将钻交于左手,反臂照定金龙面门上一镖枪,孟金龙闪身不及,就听哧的一声,镖枪打在井肩穴下。孟金龙喊道:“怎么你扔开零碎啦!卖冰的儿子扔冰钻,中!”孟金龙衣服损伤,肉上落一个白印。林士佩一看镖枪不中用,心中暗想:“我这有点穴镢呀,专破金钟罩。”此时胜爷背后有人呐喊:“大小子!留神点穴镢呀,专破金钟罩,点穴镢打上可就没了命啦!”林士佩又返身用钻交战,二人又战了三四十个回合,林士佩又一个败势,向南一纵,摸出点穴镢,奔大英雄点来。大英雄一看点穴镢奔面门而来,一低头蹲在船上,点穴镢离金龙头上二尺高,打在船板上三寸余深。胜爷背后又有人喊:“大小子!点穴镢打上啦就归位!你怎么不拿大抓抓他呢?”列位,贾明说话团着舌头,别位听不明白,孟金龙可听得明白。大英雄遂由兜囊中掏出龟背驼龙飞抓,降魔宝杵向身后一插,用皮卡子卡住,对林士佩说道:“你来戴个帽子吧。”林士佩一闪身形,大英雄又将抓带回,又一反手,说道:“小林士佩看抓吧!”林士佩闻听,心中暗道:“这东西真可恶,奔我裆里抓来,还叫我小林士佩。”孟金龙的抓,黑狗钻裆,浪子踢毽,左串花,右串花,一抓跟着一抓,得势不让人,一百单八抓抓不着,外有二十抓绝艺。林士佩被抓抓得热汗直流,狼牙钻不敢碰飞抓,恐怕被抓抓住兵刃,林士佩没有猛汉的膂力大,惟有闪展腾挪。
此时天光已然平西,飞天鼠秦尤叫道:“总辖寨主韩贤弟,莲花湖的英雄,至勇莫过于林大哥,胜老英雄能战之人,莫如孟金龙,这就如同两根台柱子碰在一块似的,林寨主的衣襟湿透,若叫猛汉给抓倒下,莲花湖可就栽筋斗啦。我有一策,将大汉置于死地,筋骨皮肉化为灰尘。等到掌灯之时,总辖寨主先将林大哥替下来,您的艺业高强,与金龙可以延迟工夫,叫水八寨的寨主暗中率领喽卒,将战船南、东、西,三面撒下铜铁网。总辖寨主将他诱到水中,先留下一口,你钻于水底,用铜铁网将猛汉卷住,别出水,将他拉到西南山头上,用干柴架起他来,点着烈火,将他烧成飞灰。胜英等自然恐惧,再拿他们那十余人不迟。”韩寨主闻听,摇头叫道:“秦大哥,英雄单打独斗。若将金龙用阴谋置于死地,我于心不忍。”秦尤说道:“当断不断,必然生乱。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莲花湖的朋友寨主叫他伤了多少啦?你岂不闻殷纣王不杀西伯侯,后来出了个武王伐纣;鸿门宴霸王不杀刘邦,然后楚项羽自刎于乌江。”韩秀被小人这一蛊惑,遂将令字旗交与韩殿魁之手,叫道:“叔父,你给压住阵角!”遂叫水六寨寨主挑选精明喽卒三十六名,将铜铁网下在战船南、东、西三面。水有四丈多深,将网下在两丈当中,在西北角留了一孔,衬上假菱的牌子。
韩秀将诸事吩咐已毕,口中叫道:“叔父压住阵角,若有乱山规者,斩首!”韩秀扶了扶背后的亮角双刀,右肩头上绷了绷千斤屯。千斤屯乃是低头锦背花装弩。又问了问亮银镖、墨雨飞蝗石,抬胳膊递腿,灵便异常。四名水手,赶紧摇动花橹,只见那采莲小船向北送去,工夫不大,离大船相隔切近。韩秀高声呐喊:“林大哥退下来,将猛汉让与小弟吧,您且退下。”
林士佩正在热汗直流,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有心要败下去,怕莲花湖众人耻笑,总辖寨主这一临敌,正对林士佩心意,心中想道:六略三韬的学问,我可不如韩秀;讲武学的工夫,韩秀可不如我。韩寨主这一临敌,必有捉拿猛汉之法。林士佩趁势虚晃一钻,赶紧跳出圈子外,回归小船去了。大英雄问道:“你这小白脸叫什么?”韩秀答道:“猛汉,我乃总辖寨主韩秀是也。”胜爷在北面大船上喊道:“金龙!可不准伤韩寨主寸皮,你要伤了韩寨主,我可不依你!林士佩与韩寨主这二位可不许伤损,他们二位都是当世的英雄。”大英雄叫道:“小韩秀你听,咱大爷那说啦,我不能伤你。来吧,我将你捆上吧,你干不干?”韩秀说道:“猛汉你不必装傻,本寨主前来拿你。”双刀离鞘,明亮亮透胆寒。韩秀一晃刀,孟金龙用杵向上一碰,韩秀的刀早回去啦,韩秀的刀绷扎窝挑,净使巧招,孟金龙仗着膂力大,用降魔杵遮前挡后。韩秀动着手,叫道:“各寨喽卒,速点灯笼火把伺候!”船桅上系起号灯,船上点起灯笼火把。灯笼火把这一照,再向水里看,什么也看不见啦。大战船船头之上站立一个水手,通身水靠,手中拿一个铁丝罩篱,有冰盘大小,一个藤杆子,有二尺多长。韩秀正在与金龙战得不可开交之处,就见那名水手扬起铁丝罩篱,对着韩秀三晃,韩秀一看,心中明白。原来,韩秀方才在采莲船上吩咐水六寨六位寨主,三十六名有能为的水手,下在水内,围着战船三面撒开了铜铁网。将水内铜铁网放好,上来一名水手,对着韩秀晃悠罩篱,那罩篱是暗号,就是告诉韩秀埋伏已毕。
韩秀虚晃一刀,纵出圈子外,叫道:“孟金龙,你且住手!你叫混海金鳌,本寨主叫万丈翻波浪,你敢在水内与本寨主动手吗?”孟金龙说道:“哪儿都敢去。你们莲花湖湖眼在哪儿?小子,咱俩上海里打三天去,谁要含糊,谁不是英雄。”韩秀说道:“好好好,你算英雄,与本寨主水中去战吧。”语毕,亮银双刀还鞘,噗咚一声跃入水内。傻小子就要下水,胜爷在北面上看的明白,胜爷一见韩秀临下水的时候,双刀还鞘,胜爷心中疑惑,为什么在水里动手,韩秀怎么他将双刀还鞘呢?
胜爷遂叫道:“金龙不要入水去战,水内必有埋伏!”傻英雄说道:“要是不下水,咱们爷们就栽啦。龙宫里面也敢跟他去动手。”说着话将身一横,一纵身跃入水内,一按水缩入水底。
韩秀—看傻英雄跃入水中,奔假菱角牌子凫去,那假菱角牌子是用绿缎子作的,与真菱角牌子一样。韩秀凫到菱角牌子处,底下有一个网口,由网口钻出去,将网合在一处。网上有铁环铁钩,将网合在一处,由水底凫走。傻小子正碰在第八块网上,向下缩了一丈多深,就撞在网上了啦。喽卒将左右的网赶紧向上面一盖,用铁环钩子卡好。三十六块网将傻英雄层层围住,由打水底下将孟金龙拉走,拉到东南坡下,出了水面,用青水刺,将孟金龙身上的网钉在山坡下。
孟金龙一出水面,大声喊道:“小子们,你们将穷网打开,咱们出来干干!”喽卒们说道:“没听那么说过,出来你就跑啦。候等总辖寨主来到,再将你发落。”工夫不大,由西北来了一只船,其行甚快,船头上站立一人,来到山坡跳下船来,大众一看,原来是秦尤。其中有认识的,叫道:“秦爷,给您道惊。”秦尤说道:“多承挂怀,多承挂怀。”秦尤又说道:“这是愚下出的主意,你们寨主乃是妇人之慈,若非我出主意,莲花湖的人就得跟大汉都拚了命。将他向东面山顶上拉吧。”
孟金龙此时头朝东脚朝西,大声喊道:“拉到哪儿也不怕你们,随你们治吧!”秦尤说道:“此处离水师营甚近,你们去几位,找三颗毛练大绳,六颗川钉,一把大锤。”喽卒答应一声,去不多时,扛着大锤、毛练大绳而来。头一条大绳横在腰间,那两条大绳,头一根,脚上一根,两头用大铁钉钉在地内。三条大绳俱都绷紧完毕,秦尤遂派喽卒搬运柴草。一层树枝子,一层芦苇,堆了一人多高,雅赛一堆柴禾一般。又派人将硫磺火硝取来,去了两名喽卒,将硫磺火硝取来有五六斤,俱都抛在柴禾堆上。秦尤说道:“你可曾将引火之物取来?”喽卒答道:“你没告诉我们,未曾取来。”秦尤笑道:“为兵卒者不能为帅,小人办不了大人的事。不取引火之物,焉能点着火呢?”
列位,当喽卒的那有好人呢?一看秦尤说话不恭,遂有一喽卒说道:“三月间割袍断义走啦,这时又回来当少寨主来啦?谁不知道自爱。”秦尤明知道喽卒是藐视他,无奈客情的关系不好还口,只可忍在肚子里而已。内中有一名老实的喽卒说道:“我去取火种吧。”秦尤说道:“此时再取火种,来回好几里地,胜英余党甚多,若来人救走,岂不晚了?我这儿有火折子。”语毕,掏出火折子,对着金龙说道:“小太爷姓秦名叫秦尤,祖居太仓州。小太爷与胜英有杀父之仇,跟你可没有仇隙,谁叫你替胜英充光棍呢?”说着话将火折子摇着。孟金龙隔着柴禾堆的缝儿向外一看,红绿火苗甚亮,孟金龙一看,暗道:“这回可干啦,就怕这一手儿,我可不能活啦。”英雄泪如雨下:“我一死不要紧,我父母只生我一人,若叫我父母知道了,岂不活活痛死?再说我若一死,我胜三大爷与萧三叔、龙儿他们都出不了莲花湖。没有别的能力,我若死后真有魂灵,我必保护着我胜三大爷出莲花湖。”列位,大英雄是血气男儿,临到将死,还不忘保护胜爷他们呢。忠臣义士有危难,必有救星,正在此时,秦尤晃悠着火折奔柴禾堆走去,秦尤离着柴禾堆一丈来远,就听西面树上有人喊道:“秦尤小儿,不要伤害我的门下,老朽来也!”忽见树枝一颤,脑袋朝下,向下一落,离地有尺来远,一叠腰站住身躯,奔秦尤而来。秦尤一看大脑壳如斗一般,秦尤此时可就急啦,再要想够奔柴禾堆去点火,恐怕来不及啦。距离柴禾堆两丈来远,秦尤将火折奔柴禾堆用力抛去。剑客一看,可真着了急了,没想到秦尤扔火折,剑客也是急劲,一纵身躯,够奔火折而去,竟将火折伸手接住。列位,秦尤抛火折是顶风,要是顺风,剑客可抓不回来。这二三十位一看这人长得奇怪,俱都下水而逃。秦尤喊道:“来者何人?”剑客答道:“震三山撼五岳大头鬼王鬼见愁,水中别号叫赶浪无丝。”秦尤用匕首刀奔面门就刺。剑客思索:此小冤家是秦八爷之子,八弟妇苦守冰霜二十余载,我若不看我死去兄弟的面上,我就将小冤家损坏了。剑客思索至此,一闪身躯,手掌立着照定秦尤手背上就是一掌,秦尤疼痛难当,撒手扔刀,翻身就跑,跑出约有六七丈远,剑客追上,一抬腿将秦尤踢倒,秦尤腰节一发麻,趴伏在地。剑客取出秦尤的飞抓,将秦尤寒鸭凫水捆上,提着离柴禾堆切近,咚咕扔在尘埃。
大英雄此时叫喊:“老师救人吧!”剑客一伸两手将柴禾堆分开,剑客鹰爪力的工夫,树枝柴禾等不能扎手,将柴禾分为两堆,露出铜铁网,三道绳子将大英雄绷在地上,剑客将大川钉晃悠活动了,拔下大钉,拉着锁练大绳向西去,旁边有秦尤匕首刀,拿过匕首刀,将大绳挑开,铜铁网的钩环摘开,一层一层的网,连人带网六七百斤,若不是剑客的力量,还办不了。猛金龙由网内出来,拿起降魔宝杵,奔秦尤而来,叫道:“秦尤小子!我若不将你钉在山里去,我不是英雄是狗熊。小冤家,这就是你葬身之地!”双手执定降魔宝杵就要动手。剑客捻髯观看,心中暗想:秦尤是寡母孤儿,金龙是杀人不闭眼的手儿,这一杵必将秦尤钻个透心。剑客思索至此,叫道:“金龙,且慢动手!”孟金龙将杵停住,剑客说道:“秦尤你闭眼睛干什么?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有话对你说。你不认识老夫?我与你父秦八爷乃是联盟弟兄,老朽复姓夏侯名商元。你从此必须改邪归正,老朽不忍观看你与你胜三大爷结仇,你得在老朽面前对天起誓,一不许你扰闹官面,二不许你与你胜三大爷结仇,三不许你为盗。你若不作贼,不扰官面,你不犯王法。你若不与你胜三大爷结仇,你胜三大爷必照管你,你娶妻生子接续香烟。你若不对天起誓,我不放你。”秦尤心中暗想:我若不起誓,他们不能放我。不扰官面也成,不作贼也成,惟独不与胜英结仇那不成。我起个誓,外号叫牙疼咒。秦尤思索至此,遂说道:“我若再作贼扰闹官面及与我胜三大爷为仇作对,久后我走在三岔路口,一镖将我打死,中我哽嗓咽喉。”
剑客说道:“金龙将他放开。”金龙道:“不能放他,久后是何时?走到三岔路口,一镖打死,哪有那么巧的?哪里来的镖呢?我不放他。”剑客道:“秦尤呀,离地三尺有神知,未曾起意神必知。你可记得当初你读书时候,夜间你打着灯笼往后院去,你曾在后院拾得一个包袱,内有纹银五十两,你母子欣幸,就是老夫暗中与你母子送去的。你须知道老夫是好心好意,绝没有不好的道儿给你走,你今天起誓,可不许口是心非。你可知道昔日周纣交兵,殷纣王杀妻诛子,次行无道,将大太子殷郊绑出午门,欲要斩首,真人施行佛法,一阵黑风,天际乌云遮日,待至天晴云散,不见太子殷郊。真人将殷郊救出,传与法术,后来真人命殷郊下山,投姜子牙麾下,保武王立国。真人说道:‘殷纣天下将亡,你不许逆天而行,你下山若真诚去保武王,我赐你天下无敌的法宝。但是我恐怕你口是心非,下山仍然扶保你父殷纣王,你必须对天起誓,不然我不赐你法宝,任你自由。’殷郊当时闻听真人之言,心中犹疑:我师傅为何叫我与父皇作对,下山时跟我父皇打仗,保人家坐天下?殷郊寻思至此,计上心来:我起一个牙疼咒,绝不能中誓,遂对真人说道:‘我下山若不扶保武王,叫二山将我夹住,木犁将我的三头耕下。’真人念了一声:‘无量佛,善哉!’遂将叩天钟、晃魂幡赐与殷郊。殷郊下得山来,心中尚在犹豫,不知保谁为对,有心要保殷纣王,又恐怕真中了誓。正在此时,适逢机会,申公豹由打山下路过,抬头看见太子殷郊,问道:‘太子意欲何往?’殷郊答道:‘我欲投姜尚麾下,扶保武王。’申公豹问道:‘你为何与你父为仇作对?’太子备言真人赐宝起誓之事。申公豹说:‘岂有此理?你师傅不是真人,是假人,你为什么听他的话?我请来各路的散仙,还给你家打天下呢,你反向别人去,岂不落个不孝之名?’殷郊闻听申公豹之言,遂投了纣王,到姜子牙营中骂阵。头阵金叱、木叱,殷郊一摇晃魂幡,金叱、木叱昏迷倒在尘埃;二阵黄脸大汉手使三尖两刃刀,乃是二郎杨戬,太子一摇晃魂幡,二郎杨戬借火遁而逃;三阵哪吒上阵,太子一摇晃魂幡,哪吒乃是莲花化身,没有魂灵,二人一场大战。太子累得通身是汗,败走一座高山,正在山上休息,忽听咕咚一声,二山山崩地裂,将太子夹在当中,只露三头。正赶上老祖木犁青牛耕山,太子喊道:‘老师傅别耕,这里有人。’老祖答道:‘特来耕人。’咔哧一声,三头俱落。这就是起誓应誓,丝毫不爽。秦尤你可不要口是心非。”
语至此,剑客下腰,给秦尤解开绳子,匕首刀仍还与秦尤,秦尤反身爬起,对着剑客磕了一个头,转身形够奔大寨去了。剑客以为秦尤必然回奔太仓州,哪知道秦尤又到大寨送信,搬取喽卒,前去战场打接应去了。
再说,剑客何以来到莲花湖呢?原来,萧金台老寨主,打发三寇送秦尤到莲花湖与韩秀见面,坐的是大车,正赶上在路途行走,三寇在车上说话,桑燕彪叫道:“秦贤弟,你到莲花湖与韩秀赔个不是。虽然是盟兄弟,你岁数大些,究竟这场事情,不是韩秀对不过你,是你脾气太暴了,以后做事不要这样刚愎。”秦尤诺诺连声。剑客一听三寇要上莲花湖,剑客心中一动,我为什么不随着他们到莲花湖看看呢?剑客遂打树林中出来,钻在大车底下横木上,仰着身形,绷在车底下。来到莲花湖桥口,桑燕彪、桑燕豹道了辛苦,叫喽卒们给回禀,喽卒们说道:“你们哥三位还用回禀吗?现在寨主没在中平大寨,在清江湖口呢,此时正在与胜英的那边大汉交锋呢。死了两位寨主,败了四阵,你们三位就此到战场观看去吧。”剑客在车底下闻听,心中一怔:大汉莫非说是我徒儿金龙吗?我必要到战场看看。大车走到清静地方,剑客遂由横木钻出来,奔了树林去啦。剑客在树林内隐藏着,就听喽卒们来回的传说:“胜英那边有一个大汉,手使降魔宝杵,龟背驼龙抓,莲花湖的人都不是大汉的敌手。”剑客闻听,心中纳闷:我徒儿在台湾,怎样来到这儿呢?使降魔宝杵、龟背驼龙抓,绝没有第二人,那必是我徒儿无疑。剑客在树林中工夫大啦,喽卒来回报告,剑客听了个明白。然后剑客听到韩秀用计,下铜铁网要捉拿猛汉。剑客心中暗想:金龙是傻小子,必然受了暗算。剑客由打树林内出来,方要下水,就见水面上露出二十余人,向山坡拉网,剑客赶紧回到树林内,上了大树观看。工夫不大,就见从水内将金龙拉出,金龙喊叫,秦尤道名姓,骂金龙,派喽卒搬运柴禾。剑客有心当时下来搭救金龙,剑客心中暗说:“叫傻小子受一回惊险,然后再遇着事,也叫他长心眼。”故此剑客遂在树上隐藏着,观看秦尤指挥。比及秦尤派人取硫磺焰硝引火之物,方才将硫磺焰硝洒在柴禾堆上,秦尤就晃火折子,剑客可就吓坏啦,不想秦尤腰里带着火折呢,故此赶紧纵下树来,正赶上秦尤向柴禾堆走,剑客遂喊道:“老朽来也!”秦尤一抛火折,剑客一时急劲,又是顶风,故此将火折抓回。
再说剑客放了秦尤,金龙遂趴在地下与剑客磕了一个头,叫道:“师傅您快跟着我到战场救我三大爷与萧家父子、于家叔侄去吧!我拿杵给他们来个乱打,将他们莲花湖的贼都平了就完啦。”剑客遂说道:“金龙,老夫我已经八十多岁啦,我救人还来不及呢,我还能够杀人吗?你先回去,你三大爷若出得去莲花湖更好,若出不去莲花湖时,我再露面给你们解围。你认得战场吗?”孟金龙说道:“认识。您可别偷着走了,我们出不去莲花湖。”剑客说道:“有你三大爷受困,我焉能走呢?你回去吧。”孟金龙将杵插在背后皮卡子里,双手一分水,跳入水中,破风踏浪,奔战场而来,暂且不表。
且说韩秀由水内三层船底逃到后寨,由水中出来,在后寨休息饮酒。天至二更多天,大约金龙已经被焚,遂整好衣襟,乘坐小船够奔采莲大船,宝刀将韩殿魁将令字旗交与韩秀之手。
胜爷见韩秀一人回来,遂问道:“韩寨主,你与我金龙侄儿水战,胜负如何?”韩秀答道:“胜老者,你今生休想见猛汉之面。我施一小计,将猛汉用铜铁网拉到树林之内,用干柴架起,已经烧作飞灰了,你今生今世休想见你侄儿金龙了。”韩秀语至此,脸上发红。胜爷说道:“韩秀,你不算英雄。你若是英雄,一枪一刀的杀,你将我侄子千刀万剐,我胜某不能红脸;你用阴谋伤人,你不配称韩小帅三字。胜某讲的是仁人君子,不讲暗算。”语至此,胜爷回头叫道:“于贤弟,萧三弟,咱们怎见孟二侠?不想金龙偷来大清国,将性命送与莲花湖。还不齐集与他们群殴,决一死战!”老道对韩秀说道:“他们群殴,没有他们的便宜。叫林士佩敌住老胜英,其余不足为虑。”众寨主齐上,林士佩坐定小船,来到大战船上,叫道:“胜英,这条狼牙钻就是为你打的!”胜爷的大船在先,于爷、萧爷的船在后,韩秀的战船方要前进,就见当中一个水花,带起多高的水来,由水中冒出一人,一声呐喊,声如巨雷:“胜三大爷,小侄男来也!”胜爷一看,孟金龙破风踏浪,毫无伤损。胜爷叫道:“水手,将船退回!不必前进,仍回本位。”金龙喊道:“莲花湖的群贼,我扎猛子到水底下,将你们的船都扎漏了!”
韩秀一看,也是一怔,将战船也退归本位。林士佩在当中船上站立着说道:“大汉又回来啦。”金龙喊道:“小子你别逞能,这回咱打上没有完!再水战我就将船杵沉底!”林士佩双眉紧皱,心中暗道:“若容他上了船,我绝不是他的对手,一连三杵,我的膀子必定发麻。”此时孟金龙虎目瞪圆,向船上爬,林士佩照定面门就是一钻,傻英雄伸虎爪,将狼牙钻捋着,大英雄若不捋住狼牙钻,这一钻戳个鼻碎腮塌。林士佩一看,大英雄大把抓钻,林士佩心中暗道:“我若下水去战,我这样六个也不是大汉的敌手。”孟金龙趁势两脚蹬着船帮,向下揪林士佩,林士佩向下一随,向上一拉,孟金龙脚底下一滑,落在水中,鼻孔一发辣,喝了一口水。若在船上,或在地上,可是金龙力量大,林士佩捋定钻杵,大英雄持的是三尖两刃钻尖,故此大英雄滑落水中。大英雄冒上来,大声喊道:“你不叫我上贼船,咱们俩怎么打呀?头一次小韩秀冤我,用铜铁网将我拉走,在山坡上架火烧我。”林士佩问道:“你怎么回来的呢?”
金龙说道:“小子,我师傅将我救回来啦。一会我师傅就来,我师傅比我高一半,脑袋有车轮大小,大蒲扇巴掌三尺六寸长,两只脚四尺八寸长。我师傅回头就到。”说着话,大英雄用手向东点叫:“师傅来吧!”林士佩向东观看,孟金龙一扶船头,蹿上大船,叫道:“小子,哪有我师傅?上来吧!”韩秀用令旗一遮脸,噗哧一乐:“林大哥叫傻小子给冤啦。”胜爷也乐啦,心中说道:“傻孩子,你真上了船啦。”林士佩狼牙钻阴阳把一扣,三尖二刃,扎胸前,挂二胁,大英雄闪身躯用降魔宝杵用力向下一砸,当啷一声磕出。林士佩狼牙钻凤凰单展翅拦腰斩,大英雄狼牙钻一推,就听“当啷”一声,火光直冒。
大英雄斜插兜跟着就是一杵,林士佩向外一推,当啷啷响亮。
孟金龙喊道:“还是三砸啊!”林士佩又觉虎口发酸,膀子发麻,林士佩只可用巧招抵挡。孟金龙施展三十六杵完了,又跟着一百二十八杵,在战船上斗了三十余个回合。正在此时,忽听胜爷战船上三老背后,有人喊叫,林士佩听不明白,又是金头虎说话:“大小子有勇无谋。他有点穴镢,战工夫大了,眼也花啦,一点穴镢就算完事。先下手的为强,你忘了你有抓啦?”
金龙心中说道:“可不是忘了抓啦。”想罢,向圈外一纵,遂把降魔宝杵往背后一插,由囊中取出龟背驼龙抓,一抖手奔壮帽而去,叫道:“大林士佩,看好东西!”林士佩忙向旁一躲,孟金龙将抓带回,抓着龟背钢环子,一反臂叫道:“小林士佩,看黑狗钻裆!”震八方林士佩不敢用钻抵抗,恐怕被抓将钻抓住,不是他的敌手,只可闪展腾挪,大英雄一力降十会,林士佩热汗直流。
工夫一大,莲花湖第三拨的接应已到,飞天鼠秦尤又带来三十只战船,在三层战船后扎住,二十位寨主,五百名喽卒。
正在此时,忽听韩秀背后有人叫道:“韩贤弟,又是对台柱相争!林大哥若输与猛汉,莲花湖泄气。为何不用人将林大哥换下来?”韩秀说道:“谁能力敌猛汉呢?”秦尤说道:“现在就有。”遂用手一指桑氏兄弟说道:“谁不知道闵士琼老寨主的大徒弟呢?”韩秀叫道:“秦大哥,咱们莲花湖好几百位寨主,怎能烦别人呢?”秦尤说道:“与我有交情,我能奉烦。”秦尤叫道:“桑家二位兄长能仗义相助吗?咱都是联盟弟兄。”
桑氏兄弟本是浑浊猛愣,遂说道:“我弟兄有心相助,无奈没带家伙来。”秦尤说道:“已经将您的家伙带来啦。”叫道:“喽卒!将两条五色览云幡取来。”此兵刃十分厉害,比白蜡杆长,把有鸭卵粗细,钢尖子有一尺半长,有馏金挡八个,分八轮,见八角,上有乌金红绸子套二尺多长,无论大杆子、大枪,若被套住就得松手,若套住敌人的脑袋,立刻趴下。两名喽卒提着两条览云幡,桑家兄弟叫道:“总辖寨主!我弟兄将林大哥替下来,先拿猛汉,后拿胜英!”甩大氅,勒皮带,一个凶如瘟神,一个猛如太岁;身材魁伟,力大无穷;一个面似生羊肝,一个面如熟蟹盖。接过览云幡,韩秀预备采莲小船送战。韩秀叫道:“二位桑寨主兄长,单打独斗!”二人并肩纵到采莲小船上,大声叫道:“林寨主!我拿猛汉吧!请暂退下,让给我弟兄捉拿猛汉。”林士佩是精明强干的人,本来不是大汉的敌手,无奈不好意思落败,恐怕被众人耻笑,一见二桑采莲小船来到,纵出圈子外,直接纵到二桑采莲小船上。神镖将胜爷问道:“于贤弟,这两家寨主何如人也?”于爷说道:“这不是我们莲花湖的人,这是萧金台闵士琼老寨主的大徒弟、二徒弟。”
胜爷说道:“咱盟侄战了一天一夜啦,久战必败,将他唤回,愚兄临敌。”遂叫道:“金龙回来,久战必乏,老夫战船迎敌!”
孟金龙说道:“三大爷您战几阵,我一会儿就休息过来啦,咱爷俩轮流着战。”大汉金龙转身形跳在小船送回来,胜爷候金龙回来,再坐小战船去赴大战船。您道,后面小弟兄们还是闹玩笑,杨五爷说道:“欧阳德,你看人家有多露脸哪,战了一天一夜,净打胜仗。你看有一个人跟金龙一样,他不敢临敌。”
欧阳德说道:“唔呀,我师弟不吃僵,骂他他也不敢临敌,就是跟你我有能为。”金头虎贾明闻听,可就火儿啦,遂说道:“小子,我若不敢临敌我不姓贾。”此时接战小船将金龙接回,胜爷甩大氅,按鱼鳞紫金刀。贾明背后喊道:“三大爷,杀鸡焉用宰狗刀?有事小侄男服其劳。”胜爷回头一看,叫道:“明儿,这是大敌呀。”贾明说道:“三大爷,咱爷们有造化,我有金钟罩。我要不行,您再临敌呀。”金头虎说着话纵上小船,小船送战。桑燕彪此时早上了大战船,桑燕彪手执五色览云幡,与胜爷战还不高兴,一心要拿猛汉金龙,一看北面送来一个小矬子,梳冲天杵小辫,三尺多高,其貌不扬。为何胜英不前来迎敌?桑燕彪说道:“来人姓什名谁?你敢前来送死?”金头虎说道:“小子站稳了,提起我名字,吓破你的胆。祖居贾柳村黑驴寨,姓贾名明,人称恨地无环铁霸王。有一个兄弟叫贾亮,你怕不怕,小子?”桑燕彪的五色览云幡,阴阳把扣着,金头虎冷不防跑到跟前,跳起来就是一杵,桑燕彪一反手,览云幡向上一绷,金头虎向后倒退三四步。金头虎要惹杀身之祸,五色览云幡吞吐撤放,灵妙无穷,贾明身体笨,躲之不及,脑袋被览云幡锁住。桑燕彪说道:“躺下!”金头虎贾明倒也听说,“噗咚”一声,爬在船板之上。五色览云幡向右一拧,照定贾明背后扎去,一尺长一道白印,幡尖子扎在船板之上。金头虎连爬带蹿来到北船干,赶紧纵入水中,小船方要去接,贾明说道:“不用接啦,我会水。”说着话凫到胜爷船头,胜爷问道:“贤侄,受伤没有?”贾明说道:“没受伤,咱爷们有金钟罩。”随着爬上船去。贾明骂杨香五、欧阳德:“你们两个小子解恨了吧?败回来啦,筋斗也栽啦,称你们俩小子的心了。”杨香五说道:“打鹿打豹那个事没有啦?这算栽什么筋斗?子午混元砂,打了一个大爬虎。若不是和尚给疗治,金钟罩早就破啦,小命早就见阎王爷了。栽筋斗是常事,并不是一次。”金头虎将母狗眼一翻,遂说道:“杨香五小子,谢鹿人家走好好的道,你教我骂人家,这回又是你僵我的火临敌。咱俩离开莲花湖,有死有活。”杨香五说道:“我是败兵之将,一打就倒,跟我干什么?”欧阳德说道:“那是人家长技。”
欧阳德、杨香五二人将贾明耍笑一回。
不表贾明暗中生气,此时大汉金龙在舱里,狼吞虎咽吃了四五斤点心,由大舱内钻出来,喊道:“小小子贾明别现世啦!活个什么劲啊!”贾明说道:“大小子,你去给我报仇去吧。”胜爷说道:“可给他们留命。”孟金龙跳到小船送战,金龙大声喊道:“弄幡的小子们快来受死!”桑燕彪一看大汉来啦,心中欢悦:拿着大汉,在莲花湖算露脸啦。金龙上了大战船,叫道:“小子!你姓什么?”桑燕彪答道:“某家萧金台大寨主桑燕彪是也。”金龙说道:“你叫大桑啊?这个名字不好。你使的那个玩艺,大杆子带套,前头还带铁尖,那叫什么玩艺呀?”贼人说道:“此名五色览云幡。”大英雄道:“小子,你倒了霉啦,大桑扛幡出殡吧。”您道,桑家寨主身高七尺,凶若瘟神,金龙身高八尺有余,览云幡奔金龙胸前华盖穴刺去,大英雄叫了劲说道:“我将你这穷棍子砸折了吧。”贼人览云幡一裹手,拦腰就打,大英雄将杵竖着向横推去,览云幡打去三四尺远。桑燕彪又用幡奔大英雄头上套去,红绸套核桃粗,竖着幡杆,直接套来。金龙将杵横着放在脑袋上,杆长套儿小,套不进去。又横着幡杆套去,金龙又竖着杵顶在头上,还是套不进去。一连好几次没套上去,北边胜爷背后有人喊嚷:“大小子,真浑!你拿杵横着竖着,他老套不上你,一辈子你得不着幡啊,你叫他套上就将他的幡夺过来啦。他将我套上,我摔倒啦,那是我力气没他的大,你力气比他大得多。”孟金龙闻听,伸出脖子说道:“小子,你套吧。”五色览云幡将脑袋套住,桑燕彪向下一按道:“躺下!”孟金龙一挺脖子,力大无穷,桑燕彪力气不敌,按不倒下,大英雄脖子好似柏木桩一般。金龙身体向前一探,推不动拉不动,按也按不倒下。金龙一转身,带着览云幡向后一拉,将桑燕彪拉出五六丈远,两人一较劲,将绸子绷开了一头,览云幡可真成了幡啦,绸子条搭落着二尺多长。览云幡按大枪使,吐放吞撒,大英雄上绷下砸,桑燕彪就是不叫砸上家伙,闪躲灵便。北面战船上胜爷背后又有人喊道:“大小子,还不拿大抓抓览云幡?大抓若是抓在幡上,哪里逃走?”大英雄闻听,遂向圈外一纵,亮出龟背驼龙抓,口中说道:“大桑!”桑燕彪忙闪身躯,连中下一百单八招,左串花,桑燕彪没闪开,用大杆子一横,驼龙抓将大杆子缠上,有镏金铛挡着,愈拉愈结实。孟金龙一使劲,桑燕彪就松手了,若不然孟金龙就成了耍人的啦。桑燕彪的大杆子一松手,大英雄就将大杆子悠起来了,离地一丈来高,悠得风声直响。桑燕彪方要向南跑,金头虎喊道:“悠矮着点,打太阳穴!”孟金龙向下一矮胳膊,大杆子直奔桑燕彪头上打去,噗的一声,万朵桃花开,桑燕彪死于非命。韩秀一看,叹道:“秦大哥你看,我怎对得起闵老寨主哇?莲花湖有的是人,何必叫桑家弟兄临敌呢?”
且说桑燕豹见兄长死于金龙之手,一纵身躯上了战船,说道:“你敢战死我兄?”大英雄说道:“你先别忙,你叫什么名字?”桑燕豹答道:“我是二寨主桑燕豹。”金龙道:“你们俩人,一样的名字。”桑燕豹答道:“胡说,我兄长叫桑燕彪。”孟金龙说道:“你也得扛幡啊。”北面上胜爷说道:“金龙为何又伤人命?莲花湖朋友甚多。”金龙说道:“小小子叫我都打死他们。”胜爷说道:“不许听他的话。”金龙说道:“三大爷别生气,这个得活的。”二寨主桑燕豹览云幡斜插柳擎着,大英雄连蹿带跳,赶奔近前,运动平生的膂力,照定桑燕豹头上就是一杵,桑燕豹一横白蜡杆,将白蜡杆子砸得犹如弯弓一般,桑燕豹向后退了三五步,身躯乱晃。金龙向前一进身,拦腰裹手一杵,白蜡杆子一竖,砸得“当啷”一声,白蜡杆子一弯,桑燕豹横着走三四步出去,身躯几乎栽倒。金龙又反腕子一杵,桑燕豹又用蜡杆子立起来一搪,只听“噗咚”一声,连人带杆,全都倒在船上。头一杵桑燕豹的虎口就破啦,第二杵五脏六腑就震动了,第三杵筋骨皮肉发麻,躺在船上不能站起。金龙一进身,照定脑袋上打去。胜爷高声喊道:“金龙,不许打脑袋,留命!”金龙道:“三大爷的面子,不伤你这条命吧。”说着话,用杵照眉头上一擦,桑燕豹扶着蜡杆子站起,面向南看韩秀不能说话,忽然口吐鲜血。韩秀思索半天说道:“秦大哥,你可害了我啦,这是闵伯父的大徒弟、二徒弟,俱都伤死在莲花湖,叫我怎么交代呀?”大寨主只好将桑燕彪成殓起来,送至后山去了,二寨主用软床搭到小采莲船上,送到韩秀的采莲大船。韩秀叫道:“胜老达官,你别专用猛汉临敌,你我可以比赛输赢。”胜爷闻听,正对胜爷的心意,若将韩秀一人战败,胜似战败莲花湖群贼。胜爷遂答道:“久仰大名,正要领教。”遂叫道:“金龙,你且罢战,老夫临敌!”
金龙叫道:“胜三大爷,您先打两仗,我歇息歇息,吃点东西,回头我再打他们!”说罢,金龙转身够奔北船帮。金头虎叫道:“大小子,将我的杵带回来,我的镔铁杵还在船上呢!”孟金龙将金头虎的杵拾起来,向腋下一夹,跳上小船,回归北面大船。
韩秀此时甩了大氅,问了问锦背花装弩,墨雨飞蝗石。韩秀方要登采莲小船临敌,斗战胜三爷,忽听后面有人喊道:“韩寨主!杀鸡焉用牛刀?我兄弟二人,愿将胜英白发苍苍的人头,献到采莲大船前。”韩秀回头一看,乃是老道七星真人的弟子。美英雄一思索,久仰胜英刀法绝伦,先用他二人先探探道。韩秀思索至此,叫道:“二位寨主,莲花湖的规矩,乃是单打独斗,不许双上。”此时胜爷上了大船,等候韩秀决战,不想韩秀又不临敌,送战小船送来了两家贼寇,够奔大战船而来。相隔切近,借灯光观看,甚为真切,一个穿吉祥白缎子短靠,头戴吉祥白壮帽,壮帽上正顶中一朵桃花,花上落着一个白蜜蜂,面如瓦灰。下垂手一家贼寇,穿一身青,青壮帽,正当顶桃花上落着一个蚂蜂,背后背定一对短柄钢斧。胜爷一看,心中不悦,暗说道:“韩秀,你为何用下五门淫贼前来会战我胜某呢?”
胜爷此时面沉似水。二贼寇小船离大船相近,穿白的贼人叫道:“贤弟,你给我观敌,我捉拿胜英老儿!”黑脸面的贼人叫道:“师兄,留神小心!”穿白的贼人伸手背后揠刀,举目观看胜爷,不怒自威,贼人不觉先有惧怕之心,这就是一正避三邪。
胜爷叫道:“来者寨主姓甚名谁?”贼人说:“本寨主要与恩师报仇雪恨。”胜爷问道:“汝师何人?”贼人答道:“七星真人赵道爷乃是吾之恩师。”胜爷一听,更大不悦,说道:“下五门的贼人,报上名姓,胜三爷刀下不死无名之鬼。”列位,胜爷为何说出此言呢?皆因为心恨淫贼,已非一日了。贼人说道:“本寨主姓韩。”老英雄一听,问道:“你与总辖寨主当族吗?”贼人说道:“我与总辖寨主同姓不同宗,你家寨主叫玉蜜蜂韩福云。”贼人说着话,向前一进身,照定胜爷鸭尾巾就是一刀,胜爷一闪身,遂用裹脑缠头势,还了一刀。贼人一看紫洼洼蓝鱼几乎将壮帽扫去,贼人心中一想:我绝不是胜英的敌手。没敢还招,向南败去。胜爷在后追去,追到贼人背后,刀在贼人脖项,使了一个顺风扫败叶,咔哧一声,贼人头尸两开。胜爷向东一纵,纵出一丈有余,抬腿擦鱼鳞紫金刀。胜爷本是逞威,刀并不沾血,胜爷抱刀当胸,叫道:“韩寨主,我给你清理莲花湖!”韩秀闻听,遂把令字旗一遮脸,一语全无。
正在此时,南边小船穿黑的那个贼人一纵身,纵到大战船,撤出短柄夹钢斧,一声呐喊:“白天猛汉将我师傅道冠抓落,把脸面擦破,你又杀我师兄。”胜爷说道:“你报上名来,与你师兄一同奔黄泉路上去吧。”黑脸面贼人说道:“胜英你少要胡言,我乃是赛李魁黑蚂蜂薛凤歧是也。”说罢此话,黑贼行龙过步,够奔近前。他一看胜爷偌大年纪,精神百倍,不由得心中乱颤,有心不动手,已经上了战船啦,又怕众人耻笑。想到这里,照面就是几斧子,不是胜爷敌手,抹头就跑,跑出去三四丈远,回头又照胜爷面门劈来,胜爷躲开双斧,鱼鳞紫金刀起处,寒光闪烁,一剪贼人腕子,贼人右手躲过,左手一迟,就听“当啷”一声响,夹钢斧落地,左胳膊已断,半截胳膊在船板直哆嗦。贼人不叫赛李魁啦,好似武松单臂擒方蜡了。贼人抹头又向南跑,胜爷随后追上,照定后腰横着一刀,腰断两节,胜爷向东横着一纵,身上连一个血点都不溅。
胜爷说道:“韩寨主,胜某不是以杀人为能事,这是给阁下清理湖寨。好朋友临敌,咱是以武会友,绝不伤害。”韩秀闻听胜爷之言,遂吩咐再去一只小船,将死尸兵器俱都取回,两个贼人尸首共合五块,俱搭在小船之上。韩秀纵上采莲小船,四名水手都在二十几岁,船上有两对采莲灯,明亮异常。采莲小船距大船相隔切近,韩秀纵到大战船上,这就是胜三爷莲花湖会战万丈翻波浪。韩秀叫道:“胜老达官,你我本是远日无冤,近日无仇,我是为朋友,您也是为朋友,我不能不与您动手。莲花湖的亲朋,全都替我牺牲性命,我要不与您动手,于理不合。但是我绝不能赢您,就是我能赢您,也是点到而已,大概胜老达官您也不能伤我。如果我能赢了您,您将萧家父子给我留下;我若是输与老达官,咱是哈哈一笑,我放萧家父子出莲花湖。在下韩秀敢说是公正自恃,所为不放萧家父子者,乃是莲花湖亲朋的意见。”胜爷观看韩秀荷花色老虎帽,荷花色短靠,正当顶有荷花一朵,一寸多长荷花梗,莲花瓢倒有二寸来长,黑真真宝剑眉,抱在桃花脸上,鼻如悬胆,口似涂朱,大耳垂轮,三山得配,五岳相匀,一张桃花脸,美玉一般。胜爷叫道:“韩寨主!在下久慕寨主,素知阁下是财色分明真君子,今日观看寨主相貌,还是童子之身。俗语云,有麝自然香,何必迎风站?我与寨主比赛输赢,在下胜英一口鱼鳞紫金刀,三只紫金镖,甩头一子外,并无他物,兵刃暗器点到而已,要伤寨主寸皮,胜英非为人也。寨主的兵刃暗器,只管向胜英要害处打,胜英死于非命,怨胜英学艺未到,经师不高。寨主只管上招。”韩秀套挽手,抽出亮银双刀,此刀耀眼铮光,夹钢打造,利刃锋快,与别位的刀大不相同,别位的刀把有丝绒缠的,有藤子缠的,韩秀刀柄镶细白银字:“天地君亲师。”韩秀虽然莲花湖为寨主,颇知三纲五常,孝悌忠信,故此后来会斗侠客义士,因为刀柄上有“天地君亲师”,都不能伤他的双刀。韩秀抽双刀,遂将双刀一晃,奔胜爷鸭尾巾上,胜爷一闪身,脚尖滑船板。胜爷闪开三次,韩秀说道:“胜老达官,何不还招?”胜爷说道:“我会英雄,先让三招。绿林道内,我所敬重的,就是二位。”韩秀问道:“俱都是谁?”胜爷说道:“第一位就是阁下,第二位震八方林士佩林寨主。你二位虽然占山为绿林,好比明珠一颗土内埋,浮云遮蔽栋梁材。你我三人,好比大宋朝三位古人。”韩秀问道:“明公,咱三人比作何人?”胜爷答道:“我胜英不敢比岳元帅,你二位好比勇将杨再兴、陆文龙。”韩秀又道:“老明公不敢比岳元帅,我二人焉敢比杨再兴、陆文龙?”韩秀道:“明公请上招。”胜爷答道:“韩寨主请上招。”第四招韩秀迎头就是一刀,胜爷这才还招,鱼鳞紫金刀遮前挡后,护往身体。韩秀闪砍劈剁,恨不能刀刀见血,片片透骨。胜爷心中思索:“小白脸真辣,不伤你寸皮,也能赢你。你少年的英雄,四十寨总辖,栽了筋斗怪可惜的,二十有零的岁数。”遂将刀更改路数,胜家独传追魂八卦刀,将韩秀引得眼花缭乱,上下左右俱是鱼鳞紫金刀,双刀避不住胜爷的刀啦,桃花脸热汗直流。胜爷用回灯反照绝命三刀,胜爷第一刀刺韩秀胸前,韩秀用双刀一砸胜爷的刀背,胜爷将刀往回一抽,韩秀的刀没砸上鱼鳞紫金刀,胜爷一偏刀,在韩秀桃花脸上一擦,韩秀觉脸上发凉,总辖寨主双目一闭,心中暗惊道:“吾命休矣!”胜爷撤鱼鳞紫金刀,叫道:“韩寨主请看。”韩秀举目观看,只见飘飘一物,落于船板之上,乃是戒淫花坠落于船板,伸手一摸头上,不见荷花。韩秀说道:“胜老明公刀下留情,我韩某甘拜下风。”胜爷说道:“哪里话来?这是总辖寨主让老朽一招。”胜爷复又说道:“请总辖寨主鸣金收队,你我两下结好。”韩秀低头思索:我与胜英未战之时,有言在先,现如今怎能强词夺理?就在胜老者方到时,两下一和,哈哈一笑,省得伤了若干寨主与朋友,凭我二十多岁之人,若与胜老者结为朋友,岂不三全其美?林大哥煽惑,说胜老者船上只有七八位少年学而未成的人,哪知舱中尚有藏货孟金龙,打得莲花湖寨主与亲朋等死的死,亡的亡。秦尤又荐举桑家弟兄,一个死于非命,一个口吐鲜血。到如今和平办理,哪如先前胜英来时和平办理为美?但是我有言在先,不然,与胜老者和了吧。
此时韩殿魁压阵角,抱令字旗,背后林士佩、老道七星真人、朱甘棠等齐说道:“老寨主您看,总辖寨主要与胜英言归于好。老寨主,令字旗在您手呢,你老人家是主事之人,您拿令字旗将总辖寨主唤回。”韩殿魁说道:“我侄乃是言而有信之人,胜英以仁义待人,我怎能将韩秀唤回呢?”七星真人与林士佩说道:“老儿胜英嘴甜心苦,假仁假义。您忘却莲花峪之事了?与老寨主呼兄唤弟,老寨主与他比赛,老寨主宝刀能敌胜英,与老胜英战至六十余个回合,老儿败中取胜,甩头一子,滑破老寨主眉金一道血槽,那事老寨主岂须臾忘记?”这几句话说得韩殿魁心如刀搅,平生栽了一回筋斗,韩殿魁脸面通红,遂把令字旗三展,口中叫道:“总辖寨主,和与不和,回来大家商议!”令字旗三展,韩秀脸上一红,叫道:“胜老明公!莲花湖人众让我与大家商议,老明公略候片时。”胜爷说道:“总辖寨主如其不和,派能打的来,胜某奉陪。”韩秀羞惨惨,纵上采莲小船,回归采莲大船,叫道:“我若不和,何以对胜英?”林士佩说道:“总辖寨主,彼寡我众,莲花湖能战的英雄二三百位,喽卒数千,将胜英老少男女困死在莲花湖。”老道又说道:“总辖寨主,您的四猛八大锤何用?您就说莲花湖人众,我四位哥哥要斗胜老者。胜英的鱼鳞紫金刀,焉能是八大锤的敌手?叫八大锤车轮战,换着轮战胜英。”韩秀脸面通红说道:“莲花湖人众,他们不欲讲和,我四位哥哥要会斗胜老明公。”韩忠、韩孝、韩猛、韩勇四人齐声说道:“老胜英要与总辖寨主和平办理,我们四人不愿和平办理。”
胜爷一看韩忠、韩孝、韩勇、韩猛四人,并肩纵上两只小船,胜爷心中暗道:“我一口刀,怎敌八只锤?”胜爷此时可说不出不好来,握刀要会战八大锤,就听北面萧三侠船上一声喊叫,如同巨雷,叫道:“胜三大爷,您回来,我战八大锤去!我正愿意跟这四个小子干干呢。”胜爷微然一笑,心中说道:“韩秀你有八大锤,我有孟金龙。”胜爷连赢三阵,转身躯纵上小船,回北边大船而去。
孟金龙纵到小船上,手擎降魔宝杵,水手将金龙送到大战船上,大英雄高声呐喊:“你们小子一块过来!”胜爷在北面大船痰嗽一声:“金龙乳子,胡言乱语!韩家寨主乃是君子之战,单打独斗;若两打一个,岂不是小人之战,灭了韩氏英名?”
胜三爷老人物,明是抬举韩家,暗中怕两打一个。南边两只小船,韩家四猛,浑浊猛愣,听了群小的煽惑,用车轮战,换拨打法。韩忠叫道:“三位贤弟,与愚兄观敌助阵,我会斗猛汉!”
双锤向两下一分,纵上打仗的大船,要会斗猛英雄孟金龙。北面船上三老观看,韩忠头上茶青色六楞袖口壮帽,茶青色短靠,面似淡金,黄中透亮,两道浓眉,一双阔目,亮金锤分八楞,真是见楞见角,二尺六寸长亮金柄,茶青色挽手双垂灯笼穗,茶青色的颜色黄澄澄,老年茶叶是黄颜色。锤是双插花的架势,向前一纵,孟金龙降魔宝杵向下一迎,就听当啷一声,火星乱爆,双锤绷起有二三尺高。大英雄孟金龙喊道:“金杵破金锤!”韩忠身高七尺,要比金龙还短一尺来高,二人战了四十余个回合,韩忠力气不敌,脸面见汗。二爷韩孝说道:“大寨主兄长气力不敌,林大哥与七星真人有话,若见气力不敌时,急速换拨。三弟,四弟,与我观敌助阵,我将大寨主兄长替下来。我若是气力不敌时,你二人想着将我替下来。”二爷韩孝喊道:“大寨主兄长拿金龙不下,请暂退回,让与小弟!”韩忠虚晃两锤,向圈外一纵,由战船纵在小船之上。二爷韩孝一飘身,纵上战船:“猛汉你认识二寨主韩孝吗?”金龙答道:“你跟抱小旗子那个小孩是一个名字?”韩孝答道:“那是我兄弟总辖寨主韩秀,我叫韩孝。”金龙说道:“我不认识字,你过来吧,小子。”韩孝亮银锤照定金龙面门打去,金龙用降魔宝杵向外一推,就听当的一声,二爷韩孝退出好几步去。亮银锤上下飞舞,银花闪烁。列位,韩家兄弟四位,就是二寨主矬,身体六尺多高,为人稍明白一点事故,弟兄四人之中,就是二寨主娶妻生子了,韩忠、韩勇、韩猛弟兄三位,俱都童身,未曾娶妻生子,后来三打莲花湖,韩孝后人出世,暂且不表。
二寨主长得面似银盆,俊美异常,胜爷与三侠、黄三太等,看着莫不爱惜。头上银灰色壮帽,身穿银灰色短靠,短衣巾小生打扮,要是顶盔贯甲,一身灰白,不亚如大唐家锤震四平山的裴元庆。怎奈韩孝战了几十个回合,仍然不是金龙的敌手。傻英雄高声喊道:“金杵破银锤!”三四十个回合以后,银粉脸热汗直流。三寨主韩勇叫道:“四弟,二哥热汗直流,不是金龙敌手,我去将他替下来。我若不是猛汉敌手,四弟你再将我替下来。”三爷遂喊叫道:“二哥退下,将猛汉让与小弟吧!”
三寨主古铜色壮帽,古铜色短靠,青虚虚脸面,手中八楞青铜锤,身高七尺,膀阔三停。二爷虚晃双锤,纵下战船。三爷纵上大船,青铜锤一晃,挟肩带背。傻英雄降魔宝杵向外一挡,三寨主向外退了三四步。金龙喊道:“小子,金杵破铜锤!”
三爷与金龙又战了四十余个回合,金龙战了一天零半夜,又会了三位大锤汉子,借着灯球火把观看,金龙鼻洼也见了汗啦。
恶道七星真人在韩秀背后说道:“总辖寨主,请看,贫道之计成矣。三寨主已然见汗,猛汉也热汗直流,四爷再替去,就赢啦。”林士佩遂叫道:“四寨主还不上战船,等待何时?”三寨主韩勇虚晃两锤,纵出圈子外。大英雄右手执杵,左手擦汗,说道:“怎么不战啦?小子。”三寨主说道:“我四弟前来拿你。”大英雄说道:“你们还有多少人哪?”三寨主说道:“还有我四弟韩猛。”金龙说道:“小子,你走吧,叫他来。”韩勇遂纵下打仗战船。四寨主韩猛哇呀怪叫,掌中镔铁锤“当当当”,自己先碰了三碰。大众一看,半截黑塔相似,碰得火星子乱蹿。万丈翻波浪心中说道:“真浑,有那力气留着打仗用多好?”就听四寨主猛小子喊道:“猛汉吃我二百锤!”胜爷、三老及三太大众等一看,赛似三国的张飞,唐朝的敬德,梁山上的李逵,头顶上有白印一道,乃是油锤冠顶的功夫。喊声洪亮,纵上大船,双锤奔右肩头打去。金龙用杵一横,绷出锤三尺多远。又拦腰两锤,头上两锤,俱被金杵绷出,共合三杵,升出十二锤。金龙力敌四猛,工夫一大,觉着虎口发酸。四寨主韩猛自己思索:“锤柄怎么热了?”金龙心中说道:“我不跟他碰家伙了。”真是麻杆打狼,两头害怕。二人各用纯熟的招法,但是金龙热汗直流,韩猛尚没出汗。
北面战船上三老与三太等观看真切,胜爷说道:“众位,他们这是车轮战法,工夫大了,金龙必输无疑,或者受伤被擒。
然后再战我,也用车轮战法,将我战败,然后咱们老幼必然被获遭擒。彼众我寡,此必然之理,不如一拥齐上,咱弟兄与他们大杀一阵,也能伤他莲花湖的寨主几人。”胜爷说道:“韩寨主,你这车轮战法,我们必输。咱们不如群殴,我们也落得宰几个。”胜爷对韩秀说罢,遂叫道:“水手,开船前进!三弟、于贤弟、三太等,咱们一齐动手。韩秀这是以为我们不识数,用车轮战暗算。”韩秀回头说道:“众位,人家看破啦,都说出来了,这如何是好?”老道说道:“群殴有何不可?彼寡我众,贫道自有良谋。他们若是群殴,叫铜锤与铁锤战猛汉,金锤、银锤敌住胜英,老胜英一口刀,怎敌两锤?林士佩敌于丰恒与萧杰,贫道率领大众捉拿三太等一干小儿。此必胜之理也,畏他群殴何来?萧三侠已然是几乎败了之辈,准输不能赢啊,贫道还拿不了三太他们初出之牛犊吗?男女老少,一个不留,连丫环婆子及水手,刀刀斩尽,刃刃诛绝。留下一个就是祸害,准叫清江湖,水染成红。”老道遂高声喊道:“铜锤、铁锤战猛汉,金、银二锤战胜英,林士佩战于、萧二老儿,贫道率众捉三太等小儿之辈。赶紧开船进攻!”韩秀令字旗一展,二十多只大战船,由南向北;胜爷等一只大船,二姑娘一只小船,由北向南,就要群殴。
莲花湖二十多只大船各向前进一船之远,忽然就听东南三层船上一阵大乱,喽卒齐声呐喊:“妖精来啦!快闪开呀!”
南面三层上之人,向第二层船上拥挤,二层船上的喽卒向头层船上拥挤,头层船上的喽卒打船上向水里跳下有一二百人。就看船上有一人,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大脑袋犹如麦斗,身体矮小,穿着一件破棉袍,踢啦踢啦,掌中四把钩连枪,打透三层船。胜爷看得明白,大师兄剑客已到。震三山怎么个来由呢?前文已经表过,剑客曾对金龙说道:“你们若打不出去时,我与你们解围。”金龙回归大战船,剑客遂破风踏浪,凫到三层船后面窃听。忽听人声呐喊,要与胜爷群殴,剑客一想:若群殴,像黄三太他们必难保性命,胜三爷与于爷、萧爷,他三人当然是不要紧,本事小的必然俱都死于非命。剑客遂由水内钻出,高声呐喊:“老朽来也!不可群殴!”扶着舵要上船。
挠钩手一看,剑客要上船,挠钩遂奔大脑壳二肩头。剑客一伸手捋住了四把钩镰枪。这宗兵刃是莲花湖的出产,钩杆藤子比核桃粗细,六尺长的藤子杆,六寸长的铁尖,带钢钩,衬赤袍血点红。剑客要上船时,捋住四杆钩镰枪,借着劲就上了三层战船啦,四个人将钩镰枪松手,钩镰枪的尖子在手中捋着,用枪杆乱打。喽卒、寨主夏天都穿的是单衣服,打上就是两道肉杠子。喽卒、寨主不知是人是鬼,他们全都是乱蹿,三层的向二层船上跳,二层的向头层船上跳,头层船上没有地方跳,遂向水里拥挤。剑客进了重围,也跳下水去,喊道:“孟儿别动手啦,老朽来也!”金龙一看师傅到了,将杵虚晃一招道:“不打啦,我师傅来了。”遂纵出圈子外。列位,剑客要献绝艺,力解重围。此时震三山直奔韩秀采莲大船而来,在水内身体不动,露着磕膝盖而行。韩秀水性绝伦,观看剑客在水内如此情形,实在莫明其妙,忽然在水内又露出腰来。剑客来到采莲大船且近,在水内一抱拳叫道:“寨主请了!”秦尤叫道:“韩贤弟,此人就是孟金龙的师傅,胜英的大师兄。”语毕,躲在众人丛中去了。韩秀叫道:“老义士莫非是前来攻打莲花湖吗?”剑客道:“韩寨主,非也。老朽今年八十四岁了,我打莲花湖有什么用处?残年之人,难道说还要当寨主吗?我看你与我兄弟胜英要群殴,决一死战,胜英、萧杰虽然学而未成,那两口刀若是混杀起来,请问得伤多少条人命?总辖寨主人多,必然伤的多;莲花湖的寨主、喽卒,多有带家眷的,那时节死尸堆满战船,莲花湖水染成红水,老朽看着于心何忍?老朽前来拜求寨主,好事不如无,堂前生瑞草。恳求寨主罢战,以免杀人流血。寨主若欲群殴,两下俱都不利。我兄弟胜英与萧杰乃是外场的朋友,寨主鸣金收队,两下哈哈一笑。”韩秀闻听,低头思索:此时讲和,哪有胜英方来时讲和为美?莲花湖少伤了多少寨主及外来的朋友?林大哥害了多少人啊,飞天鼠秦尤将桑氏送了性命,叫我怎么回复闵老伯父?韩秀叫道:“老义士!我有心和平办理,怎奈莲花湖伤人甚众,我恐怕大众不服。我听说老义士有二十余招绝艺,我莲花湖众寨主宾朋等,都要看看老义士的绝艺。如果大众不是敌手,我情愿两罢干戈,哈哈一笑,言归于好。”夏侯商元说道:“总辖寨主,聪明反被聪明误。老朽一废人耳,自五六岁上学艺,现今八十余岁。自出世以来,终朝每日寻茶讨饭,大都在险庙里睡,吃饱了就练艺。要像老朽这宗功夫,世上人多有不能牺牲的,世人多喜贪妻财子禄,我老朽将这些事情俱都置之度外。总辖寨主请看。”
说着话将嘴一张,满口牙齿,一个未落。说道:“终朝每日,兜囊中连二百钱都不存。我老师说我修炼未到家,还好点气,酒色财都抛开啦。老朽所学的二十多手技艺,别位谁也舍不得这宗工夫,我学艺学得已经成了无用之人了。若讲短打长拳,老朽练的年头比别位多点,先别说短打长拳,老朽若是动手,那叫倚老卖老。蹿高纵远,老朽能一叠腰纵一丈六七;若讲硬功夫,一块柱脚石放在地下,一掌能碰碎了;讲软功夫,将鸡卵放在地上,老朽在鸡卵上走,鸡卵不能碎破。还有一件玩笑的功夫,欧阳德的父亲与老朽玩笑,用一个指头抠老朽,老朽一运气,他那手指回不去了。若将老朽双肾子用绳拴上,拉出半尺长,还能自己缩回去;黑夜之间,不点灯火,老朽能写楷书;无论春夏秋冬,老朽能日行千里。我要施展这个本事,还算我倚老卖老。我施展一件贱艺。”说着话遂奔韩秀船头而来,不见身体动摇,如同驾云一般。采莲大船头有护船木,木头上有铜环子,一揪铜环子,飘身上了韩秀采莲大船。林士佩乃是妒嫉之见,怕剑客暗算韩秀,其实剑客焉能作出无礼之事呢?
剑客来到船上,将破棉袍一提,棉袍上连一个水珠都没有,皆因为油泥太厚啦。腰中围着一个破皮囊子,下身是蓝绸子底衣,打磕膝盖下,破得一条一条的,足登草鞋,没穿袜子,脚面颜色与泥皮一样,粗绣线绑缠着腿肚子,借灯光火把,看得故此非常真切。韩秀船干上挂着四对彩莲灯,大船上落下一根针都看得见,两船干四对彩莲灯,照得如同白昼一般。剑客说道:“老朽要暴殄天物,要用彩莲灯,试试老朽的贱艺。”一提破棉袍,拿出两个铜铁球,如同鸡卵大小,都上了锈啦,剑客两个球一碰,当当直响,冒火星子。剑客说道:“老朽这两个铁球,带了三十余年啦,我若将钢卵含在口内,可不能说话。”
剑客将铁球放入口内一个,丹田一叫劲,一粒混元气,说了一个吞字。未吞铁卵之时说道:“我这招工夫莲花湖若有能会的,我将胜英与萧二侠陪到采莲大船,您收八十多岁一个徒弟,七十来岁的两个徒弟,生死任凭寨主,到那时镖行之人,自然依寨主处治。老朽这一手儿,莲花湖的朋友寨主若是不行,请寨主鸣金收队,哈哈一笑,两罢干戈。”韩秀说道:“夏侯老义士,在下虽然年轻,不能无情。”韩秀将话说明,老剑客遂将铁球吞入腹中,老剑客七七四十九转,外有十三道横练。人生在世,吃七口饭,换一粒血水;七粒血水,换一粒胆水;七粒胆水,换一粒清水;七粒清水换一气;七气换一神。剑客十三道横练,金沙掌、银沙掌、铁沙掌、击石法、重手法、棉沙掌,两只脚马前一掌金,马后一掌银,西方金刚经,达摩老祖易筋经,踢柏木桩子的工夫,大脑壳一晃,油锤冠顶,两太阳砸砖,铁尺排肪。一运一粒混元气,离彩莲灯四五尺远,将铁卵吐出,正打向彩莲灯,只听“叭叉”一声,彩莲灯粉碎。老剑客五脏六腑,用一粒混元气向下一压,铁卵落在船干上,剑客捡在手中。剑客叫道:“总辖寨主请看,铁卵上一身血丝!”剑客说道:“众位寨主,哪位若有此功夫,老朽这里还有一个未用的铁球,还有七个彩莲灯呢。哪位若有此工夫,我和胜英拜他为师。”韩秀叫道:“列位寨主!有练过此功夫的吗?”大众俱各低头不语。剑客铁卵打碎彩莲灯,镇住两下的英雄,群雄纷纷议论。金头虎说道:“吞铁球我以为是变戏法耍钱呢,原来不是。这手功夫,我是老和尚看嫁妆,我是下世再见。”只见剑客躬身施礼,对韩秀说道:“凭总辖寨主少年英俊,交下我们这群老朋友,寨主岂不美哉?不是老朽逞能,请寨主鸣金收队,两下解和。”韩秀说道:“老义士以德爱人,这是成全我们两方,德莫大焉。老义士将胜老明公及萧老义士,您替我约请,到中平大寨,我要薄备水酒,咱们痛饮一回。”剑客说道:“韩寨主,你们两下打得血染战船,若到中平大寨饮宴,若有言语不周,反为不美。若打算交我师弟胜英,人长天也长,我兄弟是好交友的人,请改日再会吧。”韩秀说道:“老义士,您能保胜老者永远不打莲花湖吗?”剑客说道:“这个我不敢保。我与胜英是弟兄,我最知道他,山河容易改,秉性最难移。总辖寨主乃是正人君子,非礼勿视,我师弟胜英焉能再打莲花湖呢?寨主朋友甚众,若有不肖之徒,抢男霸女,我师弟就许打抱不平。那时我管不着。”韩秀思索:我不是老剑客的敌手,说话又甘又辣,真不愧剑客之名。思索至此,说道:“老义士,我鸣金收队,将您送出莲花湖吧。”剑客说道:“这倒不必,我会水,还是我自己打水中走吧。”说着话,遂一转身跳入水中,仍然挺立身躯,不用破风踏浪,直向北面去了。韩秀吩咐鸣金收队,有喽卒将大战船的锁链毛绳打开,大小船只风卷残云一般,俱归水师营去了,惟有由稻田载过胜爷来的王命、吴生的小船不要了。
此时剑客已然到了胜爷大船头,剑客身体矮小,萧爷和胜爷在船头上下腰,一人捋住剑客一只胳膊,水花一冒,水中钻出二位英雄,原来是鱼眼高恒高俊龙、混江龙于蓝。与剑客相见之后,暗中二人托着剑客的双足,故此剑客在水中露出多半截身体来。二龙遂上了大船。贾明喊道:“怎么我大爷在水中露磕膝盖呢?原来水中有抱粗腿的!”胜爷给大家介绍了一回,于蓝与大众相见,胜爷叫道:“萧三弟,于贤弟,若不是我徒弟于蓝送信,我可到不了莲花湖,全赖我这贫寒徒弟送信,才知此事。他在莲花湖后山打柴,后山山神庙有他娘亲居住,莲花湖耳目甚多,久后若走漏风声,我徒弟母子大有不便。萧三弟,于贤弟,你们四只大船一只小船,都是饱载,你们可以周济周济我穷徒弟,叫他将他的老娘背出莲花湖去,以免久后他母子受害。”于丰恒说道:“这是分所当然。若不是令徒,焉有我们全家的命在?”遂叫二位姑娘:“与你于蓝兄打点细软物件奉送。”又腾出一只箱子,将化虎死尸成殓起来,在莲花湖河坡掩埋。于爷又说道:“我与萧三哥在苏杭买地造房,萧三哥也将家誊接回大清国。”胜三爷由莲花湖东回镖局子,老少男女众英雄,分道出离莲花湖,于爷的船出清江湖口,胜爷奔东去,没有会使船的,金龙说道:“三大爷,我拉着船吧。”
胜爷叫道:“于蓝,你由水中回山神庙,候三两天将你娘背出莲花湖去,住在西门外,别住大栈房,住一个单间房子,慢慢的将珠翠换成银子,置几间小房子,开一个小买卖,好好侍奉你的娘,候你娘百年后,你再到镖局子。我乃残年之人,倘若老夫不在世上,自有你黄三哥、杨五哥、张七哥等照应你。”
萧银龙道:“父亲,我不出清江湖,我跟我三大爷回镖局子。”
震三江萧三侠并不阻拦,银龙遂上了胜爷的船,萧三侠、于爷的船也就出清江湖口去了。胜爷与剑客大众,就用莲花湖王命、吴生的船,够奔东面而去。孟金龙下水拉着锁链,其行甚快,将船拉到稻田地,高恒先将剑客背过漩涡水,然后又背胜爷、黄三太、孟金龙、萧银龙等,背到东河坡,俱都更换衣服。胜三爷遂请安叫道:“师兄,请您在镖局子住几天吧,二师兄、四师兄常常提念您,很想念您的。”剑客叫道:“胜三弟,我暂且不上镖局子去,我有几句良言劝你,你在直隶莫州古城村已经置了几顷地,又在镇上设立几个小买卖,贤弟你够过啦,就当急流勇退。岂不闻古人云:伍子胥不听孙武之言,官至吴国大承相,吴王夫差卒赐子胥湛卢剑自刎;越国大承相不听范蠡之言,越王勾践亦赐剑自刎。官大则险,树大招风,贤弟你名高天下,四海皆闻,你栽了筋斗就没有小的。一家饱暖千家恨,自古冰火不同炉。贤弟你若有急难大事,愚兄若知道,一千里二千里,我必赶到,给你兄弟了解;我若不知呢,愚兄可就无法了。”胜爷叫道:“老恩兄金石良言,胜英非是不知,无奈三太等年轻,李四爷秉性刚愎,他们顶立不住十三省镖局之事,我再给他们整理一二年,小弟回家,落一个无忧无虑的乡下老儿。”剑客闻听,长叹一口气,叫道:“贤弟,你这千金担子真放不下呀,三弟你诸事留神小心,大人物可要处处留神,你我改日再见吧!”破草鞋踢啦踢啦,霎时间踪影皆无。
胜爷叹道:“真乃是高人也!”遂率领金龙、银龙、高俊龙大众等回镖局子去了,分明是五龙二侠一位剑客,大闹莲花湖。
离镖局子剩二三十里地,沿路上吆吆喝喝,不必细表。正向前行走,由东北来了二三十人,正是李刚率人前来接应,李刚将胜爷迎上,共同回返镖局子,沿路上大概说说莲花湖之事,工夫不大,大家来到镖局子内。众人进了镖局子客厅,胜爷给大众引见。聋哑仙师问莲花湖之事,胜三爷细说剑客解重围,铁弹打碎彩莲灯。胜爷叫道:“道兄,我从此闲事不管,公平交易做买卖!”
胜爷回镖局子方才五六天,这日正然吃完早饭,忽然间镖局子大门外一阵大乱,趟子手回报:“胜三爷,大事不好了,今有江宁府的守备李大老爷、院衙门千总王老爷,带领江宁府的都头马快三班,有要紧的公事,见胜老达官。”老英雄闻听,捻髯思索,胜爷心中说道:“我近来闹恶声气甚大,闲居的朋友好几十位,也许是官面前来查访,查我的镖局子。我不免借事为由,将亲朋散去,留下三太等照管买卖。”胜爷遂站起身躯出门迎接,守备、千总俱各认识。见二位武官,胜爷向前请安行礼,说道:“二位大人有何公事?”守备、千总叫道:“胜老达官,这场官司够你打的!这不是讲话的所在。”胜爷遂请众人来到镖局子待客厅,路过东跨院,胜爷问道:“二位大人,但不知什么人将我告下?”守备李廷仁叫道:“王老爷,拿出公事来给胜老达官看看!”李廷仁叫道:“胜老达官,州府县的官司好打,此事事关重大。”王千总将背后包裹打开,取出公事,乃是黄纸一张,递给胜爷观看。上面的字体乃是半行半草的八句诗,写得是很纯熟:“铁胆赃官王勋元,勾串镖行太不堪。诬害良民无其数,死走逃亡真可怜。愤气来到京城地,内院皇宫走一番。龙恩若降胜英罪,盗去宝灯定然还。”阅者诸君,这首诗句是江洋大盗所为,并没有平上去人。胜爷看罢,躬身说道:“二位大老爷明言赐教,我不明白什么是宝灯。”
守备说道:“头一句是状告钦差大人,大人的玉号就是勋元,皆因君臣办完朝事,谈论治国安邦之策,万岁圣主叫道:‘卿家,我国第一大臣,开国元勋!’王大臣驾前谢过龙恩。第二句说是钦差大人勾串保镖的,害的良民百姓太多啦,死逃甚众,因此一愤到了北京,才夜入皇宫内院。就是第七句,胜老达官大有关系,龙恩若降胜英罪,盗去宝灯定然还。”胜爷闻听,颜色变更,如同木雕泥塑的一般,浑身立抖,说道:“二位大老爷,是锁拿小民胜英到院署吗?”守备说道:“这道懿旨一下,摆香案接旨开读,万岁特派钦差大人办理此案,一百天万寿灯与贼人一并入都。若是有灯,没有盗灯的贼人,不必专折上奏;拿住盗灯的贼没有灯,也不必专折上奏。宝灯与贼人解往京都,不是康熙万岁审问,就是太后佛爷亲审。此宝灯来历甚重,皆因为吴三桂赶走闯王,李太罕老爷未登大宝,让与阿哥顺治,更年改月,屑大清国,一统华夷,口外四十八家达王进宝,大小宝珠有千余颗。有大臣派能工巧匠,攒成传国之宝,翠玉珠宝攒成,名曰‘九凤珍珠百宝灯’,价值连城,世间罕有。太后老佛爷办万寿,在万寿宫悬挂此灯。今年老佛爷办万寿,头日挂上此灯,第二日不见灯影了,万寿宫的太监启奏万岁,万岁母子御览宫墙上题的这八句诗,万岁下旨派翰林院将此诗套写下来,康熙万岁的圣旨,太后老佛爷的懿旨,加紧的公事,派钦差王大人办理此案。”胜爷说道:“我情屈命不屈,小民只可听审。”守备说道:“接到懿旨时,合城文武官俱都惊惶,惟有钦差大人谈笑自若。大人派我二人来请胜老达官到院署,共议此事。”胜爷说道:“二位大老爷,我胜英乃是百姓,这样的重案,太后与圣主俱都知道小民胜英,若说请小民去院署,岂不是藐视国法吗?二位大老爷,请与小民带刑具,不然小民可不敢从命。”李廷仁说道:“胜老达官知礼君子。”
遂叫道:“头目,给胜老达官挂上线吧!”府中都头遂叫道:“胜老达官,您屈尊点吧!”胜爷说道:“公事公办。”一低头,都头取出钢练子,耀眼铮光,一抖钢练,锁到脖项。胜老者一飘银髯,说道:“闷在镖局坐,祸从天上来。未想到我胜英成了犯法之人了。”
正在此时,由东跨院门外,跑来二十余人,头一位身高八尺半有余,第二位身量矮小,大声喊叫:“将胜三爷锁啦!打啊!”您道,来者二人是谁?头位乃大汉金龙,第二位乃金头虎贾明。班头一看,默默发怔。胜爷一飘银髯,用手点指:“你们哪一个向前进,双腿砸折!你们俱都退去。”金龙、贾明说道:“杨香五小子,这都是你的坏主意。”二人诺诺而退。
胜爷躬身施礼,叫道:“二位大老爷恕过百姓无知,他们俱都是吃酒带醉,素常奉公守法,骤然听说立拘锁拿,不知何事,故此唐突众差官老爷。二位大老爷请暂坐一时,我将镖行之人俱都唤至面前,将我的官司告诉他们大家,以免他们挂念猜疑。”
胜爷遂叫道:“三太,将你的叔叔大伯兄弟哥哥们,俱都请来、向众差官行一个礼,不许多言,老夫有话说。”三太去不多时,先来了三位老者,一位道人,慈眉善目,道骨仙风,另有一分出尘逸世的表面,蓝布的道服,向二位武官打了两个稽首:“无量佛,贫道稽首过去。”语毕,遂向东边站立。又一位赤红脸的老和尚,向守备、千总打了两个问讯,遂说道:“阿弥陀佛,贫僧问讯过去了。”语毕,向西边站立。一个魁伟大个的老者,面带不悦之容,向守备、千总作了一揖,遂说道:“在下李刚,拜见差官大老爷。”语毕,站立东面。其余丑丑俊俊、高高矮矮、胖胖瘦瘦,俱都向二位千总、守备施礼,共合有百十余位,站在两边。胜爷叫道:“三太,我与众位高亲贵友,将话说完,你将公事高声诵念一遍。”黄三太遂将公事拿起,高声诵道:“铁胆赃官王……”念至此,不敢念钦差的名字,念了“大人”二字,“勾串镖行太不堪。诬害良民无其数,死走逃亡真可怜。愤气来到京城地,内院皇宫走一番。龙恩若降胜英罪,盗去宝灯定然还。”三太念毕,胜爷叫道:“老少高亲贵友,这不是江宁府的官司。现有大胆飞贼状告于我,江宁府文武大老爷不能护庇我,因为是太后懿旨,康熙的御旨,我是情屈命不屈,谁人敢抗旨不遵王法?要将我打在木笼囚车,解在北京御审。大概康熙是明君,老太后是慈善的太后,大概不能剐我这样年迈之人,不是杀就是绞罪。你们众位都有武学的工夫,知道我胜英冤枉,若是扰闹官方,叫旁人谈论胜英打了官司,他的朋友不法,扰闹文武衙门,我胜英担此叛逆之名。众位,我这大年纪,众位不能帮我别的,真个帮我一个叛逆之名吗?我若解往北京,无论老少亲友,跟去三两位,带上一二百银子,要是绞了,可就省事了;若是杀,恳求官人刽子手,四针缝上头,你们给我买一口薄木的棺材,横竖不要多花银钱。或买两匹骡马,或雇两匹骡车,将我搭在骡车上,将我寿木驮到直隶莫州古城村,交给我那苦命冤家胜奎,我死在九泉下,感众位亲友之盛情了。那时节镖局子一关门,三太老少等众位各归故里,从今后安分守己,纳享清福,道兄、弼昆贤弟,二位各归庙去,从今后我与众位老少亲友永诀矣,再不能相见了。”胜爷语至此,一飘银髯,泪如雨下。诸公,可不是胜爷畏死贪生,胜爷是舍命交友之人,如今他老人家这一落泪,可是舍不得众位宾朋。胜爷遂叫道:“二位上差,请带胜英院衙赴审去吧!”
胜老者与众官人到了镖局子大门外,大门外早有大车三辆,胜爷抱腕当胸,叫道:“二位大老爷,小民要上车了!”胜爷一跨外辕,转身向车当中一坐,叫道:“众位上差,请上车来看守小民!二位大老爷请上尊骥。”守备与千总坐下马,掌中枪,前后跟随,府县的马快班头,各抱单刀花枪、七节鞭、九节鞭,围绕护着车。李廷仁坐下马,掌中枪,在头前引路;王千总坐下马,掌中刀,后面跟随,车行如飞。老少镖头站在镖局门口张望,没有敢多说一言的,惟有黄三太用右衣袖遮住了自己脸面,暗中擦泪。只见车辆被尘土遮住,由大路进城院署公厅去了,由西院门进院衙门,守备、千总二人说道:“胜老义士,请下车吧。”胜爷答道:“且慢,等提差的时候,我再下车。”回事处差官房出来了五六位,大家俱都叫胜爷下车,说道:“胜老义士请下车来,过堂提差再说。”胜爷下车,进差官房落座。大众正在谈话之际,由外面进来一人,年在四十来岁,差官对胜爷说道:“这是管家二爷。”胜爷站起身躯行礼道:“求管家老爷多多照拂。”管家说道:“胜老义士哪里话来?”说着话管家看了看,遂出离了差官房,工夫不见甚大,回来说道:“大人有话,不过堂,叫胜老义士书房相见。”胜爷心中暗想:不过堂,是什么意思呢?不由得一阵发愣。大众说道:“胜三爷请书房去吧。”管家二爷引路,众人陪着来到书房门口外,差官说道:“这就是大人的书房。”管家二爷启帘拢向里回话,遂来到大人面前回禀道:“十三省总镖局镖头胜英到啦。”就听书房说话声音洪亮,说道:“有请胜老达官!”
管家二爷赶紧掀着帘子说道:“胜老义士,大人有请。”胜爷此时低头暗想:大人有请,是何缘故?我焉能担得请字?遂低头不语。督府提辖在一旁跟着站立,大家说道:“胜老义士请吧。”胜爷伸手将鸭尾巾绢帕撤下放于尘埃,将大氅整了整,将发向后一推,众差官看着莫不起敬。胜爷一进书房门口,匍匐在地,肘膝而行,口中叫道:“大人在上,草民胜英拜参虎驾!”忠良爷说道:“胜老义士,一家饱暖千家怨,这场官司并非是告老义士一人,头一句是告本督院。本督院未曾刮削地皮,贪赃受贿,此贼天良丧没,胆大包天,诬告你我,虽然是诬告,也如同百姓起诉一样。当今万岁不重用本督院,焉能钦派我王羲查办南七省?臭贼就这样告状,难道本督院还丢官罢职不成?本督院专折上奉,折篇上多说几句话,保镖的公平交易,对于商民有莫大的关系,贼人不能得其逞,诬告良民,以便贼人朋伙抢劫,这都是我办理不善,才有这江洋大盗,叫百姓受此不白之冤。胜老达官,你站起来,本督院与你有话说。”
胜爷说道:“小民斗胆也不敢。”忠良低头一看,胜爷明煌煌锁套脖颈,大人说:“我叫你们去请胜老达官,为何加刑?快打了去。”差官当面将刑具给胜爷撤去。钦差大人说道:“事到临头不得自由,本督院奉烦老义士为原办,公事三两天之内差官必送到镖局子。府里明文,县里批票,本督院堂谕,老达官找万寿灯,捉拿盗灯之贼,镖行人如不敷用,本督院派差官帮助胜老达官去办理。太后老佛爷的懿旨,当今万岁的圣旨,一百天贼灯一并入都,老义士急速办理。老义士请到差官房,与众差官们饮酒去吧。”胜爷磕头谢恩,然后跪着倒退,到了书房门口。差官伸手相搀,胜爷不敢正面看忠良,回头以白眼观看,忠良虽然便衣,严肃正气令人可畏。书房中陈列帅印,故此令人胆寒。众差官陪着胜爷来到差官房,众差官道:“老义士,大人吩咐,咱在差官房喝酒吧。”胜爷说道:“不敢不敢,若不是众位差官大人的维持,忠良爷怎么知道我是好人?这都是众位大人的维持,要不然胜英的老命堪虞。”此时院衙内人山人海,俱都来看热闹。早有绅耆等要递连环保,众绅耆也不知道是什么官司,全都替胜爷担忧。工夫不大,见众差官老爷陪着胜爷出离书房,犹如众星捧月一般,来到西院门,胜爷与差官施礼告辞。胜爷一看西院门外人群之中,早有黄三太、张茂龙蔽往西院门外,胜爷瞪了三太一眼,三太等随在胜爷背后,出离西院门不远,欧阳德、邱成再向西去到西门沿,杨香五、贾明蔽住西门,胜爷说道:“你们快随老夫回镖局子。”
西门外侯华璧、高俊龙也来迎胜爷。走到西下关,胜爷对众人道:“这是忠良爷为国为民,真是明镜高悬。若不分贤愚好歹,打在木笼囚车,定有是非,小弟兄们必然拚命。”忠良爷这一派胜爷原办之人,把胜爷性命保住。
胜爷回到镖局子,老少镖头俱都一怔,这样重大的案子,胜爷安然而归,聋哑仙师念了一声无量佛:“善哉,善哉。”
又说道:“众位都要去扰闹院衙,又有预备砸木笼囚车的,你们看胜施主安然而归。”诸葛道爷问道:“胜施主怎么过的堂?”
胜爷说道:“并没过堂,大人爱民如子,两袖清风,以恩德待人,派我为原办,捉拿盗灯之贼寻找万寿灯。打探万寿灯与贼人之时,倘若镖局子人少,钦差大人派差官帮办。”诸葛道爷又问道:“公事呢?”胜爷说道:“大人三两日内派差官送来,府里县里都有公事,大人亲下堂谕。”聋哑仙师说道:“此事必须先派镖行大众出去访察。”胜爷遂派了三人一拨,五人一伙,出去访察,三五日回来报告,不许耽误工夫,胜爷在镖局子听信。三日回来一拨,五日回来一伙,俱都不知贼人下落,宝灯何在,无影无形。胜爷闻听,唉声叹气道:“为我一个百姓,大人若是丢官罢职,有多冤哪。胜英生不如死。”老英雄终日愁眉不展,聋哑仙师劝解说道:“事缓则圆,胜施主若受了急,此事更不能办了。”胜爷说道:“公事已然送到,这几天尚无下落,可哪里去找?连一点踪影没有,岂不难死我也。”
大家正在谈话之际,看门的趟子手慌慌张张向里跑,叫道:“老达官爷,外边有汉奸拜见你老人家!”胜爷说道:“镖局子真是不能久长,你们这看门的连话都不会说了,什么叫汉奸来拜望啊?”趟子手说道:“此人自称汉奸,老达官爷您不信,您亲自看去,真正是汉奸,错了管换。”胜爷嗔道:“你们这叫怎么说话?”老趟子手说道:“现在这热的天气,戴皮帽子,穿狐皮马褂,棉鞋,白绫子棉袜子,掀开皮衿给我看看,老羊皮的桶子。”聋哑仙师在旁微微冷笑说道:“胜施主喜信来了。”胜爷说道:“道兄,您也拿我取笑吗?我都急得誓不欲生啦。”聋哑仙师说道:“不然。这不是欧阳天佐,就是欧阳天佑,不是欧阳德的父亲,就是欧阳德的大伯。这二位专管南七北六十三省江洋大盗,不论什么贼都瞒不过他二人去,别号叫贼魔。”胜爷说道:“如此说来必须迎请,这都是我换命的朋友。”胜爷在前,三老及僧道俗在后,迎至镖局子大门,就听有人喊叫辱骂:“这个镖局子人杂乱,这镖局子有秃和尚,叫什么红莲罗汉,法名叫弼昆吗?还又叫长老,我看他是秃驴。有个老道吗?叫什么聋哑仙师装聋哑,我看他是一个杂毛。有个胖子叫李刚,我看是大肚子四儿。除去我胜三哥,没有好人,都是王八羔子。”胜爷在前一看,原来是大义士天佐。胜爷抢行几步上前,说道:“大义士来也。”蛮子提起皮袄,跪在胜爷的面前:“唔呀,老哥哥可好?久违久违。”胜爷伸手相搀。
蛮子见了和尚、老道,说道:“杂毛,秃驴,我给你们磕头不磕头?”说着话,与胜爷拉着手,来到大厅。胜爷叫道:“欧阳贤弟请坐!”欧阳天佐说道:“不能,不能。有老哥哥,我不能上座。一边老道,一边和尚,那边李四,这边是我。”从人献过茶水,李四爷性急,遂说道:“蛮子,休要取笑,胜三哥正在急难之间,你可曾知晓珍珠灯落在何人之手?”欧阳老爷说道:“怎么我来就有病?我从此路过,探望哥哥,我知道什么灯啊宝啊?”弼昆长老说道:“你别取笑啦,大众都在焦急之间,皇上的万寿灯被贼人盗去,状告胜施主。”欧阳天佐答道:“我焉能知道什么叫万寿灯啊?”诸葛道爷说道:“你别饱汉不知饿汉饥啦,太后老佛爷的万寿灯。”欧阳爷说道:“你别挤兑我,我给打个金灯,金灯换银灯,炮打襄阳城。”
胜爷站起身躯,捋住欧阳天佐的袖子道:“你若知道宝灯的下落,就救了愚兄残年了。”欧阳爷说道:“你有所不知,我要不知道,我还不来呢。若提起盗灯之事,他们乃是三个人做的活,一个人盗灯,一个人巡风,一个人题诗,我没有追上,现在落在萧金台闵家父子之手。我追到萧金台暗探,萧金台闵士琼老寨主乃是久经大事之人,两日夜不提灯的事情,他们若提出一个灯的字,我就盗来啦,还用老哥哥你着急?千真万真,珍珠万寿灯落在萧金台了。”胜爷闻听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道兄,咱大众亮家伙,杀奔萧金台!”聋哑仙师说道:“且慢。胜施主,大家从长计议,和平办理为是。闵老寨主年过六十,占据高山四十余年,自李闯王造反,占据山林,原是好武之家大财主,因反乱不得已而为寇,如今成为南七北六十三省总瓢把子,十三省绿林道俱都属他辖管。两个虎狼之子,万人不挡。徒弟四十余名,俱是高来高去,陆地飞腾。山中寨主百十来位,喽卒有三千余众。此人乃是绿林英雄,沙子里的黄金。如没有前次攻打莲花湖之事,此事好办;打莲花湖时孟金龙打死他长门大弟子桑燕彪,打伤他二弟子桑燕豹,内中闵寨主必然怀恨在心。若没有这二人死伤之事,自然好办,如以武力对待,要讲拚命,凉刀子碰热肚子,山大王不惧;若以礼而敬之,此事倒好了结。胜施主名誉,大概闵士琼早有耳闻,你们二位可称天下英雄之魁,你要下帖拜望他,他许看在朋友的场面,你面见本人,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好言安慰,他许将珍珠灯献出来。经官面就不好办啦,他还得献出两个徒弟来,他再求你,不叫官面严刑拷问,就说一个盗灯,一个巡风,解到北京,过堂之时,成了案以后,当堂抖家伙一走,给原办销案。有金龙打死他大徒弟之事,可就不走这样办的了啦。先去拜望他,胜施主乃能言之人,不用贫道嘱咐。再者,还得防患未然,倘若他翻了脸,胜施主孤身深入,多有不便,咱们必须去上三十位四十位,俱都衣帽齐整,暗带兵刃。”胜爷说道:“去多少人呢?”道爷说道:“去三十六位。黄三太与三大门的徒弟等都去,可别叫金龙去。”胜爷遂点了三十六位,各穿长大衣服,就没有孟金龙。金龙说道:“三大爷,我也去。”
聋哑仙师、李四爷二人说道:“你去不得。”金龙说道:“我去得。怎么去不得?”欧阳大义士喊道:“不要你王八羔子去!”
金头虎说:“大小子,你怎么怕汉奸哪?”金龙说道:“小小子,你可别闹,他用手一点,可就出不来气。”
当时三十六位老少英雄去萧金台下帖,五老当先,聋哑仙师在前,胜爷与弼昆、李刚等在后,来到萧金台山口,三十六位一看,陡壁山崖。方要进山口,忽听锣音响亮,呼啸一鸣,二十余名喽卒,每人执定双手带,遂问道:“什么人闯进山口?”
胜爷回头叫:“三太,拿老夫的名帖投递,可要规规矩矩。”
三太闻听,手捧名帖,叫道:“哪位是报事的头目?”喽卒回头叫道:“四头目,有人来找。”由山口里面出来一老者,年逾花甲,衣帽齐楚,见了三太,举目观看,不过二十余岁。三太说道:“我们十三省总镖局子来的。”说着话,回头指胜爷说道:“这是我老师神镖将胜英,拜见闵老寨主,有紧要之事,与萧金台有好处无损处。”老喽卒头问道:“您贵姓?”黄三太答道:“在下姓黄名叫三太。”喽卒头说道:“胜三爷的名帖给我,我就此进去回报。要是别人的,我还得压一压。”又叫道:“喽卒们,将双手带横起来,不许慢待!这是胜老达官,与老寨主俱都是朋友。”胜爷一看,喽卒抱定双手带恭敬异常,胜爷心中甚喜。但是老头目去了多时,不见回报,等下有一个时辰,胜爷心中未免着急。还好,山口外翠柏苍松,遮蔽天日,要是太阳晒着,还真不好受。胜爷正在着急,忽听山口里马踏銮铃响,犹如电转星驰,撞出一只红毛兽来,高声呐喊:“喽卒们闪开,碰死不管!”凶恶非常。跳下马来,虎体彪躯,身高八尺,头戴枯龙骨的象牙冠;身穿真金线缝就的英雄氅,能工巧匠的手艺,上绣百鸟朝凤;奶子皮的皮鞋,扣就亮金铠。
脸面上看,两道竹叶眉,蓝汪汪一张脸面,连鬓带腮的红胡子,半寸来长,压耳红毫倒有三寸来长,四个大牙露于唇外,一脸疙疸。高声呐喊:“老胜英为何要见我家老寨主?”左手勒丝缰,右手擎定金鼎龙头搠,四块铜板做成,宽有八寸,长有一尺六,上边打透眼,有十八个枣核钉,钉有一尺六寸长,有鸭卵粗细,两头是尖,三道金箍,头上能工巧匠做的龙须。此兵刃份量沉重,虽不能砸山山崩,砸地地裂,但刀枪剑戟,砸上就飞。此人别号挟山太保,乃是本山的大少寨主,名叫闵德润,又叫天门白玉虎。顶门上有一个白圆圈,南七省八大名山,头一位力大绝伦的人,乃是山中的野人。喽卒全都向后退,此人在五老身前马打盘旋,高声呐喊:“要能赢了大寨主手中这件兵刃,再见我家老寨主!若不是大寨主的敌手,要见老寨主,势比登天还难!”说罢此话,马走搠飞,真是人欢马跃,人似猛虎,马似蛟龙。五老背后怒恼了三太,三太厉声说道:“我们下帖拜望闵老寨主,他们反以武力对待!”三太甩去大氅,打开小包裹,亮出朴刀,问了问三只金镖,揠刀在五老背后,绕到前面,一声呐喊:“呔!山野之贼,不讲礼义!我们爷们下名帖来拜望,不知情理,以野蛮对待。”山贼一看,一扶判官头,打马上跳下来,有喽卒将马接过,拉到山口里边去了。
皆因为马、步有别,故此贼人跳下马来步战,黄三太跳起来搂头盖顶就是一刀,山贼不慌不忙,刀离象牙冠,看看切近,贼人裹手一挡,将三太的刀磕出两三丈去。三太回头向南,败中取胜,抖手一镖,贼人向外闪身,未曾躲开,中于华盖穴左边,就看真金线一裂,已然打透贴身的短靠,肉皮上一个白点。贼人冷笑道:“你家寨主有金钟罩,铁布衫。”说着话,又够奔黄三太打去。杨香五一晃透风巾,说道:“山贼莫要逞能。”
杨香五身体矮小,三尺多高,照定贼人下部就是一刀,遂叫道:“三哥快走!”贼人忙用手中兵刃一避,杨香五撤步抽身,忙向旁边一躲,此时杨香五蹿高纵矮,五六个照面,抽刀不及,被搠把刀绷出去了。傻小子贾明在弼昆身后喊叫:“张茂龙表兄,该你啦!黄三太、杨香五完啦!”张茂龙跃众争先,掌中八楞练子亮银锤,山贼一看暗暗喝彩:“好俊的人品!”面如冠玉,五官清秀,八楞练子亮银锤雪花白,行龙过步,锤打悠身势,战了三五个回合,练子锤绕于搠杆之上,张茂龙身不由己,向前一伏身躯,自知力量不行,将皮套扔了练子锤,败阵而回。红旗李煜李二爷跃众当先,与贼人交手,三五个回合,将枪撒手,败了回来。贾明喊道:“师兄欧阳德,该你啦!”“唔呀,你这个臭豆腐!都该我们啦,你是干什么的?”贾明说道:“我不算数,他叫我我也不出去。你是我师兄,骂是先骂你,谁不晓得欧阳德呀?我是笨家子,没人跟我一般见识。”蛮子跃众当先,口中说道:“唔呀,山贼你不要逞能,有欧阳德在这旮旯里!”欧阳德五官清秀,亮尖势钢刀上下飞翻,又挟肩带背,跳起一刀,贼人用搠杆一绷,当的一声响,欧阳德的刀飞出一丈余远,败归五老背后。金头虎又喊道:“老侯,你的能为大,你还不出去吗?”侯华璧纵出来,抖九节练子枪。大少寨主一看,铮光明亮,侯爷与大少寨主战了二十余个回合,练子枪绕在搠杆之上,撒手败回来了。侯爷与大少寨主战的工夫甚大,大众已经将绷飞了的家伙拾回。赛北观音萧银龙露面,五色线网子绷头,飘挂灯笼穗,荷花色短靠,男子女相,俨然少女一般,脸上点三个红点。大少寨主说道:“小娃娃乳黄未退,不怕寨主将你碰死?”此时大少寨主横着搠,少爷纵起身躯,双笔直点二目,山贼用搠,向上一绷,少爷双笔又奔下身点去,二人战了五六个照面,双笔绷飞,向南而跑。大少寨主一笑:“小娃娃,我不追你。”银龙回头一看不追,复又返回,将飞叉皮套套于手腕,照定大少寨主脸上叉去,山贼躲之不及,叉于脸上,三个白印,飞叉落地。少爷捡回飞叉,返身而逃。
山贼大怒,叫道:“胜英!你净用无能之辈,有何用处?没有百十个回合,不用现丑!”胜爷无可奈何,甩大氅,三太接衣服,套挽手,揠鱼鳞紫金刀。鱼鳞紫金刀亮出一尺有余,就听山口外一声呐喊,如同巨雷相似:“三大爷别动手,我来啦!”
众英雄观看,混海金鳌孟金龙来了,聋哑仙师一笑说道:“胜施主净做绵长事,遇到天不绝人。”列位,孟金龙怎么来的呢?皆因为五老出镖局子,就没有管得了金龙的啦。胜爷方出镖局子门,他就在背后跟上啦,镖行人拦他,他说:“谁要拦我,摔死他。”谁也不敢拦他啦,故此他随在胜爷背后而来。
俱都到了萧金台时,孟金龙在口外树底坐定观看,工夫一大,大英雄站在高处张望,看见银龙打了败仗,看胜爷揠刀方一离鞘,大英雄已经赶到,叫道:“三大爷我来啦!”胜爷刀仍还鞘,孟金龙跃众当先,说道:“山贼好大个呀!咱俩比比你还矮一头呢。你这身衣服真好,送给我吧,小子!”孟金龙福大造化大,山贼命小福薄,是魏文丑的挨刀的脖子。大个向前一撞,山贼一看,孟金龙好大身材。大少寨主问道:“你是那闹莲花湖的孟金龙吗?”傻英雄答道:“对啦,就是我。你叫什么?小子。”大少寨主答道:“你家寨主叫挟山太保闵德润。你敢与大少寨主战一百个回合吗?”金龙说道:“小子,咱们战三百个回合,没有完。”列位,大少寨主向来没遇见过敌手。
金龙说道:“小子,咱背的这个,叫降魔宝杵,禁得住三下的都少。”大少寨主说道:“我是树大影遮山地。”金龙说道:“咱是根深不怕风摇。”大少寨主说道:“我叫挟山太保。”
孟金龙说道:“我叫混海金鳌。”大少寨主说道:“我有举鼎挟山之力。”金龙说:“我眨眼地动山摇。地动就是我眨眼来着。”大少寨主说道:“我是天门白玉虎。”傻英雄说道:“你是白玉虎,咱叫孟金龙啊。咱俩人是汉高祖平秦楚,龙争虎斗,你猛虎焉敢斗蛟龙?”傻英雄降魔宝杵奔上前去,刚要动手,正在此时,就听山口里马踏銮铃响,一匹茶叶青鬃豹,马上老寨主闵士琼,绛紫鸭尾巾上衬一朵蓝绒花,顶门嵌定芙蓉花,绛紫的大氅,青缎子靴子,扣住亮金镫。后面又一匹马,马上乃是二少寨主,真乃少年俊品人物,年纪不过二十来岁,小白胖子,眯缝眼,此人就是越狱盗狱救了秦尤之人。老寨主在马上一声呐喊:“胜老达官下帖,是抬爱我父子,孺子太不知情理,何以用武力对待?如若不听父命,按山规治罪!”大少爷诺诺而退,口中叫道:“金龙,我家老寨主不叫我与你打仗。”
孟金龙一声呐喊:“好容易找了对,不打可不行!”语毕,在后追赶。胜爷叫道:“金龙,不许追赶!”金龙叫道:“三大爷,我脱他这身衣服!”胜爷说道:“胡说!”孟金龙止住脚步。老寨主弃镫离鞍,一看五老当先,闵士琼控背躬身,叫道:“胜老明公抬爱我父子,来到小山敝寨下名帖,我父子担待不起。不才的犬子搜查山寨,跟明公的朋友以武力对待,这都是养子不教父之过,愚下实是教子无方,明公多要原谅,胜老明公如不悦,我必当面责打犬子。”胜爷抱腕当胸,说道:“我们来了三十余人,多有年轻性暴的,两造话不投机,虽然动手,均无损伤,老寨主看胜英面上,不要责备令郎。无事我也不敢造次来到高山峻岭,皆因有绿林朋友,不知哪一位到北京城皇宫内院,在万寿宫盗去老佛爷宝灯,在宫墙上题诗八句,上面诗写的是:‘铁胆赃官王勋元,勾串镖行太不堪。诬害良民无其数,死走逃亡真可怜。愤气来到京城地,内院皇宫走一番。
龙恩若降胜英罪,盗去宝灯定然还。’太监启奏圣上,康熙圣主、太后老佛爷母子御览,康熙的圣旨,太后老佛爷的懿旨,派王大人办理此案。钦差大人本应将我锁拿解往京都,爱民如子的忠良,怕屈了小民,派我为原办,寻找此灯,限百日灯、贼一并入都。钦差大人派胜英原办,找着珍珠灯,获住贼人,将功折罪。我有几位朋友各处巡查,要叫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要叫人不闻,除非己莫说。听说万寿灯落在老寨主兄长之手,我斗胆来到高山峻岭,请问自古皆信义,民无信不立。请问老兄长一言,凭老寨主南七北六省赫赫大名,大概不能有而言无,无则言有。如万寿灯落在老寨主之手,虽然价值连城,皇上家的宝灯,也不能善罢甘休。寨主乃无穷的富贵,何爱一万寿灯呢?老兄要能献出万寿灯,救了胜英暮景之年,你我结为至交之友。”闵士琼捻定花白胡须,说道:“明公,纸里包不住火,宝灯落于我手。这几日我很为难,明知其祸不小,我有心聘请明公,将灯双手奉上,要经官面时,我派两个小徒弟到案,再拜托胜老明公,不要大刑拷问,一个盗灯正犯,一个帮犯,解往北京,北京过堂,无论在什么地方拷问,我两个小徒弟必然承认,成案之后,抖开刑具一走,给原办销案。但有一件,前次我派了两个小徒弟到莲花湖办事,我的长门弟子桑燕彪,二徒弟桑燕豹,适逢胜老明公与我盟侄韩秀较量短长,我两个徒弟碌碌庸才,不当帮莲花湖与镖行争斗,与镖行大汉孟金龙比武,将我长门弟子一杵打得万朵桃花开脑髓皆崩,我二弟子桑燕豹口吐鲜血。韩秀派人将我两个门人,一个用寿木成殓,一个用软床送到萧金台,我打开棺材观看,我的大弟子死得真可怜,二徒弟口吐鲜血,现在每日喀血两茶杯有余,命在旦夕。我若再献珍珠灯,再派人打官司,岂不叫绿林道耻笑我软弱无能?因此这几天我左右为难。”胜爷说道:“依老寨主该当怎样办理呢?”闵老寨主说道:“胜老明公,咱以珍珠灯为题,老达官镖行的人献绝艺。在下小山敝寨内,二道寨门里,有一座五方飞蛇阵,阵内有一座飞蛇楼,将珍珠灯挂于楼上,十三省镖局子高人甚多,咱定一个日期盗灯。在下明末清初占山,改朝换帝,我得的奇珍异宝甚多,在楼下存放。在下有一个老朋友,妙手灵心,给我修造此楼,楼上楼下,俱是消息埋伏,有走轮转弦、自行人、自行车、自行马,有窝弓劲弩,按金木水火士五行、天干地支,景死惊开,相生相克,并没有攻乎异端。你我定一个日期,如将珍珠灯盗去,我将盗灯之人捆出来奉献与明公,我父子自缚其背,打场窝主官司,明公将我父子及正凶帮凶,一同送往官面。明公至期如盗不出珍珠灯,此事怎样办理呢?最好明公多定日期,或三个月,或五个月。”胜爷说道:“万岁限百日灯与贼人入都,不能久延日期。今天是六月十四,不论大小月,七月十四,若天光一亮,就算过期,将珍珠灯奉送老寨主,胜英到北京投案,杀剐存留,不怨老寨主,怨胜英无能。”闵士琼说道:“君子一言。”胜爷说道:“快马一鞭。”闵士琼说道:“何以为凭呢?”胜爷说道:“你我二人三击掌。”闵老寨主说道:“由今天起,我将头道山口、二道山口喽卒撤去,老明公愿夜间就夜间来,愿白天就白天来,无人拦挡。我可不能奉陪,我派四名喽卒,将你陪到阵门外高阜处,观看阵形。”胜爷与闵士琼皆挥拳说个“好”字,闵士琼吩咐查山喽卒俱都撤去,就派了四名喽卒同胜爷前往阵地。
四个喽卒带路,来到了二道山口,进二道山口,向西北去。
道长一察看便言道:“胜施主,此阵凶险之甚,四外高岭,当中有十余里平地。胜施主你向西北观看,俨然烟雾相似,此处能屯兵几万,杀气冲空。”胜爷点头,聋哑仙师医卜星相术理无一不晓,进了二道山口不远,正西面横山阻路,高有三十余丈,山坡陡斜,车马轿子上不去,若无武学的工夫也上不去。
四个喽卒头前带路,胜爷三十七位,惟有金头虎呐喊:“倒霉啦!这座穷山没法上,我也笨。金龙,咱俩对付着上吧。”大众上了山梁,平坦异常,山顶上翠柏苍松,胜爷对喽卒道:“四位多受累啦,四位请回吧。”五老在前面向西捻髯观看,下山坡西,离着阵门不到一丈远,就见高耸耸一道大墙,双门关闭,里面三道小蓝门,如进到四层蓝门,高耸耸三层楼了。
聋哑仙师道:“东方甲、乙、木,是蓝门四道;北方壬、癸、水,是黑门四道;西方庚、辛、金,是白门四道;南方丙、丁、火,是朱门四道;中央戊、己、土,是黄旗一面。此为八卦一角,六十四门。这是一角,名为三绝阵。”胜爷问道:“道兄,何为三绝阵?”道爷说道:“三弟,你看阵的四周围,连一棵青草皆无,俱都是白沙土,蜘蛛、蝼蚁、飞蝗全都没有,这是一块绝地;此阵是绝阵,非死主要的人不可;摆阵之人,非是养儿养女之辈,不是和尚就是老道。绝人、绝地、绝阵,若不谙消息埋伏,轻者带伤,重者必死,金钟罩之体,打上骨肉翻飞。走到相生的阵内被获遭擒,走到相克之地必定死。楼上三十六天罡,三十六路消息;七十二地煞,七十二路消息。不明埋伏消息,进阵出不来。”胜爷闻听说道:“道兄,这灯不能盗啦?”聋哑仙师说道:“我观看此阵,想起一位朋友来,此人跟您换命之交,贾柳村黑驴寨,去聘请贾七爷。他一世绝艺,专作走轮转弦、精妙的消息;他一口宝剑‘秋风落叶扫’,可以切金断玉,金银铜铁全都能削。他知道哪是副弦,哪有正弦,由哪破阵,他全都明白。”胜爷说道:“道兄,明清八义我们七爷,忍了十数年啦,纳享清福。倘若请他出世,他告病不出,我要派人请他,赴汤蹈火,他也得急速前来。此阵凶脸之甚,倘若我盟弟蹭蹬失脚,我有何面目见人家老少?皇宫内院盗珍珠灯,是状告小弟胜英,我何必又连累好朋友?是福不是祸,是祸脱不过,我何恋此余生?”胜爷说到此处,甩大氅,一伏腰下山坡,要头探飞蛇阵,虎穴龙潭也要闯一遭。聋哑仙师一伏腰,追上胜爷,一把捋住十字绊,遂说道:“里面要紧消息,你我不过略知一二。你舍命交友,有急难之事才用朋友呢,什么锁头得用什么钥匙开,不投簧的钥匙开炸簧。你与贾七爷换命之交,为何不请高明破阵?”红莲罗汉弼昆长老、大义士欧阳二爷、神刀将李刚等,全都来到山坡。二蛮子说道:“若没有消息,他有一千人看着,我也能偷;有消息我不行。为何不请贾矮子王八羔子?”李四爷叫道:“兄长,咱七弟一世专作精妙消息,请七爷,他必然随帖而到。”胜爷被大众相劝,难以为情,一同大众下山梁,有兴而来,败兴而返。三十七人出离了山口,回归十三省总镖局。
来到镖局子,已经是掌灯之时,大众擦脸漱口吃茶,诸事已毕,然后摆上酒席。单有一桌素斋,诸葛道爷、弼昆长老、一粒洒金钱胡景春,他们爷儿三个吃素。聋哑仙师说道:“景春,你辛苦一趟,你拿名帖连夜够奔黑驴寨贾柳村,聘请你贾七叔,见面务必同你前来镖局。”景春答应一声,带着胜爷名帖当时起身,多带盘费。到了天明,就是六月十五日,胜爷晨起,叫三太派人预备洗脸水、漱口水,叫之不答,呼之不应。
又叫道:“香五何在?”杨香五答道:“弟子在这里。”胜爷问道:“你师兄黄三太哪里去了?”香五说道:“天气暑热,山坡树林休息去了。”遍找三太踪迹不见,遂请大众点查人数,少二人不在场,三太与银龙不知哪里去了。胜爷问道:“众位可曾看见黄三太、萧银龙吗?”贾明说道:“胜三大爷,我知道他二人,昨天他二人吃饭吃的快,吃完饭他们二人就走了,到镖局子外,见两道影向北去了,我没追上,回来我就睡觉了。”
胜爷说道:“你为何不言呢?”贾明说:“他们盗出灯来好做官,不带我去,我生气睡觉啦。”胜爷说道:“道兄,这二人都是千顷地一棵苗,黄三太他叔父神拳无敌将军没有后人,他是一门两不绝,萧银龙就是他一人,倘有差错如何是好?我就起身够奔萧金台追赶。”聋哑仙师说道:“胜施主,他们昨天掌灯之后走的,今天日上三竿,追之何及?”胜爷愁眉不展,聋哑仙师叫邱成预备朱砂笔砚,用净水研浓,提蓝布道服取出青铜盒子,摇三摇,晃三晃,一连六次。黄三太二十六岁,年月日时;萧银龙十四岁,年月日时。诸葛道爷常常给他们算卦,故知他们生辰八字。将卦排成,道爷一笑,说道:“胜施主请看,黄三太逢凶化吉,萧银龙遇难呈祥。为有萧银龙,贫道与他批八字,与众不同,他必要扬名声显父母,必有功名富贵在身,命内有武官的前程。凡人八个字造就,黄三太终成大器,他二人绝无妨碍。再说请贾七爷,今天不到明天准来。你印堂上有煞气,能忍能耐方为真君子。”遂吩咐杨香五,叫厨下摆酒,叫李四爷解劝胜爷饮酒。酒至半酣,忽听趟子手来报:“华家镇的北路老镖头华四爸到。”胜爷吩咐将酒席一概撤去。诸葛道爷说道:“且慢,他一位到,焉能撤去酒席?好几十位朋友的饭都耽误啦。咱镖局子有素锅灶,可以吃素斋。”胜爷方要迎请,华老镖头性情急躁,没等请就到了大厅啦,手提蓝绸子包裹一个,棉绸的大氅,腰系十字绊英雄带。胜爷急速站起身躯道:“贤弟没容迎接,愚兄当面谢过。前次在你贵宅,帮你徒侄拿灯前无影方子华,连少爷姑娘多有受累。贤弟可称的起侠肝义胆,给溧水县黎民百姓除害。若非贤弟帮办,焉能凌迟处死采花贼?我当面谢了。”华四爸叫道:“胜三哥,咱们孩提之交,说不着道谢。恩兄,皆因为二蛮子贼魔,昨晚定更来天,到咱铁铺之中面见小弟,言说我不知交友之大义:‘胜三哥与萧金台老寨主闵士琼三击掌,要给皇上家盗万寿灯,你知而不问。’我说明天一早起身。蛮子不容,要在咱铺中上吊放火。你侄女爱莲打内宅出来,说道:‘欧阳叔父,我父亲明日即早起身,绝不失信。’哀求得蛮子无法,他才走了。他说南七省给您连我请朋友。他说:‘为寨主的会请朋友,咱镖行就不会请天下的英雄吗?’三哥果有盗灯一事吗?”胜爷道:“确实不假。昨晚吃完晚饭,三太、银龙两小冤家未与愚兄信,暗去盗灯,昨天一夜,今天快到巳分时啦,这两个冤家凶多吉少,愚兄放心不下。道兄派胡景春去下帖请贾七爷斌久去了。大众昨天观阵,道兄言说此阵凶恶非常,带翅膀的飞进阵去,都不能出来,金钟罩、铁布衫刀枪不惧,打在阵里,骨肉翻飞,此阵十分凶恶。”华四爸闻听不悦,说道:“三哥一世英名,年纪高迈太软弱了,作贼的皇宫内院盗宝灯,敢与三哥击掌,这乃藐视王法。我与老哥哥走北路镖十余年,全凭一口折铁刀,全身的武学,我不懂什么叫消息埋伏,那也就是冤人之法呀,我就知道有文武奇才,我不知道什么叫消息埋伏。隔教不隔礼,我跟老哥哥换命之交,这件事情交小弟办理,萧金台离华家镇几十里,我知道路程,我进阵将珍珠灯盗出,献与三哥面前,如若盗不来珍珠灯,至死不见恩兄之面。胜三哥,我就此起身。”胜三爷说道:“华贤弟,略坐片时,大家从长计议。”华四爸说道:“三哥,我若等着,就受了急啦。”胜爷说道:“大众千万拦住四弟,别叫他去。”神刀将李刚在外边将华四爸拦住,说道:“与道兄商议。”华四爸说道:“李刚你别拦我,你们畏刀避剑,我不怕那些个。你要拦着我,我说别的。”李四爷脸一红,华四爸甩手而去。胜爷说:“我追赶华四弟一路同往。”聋哑仙师说道:“胜施主,人怕久挨金怕炼,你愈劝他他愈急。他扎刀子拚命,你给他了解过多少次?你要跟随他去,到阵门他一直向里跑;你要不跟他,他倒加以小心。碰了钉子无脸面回镖局子,他也许由阵内出来回家去。”前人就有这个理,一个街房,他要打吵子,人若劝他,他五天也完不了;要是不劝他,他自己也算完啦。华清泉也是这路脾气,此次不听大众之言,前去探阵,好比长江水,一去不回还。
掌灯之后,胜爷愁眉不展,李四爷说道:“天色已晚,咱先摆酒吃饭。”吩咐下去,工夫不大,摆上酒席。李四爷给胜爷斟满了一杯酒,胜爷端起酒杯,就觉心惊肉颤,泪浇杯中,不能下咽,对大众说道:“不是三太、银龙,就是清泉四爷被害。我心惊肉颤,我暂且休息片时。”道爷说道:“无论如何,我也不叫你今天探阵。贾七爷今晚必到。”道长说着话,遂叫:“邱成,跟随胜爷左右,不许离开。你胜三大爷要去探阵,你就告诉我。”邱成跟随胜爷到镖局子后院五间上房之内,胜爷在西暗间藤床上一倒,枕着竹子枕头,邱成坐在床沿上。胜爷说道:“邱成,我心中烦闷,你到外屋去坐。”邱成来到西暗屋,西暗间挂着茶青单帘,胜爷盖上夹被,邱成一会儿掀帘子看胜爷,胜爷心中说道:“这孩子真是实心任事。”邱成将单帘放下,胜爷由被隔上拿了一条棉被,打了一个卷盖上,带好镖刀零碎,打床上下来,在后墙底条案下一避身。邱成又一掀帘一看,老头睡着啦,放下帘子。胜爷遂由后窗户出去,出离十三省镖局。胜爷在镖局子外大树林中看萧金台的方向,看了多时,一伏腰奔萧金台而去。七十余里之遥,天气炎热,一轮皓月当空,走了十里、二十里,缓缓气歇歇,来到萧金台已经二鼓之后。进山口,清静异常,并无一人。胜爷又进了二道山口,向西北上了山梁,飘银髯向西观看:东方甲、乙、木四道门大开,心中纳闷:“三太、银龙,能进得了四道阵门吗?清泉不懂消息,焉能进四道阵门?”胜爷顺东阵门大墙向南去,绕到南门丙、丁、火,借皓月细看,红漆门上有三道刀印,横竖刀印,每刀剁进三四寸,胜爷心中明白,这是华清泉宝刀没劈开南门。胜爷遂又向西去,向北拐来到西门,西门雪霜白,白漆漆的。胜爷又一想,西方庚、辛、金,金能生水,胜爷遂用力推门,用尽平生之力,推之不开。忽然想起,带艺投师的时候,听老师提念过,是消息埋伏之门,消息绷簧俱在门的上限上。遂亮出鱼鳞紫金刀,用刀背磕门上限,一连好几下,碰动绷簧,双门大开。向里一看,方砖铺地,平坦异常。是行侠作义的,对于消息多半晓得。来至二道阵门,用刀背一磕,双门大开,有十二块脏板,十二块净板,十二块梅花板,俱像是粗消息,胜爷略知一二。到三门用刀背磕上限,三道门又下开,胜爷由西向东走,看不清三道阵门的消息,东西十余丈,正走在当中,登动走轮转弦,脚底咕喽喽乱响。打三道门进来之时,一丈六确然是方砖铺地,再向前去是假方砖铺地,用刀一点,咚咚直响。脚尖找地,磕膝盖着地,正向前走,“咯哒”一声响,阳板一落,阴板一起,一块木板四尺宽六尺长,板上有一匹蓝马,四蹄是四个走轮,蓝马由东向西正迎胜爷而来。老英雄遂向南一转身,正南阴板一托,阳板一起,里边四尺宽六尺长,一声转弦板,板上红马,马的四蹄四个钢轮,由南向北而来。胜爷转身向西去,西面上阴板一托阳板,出来一匹白马,四蹄四个铜轮,由西向东迎胜爷而来。胜爷抹头向北,北方壬、癸、水,一匹黑马,向南而来。胜爷旋身躯一打转,中央戊、己、土,现出黄马。胜爷左手捋髯,右手揠刀,老英雄思索:“人生如白驹,阳世之间混水鱼。想当年三十余岁,带艺投师,自知学业不高,我大师兄夏侯商元,二师兄诸葛山真,四师弟弼昆,我老师对我们曾说过:‘久后你弟兄若遇上阵势埋伏,留神五马阵。入进五马阵,不死也遭殃,金木水火土五行。’那时节净练武学,没工夫学阵,没向心里去,惟我二师兄当时问道:‘怎样出入?’黄马管接管送,我也试一试五方阵的厉害。”思索至此,遂取了一块问路石,照定红马腰间掷去,只听“咯吧”一响,马的腰骨绷开半尺,向外冒焰火,先是微火,被风一吹,火苗上蹿,向两边分有数丈,有核桃大小之火球。
胜爷相隔两丈远,将不能打到身上;若打到身上,愈燃火愈大,里边有焰硝松香之类,会金钟罩者也能皮焦肉烂。胜爷等火过去之后,拾回问路石砸黑马,也是先冒黑水,向东西溅丈余远,若溅到人身上一个黑点,此名为五毒水,子午不到头准死。那三匹马不问可知,必是毒药箭、毒药弩之类。胜爷遂奔黄马前,长脖小耳朵,胜爷将刀一扣,一捋马耳朵,马头一低,胜爷纵上马脖,咕隆隆一阵响,送到四道阵门。胜爷脚踏实地,一揪马耳朵,那马将头一低,胜爷翻身下马。胜爷心中暗道:“摆阵之人真是妙手慧心也。”胜爷又用刀背磕阵门上限,四道阵门大开,胜爷用刀点地,再向里去,两三丈远,已到楼口。三十余层楼梯,座北向南,东西两边的栏杆,贴栏杆的扶手,胜爷用刀柄一点楼梯,“啷啷”一响,楼梯的颜色红汪汪,直向北上十八道转环铡刀,向南上也是十八道转环铡刀,一共三十六口转环铡刀。胜爷心中并不惊慌,然后用鱼鳞紫金刀问了问楼栏杆,没有动静,遂脚登栏杆而上,上了一十八道楼梯。楼梯一拐弯,又是十八口转环铡刀,胜爷仍脚登栏杆而上。来到楼口,有隐身板一块,胜爷遂探身向里观看,楼不甚大,五角五方五间,正北面有大赤金佛龛一座,上达天花板,佛龛前边,供桌—个,上边凤毛铜夹五金的蜡扦子、香炉等,不用擦拭,铮光明亮。南北一根架海,东西一根架海,架海当中有一铜锅,内盛棉油,这一锅油能点七日,棉花捻子。七天油也干啦,捻子也燃完了,有人上去添油添捻。阅者问道,添油之人岂不被消息埋伏伤了吗?您道,摆阵一事,必有出入之路,若是按图出入,犹履平地一般,绝不能受消息埋伏之害。胜爷观看完毕,暗暗点头,翻身上了供桌,举目向架海上面观看,架海距天花板尚有三尺余,灯的前面悬挂一物,真金锁链吊着,锁链核桃粗细,只见此物耀眼铮光,夺人二目,胜爷心中暗道:“不问可知,必是万寿灯无疑。”您道,别说是胜爷,就是外方的官僚,平生也看不见万寿灯,除非当内庭的差使,赶上圣上办万寿,能够看见此物。并不是灯的样子,乃是一个花篮,花篮外探出荷花,四外金线沿边,荷花叶是一块天然的绿翠作成,四外凤凰口衔珍珠,都有核桃大小,真是价值连城,希世之宝。
胜爷看罢珍珠灯,遂向佛龛内观看,供的乃是五祖之像,胜爷看罢,跪倒身躯,心中祷告道:“弟子草野愚民胜英,今因被人所告,前来盗圣上万寿珍珠宝灯,叩求佛祖保佑弟子成功,将珍珠灯盗出完案,弟子从此回归莫州为民,是事不问,若再行侠作义,叫弟子生不能还乡,死作异域之鬼。”祷告已毕,纵上供桌,欲纵上佛龛,然后再由架海****宝灯。此时胜爷一看,蜡扦、五供布满桌面,恐怕碰下去损坏,遂将蜡扦香筒慢慢的取将下来。胜爷此时站在地下供桌前,取那供桌上的东西。
最后一搬香炉,那香炉两面是耳子,用两手一搬耳子,用尽平生之力,搬之不动。胜爷心中暗说道:“我在二郎山举鼎,尚且没费这样的力气。”又一较劲,香炉两个耳子脱落,出来两条锁链,先将胜爷左手锁上,胜爷右手扣着刀,锁链未能套入,胜爷赶紧一抬右胳膊,左手较劲,抽不出来,遂用鱼鳞紫金刀剁香炉上的锁链,将锁链剁断,香炉自己就落下去了。胜爷心中纳闷,不明白何故,遂低头向香炉落下之处观看。正在此时,忽然一道黑气眯了胜爷二目,胜爷方用手揉眼,就听锁链声音向上蹿来。说时迟,那时快,一条锁链正套胜爷项颈,胜爷方要向后退时,这条锁链向下坠去,胜爷力气不敌,只可随着同供桌前进,将头拉到距香炉窟窿约有一尺余远,遂不向后坠了。
胜爷定了定神,用目细看,核桃粗的链子锁在项颈。胜爷心中暗道:“摆阵之人,你太不知时务了,就凭这样的锁链子,还搪得住刀剁吗?”胜爷遂用鱼鳞紫金刀,当当当,连剁了三刀,就见火星乱蹿,链子上连一个刀印都没有,胜爷没法,复又将供桌剁了几刀,仍然是火星乱冒,那供桌乃是生铁铸成的,上有二层凤毛铜的叶子包着,刀不能入,宝刀宝剑俱都不怕。
胜爷正在急难之间,忽听有人顺栏杆而上,口中说道:“无量佛,你是什么人大胆,竟敢上楼来盗灯。”胜爷回头一看,原来是道人,杨木道冠,苍白的发髻,赤金簪别顶,颔下苍白胡须,白袜云履,背后背定宝剑。一看胜爷鸭尾巾,正当顶颤巍一朵黄菊花,老道看罢,问道:“你是神镖将胜英吗?”胜英答道:“然也。”老道说道:“你认识贫道吗?我乃是摆阵之人,妙手真人许道成。”说罢,伸手亮宝剑要杀胜爷,胜爷面向北,在供桌佛龛前锁着,锁链松着一尺有余。老道说道:“胜英,你跟我们下五门无故作对,在莲花湖你杀我心爱的两个徒弟,孟金龙抓去我师弟道冠,今天我给下五门之人报仇。萧金台老寨主闵士琼聘请天下英雄与八大名山寨主言说,谁要拿住胜英,坐头把金交椅。贫道将你拿获,我就坐头把金交椅,我有心将你活捉,你的余党甚多,恐其睡多了梦长。”要解心头恨,亮剑斩仇人。老道伸出宝剑,由西面奔胜爷脖颈砍去,手起剑落,就听噗的一声,红光崩现。书中代言,胜爷怀抱鱼鳞紫金刀,见老道用剑砍来,老道的身躯,挨着胜爷二尺多远,胜爷的刀由胳膊底下奔老道右肋梢刺去,老道向后一退,刀已刺进半尺有余,老道一觉疼痛,退到楼口,碰了铡刀的消息,三十六口铡刀,将老道铡的如同肉泥一般。胜爷一看,长叹一口气,心中暗道:“都说胜英吃亏让人,看起来我非好人也,到了这个时候,我还刺死摆阵之人。老道是棋胜不顾家,要不然就是在平地上比武,我也扎不死老道哇。一会群贼上楼,一看老道的死尸,必然多上来人,他们若用钩杆将我钩住捆了,他们自有开锁之法,将我拿下楼去,捆到聚义厅,我必开口大骂,群贼必然将我乱刃分尸。我这大年纪,还有多少年的活头?身逢绝地,我一死倒也干净。”胜爷思索至此,遂要亮刀自刎。
胜爷目观鱼鳞紫金刀,自己心中暗说道:“此刀杀了多少乱臣贼子,救了多少忠臣义士、孝子节妇?不想我也丧于此刀。我就这样收缘结果吗?我自幼读书,孝顺双亲,懂得交朋友之时,我就吃亏让人,平生未做过亏心之事。又想起众位宾朋,百年三万六千日,不如出家落清闲。我恩师已到百岁,尚且在世;我大师兄八十四岁,将功名富贵看破,无忧无虑,走遍天涯;我二师兄诸葛山真,慈心待我,屡屡相劝,派徒弟看守,不叫我进阵,金石良言,我不能从命,自找其祸,我要不请道爷弼昆,人家在千佛山真武顶修真养性。从今后再不能见明清八义众弟兄,再不能见四大镖头,老盟兄王灵、三弟东路镖头石俊山、四弟西路镖头钱士忠。三太、银龙、华贤弟,你们爷在阵中不知吉凶祸福?”胜爷又想起亲生之子、娇儿胜奎,父子欲要相见,除非鼓打三更,老父若有魂魄,回到直隶莫州梦中相见。想到此处,胜爷心似刀搅,英雄的眼泪不轻落。列位,每逢老年人若是有了病,平时总说,叫老少伺候,不如死了;及至病入膏肓,他自己就该叫人给请名医了。先生诊完脉说道:“您的病最好静养,不用吃药啦,就可以好啦。”您道,自己也知道病不能好啦,可就怕死了,于是临死的时候,必落几点伤心之泪。胜爷此时,就是这宗景况,身逢绝地,欲逃不能,惟有一死而已,想起平生所作所为,并没有欺天害理之事,为何落得自刎而死?
正在此时,就听楼下有人答道:“胜三哥,休行拙志,小弟救护来迟。”胜爷低头一看,一道黑影顺着楼栏杆扶手而上,跪在胜爷一旁。胜爷留神观看,此人跪在地下,如同小儿一般,小脸好似烧饼一般。列位,康熙年的烧饼四两半重。胜爷下腰相搀,原来是明清八义贾七爷。胜爷说道:“贤弟进阵,足尽明清八义歃血为盟之情,小兄感激了,请贤弟下楼回家去吧。”
贾七爷说道:“我连夜赶来,原为救兄长来的,小弟岂能回家呢?”胜爷说道:“此锁链坚固异常,宝刀宝剑不能切断。”
贾七爷说道:“各物都有破法,胜三哥你看这道锁链是什么的?”
胜爷说道:“似铜非铜,似铁非铁,也不是金银的颜色,非常沉重。”贾七爷道:“三哥,此乃五金之首,有制造专家,俱都是高明之辈所作。造此物时,采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金银铜铁锡,按五行陶熔,打成宝链,宝刀宝剑当然不能损坏的。小弟这口剑,兄长所知,善能断坚固之物。这条锁链,湛庐、巨阙、紫电诸剑等,全都不能断,就怕鱼肠剑与小弟这口剑。胜三哥请看。”说着话,由背后撤出削金断玉斩铜锉铁的宝剑,名叫“秋风落叶扫”,此剑在树底下一晃摇,嗖嗖树叶乱落。贾七爷说道:“三哥闭眼吧。”胜爷将眼一闭,就听嗖的一剑,锁链由胸口下斩断。又一揪胜爷脖颈之锁链,用手避着,嗖的一剑,就斩断了。胜爷脱离大难,叫道:“贾贤弟请上,受我一拜!”贾七爷向旁一闪,叫道:“恩兄,那有兄拜弟之理!恩兄救我之时,不胜枚举,小弟不过略尽微劳耳。”
胜爷说道:“贾贤弟,可是你徒侄胡景春请你来的?”贾七爷答道:“非也,我未见徒侄胡景春。这是欧阳爷之约。”
贾七爷是怎样来的呢?您道,贾七爷已十余年不出世了,在贾柳村黑驴寨,已经纳享清福,妻财子禄,乃是该村的首户。
宅院之中有于氏安人,大贤德之人,二少爷贾亮,姑娘秀英。
闲暇无事,教子女武学与消息埋伏,老英雄享渔樵耕读之乐。
有朋友聘约,俱都告病不出,学业愈高,愈不问世。六月间天气炎热,这日在书房看阵图、消息谱,忽然家人慌慌张张向内而来,说道:“老当家的,外面有人找您。小人有事,不敢不报,无事焉敢乱禀?此人乃是前来索债,育说您欠他数十万银子,二十余年本利未归,利钱不重,是大加六钱,也算不清本利多少啦。老当家的可别生气,他言说房产事业,小姐少爷都给他也不够。”贾七爷闻听大怒:“我焉能还得清这样的账?这是个大生意,敲诈良善!”遂摘下镇宅的宝剑,佩于胁下,此剑甚长,贾七爷身量矬,走道儿剑鞘哗啦哗啦,划得地直响。
贾七爷一听,要账之人口出不逊,骂道:“混帐王八羔子贾矬子,欠钱不还!你的房产与活人都还我也不够。”贾七爷大怒,宝剑“呛啷啷”一响,出匣尺余,来到大门道一看,宝剑咯啷啷赶紧还匣,满面笑容说道:“我当是何人?原来是欧阳贤弟。”只见他头上戴毡帽,大红绒球,蓝缎飘带,金线沿边,狐皮马褂翻穿着毛向外,青缎面皮袄肥大异常,足登棉鞋,白绫棉袜,红嘴唇,脸上有皱纹,跟他哥哥欧阳天佐一样长相,若认他非看脸上皱纹不可。大义士是整身的童子,这位二爷娶妻生子了,老哥俩,就是一位少爷欧阳德。贾七爷看罢,变怒为喜,控背躬身,说道:“原来是欧阳二弟。哪一阵香风将贤弟吹到贾柳村?愚兄不知,未能远迎。贤弟一向可好,别来无恙?”蛮子闻听,说道:“贼偷,假斯文,文质彬彬,姓贾就叫假斯文。大明家未完之时,咱们俩人在扬州偷那赃官家宝珠十六颗,金条八根,散碎银两五百多两,咱俩人匀分!”贾七爷一看,大众乡亲观看,他将老底同众人都抖出来啦!现在是本村首户贾员外爷,谁不知道?蛮子喊开作贼之事了,贾七爷遂用话掩饰道:“欧阳二贤弟不要取笑,家里坐吧。”欧阳爷说道:“我没带着钱,怎么家里坐呢?”贾七爷说道:“蛮子,我这是让你,你要是再作诙谐,我可就不让你啦。”二位老义士携手进了大门,来到内宅。家人一看,心中说道:“我们员外大概是短人家钱,不然我们老当家怎么这样柔和呢?”年轻的家人那知道,贾七爷与欧阳二爷是换命交情,欧阳爷一世顽皮耍笑。二位来到书房,分宾主落座,从人献过香茗,贾七爷吩咐厨下摆酒,蛮子说道:“唔呀,等一等,等一等,给活人摆酒作什么?我不是酒肉的宾朋。”贾七爷说道:“你说什么?”
蛮子说:“我不是酒肉的宾朋,今天你请我吃饭,明天我请你下馆,那叫换嘴头子。贾矬子上炕认的老婆子,下炕认的搬尖大洒鞋,你还懂得交朋友吗?”贾七爷说道:“蛮子,我让你好些个句话啦,要讲义气,你不行。我们弟兄人称明清八义,你这还叫明清八义吗?”蛮子说道:“矬子,我打探一个人你认识吗?”贾七爷说道:“何人?”蛮子说道:“就是神镖将我哥哥胜英,你可认识?”贾七爷说道:“蛮子你不是东西。朋友有远近,亲戚有厚薄,那是我换命的朋友,我二人妻子不避,穿房过屋,可称刎颈之交。”蛮子说道:“若胜三哥有事,非你不行,你去不去呢?你不是借口五痨七伤哪?就是咳嗽痰喘哪,你不是手眼迟钝呀?你不是脑袋痛、肚子痛哪?”贾七爷说道:“蛮子你是找碴,你都说啦,我还说什么?蛮子你别绕弯子,别人有事另议;若胜三哥有事,赴汤蹈火,舍命我也不怨烦。”蛮子遂将五方飞蛇阵之事,并那楼中的埋伏消息一说:“非你去不可,你要推诿,我这就放火烧房,在你这旮旯里搬梯子上吊,叫你和尚不得睡,姑子不得安。”贾七爷闻听,遂说道:“你我就此前往。”贾七爷这才收拾零碎物件起身,要探五方飞蛇阵。二位出离了贾柳村,贾七爷说道:“我同你一处行。”那蛮子二爷说道:“你去你的,王八羔子。我先到九江府去请大王八羔子去,我将大王八羔子请出来,我还去请别位呢,你别以为你自己到阵,就全办啦。哪一位要是不去,我就放火烧他的宅子。”语毕,由兜囊中掏一打请帖,给贾七爷观看,说道:“你去盗灯,我请朋友。”贾七爷说道:“罢了,罢了,兄弟。”欧阳二爷又说道:“胜三哥性子急,你快去罢。”
贾七爷遂够奔江苏省。贾七爷路途之上,饿了买两个烧饼果子吃,渴了河沿捧点水喝,或是饮马的马槽喝水,一百余里地,贾七爷来到镖局子。贾七爷在前十几年南几省都走遍了,道路纯熟,当日赶到千佛山,镖局子门道有灯,一看有一块匾,上书金字“松棚英雄会”。贾七爷进门房问道:“神镖将胜三哥在家么?”伙计说道:“在镖局子呢。”贾七爷说道:“劳驾请给回禀一声,就说贾斌久来到啦。”门房之人回禀进去,三老出来接迎,李刚与和尚、老道三位,贾七爷先给李刚行礼,后给和尚、老道行礼。老道说道:“七爷来的真快哪。”贾七爷问道:“三哥呢?”老道说道:“三爷今日愁闷,休息去了。”
贾七爷说道:“四哥快预备酒饭,我还没吃饭呢。”又说道:“我胜三哥睡如何这样早?盗灯之事怎样了?”四爷答道:“昨天掌灯之后,萧银龙与三太暗去探阵;今天吃早饭,北路镖头华四爸进萧金台五方飞蛇阵盗灯,也去而未返,胜三哥烦闷,非要自去盗灯不可,道爷不容他去,劝他吃饭喝酒,三哥泪洒于杯中,没吃饭安歇去了。”贾七爷说道:“不是暗自走了?”
李四爷说道:“邱成看守着呢,决走不了。”贾七爷说道:“李四爷你去请胜三哥去吧,就说小弟来了,咱好商议盗灯之策。”
李四爷遂叫杨香五道:“去请你师傅,就说你贾七叔来啦。”
杨香五遂到后院胜爷安歇的屋子,邱成在西暗间屋外避住门口,杨香五说道:“邱成,我师傅睡了吗?”邱成说道:“大概许睡着啦。”杨香五说道:“贾七叔来啦,请我师傅到前院客厅,商议盗灯之计。”二位遂进了里间屋,胜爷在藤床上盖着夹被,横着枕头。杨香五说道:“老师,我贾七叔来啦。”叫之不应,杨香五一掀夹被,只见里面盖着一条棉被,一看恩师踪迹不见;一看刀镖零碎,也全都不见;又见后窗户敞开未关,胜爷必然后窗户而走。二人遂奔前院客厅,邱成说道:“胜师叔由后窗户走了。”道爷厉声道:“我叫你看着,你怎么不知道你师叔走呢?”邱成就将当时的情形,跟道爷说了一遍。贾七爷闻听此言叫道:“四哥,我吃点心喝水就行啦,五方飞蛇楼太险恶,恐怕三哥受了害。”贾七爷吃了几个点心,喝了几口水,就起身奔萧金台五方飞蛇楼。来到五方飞蛇楼门口,正赶上胜爷持刀自叹道:“想不到胜英落得自刎而死。”故此赶紧上楼,亮宝刀断飞蛇。
胜爷说道:“一事不劳二驾,先将珍珠灯取下来吧。”贾七爷道:“三十六块天花板有飞弩利刃,非会金钟罩、铁布衫不能取。大概三更后必有十位八位前来,会金钟罩的必然来到。”
胜爷问道:“你怎晓得?”贾七爷说道:“我从镖局子来的时候,我们大家定好约会。”二人正在楼上说话,就听东方甲、乙、木方位上有人喊叫:“香五踩脚印走,登动了消息,你小子腿折胳膊断!”贾七爷说道:“您傻侄子来啦,看看他们来了多少人。”贾七爷由楼口探头观看,就见来了八位,会金钟罩的有六位,不会金钟罩的两位。聋哑仙师、弼昆和尚,有达摩老祖易筋经横练;年轻的,欧阳德、邱成、胡景春、贾明等,俱都有金钟罩;李四爷、杨香五二人,不会金钟罩;胡景春是请贾爷未遇,返身又追回来的。众人到楼口下,一阵血气味,聋哑仙师念了一声无量佛:“不好,伤了人啦。”遂叫杨香五打火折观看,大众看血饼子之中,有道冠赤金簪,苍白胡须。
金头虎喊道:“死的是杂毛!”弼昆长老一推贾明,傻小子说道:“我说的是死杂毛,没说我师大爷。”贾七爷在楼上说道:“道兄,我久候多时了。”金头虎下腰将老道头上赤金簪拔下说道:“杨香五小子,这簪子是真的吗?”杨香五说道:“是真的。”贾明说道:“要是真的,我分给你小子一半。”列位,贾七爷先上的楼,怎么不知道是赤金的簪子呢?因为有胜爷在楼上叹气欲自刎,所以贾七爷顾不得别的,这是贾七爷忠心于友。但是贾七爷不取,也没到别人手里,给少爷留着呢。贾七爷说道:“你们可走栏杆。”聋哑仙师行扶手,叫道:“你们大家跟着我的脚印走,千万别踩楼梯!”大众都跟着脚印上楼,惟杨香五、金头虎二人在后面还未上楼,金头虎说道:“香五小子,咱们为什么不走楼梯呢?平平的楼梯多好。”杨香五说道:“对啦,贾明非走楼梯不可。”傻小子迈步一上楼梯,就听咯嚓一声,就在傻英雄迎面骨上铡了一刀,傻小子双裤腿俱伤,迎面骨上一边一道白印。傻英雄赶紧退回,说道:“没有金钟罩,腿折啦。”杨香五说道:“贾爷非走楼梯不可。”傻小子说道:“你才走楼梯呢,别挨骂啦。”二人遂登栏杆而上。
楼上十位英雄,聋哑仙师说道:“贾施主早到了吗?”贾七爷说道:“我由镖局子起身的时候,我打算将胜爷追回来,或者走在三哥前边。我走的三十多里中路,来到莲花湖湖岔子;又走的水路耍戏莲花湖群贼一回,所以我来迟一点。”
原来贾七爷来到莲花湖湖岔子,打开油绸子包袱,取出水衣水靠,撤去马尾透风巾,鱼鳞大洒鞋,穿好了水衣水靠,带上月牙分水莲子箍,三道鹿筋猴筋,卡好了脖领,系分水裙,绷分水套,在水里半日,身上都不见一点水珠。分水裙下皮囊之中带好暗器,背后分水套,绷住了秋风落叶扫,将零碎东西包好放在油布口袋之内,将口袋嘴系好,油绸子包皮外面一包,背后一背,胸前打蝴蝶扣,翻身形金蝉脱壳纵入水中,破风踏浪,够奔西北角萧金台。看见陡壁山崖,贾七爷在水中其行甚快,在水中听见前边噗隆一声,距贾七爷有数丈远,贾七爷一看,心中暗道:有六尺长来往,身上红忽忽,莫非说是鲤鱼吗?
那有这大的鲤鱼呢?贾七爷定睛细看,原来是一个人,本是荷花色水靠,莲花瓣的水帽。贾七爷心中暗赞:“好俊的水量!也是奔西北萧金台去的,我跟他一路同行,可不知此人是绿林道,还是镖行之人?水流随着他打转,此人水量比我高得多,真乃是一辈新人换旧人。”贾七爷随在此人背后而行,听水的声音哗啦啦响声,贾七爷一看,前面有一道大墙在水里边,波浪打墙砖,水响原是墙中龙沟的声音。贾七爷借月色观看,墙出水皮上三尺高,看见穿荷花色水靠的在前,在水中一低头,遂进龙沟。贾七爷凫到跟前,心中暗想:墙在水内,怎么立得稳呢?由墙下伸手一摸,底下乃是柏木桩,有七八寸粗,用夯砸进去的,柏木桩上半尺厚的石板,上有半尺厚的木板,木板上干摆细磨,磨砖对缝砌的大墙。原来,每逢湖水涨时,水到墙根,不过就是三两个月,就在六七月湖水涨发的时候,到八九月白露后,水就落下去啦,一年之中大墙被两三个月的水。
老英雄心中思索:“我也进水龙沟。”破风踏浪,承流而人,进墙内在墙根下隐住身躯。贾七爷一看,西北角有采莲船二十只,船桅上有号灯,白纱灯红字,四个大字:“莲花湖韩。”
贾七爷纳闷,萧金台怎么还有莲花湖的号灯?眼看穿荷花水靠之人够奔大船而去,二十只船头上站起若干人,大家齐声问道:“总辖寨主爷回来啦?总辖寨主爷回来啦。你到湖岔子东边探了吗?到了东岸没有?”此人说道:“我已到东岸探门,皆因为怕镖行人有知这条道路的,大概保镖的也许不知这条水道,他们可就走萧金台山口了。”众人说道:“往返二十多里地,你比船可快的多。”此人说道:“二十多里水路,不是犹如儿戏一般吗?”贾七爷心中思索:“既要卖,头朝外。”想到这里,脚一蹬墙,双手急忙一分水,此时这位总辖寨主还没上船呢,分水转身而向南,在水皮上露着三尺来高,皆因为贾七爷身体短小。贾七爷奔采莲船而来,叫道:“足下是哪里的寨主?”
此人答道:“我乃莲花湖的四十寨总辖,万丈翻波浪韩秀是也。”
韩秀问道:“足下何人?”韩秀以为是一童子,细一看贾七爷左手捻燕尾胡须,都苍白了。贾七爷说道:“在下祖居江苏贾柳村黑驴寨,少居逢虎山,破中指饮血酒,人抬举明清八义,在下排行在七,姓贾双名斌久。”韩秀一听,心中思索:这也是明清八义之人,莲花湖我输与胜英,今天拿住贾七,以报打莲花湖之仇。贾七爷说道:“我久闻你是当世的英雄,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原来你是抱粗腿的英雄。”韩秀问道:“在下怎样抱粗腿了?”贾七爷说道:“你与我胜三哥有过节,你可以找我胜三哥。计不出此,暗中帮着萧金台,岂不是抱粗腿之辈呢?”韩秀闻听,白脸一红,说道:“贾老义士,你干什么来了?”贾七爷答道:“我前来探阵盗万寿灯来啦。”韩秀说道:“听你之言,你也是捧臭脚来啦。万寿灯本是有关胜英之事,于阁下何与?”贾七爷说道:“寨主言之差矣,我们明清八义乃是八拜之交,金兰之好。”韩秀说道:“如此说来,阁下乃是只知正人,而不知正己。我们乃是子一辈父一辈之交情,在下是奉红白帖请来的,咱们各为朋友,不必套言。现在我这是五百二十人,老义士要能赢了我这五百二十人,你由东大墙过去,就看见五方飞蛇阵西阵门啦,你要赢不了群雄,你就打水沟出去,由别处行走,我不管你走道,此寨是我管辖。”贾七爷闻听此言,笑道:“总辖寨主,莲花湖五百余人,水战旱战,在下总奉陪,如要群殴,请阁下一齐拥上。久闻你善于排兵布阵,不然你就摆一个阵势,我站在当中,要将我衣服损伤一点,我打水沟出去,我再学本事去,我学好了能为,再来救我三哥盗万寿灯。”韩秀说道:“老义士,你再向北凫一凫。”韩秀遂上了大船,传下命令:二十只大船之后,俱有小船一只。众人遂布了一个八卦阵势,八只小船,每只船上八个人,后边四个水手,前边四个喽卒,四个喽卒每人一把钩镰枪,六尺长的藤子杵,六寸长的尖子带钢钩,衬赤袍。八只小船排在正南、正北,东南、东北,将贾七爷团团围住。贾七爷一看,乃是八卦阵,老英雄不慌不忙,此时水寨当中,四尺多深的水,贾七爷身体短小,可够不着底。这八卦阵要叫胜爷碰上,衣服损伤,皮肉受刑;遇上聋哑仙师,多少也得带点伤;单遇上摆阵的姥姥贾七爷,莲花湖的寨主活该栽筋斗。韩秀令字旗一展,八只小船齐上,四面八方钩镰枪,俱奔贾七爷而来,正东的船向西来,正西的船向东来,南面的奔北面,北面的奔南面,东南的船奔西北,西北的船奔东南。贾七爷宝刃出匣,水皮上一道霞光,宝剑递入水内,直奔正北凫去,其余的可就够不上贾七爷了。正北面船上四个喽卒奔贾七爷搭来,贾七爷宝剑在水中,由东向西,顺风扫败叶,四把钩镰枪的枪尖子,俱都噗咚噗咚落于水中,也有削去一半杆子的,四个喽卒俱都拿着三尺多长的藤子杆。贾七爷用右胳膊一挎船头,纵上船去,宝刃一晃道:“八个喽卒,逃命去吧!”八个喽卒俱都跳入水中,贾七爷手擎秋风落叶扫面向南,对韩秀说道:“总辖寨主,这是八卦阵啊,我们明清八义小时上学的时候,就拿这个阵玩耍,到了莲花湖,就以这个阵为绝艺了。”韩秀心中暗说:“贾七爷这叫得便宜卖乖。”韩秀说道:“贾老义士,你那口剑是宝刃吧?”
贾七爷说道:“正是宝刃。”韩秀说道:“贾老义士,水战我们甘拜下风。东墙根有旱路,我们与老义士陆地比赛输赢。”
贾七爷闻听此言,笑答道:“寨主,步战正合我意。”
老英雄说罢,由船跳下来,够奔正东,贾七爷来到东墙根,一看东墙根是三合土砸的,一丈多宽的旱岸,靠水俱都是木板柏木桩砸的,非常坚固,贾七爷一扶柏木桩纵上旱岸。刚上了岸,宝剑方要还匣,就听有一阵金风奔后脑海而来。贾七爷若是回头,必然脸面受伤,况且也来不及,贾七爷赶紧缩颈藏头,就见一只亮银镖嗖的一声,打在砖墙之上。贾七爷回头一看,见韩秀的大小战船,相距三十余丈,要是打镖也就是三四丈准,为何此镖将方砖打落一块?此镖从何处而来呢?贾七爷正在疑惑之际,就看离河岸不到一丈,由水里冒出一人,贾七爷心中明白,原来是由水里打来的镖。此人一身银灰色的水靠,白脸面,二十岁数挂零,贾七爷说道:“就是你打的镖吗?”此人答道:“不错,就是我。”贾七爷说道:“真乃人面兽心也。我与你何仇之有?你下此毒手。你叫什么名字?”此人答道:“我乃莲花湖水八寨的三寨主、分水兽张义龙是也。”贾七爷倒退身躯,说道:“你上来吧。”张义龙上了岸,一抖分水裙,水珠不沾。张义龙伸手由背后撤出藤子蛇,此兵刃三尺多长,藤子棍两头钢尖子,一抖二龙吐须,奔贾七爷的双目刺来,贾七爷一纵身形,又双插花够奔头上,第三招双锋贯耳,贾七爷缩项藏头。张义龙说道:“老义士怎么不还招呀?”贾七爷说道:“我这是二次出世,对于鸡头鱼刺,死猫死狗,小毛贼子们,我先让他三招。”第四招贾七爷用剑将双蛇削断,张义龙拿着两只长管铁尖笔,一只笔奔面门,一只笔奔胸前,又打将过来。奔面门的笔,贾七爷一低头,奔胸前的笔,贾七爷用宝剑平着向下一压,两只笔俱都点空。张义龙方要向水中跳,贾七爷兜后一剑,将衣服刺破,入皮肉五分余深,贾七爷又向上一挑,斜插柳挑了半尺长一道血槽,说道:“张义龙,我给你留个记号,你别忘了我姓贾排行在七,人称贾七爷。”
韩秀观看,说道:“贾七爷的本事高强,非我不能敌。”
韩秀遂将令字旗交与宝刀将韩殿魁,说道:“贾老义士,我奉陪您走一趟吧。”韩秀遂破风踏浪,抖擞精神,直奔贾七爷而来。贾七爷观看,心中欢喜,擒贼先擒王,能敲金钟一下,不打破锣千百声,打败韩秀胜似打败莲花湖群贼。韩秀遂纵上河坡,说道:“贾老义士,我要输给您,您过此大墙就是阵门,咱二人素无仇隙,各为朋友,如果闵老寨主责备我,我也有话说,因为我甘拜下风,不能不假道于贾老义士也。彼此谁也不能伤谁,点到而已,哈哈一笑。”韩秀乃是欺人手段,此时贾七爷是满听不提,遂说道:“我要赢得了寨主,叫寨主受点微伤。”韩秀闻听,遂亮出双刀,说道:“贾老义士,请看我刀柄有五个字。”贾七爷一看,乃是“天地君亲师”。韩秀又说道:“在下向来不作非礼之事。”贾七爷说道:“素慕美名。有麝自然香,不必迎风站,请寨主上招。”韩秀将双刀一晃,贾七爷闪身,并不还招,第二招点面门扎胸前,贾七爷又躲过,第三招刀贯双肩,贾七爷一闪身向外一纵。韩秀问道:“老义士为何不还招?”贾七爷说道:“我二次出世,每逢会英雄时,我必先让三招。”第四招第八刀,贾七爷宝剑还招,不过招招架架。韩秀双刀上下翻飞,贾七爷一看,他恨不能刀刀见血,片片透肉。贾七爷心中暗道:“你是找着人前现丑,我不肯伤你年少的英雄。”贾七爷遂将招数更改门路,遂用八仙阴阳剑,剑光一领韩秀,韩秀两目迷离,上下前后,全都是宝刃,双刀蔽不住宝剑,韩秀热汗直流。贾七爷真是:“拐李先生剑法高,果老寨主削凤毛。仙姑摆下绝命阵,湘子追魂不能逃。”此时贾七爷在韩秀脸上平着剑一滑,韩秀本打算将宝剑给砸飞了,双刀砸下去之时,老义士宝剑向后一撤,双刀砸空,抽剑翻手,剑奔脖项而来,韩秀心说道:“我命休矣。”老英雄撤剑,双指一点韩秀胸口,说道:“我给你留一颗绿阳魁首。”韩秀桃花脸一红,说道:“见过兵刃,我算输啦。我跟您赖一赖,咱俩过一过暗器。”贾七爷说道:“寨主言之差矣,过暗器咱俩面对面,谁叫谁打着?”韩秀脸一红说道:“咱们再过过兵刃吧。”贾七爷说道:“好好。”韩秀双刀并举,二人又战了二十余个回合。韩秀说道:“我甘拜下风。”语毕,向南败走。
贾七爷心中说道:“我方才说打暗器,脸对脸打不着,他这就要败中取胜发暗器。我追他!”韩秀见贾七爷一追,心中暗道:“这回你可输啦。”刀向左手一交,右手一只手打了两只暗器。
韩秀成心跑得慢,贾七爷成心快追,及至相离一丈来往,韩秀一反臂,“咯吧”一声,一只花装弩奔面门打去,贾七爷一低头,方躲开花装弩,韩秀二指一按绷簧,“咯吧”一只袖箭,直取贾七爷的胸口窝。贾七爷宝剑交于左手,伸手一接,将袖箭接在手中,哈哈一笑,韩秀脸儿一红。贾七爷说道:“韩寨主,这不算你输。你站稳了,我也不败中取胜,我打你一下子,这是玩艺,也算不了暗器,打着你,我出大墙奔阵门;打不着你,我出水沟回家再学艺去。”韩秀一听,这回矬子要输,我双手打暗器,双手接暗器,他面对面明着焉能打得着我呢?韩秀遂将双刀归鞘,贾七爷宝刀还匣,二位面对面相隔一丈来地。
贾七爷分水裙下一伸手,由兜囊中掏出一个铁弹儿,槟榔大小,用铁沙子与胶水黏在一处的,掏出来之后,藏在手心中,用最后的两个手指扣着,说道:“韩秀招暗器!”韩秀一躲,又说道:“韩秀招暗器!”韩秀又一躲,还是不见暗器,一连三次,贾七爷俱都是先伸着两个手指打的,并不见暗器,韩秀说道:“老义士不要取笑,那有暗器呀?”此时贾七爷暗将铁弹扣到大拇指尖,说道:“再看!”韩秀冷不防以为贾七爷手中无物,骤然间一物打来,韩秀就觉眉缵发烧,一退两退,躺于尘埃,两眉中间打了一个紫泡,直向下滴血珠儿。再看贾七爷,已越墙而过。
贾七爷向东一看,看见阵门不到半里地之远,就是西阵门,一道大门三道小门俱都大开,老英雄心中纳闷:三太、银龙与华四爷、吾兄胜三哥乃是三探飞蛇阵,不知是那拨人进了西方庚、辛、金的阵门?老英雄遂打开油绸子小包裹,又打开油布口袋,取出衣服,坐在油绸子包裹上,脱下水靠,换好青短靠,穿好攀尖大洒鞋,短靠衣服俱穿好,青绢帕绷头,带好马尾透风巾,伸胳膊递腿,灵便异常,背后背好秋风落叶扫、火折子、问路石,零碎物件包好,放在兜囊之中。贾七爷进西阵门,如踏平川之地,进了二道阵门,贾七爷不踏走轮转弦,消息不能动转。进了三道阵门,贾七爷心中一怔:五马阵全都在阵位。
奔黄马而去,黄马奔人而来,七爷一拢黄马双耳,黄马脖子向下一低,贾七爷两腿骑上马脖子,马一打转向东而去,送到西道阵门,两条腿向下一落,用手一推,马回中央戊、己、土。
进了四道阵门三四丈远,来到楼口下,贾七爷一闻,一阵血气,贾七爷打着火折一照,一个血饼子在楼梯下,头上杨木道冠,黄澄澄赤金簪,满身是血迹,苍白胡须,手中捋住一口宝剑。
贾七爷以为是自己这边的人呢,正在此时,贾七爷上楼梯救了胜三爷,诸葛山真、弼昆长老等,大家全都上楼。贾七爷遂问老道是何人,胜三爷备言老道上楼欲杀自己,如何用刀将老道冷不防刺死,及老道自言摆阵之事。胜爷遂说道:“就烦七弟盗灯吧。”贾七爷说道:“楼顶上三十六天罡,内藏弩箭埋伏,非会金钟罩者,不能****宝灯。”
胜爷正在为难之时,诸葛道爷等大家上了楼来。贾七爷叫道:“道兄,盟兄弟近哪,还是师兄弟近呢?”道爷说道:“金砖不厚,玉瓦不薄,师兄弟与盟兄弟,全都形如一体。”贾七爷说道:“既然如此,就请您发慈悲,将灯盗下来吧。”老道说道:“上有窝弓硬弩没有?”贾七爷说道:“不但有窝弓硬弩,并且还有转轮刀。皆因我没有金钟罩,故此烦您****宝灯。”
道爷说道:“转折上奏时,可得修造十节宝塔。”胜三爷说道:“道兄,若将灯盗下,我必恳求钦差大人照办。”老道仰面一看架海,距离天花板一尺余,聋哑仙师说道:“你们众位向西闪,恐怕弩箭打下来,伤了众位。”老道解下身上蓝布包裹,摘下宝剑,脱去白袜云鞋,腿带护膝全都解下,蓝布裤肥大,向上一卷,卷到上面磕膝盖,用腿带一缠。金头虎说道:“老道大爷要脱光屁股。”老道叫道:“贾七爷!我的宝剑长,在架海上不得用,贾施主将秋风落叶扫借我一用。”贾七爷将三角眼一翻,说道:“这是第三层天,下边还有第二层人,再向下就是地,要是打下去,连宝剑全完。为我胜三哥的事,脑袋都给你。”摘下宝剑递与道爷,道爷接过宝剑插在背后,控好如意钩,恐怕宝剑掉下去。诸葛道爷一看,架海距地板有一丈四高,架海是四楞的,向上一纵,两手一分,手掌与头平着,一粒混元气,一挺身爬在架海上面。十字架海东面是万寿灯,黄澄澄夺目,上有行龙卧龙彩凤,珠宝大小一百余粒,凤口凤尾上的宝珠有核桃大小,真金丝夺人的眼目。诸葛道爷细一看,有三个古钢钉管住锁链,道爷伸手一摘锁链,背向上一起,碰了天花板,天花板中坠下一股钢丝,有黄豆粒粗细,上头是钢轮子来回乱搅,金钟罩搅上也得骨肉翻飞。老道用秋风落叶扫,将那钢轮剁断,立时乱弩齐发,老道上身用宝剑蔽住,下身乱箭打在腿上就是一个白点。工夫不大,将乱弩放尽,道爷伸手一捋锁链,用剑将古铜钉斩断,锁链向口中一含,一个倒挂,脚挂大梁。金头虎喊道:“宝灯要摔!可了不的啦!”贾七爷说道:“你喊什么?”金头虎再一看,说道:“原来是玩出手的呢。”就见老道向下一挺头,向下一落,离地有四尺来高,一叠腰站起,用手一提珍珠灯。
此时就听楼板下有声音:“救人哪!救人哪!”聋哑仙师与大众听着全都纳闷,不知是由何处来的声音。贾明道:“许是闹鬼吧?”聋哑仙师说道:“贾七爷,你看看是哪一块板落下去了?”贾七爷一看,珍珠灯的北面,一块楼板六尺宽一丈余长,贾七爷一按这块翻板绷簧,这块板可就起来啦,邱成、欧阳德二人用兵刃支起楼板,大众向下观看,有一丈多深,下边的板也翻着呢。这十位都有飞抓,将两把飞抓接在一块,抓住火折放下去一照,只见铜网角上,西北角绷住黄三太,西南绷住萧银龙。大众一看,原来二人在这儿呢。金头虎喊道:“二位相好!一块住店来啦?”网上有铜钩铁钩搭住,两夜一天,他二人水米未下咽。聋哑仙师说道:“飞抓倒吊着系下人去。”
红莲罗汉说道:“贾七爷救胜三爷,道兄盗灯,贫僧无尺寸之功,将我系下去救他们二人吧。”红莲罗汉脱去僧袍,又将自己飞抓接在一块,将红莲罗汉当腰缠好。红莲罗汉说道:“贾七爷,我也得借宝剑一用。”李四爷揪着飞抓,将和尚奔银龙系下去,又系下两把飞抓,为是救银龙。弼昆长老用飞抓抓银龙英雄带,上面人向上一提,弼昆长老将铜铁网已经斩断了,上面人将银龙提上来,将网上的倒须钩摘下。萧银龙叫道:“三大爷,饿倒好受,这渴可真难受。”金头虎喊道:“你渴啦?我打镖局子带来一瓶水,还有二斤点心。”银龙说:“太好啦,快给我点水喝吧。”金头虎说道:“我打算要带来,忘啦。”
又将三太同样拉上来,李四爷又将和尚也拉上来,金头虎喊道:“四大爷,别撒手将和尚师傅扔下去呀。”早有人将二人身上带着的网给摘下来,黄三太还扎挣得了,银龙可受不了啦,连腰都直不起来啦。共合十二位英雄,贾七爷、胜三爷在先,弼昆长老、李四爷在后,其余聋哑仙师等在中,十二位鱼贯而行,大家踩双楼栏杆,到楼梯以下,楼上衣物全都取下,聋哑仙师念了一声无量佛,指着摆阵的老道说道:“道友,你太绝啦,可惜你这样妙手灵心,摆这样绝阵,终归送了你自己的性命。”
众位出了东方甲、乙、木的阵门,十二位出了东阵门,胜爷说道:“道兄,你们众位大家,沿路护灯回归镖局子去。”大众问道:“您要何往?”胜爷说道:“我进南方丙、丁、火四道阵门,北方壬、癸、水,西方庚、辛、金,十二道阵门,我寻找我那刚直的盟弟。一探飞蛇阵的三太、银龙救出来啦,三探飞蛇阵的我胜某也救出来啦,惟有二探飞蛇阵我那盟弟还未见面,我要设法救我那二探飞蛇阵的盟弟华清泉。”聋哑师仙说道:“胜施主,这十数余人拚命舍死亡生,全都是为你盗珍珠灯,你要进阵找华四弟,大众也得随你进阵。再说他要盗不了灯,他就许回家去了,要受了害,一天一夜工夫,已经早受了害啦。”胜爷眼望飞蛇阵叫道:“华四弟,你要有了差错,愚兄若不给你报仇非人也!”贾明喊道:“三大爷,您就华四爷一个朋友吗?大众就不是您的朋友吗?”胜爷被大众所劝。正在此时,阴云密布,日被云朦,大众向东去奔山坡。三十来丈,刚到山坡,只见树林中有一道黑影一晃,胜三爷说道:“树林中有人,大概是山中的寨主前来暗探。众位大家止住步,我进树林观看。”眼看黑影进了树林,一看踪迹皆无。胜爷恐怕贼人暗算,伸手登出一只金镖,就听大树后喊道:“唔呀,胜三哥,不要用冰钻穿我!”大树后欧阳大义士转过身躯,毛毛烘烘,皮袄马褂,叫道:“胜三哥,珍珠灯怎样?”胜爷说道:“好难盗的珍珠灯啊!弯弓弩箭,转轮消息,一言难尽了。大义士请到山坡吧,俱都是咱们人。”欧阳大义士问道:“胜三哥,谁拿着灯呢?”胜爷答道:“道兄拿着珍珠灯呢。”欧阳大义士说道:“在哪里盗的?”胜爷将楼上盗灯情形,又说了一遍。大义士说道:“唔呀,我得要看看。”胜三爷说道:“你回镖局子再看吧。”大义士说道:“我就要看。”胜爷这才打开包裹,解开绒绳,露出盛珍珠灯的龙盒。蛮子说道:“不对啦,这灯许是假的。”胜爷掀开盒盖,提着花篮把儿与大义士观看。大义士骂道:“杂毛,你是有眼无珠,贼矬子假高明,李刚是全都不懂,这个宝珠要有一颗真的,挖了我的眼睛。白子玉的藕芽,翡翠的荷花叶,那都是琉璃的;那真金丝都是铜的镀的金。大小宝石有一块真的,我不姓欧阳。”胜爷闻听大义士之言,仔细观看,果然都是假的,胜三爷一抖手,将假灯摔了个粉碎。胜爷说道:“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忘生舍死,落一个假灯。众位仁兄贤弟三太等,咱们亮兵器杀奔聚义厅,不给珍珠灯,与他拚命争持!”聋哑仙师说道:“你我受了一夜的辛苦,他既然悬挂假灯,你以武力对待,那是枉然。一个月限这才两天,再想良策。”欧阳天佐大义士相劝道:“我等俱都劳乏。”萧银龙说道:“我与黄三太二人,两天一夜水米未曾沾唇。”贾七爷说道:“他既挂假灯,他必有预备。咱暂且回镖局子再谋上策。”胜爷被大家相劝,遂下了东山坡,够奔二道山口。
走出三二里地,就听正北山岭上锣声响亮,鼓声如雷,锣鼓不响,人声静寂,锣鼓一响,喊杀连天,只见高阜闵士琼乘跨艾叶青鬃豹,本山有千余人,各执兵刃,弓上弦,刀出鞘;正南方锣鼓大作,灯笼火把,亮子油松,号灯上写着“黑水湖曹”,坐下马,掌中枪,真是千人不挡,万人不敌,喽卒寨主,也是弓上弦,刀出鞘;正西方锣声响亮,灯笼火把,号灯上写着“莲花湖韩”,韩忠、韩孝、韩勇、韩猛,宝刀将韩殿魁、韩秀压住阵角,喽卒寨主五六百人;正东方喊杀连天,震八方林士佩率众把住东方。东北角萧玉台的袁龙、袁虎,率领喽卒,把住东北角;西北方萧凤台的夏金辉、夏金彪,把住西北;东南角彭湖的王忠,把住东南;西南角巢湖的李豹,手执祖传的护手紫金钩,把住西南。八大名山的群雄,喽卒寨主有三千余人,喊杀连天,围得水泄不通。聋哑仙师说道:“果然他们有预备。”胜爷说道:“你们众位随我来。四面八方都是长箭手,咱们就撞他东南的山口,山口不是本山的大少寨主,咱就撞得出去,帮拳的不能卖命。”语毕,胜爷揠鱼鳞紫金刀在先,走出有五里之遥,到了二道山口。刚打山口里出来,二里之遥,迎头来了一群人马,三四十人,头匹马乃是红沙兽撞将前来,正是本山大少寨主挟山太保闵德润。胜爷说道:“太巧啦,单单碰上他了。”马到十三位切近,马打盘旋,在胜爷十三位眼前,左手扣丝缰,右手合着金鼎龙头搠,一声喊叫:“你们要识时务,束手被擒!如其不然,大太爷马走搠飞,将你等碰成肉泥!”此时胜爷背后欧阳德、杨香五他们用话激金头虎。杨香五说道:“这要是大小子在,必有一场鏖战。有本事在这时露面。”欧阳德说道:“就是跟你我有本事,在这旯旮他还敢露头吗?指名骂他,他也不敢言语。”傻小子一晃冲天杵小辫,大声说道:“你们两个小子成心跟我过不去!我若不敢露面是匹夫!”胜三爷正在问镖之时,傻小子喊道:“胜三大爷!杀鸡焉用宰牛刀?有事小侄男服其劳!”胜三爷说道:“这是大敌。”贾明说道:“咱爷们有造化。”傻小子哈巴着罗圈腿,越众当先,翻开母狗眼一看,大少寨主人高马大,人似猛虎,马如蛟龙,这小子跳下马来有八尺高。金头虎看罢,哈吧着腿,心中暗道:“我遛到近前,照定马腿上一杵,将马弄倒了,他必摔下来,照他脑袋上三杵。”你道,大寨主身后还有三十多人,傻英雄到了切近,内中有人喊道:“大寨主爷留神!这小子没羞没臊。”皆因为内有林士佩手下两名寨主,知道金头虎坏。大少寨主闻听,跳下马来。金头虎心中说道:“完了完了,打不着马啦。”大少寨主一看,贾明三尺多高,大草包肚子,罗圈腿,大少寨主说道:“搠下不死无名之鬼,报上名来。”
贾明说道:“你不认识我?你站稳,别吓躺下。”大少寨主闵德润面向西北,单手执定龙头搠,金头虎说道:“鞋要破了底儿偏,大海栽花根底深,高山点灯明而亮。祖居贾柳村黑驴寨,姓贾名明,人称恨地无环铁霸王,金头老虎。我有一个兄弟叫贾亮。提咱爸爸,姓贾排行在七,子不言父名,叫钻云太保贾七爷。咱在莲花湖打死豹子,力劈梅花鹿,莲花湖内叫过好,大闹台湾省银安殿。咱们师傅在千佛山真武顶,红莲罗汉弼昆长老。”用手一指老道:“你看那赤红脸的便是咱们师傅。”
说着话,冷不防跳起来,照定大少寨主顶门上就是一杵,大少寨主裹手一抬,将杵给绷出两丈多远,贾明撒腿向回就跑。大少寨主随后就追,说道:“你算什么英雄?”傻小子腿短跑得慢,看看追上,用手拍着大肚子道:“招法宝!”大少寨主一怔神,金头虎又跑。大少寨主道:“真无廉耻,给你爸爸现世。”
贾七爷面上有点挂不住,一晃透风巾,揠宝刃,要临敌会斗挟山太保。聋哑仙师道:“贾施主要临敌吗?”贾七爷道:“你看你侄子,叫人家骂的不堪入耳。”聋哑仙师道:“贾施主,你的剑是无价之宝,贼的兵刃太笨重,他要损坏了你的宝刃,岂不可惜?你在镖局子内告诉我们带应手的家伙,邱成、欧阳德他们二人背着虎尾三节棍呢。”欧阳德道:“我这有三节棍。”欧阳德由背后撤下蓝布卷儿打开,现出虎尾三节棍,那三节棍有四十余斤重,非有四五百斤力量,耍不出花儿来。
道爷说道:“贾七爷在家十数年,恐怕使不动。如果使不动,贫道动手战猛汉。”贾七爷接过虎尾三节棍,使了一个开山势,一裹手顺风扫败叶,三节棍当啷啷一响,聋哑仙师一看,就知道贾七爷的工夫没搁下。贾七爷一伏腰,够奔山贼,山贼仰面看胜爷与和尚老道,贾七爷已到大少寨主跟前。大少寨主低头一看,方要说小孩你干什么来啦,贾七爷那一只手拿着三节棍,一只手捋胡须呢。大少寨主说道:“你这个矬老头,何必送死?”贾七爷哈哈冷笑两声,然后又报了姓名。大少寨主一笑说道:“你也是明清八义呀,矬地丁!你有什么本领?”贾七爷一纵身形,离地六尺多高,棍打悠身势。贼人一裹手当啷啷一搠,把三节棍梢子还回来了。虎尾三节棍泼风八打,上下翻飞,金鼎龙头搠一百单八招,将贾七爷连棍带人,全都被龙头围住。天气炎热,贾七爷热汗直流,鼻洼鬓角全都见汗,皆因为贾七爷腹内空空,累得业已疲乏,故此出汗了。胜爷看得真而切真,恐怕贾七爷失手被害。聋哑仙师看得明白,叫道:“胜施主你要替贾七爷吗?”胜爷说道:“然也。”聋哑仙师说道:“你的刀要叫贼人兵刃碰上就飞啦,贫道上阵吧。邱成你将钢枪解下来。”邱成急忙撤去皮带,解下钢枪,此枪九节,每节八寸有余,一节螺丝,一节卡口,共合是九节,第九节一尺来长的鸭子嘴,衬素袍,有鸡卵粗细,像螺丝的口稍微有点空隙。
老道将九节钢枪上好,这条枪是十三省总镖局子头一条家伙,保镖的护院的多有用不了此枪的,拿起颤不圆,大铁板能扎进几分去,专破金钟罩,碰上骨断筋折,金钟罩蔽不住。
胜爷见老道将枪上好,伸手由老道手中拿过来,拧了三拧,钢枪颤得犹如车轮。胜爷道:“还是我临敌,我还能使这条枪。”
胜爷紧了紧英雄带,绷了绷十字绊,胜爷绷十字带时候,枪插在地下,伸胳膊递腿,没有绷掉的地方,将枪拿起,胜爷叫道:“贾贤弟!你与闵大少寨主战得不输不赢,请暂退下,愚兄领教领教闵大少爷!”贾七爷翻眼珠心中暗道:“我实不能赢此山贼,道兄的点穴法也不准行,人家金鼎龙头搠蔽住身躯啦。你的甩头与镖倒许能赢。”贾七爷思索至此,纵出圈子外,虚晃一棍。胜爷说道:“大少寨主,你要藐视镖行的英雄,胜英来也。”山贼一笑道:“我正要会斗你呢。”胜爷不答言,握前把长后把,运动平生之力,照定胸前就是一枪,大少寨主向外一绷,犹如地动山摇一般,胜爷的枪前把松了手啦。胜爷心中暗说:“好大力量!”胜爷可就不敢跟他碰家伙啦,胜爷用纯熟的招数,一点眉缵二撩阴,三扎盘肘四分心,吞吐撒放,撤步抽身,两个人战到四五十个回合,胜老者鼻洼鬓角见汗。
一来是胜爷盗灯劳乏,二来茶饭少用,这些老少宾朋全都累乏了,山贼故此占了上风。八大名山群雄,严加防范,各守汛地,不准乱动,四面八方俱都围住。挟山太保心中有底,他早探明啦,盗灯的只十数人,他告奋勇捉拿盗灯之人,胜爷要东去有林士佩,向南去有曹荣,向西去有莲花湖韩秀,向北去有本山老寨主,犹如铁壁铜墙一样,严肃异常,并无乱动者。胜爷热汗直流,忽听头道山口一阵大乱,二道山口外也跟着乱啦,叫苦哀哉,兄不能顾弟,弟不能顾兄,只恨爹娘没生出翅膀儿来。
一人打九层围子手,撞到二道山口,高阜处一看,此人心中暗道:“我胜三大爷怎么使枪呢?”一声呐喊,如同巨雷:“胜三大爷,我来啦!”大众一看,一个血人,满身点桃花,降魔宝杵上鲜血淋漓。聋哑仙师念了一声无量佛:“天不绝胜英。”
遂说道:“胜施主且退,金龙来了。”大英雄跑到切近,胜三爷虚晃一枪,纵出圈子外,将枪插在山坡,手扶枪杆,老英雄直喘。山贼一看,金龙一身血迹。
列位,众老者探阵盗灯,大英雄见众人走后,在镖局内呐喊:“头一拨探阵的黄三哥、萧银龙没回来,二次探阵的赤红脸也没回来,三探阵的我三大爷打窗户走的,四探阵的小矬老头也没回来,五探飞蛇阵的去了八个人也没回来,叫贼人全给得着啦?我去吧!”众人说道:“你不会消息埋伏。”金龙说道:“我不会消息,我给他砸了。谁要不叫我去,我把他摔死!”
众位老者全都走啦,谁也不敢拦他。但是傻英雄不认识道儿,央求人送去,谁也不敢答话,高俊龙也是好奇心盛,说道:“我跟你去。”傻英雄说道:“好好,咱俩我是大龙,你是小龙。”俩人遂出了镖局子,高恒玩耍傻大个,知道大个不会夜行术,高恒一伏腰,向北走出三里之遥,将大个落在后头一里多地,高恒回头一看,孟金龙在后面紧跑。高恒等了一会,大个好容易追上,大英雄赶上高恒说道:“我是大马,你是小驴,你怎么快,我也追的上。你就跑吧,不用等着我。”高恒一听,心中暗说道:“你我二人都是畜类。”二人说说笑笑,来到萧金台山口外,一看山口内灯笼火把,照如白昼。高俊龙说道:“我是不能临大敌,兄长快去吧,里边打上啦,我隐在树林子内。”大英雄说道:“好好,我进山口。”孟金龙晃晃悠悠进了头道山口。把守山口的喽卒一看,好大个儿,遂互相说道:“这许是寨主爷请来的。”遂问道:“是老合吗?外人不许进山。”孟金龙不懂黑话,不能答言,喽卒们可就有明白的了,大概是镖局子的大个吧,遂对大英雄说道:“不是老合,别向前走啦。”大英雄说:“什么叫老合呀?”仍然奔山口而来。
山口梆子一响,乱箭齐发,大英雄降魔宝杵蔽住脸面,前身大腿上中了三只箭,抹头向回就跑,跑在树林中,叫道:“小龙,不好办,麻杆咬人!”将降魔宝杵向腋下一挟,拔下箭来,咔哧就折了。高俊龙说道:“长箭手管远不管近,你只管向前进,别管他。”英雄说道:“射在身上不要紧,也就是扎在衣服上;要射在眼上,不就成独眼龙了?”高俊龙说道:“用手将眼盖住,就留着一个眼,用降魔宝杵再挡着。你一到喽卒跟前,他们就都跑啦。”大英雄遂左手盖着眼睛,右手用降魔宝杵打雕翎,长箭手管远不管近,撞到跟前,一杵砸倒下五六个,打倒了两个,碰倒了三个,大英雄打得长箭手东奔西逃。削刀手上来乱剁,剁到大英雄身上一道道白印,后面挠钩手搭到大英雄身上也是一道道白印,大英雄杵到处,一倒下就是两三个,骨断筋折。长箭手先打散了,后边的削刀手也跑了,撞飞了挠钩手,大英雄降魔宝杵上下翻飞,真好似雪花流水一般,喽卒们死的死亡的亡。头道山口内,二道山口外,又来了接应的喽卒,大英雄照旧的砸打,只打得喽卒们叫苦哀哉,喊杀连天,九层围子手,共合二百六十人,死伤了多一半,逃走了少一半。撞进二道山口,找高处一看,山贼挟山太保大少寨主与胜三爷杀得正在难分难解之处。孟金龙看着新鲜,心中说道:“我胜三大爷怎么使枪啊?”一声呐喊,赶奔前来。
被困的十三位英雄一看,大英雄犹如血人一般,聋哑仙师叫胜爷退下,胜爷虚点一枪,纵出圈子外。金龙说道:“小子,你又逞威风哪?”大少寨主说道:“来者是孟金龙吗?”金龙答道:“对啦。咱是君子打,还是小人打?”大少寨主说道:“此话怎讲?”孟金龙说道:“北面是你们的老贼?”闵德润说道:“不许胡说,那是老寨主。”傻英雄又用杵向西一指:“那不是韩家八大锤?东边那个我们俩滚过,那小子叫林士佩。南边那个好些骑马使枪的,都是什么东西?你们有能耐的贼有多少吧?”大少寨主说道:“连本山带外请的有三百余人。”
大英雄大声说道:“我们保镖的下请帖请来的七百余位!要是君子打,咱们单打独斗;要是小人打,我将那七百多位都叫进来,咱是猛牛阵群殴!”大少寨主本是浑小子,认以为真,心中说道:“许是有七百多人,胜三爷一下请单,保镖的护院的都得来。”闵德润思索至此,遂说道:“大少寨主跟你单打独斗。”孟金龙说道:“好朋友,咱是文打,咱是武打?”傻英雄此时愚弄了大少寨主啦。闵德润问道:“怎样文打,怎样武打?”孟金龙说道:“文打有文打的招数,武打有武打的招数。你使的那是什么家伙?”大少寨主说道:“我使的叫金鼎龙头搠。”金龙问道:“你有多少招?”大少寨主说道:“一百二十八招。”金龙说道:“我们老头是侠客,子不言父名,二侠。我师傅是剑侠客大脑袋。你不信,你打听打听,我师傅教给我一千八百六十四招。”山贼一听,信以为真,遂说道:“文打怎样?”金龙说道:“若是文打,咱俩一对三下的,看看咱俩谁气力大。你不是叫挟山太保吗?看看挟山太保有劲,还是混海金鳖有劲。”众贼人都看得着,可听不见孟金龙与挟山太保说话。闵德润说道:“咱还是文打吧。”金龙说道:“好朋友,别看我们是外来的,行侠作义有容人之量,你先打我三下吧。”
闵德润说道:“还是你先打我为对,外来的是朋友。”金龙说道:“好吧,那么就我先打你三下。”大少寨主将金鼎龙头搠一横,说道:“你打吧,小子。”金龙运动十三太保横练,对准搠杆就是一杵,就见半空中冒起多高的火星子,闵德润晃了两晃。孟金龙向后退了两退,口中喊道:“山贼这小子好大劲儿呀!”列位,孟金龙十三太保的横练,闵德润有金钟罩。正在此时,就听弼昆长老背后喊道:“大小子,少才无智!你打他搠杆当中,他是俩手的劲头,一定搪得住;你打他左手那头,他左手没劲,必向下一塌,就打在脑袋上啦!打死他,还不知道怎么死的呢。”金龙第二杵果然奔左胳膊那头砸去的,大少寨主一看杵来不正,向后一退,就“当啷”一声。闵德润胳膊可就麻啦,问道:“你这是怎么打的?”金龙说道:“歪啦,再砸砸正了。”金头虎又喊:“大小子浑蛋!你砸完了人家,不叫人家砸你,你多现世呀?拿杵一领他眼神,给他一羊头,将他撞死就完啦。”金龙第三杵一晃悠,闵德润说道:“你倒砸呀。”金龙说道:“运劲呢。”金龙一晃悠杵,德润一抬头的工夫,当啷一头奔胸口撞去。这一头足有一千五六百斤的力量,闵德润一退两退,闹了一个仰面朝天。金龙将闵德润撞倒,将杵向背后一插,拿起金鼎龙头搠,就要奔那闵德润头上砸去。
此时闵德润可昏过去了。胜爷说道:“不可。”李四爷说道:“为什么不打死他?”此时金龙一回头,人家将大少寨主抢走。
胜爷叫道:“金龙,奔山口杀去吧!”金龙左手金鼎龙头搠,右手降魔宝杵,胜爷左手鱼鳞紫金刀,右手九节钢枪;贾七爷右手秋风落叶扫,左手三节虎尾棍;其余大众都亮出家伙。孟金龙在前无人敢当,从此提起金龙之名,星斗无光彩,三江水倒流,八大名山群贼闻名丧胆,后山的虎豹提起金龙魄散魂飞。
撞出二道山口,头道山口无人阻拦,到树林中,撞见高恒,老少十五人够奔十三省总镖局,乘兴而来,败兴而返。
到了镖局子,大众更换衣巾,净面漱口喝茶吃饭等事,不能细表。胜爷饱餐一顿,饭毕,胜爷说道:“咱们是明日上萧金台,还是今日上萧金台?”道爷说道:“欧阳二义士作了若干的假名帖聘请宾朋,胜爷且稍安勿躁,稍待两日必有宾朋到来。”大众也都以此言相劝,等到第四天,忽然趟子手报告:“镇九江屠大爷到来,并带领十二位弟子。”胜爷闻听,不胜之喜,胜爷率领大众迎接出来,一看屠大爷这匹马,通身红的,脑门上有一块白点,此马名为枣骝红,又叫千里独行一盏灯。
胜爷见面躬身施礼,屠大爷叫徒弟见胜三爷,过来三个徒弟,一个叫张锤,一个叫张丰,一个叫张镇。屠大爷说道:“这三位虽然是我的弟子,另有点口技,他们会学鸡鸣犬吠,如有用着之处,必定效劳。”胜爷说道:“如有用处,必定奉烦。”
说着话,胜爷与屠大爷携手进了大客厅。屠大爷上座,胜爷说道:“屠大爷怎么来得这样快?”屠大爷说道:“别提啦,二蛮子王八羔子立逼我前来,如不前来,他就放火上吊。”胜爷派人预备了酒席。第二天,趟子手报告:“门外来了三老,一位少年的英雄。”胜爷率众迎接,乃是孟铠孟二侠、镇三江萧杰萧三侠、踏雪于丰恒,少年乃是于化龙。陆续又有侠义庄头邱琏,带领年青的徒弟六七位。第四拨又有飞龙镇的丁绅董,带着二子丁龙、丁虎。一连来了十余拨,都是蛮子请来的,共合二百来位。胜爷叫道:“道兄,咱上萧金台去,人够用的了。”
聋哑仙师说道:“请人的还没来呢,再等一两天不迟。”正在此时,忽然有趟子手报告:“门外现有萧金台姓赵的,奉闵老寨主之命前来。有名帖,还有一封信,必须面递。”众英雄闻听一愕,齐声说道:“好大胆的贼人,给原办案的下帖。”只见名帖上书“闵士琼”。胜爷叫三太、香五、茂龙、李煜等出去迎请。工夫不大,只见三太、香五等在前,茂龙、李煜后面相陪,进来一位寨主,此人身穿黑青色大氅,蓝缎短靠,黄中透煞的脸面,二十以上的岁数。三太用手点指胜爷说道:“赵寨主,这是我的老师。”胜爷站起身形,此人向胜英一抱拳,说道:“胜老明公,萧金台闵老寨主派我前来,现有书信。”
语毕,由兜囊中取出。三太接信到手,转递与胜爷。胜爷拆开书皮一看,内写道:“字奉十三省总镖头胜老明公台览,弟不才闵士琼顿首百拜:前因珍珠灯一事,致与明公击掌。飞蛇楼上悬挂万寿灯,弟士琼确实挂的是宝灯,吾之道友许道成自逞奇才,做假灯悬挂,掉换真灯,弟实在不知,事后经小弟调查明白,始悉楼上乃是假灯。士琼言而无信,有负胜老明公,今特遣小徒赵仁,奉帖聘请明公与众位镖行的老师,二十六日驾至小山敝寨,弟预备水酒恭候,珍珠灯之事面谈。来者君子,不来者小人。年月日时。弟闵士琼手启。”
胜爷看毕,说道:“赵寨主,多承你们师徒美意,后日二十六日必到,如有失信,胜英非为人也。”胜爷叫三太下边预备酒席,与赵寨主畅饮一番。此人叫道:“胜老明公,多承美意,我家老寨主与八大名山群雄,在小山内甚为盼望回音。”
胜爷说道:“如此请赵寨主即速回山,二十六日胜某必到。”
又说道:“三太、香五,你们送赵寨主。”赵仁刚一转身,孟金龙一手揪住赵仁胸前,将赵仁提到三四尺高,赵仁唬的颜色更变。金龙说道:“我打算抛他墙外去,还叫他走吗?”胜爷说道:“快放下,如不听我话,双腿砸折。”金龙说道:“若不是三大爷拦阻,我非摔死你不可。”胜爷说道:“三太,好好将赵寨主送出镖局子,不许造次。”此人出了镖局子,抱头鼠窜而去。镖行大众,有的说将赵仁剁了的,有的说送往官家的。胜爷说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二十六日,咱还要赴会呢,要将他斩了,怎见闵老寨主呢?”聋哑仙师说道:“现在屠大爷在场,你也不与大众商议商议,就应允他了。你曾看见八大名山群贼之势吗?酒无好酒,宴无好宴,分明是杀人的战场。老弟兄十几位,你都不相商。”胜爷说道:“他不请我,还要破他的山呢,他既请我,这岂不是天假之便吗?”老道点了点头,叫道:“胜施主,你附耳过来,平常的本事不必赴会。”
聋哑仙师遂低声说道:“所去之人,依我之意,屠大爷与贫道,及你们三侠、李刚、贾七爷、邱链、丁桂芳、于丰恒、欧阳天佐、三大门的门人,共合八十四位。惟有孟金龙可得嘱咐,别愈打愈成仇。”孟二侠叫道:“金龙,你若不听话时,我将你活埋啦。”金龙说道:“我明白啦,你们叫我摔死谁,我就摔死谁。”二侠嘱咐完了金龙,胜爷遂催下边摆酒席。四更多天,大众吃喝已毕,由镖局子起身,够奔萧金台赴会。八老在前,列位,哪八老?第一位胜三爷、第二位镇九江屠粲、第三位诸葛道爷、第四位李四爷李刚、第五位弼昆长老、第六位孟二侠孟铠、第七位萧三侠萧杰、第八位汉奸蛮子欧阳天佐。后面三大门徒弟,最后邱琏、于丰恒等诸老者,八十四位浩浩荡荡出了镖局子,真是高高矮矮,丑俊不齐。走出二十多里地,大众热汗直流,惟有蛮子大声喊道:“冷得很哪!冷得很哪!”
众英雄走到辰时已过,看见峻岭高峰,山口外东首,高搭一座彩棚,红、绿、蓝、黄五色彩绸,八个红绸子彩灯,不亚如办喜事的一般。贾明喊道:“香五你看,这别是谁娶媳妇吧?”
香五说道:“这哪是娶媳妇?傻小子,这是闹丧呢。”贾明说道:“你小子是怕打仗?要害怕,别来呀,本来就是闹丧。”
只见由彩棚之中出来一位少年寨主,领着三十余个老喽卒,全都衣帽齐楚,这位寨主正是下帖的赵仁。迎到八老面前,控背躬身,叫道:“胜老明公!前日多蒙招待,我回到敝山,与我恩师学说明公的大仁大义,众家寨主无不赞成,各位寨主欢悦非常。大众问我镖行的人众有多少位,我对他们报告,不差二百来位。可不知老师傅来了多少人呢?我们小山请来的高亲贵友三百余位,明公与明公镖行的师傅引见,当时没有工夫喝茶用饭,你们各位暂在彩棚内稍微吃点点心喝点茶,打完茶尖,再请明公等进山不迟。众位达官幸勿推却。”胜爷道:“多承美意,难得你们师徒,这样抬爱我等。”胜爷八十余人遂进了彩棚。到里边一看,金漆八仙桌子三十余张,预备二百来人的座位,胜爷等来了八十四位,连一半座儿也占不了。正北的首座,胜爷、萧三侠、孟二侠、屠粲、李刚等六老一张桌,东边第二张桌聋哑仙师、弼昆和尚、欧阳义士天佐、贾七爷、胡景春、萧银龙等,其余众英雄坐在东南的一排桌。当时那位寨主派人擦抹桌面。列位要知道,康熙年间,细瓷非常的讲究,每桌上一个官窑瓷茶壶,六个茶碗。按桌满了茶,大碗的酽茶,虽然不是扬子江心水,真是蒙山顶上茶,真是清香扑鼻。众位起五更来的,走了一清早晨,正在思水之际,茶是最洁净之物,众英雄俱都喝茶,金龙要了三个大杯。工夫不大,喝了有三壶,大家心中甚为畅快。由彩棚东北角,后面有厨房,就听煎炒烹炸,刀勺乱响。喽卒将壶碗撤去,擦抹桌面,摆上杯筷,先上了干鲜果品苹果梨,全都去皮打成片,盘底铺壶冰,鲜果上洒上白糖。每桌上一个广锡酒壶,六个大酒杯,喽卒们俱都给斟满酒。众英雄观看,酒杯雪霜白,热酒非常清亮,热气一冒,闻着是正气味,这酒内若是有药,色必发浑,或者热气发腥,令人呕心。大家全都留神观看,就是有一桌不喝酒的,都是谁呢?和尚老道与回回大爸胡景春。贾七爷与欧阳天佐二位虽然好喝,今天也不喝,其余都爱喝酒的。惟有金头虎一见干鲜果品、热酒香气袭人,馋的直流哈拉子,金头虎说道:“我先喝两杯吧,这小子们真孝顺。”黄三太说道:“贾贤弟,哪有这样忙的?你看前边六位老前辈喝时,咱们再喝不迟。”说着话,只见六老者,左手捻髯,右手擎杯,杯方沾唇,萧银龙忽然站起身形喊道:“众位叔叔大爷,千万别喝酒。”六老闻听,全都放下酒杯。银龙说道:“俗云,主不饮,客不食。这位寨主既抬爱我们,必须陪着我们痛饮。赵寨主乃是老寨主的高徒,此席足可代表主人,赵寨主你替我喝了这一杯吧。”赵仁答道:“少镖头,我方才吃完饭,不胜酒力了。”银龙又说道:“三十余位不论哪位,请替我饮这一杯。”大众说道:“我们都不会喝酒。”小侠客一笑,说道:“怎么三十多人都不会喝酒呢?既为绿林道,都不是奉公守法的良民;再说赵寨主二十多岁,吃完饭也可以喝一杯。这里边无私也有弊,你若不喝此酒,便是酒中有毛病,我胜三大爷本不是真要喝,不过试试你们让酒的喝不喝。别以为我们爷们当愚痴之辈,如若酒里没有意外之物,你是非喝这一杯不可。”银龙杏子眼乱转,上下打量赵仁,只见赵仁颜色更变,说道:“我们山里有的会喝的,我给少侠客请几位陪饮。”贼人遂转身形出彩棚,向西走进山口,在山坡东又转身向北去了。萧银龙一转身,紧靠欧阳德那张桌,遂低言说道:“如此如此。”欧阳德喊道:“我肚子疼,我要在旮旯里大便!”老和尚说道:“去去去,外面去。”北面桌是胡景春,银龙又低言道:“如此如此。”胡景春也出了彩棚。
银龙又对孟金龙说道:“如此如此。”金龙喊道:“谁伺候我这张桌?”一个长髯的老卒遂答道:“我伺候你这张桌。”金龙问道:“你姓什么?”喽卒答道:“我姓阴。”金龙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小子。”老喽卒说道:“我叫阴不搭。”金龙说道:“你给我取一个大碗来,我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
喽卒遂答道:“我给你拿大碗盛酒去。”这位老喽卒也是一个头目,暗中他恨孟金龙,金龙撞山口之时,打死他一个侄子,叫阴显,被金龙一杵砸得万朵桃花开,暗中他要替他侄子报仇,热腾腾的斟一大碗酒,给金龙端了来。孟金龙左手接酒,说道:“还是好酒哇?”老喽卒说道:“这是我们老寨主用大车由烧锅拉来的,在地窑子大缸中藏了二年,暴气味都没有啦。”金龙说道:“好哇,好酒你替我喝吧,小子。”语毕,一把将阴不搭下颔掐住,说道:“小子,你要不喝,我掐死你。”列位,金龙是多大的膂力?阴不搭如何禁得住这一把抓呢?阴不搭此时身不由己,仰着脖儿,咧着嘴,金龙端着碗向嘴里一灌,阴不搭本来不愿意喝,没有法子,连喝带洒,喝下有半碗去。喝完了之后,金龙抓着胸前的衣服说道:“小子,你哪儿也别去,我看着你狗娘养的。这叫害人如害己,杀人不用刀。”说着话,只见阴不搭浑身立抖,颜色更变,叫道:“胜三爷!你叫你的镖头将我放开吧,叫我躺着死吧。”胜爷叫道:“你放开他吧。”金龙说道:“叫你小子倒下死,这是我胜三大爷恩典你。”语毕,将阴不搭松开,阴不搭倒在就地,七窍流血,工夫不大,气绝身亡。
胜爷说道:“银龙,你看出破绽来,为何叫赵仁走了呢?”
银龙说道:“赵仁走不了,我欧阳德哥哥假装解手儿追出去啦,胡景春大哥也追出去啦。”胜爷说道:“你小小的岁数,怎么看出酒中有毛病呢?”银龙说道:“非是小侄男的细心,乃是诸葛道爷叫我办的。”胜爷控背躬身说道:“道兄真是见事多明,这酒怎么这样大的力量呢?请道兄明言赐教,叫三太他们也好长些见识。”老道说道:“有一宗恶鸟,有一宗孝鸟,乌鸦反哺,乃是孝鸟。恶鸟就是枭鸟,小枭鸟能飞,大的就不能啦,小鸟虽能飞,它可不去打食吃,它吮大鸟之血,吮完了血,它便吃肉与肺腑,两个小鸟将大鸟的毛皮架出窝去,挂在树枝上。有一宗鸟名仙鹤,专吃五毒长虫、蝎子等,蝎子、长虫苦钻在窝里,它能用嘴刨出来食之,毒气都归在冠子上,若用针刺冠子一下,人要一舐,当时即死。有一宗鸨鸟,还有一宗鸩鸟,公鸟名运目,它专吃乌头蛇,黑头的长虫,乌头蛇被鸩吃下去,鸩鸟也不能活,他落在树上,双爪抓住树枝,头朝下流哈啦子,哈啦子沾在树皮上,那树就腐烂了,变成一种黑炭,人要得着那宗炭,价比黄金,向宝刀上一擦,就是毒药刀,向镖上一擦,就是毒药镖。那宗鸩鸟,他专吃五毒,他那翅膀管里有毒,若是用他的翅膀翎毛向酒缸内一扫,这一缸就是毒酒了,人要吃下去立刻七窍流血而死。”老道正在谈论药酒之事,就看欧阳德由外面进来,扛着赵仁,胡景春在后面跟随着。欧阳德问道:“三大爷,老喽卒怎么死的?”胜爷说道:“用酒灌的。”欧阳德说道:“唔呀,我要喝了酒,我也干啦。”胜爷问道:“怎么拿住的赵仁?”欧阳德说道:“他出彩棚向东去,走的慌慌张张,他又看我在后面追赶,他遂紧跑,我大师兄绕到前面树林子之中,将他截住,大师兄跟他要买路钱,他亮刀,被我大师兄拿住。”胜爷叫道:“三太!将赵寨主足下绑绳解开搀起来。”贼人面向胜爷一站。胜三爷叫道:“赵寨主!你于前日二十四,在镖局子下帖,依我镖行的朋友,有要将你碎尸万段的,有要将你送到官面的。我姓胜的派人远送,又与你预备酒席,你不扰,我姓胜的可对得起你。你下帖要我二十六日赴会,在下应约而至,未进山寨,先在彩棚中用毒药酒之计,酒内藏毒药杀人不用刀,我们若一大意,吃下酒去,立刻死于非命,老少八十余人。你们居心太狠啦!”赵仁说道:“我家老寨主派我预备茶饭,我自知好茶好酒,我不知里面有毒药没有,现在将我们头目灌死,当然酒中有毛病。你等既然看出破绽,杀剐随便,何必多问。”胜爷道:“足下年轻轻的,真是胆子大,面不更色。我若将你放了,你能学好吗?”赵仁说道:“你如不杀我,我仍回萧金台。我跟老寨主师生之谊,不忍背之,生死绝无二心。”胜爷说道:“不杀你者,恐怕负了你少年英材。”恶贼是耗子舐猫鼻,寻死。列位,他要是说两句软话,胜爷也就不杀他啦,他日后不是还能回萧金台吗?年轻的英雄全都亮出兵刃,将彩棚围住,又有二十多位将赵仁围住,就等胜爷发言,将赵仁乱刃分尸。胜爷捋银髯不语。萧银龙在赵仁背后,对胜爷一摆手,跟三太等又一摆手,说道:“赵寨主不愧硬汉。”当时将贼人二背解开,大汉孟金龙说道:“你要放他,我摔死你!”银龙说道:“赵寨主,你真乃英雄,可佩可敬。我三大爷最爱硬汉,朋友,你请吧。”胜爷心中暗道:“我没说放赵仁,银龙敢放他,这孩子必有良谋。”银龙语毕,向贼人背后一纵身,照定赵仁左肋梢,噗的一声,扎进有七寸多深,贼人大喊一声,少爷双手托刀柄,两条胳膊伸直,挑着向外走。金头虎看了,说道:“我看看扎进多深去?”贾明爬在跟前观看,少侠客一抽刀,向东南一纵七八尺远,这股血,溅了傻小子一脸一身。傻英雄说道:“我真倒运,溅我一身血,好血腥味。”小少爷抬腿擦刀,身上血点不溅。胜爷叫道:“银龙!这是何道理?为何暗算他呢?”少侠客笑道:“三大爷,你看贼人多横啊,你要一说剁他,他必然破口大骂。你老人家是什么资格,岂能叫他破口大骂?他药酒没用上,我的短刀可用上啦,这就是短刀对药酒么。”贾明喊道:“短命鬼!你可活长寿的?你没溅一个血点,我可闹了一身血一脸血。”
萧银龙说道:“众位弟兄,还不剁他?好解一解心头之恨。”
黄三太等大家上前,将贼人剁得骨肉翻飞,一霎时剁成肉泥一般。此时众人将西南的八仙桌都移开了,大众说道:“将这伙老喽卒也剁了吧。”三十多老喽卒跪倒地下磕头,如同鸡啄碎米似的。胜爷动了恻隐之心,叫道:“大众不许伤老喽卒,叫他们逃命去吧。”三十多老喽卒抱头鼠窜,如同丧家之犬。胜爷说道:“咱们大众杀进山口,跟闵士琼要珍珠国宝万寿灯。”
聋哑仙师阻拦道:“未进山寨先有药酒一计,山内必更有奸谋。咱们大众暂且回镖局子,与他下书改日再会,我们也可以看看他的动作。”贾七爷、屠大爷等俱道:“此计为上。”胜爷被众英雄所劝,乘兴而来,败兴而返,众英雄八十四位遂回镖局子。
此时太阳平西,众人漱口喝茶摆酒吃饭,酒至三杯,大家商议,明天下帖,哪位可去,聋哑仙师说道:“贫道不敢派人,恐出差错,胜施主可以问何人愿去。”胜爷酒至五杯,抱腕当胸对大众说道:“哪一位明日萧金台下帖,另定日期赴会?哪位辛苦一趟?”当时不下二百余位,俱各默默无言,连问两次,无人答言。胜爷面带难色,说道:“下名帖传书,我本人实不能自去。”话言未了,闪出一位刚直的男儿三太道:“老师不必为难,弟子三太愿往下书。”聋哑仙师站起身形说道:“三太,你去不得,你不称其职。”三太闻听,脸上一阵红潮,叫道:“师伯!我怎么去不得?莫非说小侄男畏刀避剑,怕死贪生么?”聋哑仙师说道:“此事秉性刚愎者不成。你乃世代簪缨,少爷脾气,此事非性烈者所能。”三太说道:“山大王难道见人就杀吗?”聋哑仙师道:“作此事,得有勇有谋,能柔能刚。你性如烈火,焉能称职?三太你不要多言。”聋哑仙师道:“胜施主,你再向下问。”胜爷又向下问道:“哪位去萧金台下书,替我胜英为力?”话言未了,闪出一位少侠客萧银龙来,叫道:“三大爷,愚小侄愿往!”胜爷问诸葛道爷:“萧银龙可去吗?”老道用袍袖一遮脸面,用手暗指萧三侠。胜爷会意,问道:“萧三弟,令郎愿往可乎?”萧三爷一笑说道:“老夫只此一子,犹如掌上明珠,千顷地一棵苗,要说我舍不的,桌面上我说不出来。他既愿去,就叫他去吧。”银龙一笑说道:“我去有三可,黄三太有三不可。黄三太性暴一不可也;不能言二不可也,能为武技不成三不可也。我若去,第一为的是万寿灯;二则为胜三大爷;三则我见了闵老寨主,我不能强横,我还不能软弱,给众位老英雄丢脸。话是开心的钥匙,再者说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我在莲花湖三天三夜,尚能未死,何况这一点小事呢?作事要是恐惧畏缩,怎能称为侠客义士?我意已决,明天早晨,我够奔萧金台下书。胜三大爷你就写信吧,将珍珠灯之事交代清楚,信后面留点地方,写上我的名姓,塞北观音萧银龙,书呈闵老寨主,好叫他们知道我的姓名。今天用毒药酒灌死老喽卒,拿赵仁是我将他扎死的,我叫众兄长将赵仁乱刃分尸,放走的喽卒,必与闵士琼学说,老匹夫必然怀恨于我,他若见了我必然分外眼红。到了那时,小侄男见机行事,绝不能坠入他的圈套中,我能安然回归镖局子。未思进,先思退,我若在萧金台受了害,为皇上的宝灯,为三大爷的官司,也算千古留芳,死重于泰山。”当时差役取来文房四宝,胜爷与聋哑仙师相商,书目以上写闵老寨主台览,封好了之后,次日萧金台下帖。吃完晚饭,少侠客早早安歇。
次日早晨,六月廿七,少爷梳洗喝茶吃点心,打开包裹,取出一身新衣服穿好,桃花脸满面红光。胜爷与大众正在大厅吃茶,少爷来到大厅,与胜爷要名帖与书信,少爷由兜囊中取出绿皮子护书,将书信夹好,带在腰间,叫道:“众位叔父伯父!”又叫道:“父亲,孩儿下帖去了!”胜英、孟铠、萧杰等,俱都以袍袖遮面,不忍视看,惟有胜爷叫道:“贤侄,你可保重些!”银龙说道:“三大爷,明天我若不回来,与三大爷就难以相见了。”语毕,笑嘻嘻出了镖局子大门而去。黄三太叫道:“兄弟,我本愿去下书信,怎奈长者不叫去,奈何奈何!兄弟你才一十四岁,愚兄放心不下。”语至此,三太眼泪围眼圈直转。银龙说道:“哥哥不必放心不下,小弟此去,安如泰山。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你我兄弟乃是侠客的子弟。兄长岂不闻宋朝有一位岳元帅,忠君爱民,领兵征讨,与金兀术两阵对圆,金兀术带精兵二百余万,兵强势大。外有强敌,内有奸臣,宋朝中的秦丞相,悬秤鬻官,非亲不取,非财不用,当时有一位新科状元张九成,无有金银打点秦丞相,秦桧奏明圣天子,说徽、钦二帝被掳于金邦黄龙府,风传在金邦坐井观天,非有胆识过人之辈,不能到金邦请安问候,新科状元张九成可称其职。秦桧因为新科状元不肯打点金银以肥己,故说新状元可称其职,为的是送了新科状元之命。秦桧将本奏上,宋天子不明真相,遂遣张九成够奔黄龙府问安,张九成先过岳营,岳元帅接待钦差张九成,岳元帅问道:‘钦差大人有何公干?’钦差说道:‘我奉旨到番邦黄龙府请问徽、钦二帝之安。’岳元帅说道:“这必是秦丞相之谋,皆因钦差无钱打点秦丞相。’钦差说道:‘大帅不知,我乃一介寒儒,焉有余资孝敬秦丞相?’岳爷问道:‘钦差带了多少随从来?’钦差张九成答道:‘二百余人。我打算将随从寄在元帅营中,我单人独马自闯番营。’岳爷说道:‘钦差大人此去凶多吉少。’钦差说道:‘君叫臣死,臣不死,则为不忠。’岳元帅叹道:‘真忠臣也。’岳爷又言道:‘帐前众位将军,哪一位保护钦差大人穿番营而过?’帐下一人厉声曰:‘末将愿往!’岳爷举目观看,乃是勇将汤怀。岳元帅问道:‘将军带多少人马?’汤怀答道:‘末将一人一骑,随定钦差,我要闯番营。’二位来到金营,有八大路酋长、都督、太保,报与四殿下金兀术。金兀术问明来历,亲自出营观看,果然是一文一武,问明情由,兀术暗中说道:‘一文一武要穿营而过,真是好样的。’兀术遂传令:放二位一文一武穿营而过,如有放冷箭暗算者,必要军法从事。二百万大队列于两边,一文一武穿营而过,汤怀将钦差送过了金营,有番兵番将接待钦差,汤怀拨马而归,金兀术暗传号令,二百万大队要捉活汤怀,不要死汤怀,谁要将汤怀捉住,封他大大一个官爵。汤怀单人独马杀了一天一夜。列位,兵到十万,无边无沿,兵到二十万,扯地连天。二百来万大兵,如何杀得出去?汤怀只杀得力尽声嘶,在马上谢过了宋天子之恩,岳元帅保举之德,遂亮佩剑自刎在二百万大队之中,宋元明五七百年后仍留美名。众位兄长,小弟不能比先烈,咱也是侠义之后,岂能自暴自弃?我若死在萧金台,美名亦可传千载;小弟若命不当绝,再与众位兄长聚会一处。众位兄长请回吧。”语毕,小豪杰转身形够奔萧金台去了,萧银龙头也不回,黄三太唉声叹气。
少侠客由巳分时到了萧金台山口,一进山口,呼啸一响,三五十名喽卒,每人一口双手带一横,挡住去路:“你这学生好大胆子,敢向山内乱闯?”美英雄一抱拳,说道:“哪位是报事的头目?”把山口的喽卒一听,心中暗想:“这个孩子,长得真好看哪。”遂有一个喽卒叫道:“头目,外面有人找!”
只见由削刀手后面过来一名报事的喽卒,问道:“什么事?”
喽卒说道:“有一幼童来找您。”老头目说道:“大家不要取笑。”遂问道:“这位小少爷进山何事?”小少爷掏出护书说道:“现有一名帖,请您转呈老寨主,并有书信一封,必须当面呈递。”老喽卒接帖一看,原来是胜三爷的名帖,上书“胜英字子川。”老喽卒问道:“小少爷贵姓?”银龙答道:“在下姓萧。”老喽卒遂叫:“众位兄弟们陪着少爷,我到里面递名帖去。”老喽卒拿着名帖,来到聚义厅,单腿打千,口中说道:“报老寨主爷,外面来了一位下帖的,是一个小孩,先递名帖,要紧书信面呈本人。”老寨主接帖一看,说道:“众位寨主,咱下帖请他,他又下帖不知何事?”语至此,遂叫德俊带领头目迎请下书之人。这一迎请真是神仙接神仙,玉面小如来,迎接塞北观音。报事的喽卒带路,来到山口,报事的喽卒用手点指银龙说道:“这就是下帖之人。”闵德俊一看,心中暗想:“胜英,你这不是藐视我们山中无人吧?十三省镖局子什么人没有,为何单派一个小孩来呢?”闵少爷又一转念:“他既然敢来下书,必有点来历。”银龙抬头一看,不问可知,曾听黄三哥提过,此人必是在北京摔死五城都察院管家的闵二少爷,越狱救秦尤就是此人,此人艺业甚高,年龄较比我大三四岁。银龙正在思索,老喽卒给二位介绍,问道:“少爷台甫?”
银龙说道:“在下姓萧名银龙。”老喽卒又指德俊说道:“二位见见吧。”银龙问道:“寨主贵姓?”闵德俊答道:“在下姓闵名叫德俊。在下年轻,礼貌不周,少镖头多要原谅。”银龙答道:“岂敢岂敢。在下不明贵寨的规矩,还祈多加指导。”
德俊一听,银龙虽然年幼,言谈不俗,遂答道:“哪里话来?贵步踏贱地,多蒙抬爱我们父子。镖头这一来,萧金台枯草生辉,增光不少。少镖头请。”萧银龙答道:“寨主请。”二位并肩慢慢向前行走,他二人说着话,真是对答如流,如宾如友,各自暗中敬重。萧银龙走着道儿,杏子眼乱转,只见头道山口是削刀手,二道山口长箭手,一排排一行行,全都站立两边。
三道寨门挠钩手,有四五十人,抱定挠钩,俱都核桃粗的杆子,带钢钩,赤袍血点红。进了寨门,来到聚义厅的东跨院角门外,萧银龙止住脚步。二少寨主暗中佩服,口中说道:“喽卒们,你们大家陪着镖头,请少镖头略待片刻,我到里面回禀。”萧银龙连声答应,杏子眼向里偷看,聚义厅高搭天棚一座,天棚过房一尺有余,铜铁网罩着四周,铜铁丝都有黄豆粒粗细,窟窿有鸭卵大小,东敞厅外,墙上俱钉的是茶碗大曲钢环子,网在钢环子上挂着,想要出入,非从东西角门不可,聚义厅好似天罗地网一般。二寨主到聚义厅内,回禀老寨主道:“孩儿已将十三省总镖局的少镖头接到。”若是喽卒们报事,可得单腿打千,因为他是少寨主,故此鞠躬报事。只听上面说道:“来者必是一位说客。”吩咐一声:“有请下帖之人。”少寨主遂翻身出来对银龙说道:“少镖头,我家老寨主有请。”少爷抖了抖英雄氅,大摇大摆,走到聚义厅,银龙眼珠一转,一看正北居中,五间大厅,明五暗七,老寨主闵士琼当中正座;西廊下萧金台、萧玉台,萧凤台,三台的寨主;后边是三山五岳,黑白两道,水旱两面,有一百五六十位,俱各威风凛凛;东廊下莲花湖、黑水湖、澎湖、巢湖,绿林道群雄百十余位。东廊外有三五张桌,银龙一看,不由得一怔,这一拨人是台湾省的,皆因银龙是台湾省生人,故此认识。有二千岁石朗,有三千岁金锤无敌将曹士彪,带领着有招贤馆、会贤庭的一干英雄,俱都是武学出众,惟有这一拨人物,不屑大清国管辖的,就是胜爷见着,也得以礼相待,俱都是闻名的朋友。又看老寨主桌前有两张金交椅,左有镇八方林士佩,右有大少寨主挟山太保闵德润,二人更是威风,里面兵刃架子上,戳着六十二斤半重的狼牙钻。聚义厅下站立二十八队削刀手,各抱朴刀,雄赳赳气昂昂。聚义厅的地方,足有大戏园子的大小,内中台湾省的二千岁石朗,乃是奉张奇善之命前来,石朗上知天文,下达地理,中晓人和,真有观天下在掌中之才,文能安邦,武能定国,乃是台湾省第一的人物。虽然前来赴会,石朗暗暗嘱咐台湾之人:“咱台湾的人是坐山看虎斗的宗旨,可别逞能帮拳,咱看一看大清国的龙虎风云会。”闲话不提,且说削刀手喊道:“来者跪下!跪下!上边是老寨主爷,老寨主一怒,将你乱刃分尸!”削刀手喊着,银龙佯作未闻,削刃手说道:“傻啦?怎么不知道跪下呢?”此时老寨主站起身形观看,细打量塞北观音萧银龙,头上五色绒线网子绷头,里边黑漆漆的发髻,梳着两个小抓髻,荷花色绒绳,打着蝴蝶牌子,下面五色丝线垂短灯笼穗,两道细弯眉,一双杏子眼,含着两汪水,黑眼珠多,白眼珠少,皂白分明,鼻如悬胆,口似涂朱,瓜子脸元宝耳,长得是女相,年纪也就在十三四岁,身披粉莲色大氅,内衬荷花色短靠,十字绊英雄带,下边荷花色底衣,福字履镶缎的鞋,白绫子袜子,面上满绣花活,半遮蜂金丝绕银丝的活翅膀,一走活翅膀一颤,俨然袜面上落着一个花蝴蝶,要说是陈塘关的哪吒没登风火轮。
老寨主看毕,心中忖度:胜英为何单打发一个小孩前来下书呢?
遂问道:“你这下帖的有书信转达么?”银龙略一抱拳道:“老寨主,下书人拜见。”遂一伸手取出绿皮子护书,打开护书取出书信,递与二少寨主,二少寨主转递与闵士琼。只见书皮上写面呈闵士琼老寨主启,后面年、月、日,老寨主打开书皮,取出信笺,上写:“字呈于萧金台老寨主台览,小弟不才胜英顿首百拜:皆因二十六日,多承美意,下帖来请,胜英六月二十六日应约而至,未进宝山,山口外彩棚之中,有药酒一计,被吾等识破,寨主虽有毒计千条,我命由天,岂能奈我何?我们大家乘兴而来,败兴而回,非是我等言而无信。故今遣人送信与老寨主,另改日期赴会。今日二十七日,明天二十八日,我等到宝山,当面议珍珠灯之事。如二十八日我等不到宝山,胜英则为言而无信之小人。别无他叙,一言为定。年月日时。”
后写了“遣下书人塞北观音萧银龙,呈阅老寨主台览。”
老寨主特念两遍,念毕,不由得心中大怒,便将书信向桌上一拍,大声说道:“昨天识破药酒一计,你们用药酒灌死阴头目,然后又将我的徒弟赵仁拿住,用匕首刀扎死,三十多名喽卒逃回山中,言说是萧银龙办的此事。昨日坏我大事,今日还敢来下帖!”老寨主向萧银龙问道:“你就是萧银龙吗?”
萧银龙答道:“然也。”老寨主又问道:“你们十三省总镖局有几个萧银龙?”小侠客杏眼一转,说道:“大清国南七北六十三省,就是一个十三省总镖局,镖行之中只有一个萧银龙,并无二个。”老寨主大怒:“昨日彩棚之事,都是小娃娃你所做的吗?”银龙微然笑道:“不错,正是。”老寨主说道:“你莫非吃了熊心豹胆?昨天我恨不得将你当时拿获,给我们被害之人报仇雪恨!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今日你来下帖,不畏死乎?”萧银龙微然一笑道:“老寨主,人讲礼义为先,树讲根本为源,你们下帖是聘请我们赴会,在山口外先有药酒一计,酒内藏毒药,杀人不用刀,我们若中了诡计,喝了药酒,岂不八十余人全都丧命?幸被我们识破计策。不错,是我将赵仁用刀扎死的。我们要是吃了药酒,就是八十多条人命,虽然没被害,犹如被害一样,你们的毒心,绝对是想不到我们识破的。一命抵一命,还得八十四条命呢,我们只灌死一个老喽卒,剁了一个赵仁,没将众喽卒俱都杀害,那是我们有好生之德,杀了赵仁是分所当然。”闵老寨主闻听大怒,说道:“小娃娃敢当着天下英雄饶舌,我一句话将你剁成肉泥!你认母投胎!”小豪杰闻听哈哈一笑,说道:“我前来下书,不是胜三大爷叫我来的,是我讨着来的。来者不惧,惧者不来,现在来到你们山里,浑身上下属你们管,千刀万剐随你们便,要有半点惧怕,不是侠客的后人。”老寨主一声吩咐:“大众亮家伙,将小娃娃乱刃分尸!”兵随将令草随风,众寨主一听吩咐,百十余位,齐甩大氅亮家伙,要将银龙乱刃分尸。银龙冷笑两声,遂说道:“老寨主你看,我变颜色没有?怕死我不来。但是老寨主你白活七十多岁,可惜老寨主这大年岁,不晓得兵书战策,古圣轶事。”此时石朗哈哈一笑。石朗这一笑,老寨主面上有点挂不住,口中叫道:“娃娃,我怎不晓得兵书战策,古圣轶事?你且道来。”银龙答道:“你的寨主下书,我们镖局款待来使,恭恭敬敬。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没有将送殡的埋坟里的,龙争虎斗,没有斩来使的,你没看过兵书战策吗?在下下名帖,递回书,你要将我乱刃分尸。老寨主你聘请天下英雄,就为的是萧银龙吗?明天我三大爷来了,你跟他较量啊,跟我一个萧银龙何苦来呢?一刀一刀的就宰萧银龙,萧银龙若哼一声,不是侠义的后代。”老寨主心中说道:“此子好伶俐的口才!”闵士琼遂一声冷笑,计上眉梢,口中说道:“老夫焉能杀你?不过试试你胆子如何耳。”银龙心中说道:“我身在萧金台,性命在你掌握之中,咱们是谁也别愚弄谁。”此时老寨主问道:“明日赴会你来否?”银龙答道:“若不赴会,不是萧门之后。”银龙话虽如此对答,心中思索:明天我若来了,护庇我的有八十多位,他再想害我,是办不到的,三位侠客与我诸葛伯父、欧阳伯父及孟金龙大哥、黄三哥等,全都能为高强,我来了你们不过看看我。老寨主说道:“德俊带几个人,将银龙送出山去。”萧银龙说道:“老寨主别派人相送,我不走。”老寨主问道:“你为何不走呢?”银龙说道:“你要杀我,必须系在明处。当着天下英雄,我虽被害,我亦瞑目于地下;你若暗中加害,我死得不明不白,我还不如正大光明死在天下英雄之面前,也可以给众英雄留作茶余酒后的美谈。况且为皇家的珍珠万寿百宝灯,为我三大爷的官司,总算正大光明,我愿死明处,不死暗处。”老寨主说道:“你藐视老夫了,我派人将你送出山寨,若有动你一点油皮的,我当时将他号令斩首。”银龙闻听,控背躬身说道:“如此,谢谢老寨主。老寨主是人物,不能失信。”那石朗心中说道:“这孩子他是怕外面山环里有人暗算于他,他用话挤兑老寨主一下子。此子太精明了。”
正在此时,银龙忽听背后钢风的声音,搂头盖顶而来,银龙急忙用双手一扶桌面,横着向西一纵,就听“咯噔”一刀,剁入桌面内三四寸去。你道,为何剁进去三四寸深呢?皆因此贼是跃起身形向下剁的。少爷一笑,口中叫道:“老寨主,真是令出如山!”闵士琼一看大怒,说道:“冤家赵义好生大胆!老夫刚吩咐,谁要暗算银龙,号令斩首。你敢当着老夫面前无礼。来呀,将赵义推出去,人头拿来见我!”过来一对刀斧手,手忙脚乱,将赵义绳缚二背,就要向聚义厅下推去。有莲花湖的老寨主韩殿魁,澎湖、巢湖的寨主等,上前劝道:“老寨主息怒,虽然令徒违背号令,乃是要给兄长报仇。父兄之仇不共戴天,老寨主看在我等面上,念师生之情,恕过赵寨主吧。”
列位,萧银龙是纸糊的灯笼心里亮:他们大家给赵义划的计策剁我,老寨主要怪下来,他们大家再求情,人情面子重,一定杀不了赵义。少侠客思索至此,遂抱拳说道:“这位是赵仁的弟兄?”老寨主说道:“他与赵仁是同胞兄弟,他叫赵义。”
银龙笑道:“那就奇怪了,与兄报仇,有何不可?看在我的面上,老寨主恕过赵义吧。”众寨主求情,此时还未将赵义推下聚义厅呢,老寨主闻听银龙之言,遂说道:“将赵义推回来,撤去绑绳。”恶贼赵义遂谢过寨主不杀之恩。闵士琼说道:“非是老夫不杀你,众位寨主与你求情,萧银龙不究,他若究问,老夫非杀你不可。”恶贼赵义站在一旁,咬牙切齿,看着小侠客直喘大气。萧银龙又抱腕说道:“老寨主,你令徒赵义有不服之色。当着天下英雄,我与赵义比赛比赛,他要将我一刀剁死,我死而无怨。在下也带着兵刃呢,倘若伤了令徒呢?”语至此,复又说道:“我想起来啦,不比赛啦。”老寨主说道:“你这是怎么说话呢?为何又不比赛啦?”银龙说道:“并不是我反复,我有点不上算,你的徒弟若将我剁了,那算完事;我若伤了你的徒弟,你若是一怒,就许将我剁了,给赵义抵命。”
闵士琼闻听此盲,不由得怒道:“你这就多说了,老夫绝不能无情无理,谁要杀了谁都认命。”银龙又说道:“我还有话要对老寨主说明,我的艺业不精,倘若令徒将我结果了性命,我拜求老寨主,我用的兵刃是判官双笔、亮银叉,老寨主存一分阴德,派人将我双笔、亮银叉送到镖局子。吾之家严与胜三伯父,看见兵刃暗器,如见人一般,我死后也感老寨主之恩德非浅。”闵士琼听罢,遂说道:“你如果受伤,老夫必将你的兵刃暗,一定给你送回,绝不失信。”石朗闻听,暗暗一笑:老头儿上了小孩的当啦,送兵刃的人还能活得了?”银龙遂将大衣脱下,背后的小包裹打开,亮出双笔,绣花囊带好了三只毒药叉、六只亮银镖,又将小包裹包好,背后一背。此时三个喽卒按住桌子,赵义将刀用力拔出来,二人在聚义厅向前一块儿一凑,赵义的鬼头刀用十足的力量奔银龙剁去,少爷双笔一晃躲开,赵义拦腰又是一刀,少爷向旁一闪,又躲过去了,第三刀又向胸前刺去,银龙只是招架,闪展腾挪,笑笑嘻嘻并不用力。天下英雄观看,内中有人道:“小孩胆小不敢动手。”
你道,少爷会大闹莲花湖,韩秀是知道的,韩秀遂对那人说道:“这孩子的胆子比人都大。他哪是胆小?他为的是将赵寨主累乏了,他好上招。我若让小冤家逃出萧金台去,他必说萧金台没有高人,藐视绿林道。要出聚义厅,非东西角门走不可,别处走插翅难飞,我绝不叫小冤家逃出萧金台聚义厅。一会儿他看赵义累了,他该紧上招啦。他在我莲花湖大闹好几天,我是知道的。”韩秀遂暗暗吩咐水八寨、旱八寨的寨主,水八寨寨主把住东角门,旱八寨寨主把住西角门。十六家寨主遂将东、西角门把住。果然不出韩秀所料,萧银龙等到赵义剁了二十多刀,赵义的热汗可就流下来啦,判官双笔摘解撕掳,一招跟着一招,可就不放松了。众人一看,好笔法,好身法,恶贼赵义衣襟湿透。此时少爷又且战且退,老寨主心中纳闷:“这孩子怎么又且战且退?”银龙此时可是向东南退,杏子眼乱转,一看东角门有人把守,小侠客认识,都是莲花湖的人,心中说道:“韩秀你太恶啦,东西角门乃是出入的道路,被你全都把住啦。可惜你叫韩小帅,走马观碑,目视群羊,你绝人的道路啦。累代相传,打仗没有不给人家留走路的,若是兵临城下,围城的时候都闪出一门来,好叫守城的战将与兵卒百姓逃命,如将四门俱都围住,守城的战将与兵卒等,必然拚命。”银龙心中暗道:“韩秀,就因你,我非将姓赵的扎死不可,我逃不了还落个够本,得便我还许走。”此时贼人赵义力尽声嘶,挟肩带背给了少爷一刀,少爷用左手的判官笔倒须钩,将鬼头刀拿住,向外一推,右手的笔向赵义肚脐下一挑,赵义肠肚皆出。
少爷又向外一纵,抬腿擦笔,冷笑道:“这就是令徒哇,这不是现世吗?还要与我胜三大爷比赛。”闵士琼大怒,眼看赵义肠肚皆冒,老寨主说道:“你扎死我徒弟,我并未说别的,你为何夸口,藐视我手下无人?来呀,大众亮兵器拿他!”银龙笑道:“下海必有擒龙力,我必有走法。”遂用八步赶着童子功,一拧身上了东敞厅。天棚离着敞厅五六尺高,天棚是竹杆子搭的,少爷两只手捋住两根竹杆,两只脚登住两根竹杆子,天棚上的网都是黄豆粗的铜铁丝。少爷一声呐喊:“我打铜铁网内钻出去了!”六月间天气暑热,天棚的席可拉开啦,只露着铜铁网。群贼听少爷喊要钻出去,莫不心中纳闷,东角门的贼人遂舍了东角门,奔东敞厅天棚上观看。小英雄一看,八个贼人离了东角门,小英雄两条腿一踹杆子,两手一松,使了一个燕子掠水式,离地四五尺高,一叠腰站起身形。群雄一怔,小少爷已出了东角门,回头说道:“众位,明天再见!”韩秀嗔道:“你们八位是干什么的?”众人说道:“他说他能打网窟窿钻出去,我们在东角门看不见,所以绕到西面观看。”韩秀说道:“此子若不剪除,绿林道无类矣。”韩秀语毕,遂亮刀追赶。为什么韩秀要追赶呢?皆因为银龙大闹莲花湖,记恨在心。韩秀这一追,飞天鼠秦尤、柳玉春等,随后也就赶下来了。但是银龙明知道由山口走不了,银龙出了东角门,不向南去奔山口,转向东方蹿房越脊而逃,纵过大墙,乃是陡壁山崖,树木丛杂,少爷腿虽然快,无奈四寇后面紧紧追赶。韩秀叫道:“秦大哥,小冤家路逢绝地,萧金台山口里向东去是死路。”
韩秀又追出二里余地,美英雄抬头向东一看,吃惊非小。山道坡有一山涧,有一二百丈深,宽有八九丈,掉在山涧里,必得摔成肉泥。纵远谁也远不过两三丈,就是剑客也就是纵一丈七八远,小英雄无奈何,顺着山坡又往南去,南面横山阻路,直上直下,学业高的也就是上去三五丈,少爷无可如何,又顺南山坡向西去。韩秀心中说道:“向西去就是二道山口,有弓箭手,到在那里乱箭齐发,向南去有横山阻路,东去有深涧一条,北面有我韩秀追赶,看他向哪里逃走?”张德寿大喊道:“拿住小冤家不杀他,先挖他眼睛,后剁他十指,看他含糊不含糊!”
少爷闻听,心中说道:“群贼真狠哪,父母的遗体,为什么叫群贼玩笑?”思索至此,一提腰围子,亮出匕首刀,自己说道:“路逢绝地,不得自由,不如自刎一死。”少爷匕首刀方横于项上,就见陡壁山崖五六丈高处,一声骂道:“王八羔子不要自刎,有吾在此!真不愧侠客儿子。”韩秀一看,心中暗想:“我若被欧阳氏戏耍,我栽不起筋斗。”韩秀回头就跑,秦尤抱头鼠窜,柳玉春雅赛丧家之犬,恶贼张德寿吓得尿流满裤。欧阳大义士吓退群贼,搭救塞北观音萧银龙。银龙说道:“你早干什么来着?”欧阳大义士道:“我看热闹来着。”银龙又问道:“你打哪过来的?此处山涧三四丈宽。”欧阳大义士说道:“我就打这旮旯里过来的,我会飞。皆因你下帖来的时候,胜三爷愁眉不展,因此吾随下你来,探探吉凶祸福。”说着话,遂向南走了有三五丈远,西山坡上有几棵龙爪树,东山坡上也有龙爪树,有一细绳,上拴一物,比镖长点,山涧东面龙爪树上,拴着绒绳,西面用铁镖钉在树上。大义士说道:“你揪着绒绳,一把一把拉着就过去了。”银龙说道:“不行,那铁镖似要从树上落下来,就将我摔死啦。”欧阳爷说道:“我给你钉在树里,就落不下来啦。”萧银龙遂双手拉绒绳而过,来到东坡,撒手绒绳,欧阳大义士一笑,说道:“小王八羔子,你还得学二十年。你看我。”踩绒绳而过,离东涧坡有五尺远,脚一着劲,纵下绒绳,说道:“银龙,你明白我怎么能踩绳吗?”
银龙说道:“你皮马褂兜风,故此能行。”欧阳爷说道:“对啦,要没有皮马褂可不行,手里得拿着杆子,或者是伞。”又叫道:“银龙,你打这旮旯里往东去,是南北大路,可以奔镖局子而去。”小侠客说道:“谢你活命之恩,叔父受我一拜。”
欧阳大义士说道:“王八羔子,不拜倒也罢了。”小侠客问道:“你绒绳上那宗物件叫作何物?”欧阳大义士说道:“这是古人所传,叫博浪锥,昔日张良曾用过这种兵刃。”银龙说道:“咱回镖局子吧。”欧阳大义士说道:“我还得过去,将博浪锥钉浅点,然后我再踩过来,抖绒绳取回博浪锥。吾有个外号,人称瓷公鸡。你欧阳二叔,外号叫翡翠猫。我二人一毛不拔,不能丢东西。我过山涧还要办点事,你回去你三大爷要问你,就提我掌灯时必回镖局子。你回去吧,恐怕你胜三大爷放心不下。”萧银龙下了山坡,回镖局子去了,欧阳爷踩绳过山涧而去,暂且不表。
单言萧银龙,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想起此事,又惊又喜,喜的是大闹群英会,判官笔扎死赵义;惊的是四寇追赶,几乎身逢绝地,欧阳叔父吓退群贼,使我长了不少见识,才知道博浪锥。又思想道:“我怎么没听说过博浪锥呢?我欧阳叔父真是高明之人。”心中思思想想,已经来到镖局子切近。镖局子外那片松林中,走出三五少年,原来是黄三太、张茂龙、李煜等。三太说道:“兄弟你可回来了,我这一天就喝了点闷酒。”
银龙将萧金台之事,对大众说了一遍。三太道:“你刚走工夫不大,欧阳叔父就出了镖局子啦,也不知上哪去了。”小英雄众人一同进了镖局子,方走到大门道,杨香五、金头虎二人在大门道正谈论银龙下书之事呢,金头虎一看银龙,遂喊道:“打鬼!打鬼!冤魂不散,死去的银龙回来啦。”银龙说道:“你才是鬼呢。”银龙又将萧金台之事,又对杨香五与贾明细说一回。金头虎说道:“你别吹牛腿啦,我方打萧金台回来,我拿杵杵死六个,闵士琼直哀求我,我才回来。”银龙说道:“你别是作梦吧?”傻英雄说道:“你真猜着啦。”银龙说道:“你别挨骂啦。”银龙到了大客厅,一见大众,俱都一怔,胜爷说道:“银龙你可回来了。”萧银龙将群英会之事,对众老者说了一遍,并将怎样打东角门逃出,韩秀怎样追赶,未敢走山口,路逢绝地,小侄男方要自刎,幸有欧阳叔父前去搭救,吓退群贼,用博浪锥扎在树内,我攀绒绳而过。英雄将栽筋斗露脸之事,—句不留,全都说将出来。胜爷问道:“你欧阳叔父呢?”
银龙说道:“我欧阳叔父掌灯就回来。”聋哑仙师打了一个稽首,说道:“善哉,善哉,我给银龙袖占一卦,银龙逢凶化吉,必有人解救。银龙走后,欧阳爷出镖局子,我就知道是暗中保护银龙去了。”掌灯之后,欧阳爷果然回来。吃完晚饭,大家早早安歇,已然分派大众,四更天叫起。
第二日叫起之后,酒席摆好,四更半天吃完了早饭,仍然八十四位,大众起身。八老并肩头前引路,傻小子贾明带着两包点心,并带着水口袋,皆因为傻小子出门饿怕啦。天至巳分时,走近萧金台山口一片树林,就听大树林中有人喊道:“唔呀,久候多时!”众人抬头观看,就见欧阳二义士出了树林,说道:“胜三爷暂停贵步,我点一点人数够不够。唔呀,小弟我第一拨请的华四爸这老王八羔怎么没有来呢?”胜爷说道:“我当面谢过,兄弟多有受累,聘请南七省宾朋。华清泉头一拨就到了,五探飞蛇阵盗了一个假灯,华清泉进阵,始终没露面,在他临探阵时,大家拦阻他,他不听,道兄所料,他盗不出灯来,无脸见众朋友,他许回家去啦。”二义士又问道:“贾矬子怎么不见?”胜爷说道:“贾七爷在后边呢。”蛮子点数目说道:“屠粲老王八羔子来啦。”后面贾明骂街:“汉奸老小子,给他个大嘴巴子!”金头虎正在骂得高兴,由后面一个大嘴巴子打来,贾明一看是欧阳德。说道:“咱是亲师兄弟,你怎么打我?”欧阳德说道:“你骂我父亲,为什么不打你呢?”贾明说道:“老少豆腐皮聚会,谁还惹得起呢?”欧阳德说道:“你再要骂,必要管教你。”二义士又说道:“咱弟兄东面四位,西面四位,这样才威武,别都站在一处。”二义士一到,共合九老八十五位,奔山口走去。
离山口不远,就听山口内锣鼓齐鸣,只见山口里面喽卒寨主,一字长蛇的阵式,出了山口,来到山外,分为二龙出水的阵地,一排排,一行行,站立东西,每人一口双手带,精神百倍。胜爷大众停住脚步观看,忽听山口内马踏銮铃响,三匹座骥撞出:头一匹艾叶青鬃豹,马上老寨主闵士琼,后面两匹座骥,左边红沙兽闵德润,右边白龙驹玉面小如来闵德俊。马后四十余名,高高矮矮,胖胖瘦瘦。但并没有外人,都是闵老寨主的高徒。师徒父子五十来位,要拚命没有退后的。闵士琼的马离胜爷九老切近,在马上欠身拱手,闵老寨主师徒父子一看东西两边这二位汉奸,一怔:“夏天穿皮袄拿雕翎扇。”闵老寨主一扶马鞍下了座骥,二位少爷见他父亲下马,他二人也赶紧下了座骥。就见闵士琼对胜爷说道:“在下对老明公惭愧之甚,五方飞蛇楼挂的确是真灯,吾之道友妙手真人许道成,自逞奇才,掉换假灯,我实在不知,故此道友死于楼上,滚于楼下,自取灭亡,我细心访察,才将真珠灯找回。又二十六日请明公赴会,在下预备好酒好菜,我小徒赵仁酒内藏毒药,杀人不用刀,伤你我二人之和气。今朝见明公实在惭愧,但愿老达官恕过。”胜爷说道:“老寨主,先前的事莫要重提,人非圣贤,谁能无过?但愿老寨主莫与胜英结仇。”闵士琼说道:“哪里话来,但求老明公勿要记恨在心。”胜爷与闵士琼说说笑笑,够奔山里而来,胜爷背后八十余人,鱼贯而行。进了头道山口,二百名削刀手站立两旁,一点响声没有,真是肃静之甚。大众这一进头道山口,胜爷八十五位老少英雄,好比大鹏金翅鸟打落在天罗网,内有毒计千条,不知胜三爷大众生死存亡?列位,闵士琼与胜三爷完全是假好假厚。大家来到二道山口,二百名弓箭手纫扣搭弦,排立两边,三道栅栏门,挠钩手每人提着一根钩镰枪。进了三道栅栏门,闵士琼叫道:“胜老明公!你镖行的朋友来齐否?”胜爷回头一看,遂说道:“业已来齐了。”
闵士琼回头向徒弟说道:“查点胜老达官来了多少人?”一家寨主答道:“共来八十五位。”闵士琼叫道:“胜老明公,进萧金台易,出萧金台难。”胜爷哈哈一笑,说道:“既来之则安之。”进了聚义厅,胜爷一看,果然与萧银龙说的一点不差,天棚杆子上铜铁网罩住,除去东西角门,插翅也难飞腾。聚义厅正北面,廊下当中摆着佛龛,这个佛龛就是五方飞蛇阵的佛龛,前文表过样式,兹不再赘,里边有古佛,茶青绸子帘罩着。
佛龛前摆着香池子,长六尺余,宽三尺余,是青石作的,重有千余斤。西廊下俱都是绿林道八大名山的英雄,有一百六七十位,萧金台的英雄俱在西北。向南再有莲花湖的万丈翻波浪韩秀并那韩家四猛,宝刀将韩殿魁,及水八寨旱八寨的群雄。再向南一看,黑水湖的曹荣、曹子山,澎湖的寨主汪忠,巢湖的寨主李豹,林士佩在黑水湖、莲花湖的人当中。再向南,萧凤台的袁龙、袁虎,再向南,萧玉台的夏金辉、夏金标,再向后看,俱都是三山五岳之绿林道。闵士琼背后尚有四十余人。再看东北角西敞厅外,有五六张桌,是台湾省的大帅石朗,三千岁曹士彪,台湾省的英雄俱都是武艺超群,内有差官数名,共合三四十位。闵士琼道:“胜老明公的人,请在东廊下休息。”
胜爷唯唯称是。胜爷一看台湾省这众英雄,心中实为感念捉秦尤之德,胜爷紧行几步,够奔西敞厅外,来到大帅石朗面前,控背躬身,方要行礼,石朗一看暗道:“胜老达官这一行礼,叫我难以为情。我本是闵士琼寨主约来的,闵士琼与王子张奇善最厚,我又奉张奇善王驾千岁之命前来的,但是我也并不帮打,我不过看看大清国的龙虎风云会耳。”石朗思索至此,遂用大氅一遮脸,对着胜爷一摇头,胜爷心中明白,遂躬着腰走到南廊下,抱腕当胸说道:“众位多辛苦了。”大众俱都还礼,齐声说道:“老明公辛苦了。”闵士琼遂又催促道:“胜老明公请东廊下落座吧。”东廊下靠北面有一张大桌子,预备的是首座,三面绣花围桌;西敞厅内西北角也是一张大桌子,也是三面围桌,上绣龙出水,凤离窝,团花朵朵。胜爷等方才落座,闵士琼站起身来,遂叫道:“胜老明公!你镖行的人物,可以给我介绍介绍?”胜爷左右坐的是八老,再向东南是黄三太大众等,胜爷遂答道:“多承抬爱,朋友没多了的,我给你介绍几位。”胜爷叫道:“孟二侠。”胜爷用手指着闵老寨主说道:“这是南七省的总瓢把子,姓闵名士琼。”又指着孟铠对闵士琼说道:“此人姓孟名铠,人称九头狮子孟铠孟二侠。”又指萧杰对闵士琼也介绍了,闵士琼说道:“久仰二位侠客大名,今日得会,实为三生之幸。”萧杰、孟铠也客气了几句,遂归了座位。然后与诸葛道爷及弼昆长老又介绍了,闵士琼说道:“二位当家的可称得起世外高人。”彼此各施一礼。道爷说道:“出家人按理说不能出山问世,兹因胜施主所邀,实出于不得已耳。”语毕,僧、道二人归了座位。胜爷又叫道:“屠大哥、李四弟请过来!”又与闵士琼也引见一回,屠粲与李四爷也有几句谦恭话。又与欧阳氏弟兄引见,闵士琼一看,真透着新鲜,夏天穿皮袄。胜爷与欧阳弟兄介绍完毕,陆续给众人俱都介绍了。闵士琼说道:“小山真是有幸,得蒙众位义士下顾。”欧阳二爷说道:“不敢不敢,鄙人号叫贼魔。”胜爷一听不像话,对着欧阳二爷哼了一声道:“二弟请一旁落座。”胜爷又对闵老寨主说道:“请老寨主落座吧。”二位又谦恭了一回,遂都落了座。有几十名喽卒在左右两廊下伺候茶水,东西两廊下俱有茶桶,如同水缸相似,早将酽茶沏好,喽卒挨位都给满了茶。
茶罢搁盏,端上千鲜果品,俱都是上品佳果,每桌上一把广锡酒壶。此时镖行八十五位英雄前,俱都满上一杯,欧阳天佐、天佑站起身形,说道:“老寨主,我胜三哥分派吾二人招待亲友。”说着话,一提皮袄底襟,取出象牙小勺,随上的酒菜,蛮子必要用象牙勺搅合搅合,试试有毒物没有,欧阳二位义士皆因为先有药酒一计,故此小心留神。胜爷在东廊下打量闵士琼,年过古稀,言谈话语不俗,闵士琼在西面观看胜爷,虽然是武夫,文雅之甚,二位彼此俱都羡慕。二位喝着酒阔谈一番,净谈的是历朝古圣先贤,哪朝代龙虎相争;哪朝代奸臣悬枰卖官,非亲不用,非财不取。二位老者俱都是口似悬河。又谈论些三坟五典、五帝三皇以及五霸七雄、楚汉相争之事,由盘古氏直谈到唐宋元明,直谈到大清国更年改月一统华夷。闵士琼问,胜爷答;胜爷问,闵士琼答,二位一问一答,对答如流。
闵士琼赞胜爷博古通今,胜爷赞闵老寨主广览多读。
时候谈的甚大,杯盘早已狼藉,胜爷说道:“替古人饶舌,好比纸上谈兵;酒过千杯,不过一醉。请问寨主珍珠灯之事,怎样办理?老寨主可能成全胜英,献了珍珠灯,救小弟一条性命,再生不忘大德。”闵士琼叫道:“胜老达官!珍珠灯是皇上家的,在下实不敢损坏。珍珠灯之事好办,我与明公且盘桓几时。”胜爷又问道:“老寨主果能将珍珠灯献出吗?”闵士琼道:“好办好办。我再请问明公一言,五霸之时,哪位艺业精奇?”胜爷即答道:“古圣先贤,各有奇才异能。”二人谈话的工夫甚大,天已黑暗,喽卒掌起几对纱灯,两廊下照如白日一般。胜爷又说道:“老寨主,在其位,谋其政;干何事,思何理。也不必替古人饶舌,珍珠灯之事,老寨主怎样办理?”
闵士琼道:“头次盗灯,吾之道友掉换假灯,教我言而无信;二十六日明公赴会,在下预备的是上等酒席,皆因赵仁误事,品行不端,酒内暗藏毒药,大背天理良心,我闵士琼惭愧之甚。今日十数省高亲贵友在场,咱都是好武的朋友,我闵士琼欲与明公十阵赌输赢,短打长拳,水旱两面,或用兵刃,较量十阵。如果输赢皆五阵,那算不输不赢,再续十阵;若胜老达官赢六阵,则算你赢啦;若胜老达官赢四阵,那算你输啦。你要赢了我们,我将珍珠灯双手奉献,将正犯帮犯全都献出,我父子自背其缚,打窝主的官司。胜老达官若是输了呢,老明公怎样的办理?请当面见教。”胜爷道:“闵老寨主,我要输了,我自己到北京。自认我一人盗灯,我就说我是疯魔,将灯盗出,已经摔毁,此时我明白啦,恐怕累及好人,故此我来投案。”闵老寨主道:“第一次我失信用,第二次我之徒弟误事,此次你我当面言讲,量双方决不能失了信用。现有佛龛在此,内供古佛,咱俩各发洪誓,对佛烧香,如要失了信用,天诛地灭,必遭雷击之报,双方对古佛起誓。”胜爷说道:“老寨主真英雄也。好好好,就此起誓。”这一烧香起誓不要紧,八十余位老少英雄,要中五路薰香计。闵士琼叫喽卒取一封黄封香,打开黄封将香捻开,用火燃着,香火一尺余高,递给老寨主,闵士琼接香炷在手,口中说道:“胜老明公,我要烧香起誓。”说着话够奔香池而来,双手捧香,向东廊下观看,心中暗道:“胜英你八十五人,就是铁打铜铸的英雄,大概也难逃五路薰香之计。我必将你等刀刀斩尽,刃刃诛绝,有会金钟罩的,搪不住宝刀。”诸公,这个薰香要是燃着了,难道他们八大名山的人就薰不倒吗?列位,八大名山之人早闻上解药了,台湾省的人,茶中白水中已经给下好解药了。何为五路薰香计呢?乃是下五门的五路薰香,将薰香埋在香池底上,单等插黄封香时,故意将香火碰倒,以燃薰香。单提闵士琼来至香池切近,方要向香炉内插香,就听天棚上铜铁网一响,一声呐喊:“胜三弟留神五路薰香计!”胜三爷闻听,赶紧取出宝马平安散,大众有带着宝马平安散的,也都向外掏瓶子,闻宝马平安散。金头虎喊道:“闻不着药的可堵鼻子!”一句话说破了五路薰香计,闵士琼气哼哼将黄封香插于就地。大众仰面向天棚上观看,就见天棚当中一道闪光,立刻铜铁网掉下一块,人也跟着破网落于就地。众英雄观看:大脑袋犹如麦斗,短头发二寸多长,长头发挽着髻,身穿蓝布棉袍,又肥又大,本色是蓝的,上头补着各色的补丁,油腻多厚,腰间系定一条腰带,是破布条草绳拧在一块的,足下是麻草鞋,没穿袜子,脚面与地皮一般,麻梗线串绷着草鞋,皮挺带系腿腕,背后草绳绷着一个紫鲨鱼皮刀鞘,真金饰件,真金吞口,手中执定宝刀。台湾省的石朗站起身形问道:“三千岁,此人所带的宝刀,不是王爷的金背劈水电光宝刀吗?”台湾大众观看宝刀,剑客道:“众位莫疑,这是我暂借一用。皆因为赴会我没有家伙,完了事我还回宝刀,如众位不嫌麻烦,完了事众位给带回去,我借刀时可没有言语,我偷着摘下来的。”又说道:“姓闵的,光天化日之下,不必烧香,要以烧香做暗昧之事,报应得更快。我胜三弟挨肩的九老,是我九个小兄弟,你们说十阵赌输赢,那倒很好。”列位,剑客是怎么来的呢?乃是跟台湾的人一块儿来的,已经来到萧金台两天啦。剑客在萧金台夜间窃听,这是第二条绝户计,如果胜英来时,先叫寨主与他谈古论今,延到掌灯的时候,点五路薰香,将镖行之人一网打尽,一个不留。剑客听了个真而且真,故此隐在铜铁网上,将铜铁网的窟窿用手一分,又将天棚撕破一个四寸大的窟窿,附耳而听。听完了闵士琼与胜三爷谈古论今,方要向香池中插香,剑客大喊一声:“留神五路薰香计!”将铜铁网用宝刀削断一块,跃下天棚。
剑客与台湾省的人方说完话,对闵士琼道:“十阵比输赢,我先领教第一阵。咱就拿着这个伤天害理的香池先来一来,我将它举起来,我舞一个花,别人能举起来舞一个花,我舞两个花,谁舞的花多,算谁赢。”闵士琼说道:“夏侯老义士,咱一言为定,请老义士不要多想。”闵士琼遂问道:“西廊下哪位举香池?”就听西廊下有人答应一声:“有!”随着声音纵出西廊子。韩秀刚要说兄长不可,韩忠早纵出来啦,拦也来不及啦。只见韩忠甩了大氅,来到石香池切近,那石香池四五尺高,下边的石腿三尺来高,囫囵石头凿的,韩忠下腰一向下蹲,伸出两只手,要举石香池。东廊下萧三侠、孟二侠、神刀将李刚向聋哑仙师问道:“此人举得起来吗?”道爷摇头道:“他举不起来。这宗东西有千余斤,他身体高,总得蹲下,使不上劲。他伸出手去是端劲,那更端不起来,他是浑人。”韩忠此时托定香池底,用十足的力量较三次劲,石香池一歪,外面两条腿抬起二尺多高,举之不起。韩忠道:“我不得使劲,举之不起。”两廊下英雄哄堂大笑。闵士琼又问道:“哪位还能举石香池?”大少寨主闵德润答道:“孩儿愿往。”勒了勒皮挺带,赶奔石香池前。大少寨主身高八尺,身比韩忠还高一尺,那香池四条腿三尺多高,他是更不得用力,一下腰手心朝上,奔香池底托去。李刚说道:“道兄,他可举起来吧?”道爷说道:“他也外行,不会使劲,也举不起来。”只见他用了两三次力量,四条腿方然离地,他可站不起来,一退步将手撤出说道:“不得用力。”两廊下群雄一阵大笑,大少寨主羞惭惭归于西廊下。这二位没举起来,西廊下的群雄可就都不敢出头了,精明的人,虽然有力也不敢出头。剑客说道:“胜老三,你问问东廊下的人谁举香池?”没等胜爷问,就听有人答道:“三大爷我举。”剑客一看,乃是孟金龙,剑客狠狠瞪了金龙两眼,心中说道:“师傅摆道,徒弟走,真浑蛋。”孟金龙将杵递与金头虎,金鼎龙头搠递与香五,走到石香池前,孟金龙到了此时就不傻啦,心中说道:“我师傅这是玩花招,他小个得力,我们大个不得力。”遂说道:“师傅,咱们挎起来行不行?”
剑客说道:“你别跟着搅,你要不举退回去。”金龙说道:“我身高八尺半,不得用力,我退下去吧。”口中叨叨念念:“有劲使不上。”遂退归东廊下。此时两廊下三百多位英雄,无人敢举,剑客说道:“没人举啦,看我的。”由背后撤去刀鞘,宝刀还匣,叫道:“金龙,与我拿着宝刀!”金龙说道:“师傅将宝刀送给我吧。我抢大山贼一个金鼎龙头搠,我自己的降魔宝杵,胁下衬宝刀,我将贼们都宰了。”剑客说道:“胡说!宝刀是人家的。”剑客解开腰带,脱去棉袍,两廊下众人一看,腰间挎着一个破皮兜囊,下边的裤子破得一条一条的,肋骨条单摆浮搁,肉皮搭拉下多长来,骨瘦如柴,皮包着骨头,要叫大风一吹,就许倒下起不来。走在石香池前,剑客身高三尺有余,一下腰钻在石香池底下去了。聋哑仙师说道:“你们看看人家怎样伸手。”众人一看,剑客是扬胳臂托掌朝天去托底,正托香池当中。大脑袋三晃,石香池过于顶梁,举起石香池,先向西敞厅走去,走到西敞厅前,将石香池向上一扔,扔起一尺多高;复又托住向北走去,走到北面众英雄前,又将石香池扔起一尺来高;再托住翻身奔南走来,走了一个十字花,又绕一个圈,后又来到佛龛前,将石香池向地上横着一摔,将香灰摔出,香池底下露出青黄赤白黑五色薰香。剑客道:“山大王没有好良心,香灰都变五色。”语毕,向闵士琼身前走来道:“闵士琼,你七十多岁啦,下此毒手,要将镖行一网打尽,你看看镖行十三四岁的小孩有多少?你真忍心哪?老猴崽子。我将你劈了!”说着话,伸手要用鹰爪力抓闵士琼,眼看着就是一场群殴,血溅厅台。聋哑仙师说道:“胜施主赶紧拦阻。”
胜爷一看剑客的手奔闵士琼去啦,胜爷赶紧将剑客的手捋住,说道:“大师兄且慢,还是十阵赌输赢。”道爷也过来相劝,将剑客劝回东廊下。
胜爷遂与闵士琼商议比赛二阵,第二阵有莲花湖的韩忠、韩勇、韩猛、韩孝,由西廊下出来,叫道:“总辖寨主,咱们跟他镖行摔跤赌输赢如何?”韩秀点头,遂向闵士琼问道:“我四位兄长要与镖行摔跤赌输赢,老寨主以为如何?”闵老寨主说道:“好好好。”遂向胜爷道:“第二阵摔跤赌输赢如何?”胜爷闻听,双眉紧皱,镖行里哪有摔跤之人?这一干老英雄俱都没摔过跤,这便如何是好?虽然没有会摔跤的,也不好说出不算来,问道:“你们众位哪位能摔跤?”话言未了,就见后面答道:“我会摔跤,在台湾没人跟我摔,我净跟柏树摔。”语毕,金龙由众人中走出来,将兵刃仍交与金头虎贾明与杨香五,来到韩家弟兄四位面前。韩忠道:“咱是走着摔,还是摔递招呢?”金龙将双腿一叉,站在韩忠面前说道:“你摔吧,随便。”韩忠一看傻英雄摔跤是外行,叉着腿不能护裆,摔跤第一讲究护裆。韩猛向前一进身,将孟金龙皮挺带捋住,孟金龙并不动劲,韩忠捋着这皮带向怀中一拉,纹丝不动,韩忠将右腿伸入金龙裆中,缠住金龙左腿,用肩头一扛,这一招叫倒灌口袋,又叫老牛挺背,扛了三扛,背了三背,还是纹丝不动。大英雄当胸一掌,将韩忠一把抓住,用大腿一夹韩忠的腿,用平生的力气向外一扔,说道:“小子,你出去吧!”这一扔不要紧,底下夹着的腿并没松开,就听咔哧一声,韩忠右腿带伤。西廊下众英雄俱都一怔。道爷说道:“胜三弟,你拦着金龙别动手,韩忠的腿响的声音,不是折啦,是摘了环啦。”
此时金龙方要动手,胜爷喊道:“金龙不许动手!”胜爷过来说道:“西廊下的宾朋过来两位,将大寨主搀起,在下给他将骨环挂上。”过来两人将韩忠扶起,胜爷伸手给韩忠将骨环捏好挂上。列位,这宗伤虽然不要紧,用手术捏的时候,比什么都疼。韩忠热汗直流,二人搀着韩忠向西跨院去活动去了。金龙喊道:“谁还摔跤,快过来!”列位,谁还敢摔?金龙喊了几声没人过来,金龙说道:“告诉你们,有其师,必有其徒。那大脑袋就是我师傅,谁不服,过来摔摔。”胜爷道:“金龙不要夸口。”又对闵老寨主道:“二阵也承让了。”
闵老寨主心中难过,说不出话来,此时林士佩过来,对闵士琼说道:“老寨主不要为难,有林士佩在此。我若赢不了镖行之人,不算英雄。举石香池那不叫比武,比武还有讲笨力的吗?”语毕,甩大氅,勒英雄带,撤去背后镖枪,掏出点穴镢,叫道:“伯父,咱与胜老达官比武讲拳脚,第三阵跟他递拳脚,我奉陪。”闵士琼向胜爷道:“你镖行哪位可与林寨主递拳脚比赛输赢?”胜爷点头,向东廊下问道:“镖行宾朋,哪位可以与林寨主比赛拳脚?”众人无有答言者,都知道林士佩横推八匹马,倒拽九头牛,其勇无比,胜爷连问两次,无人答言。
林士佩微微冷笑道:“不论侠客剑客、回汉两教,有能抬爱我林士佩的,我就能奉陪。”胜爷已经问了两次无人答话,胜爷不得已,自己甩大氅,胜爷方将大衣脱去,只听欧阳二爷喊道:“唔呀,三哥,杀鸡不用宰牛的刀!我与林士佩闹着玩吧。唔呀,吾儿何在?”欧阳德叫道:“父亲,孩儿在此。”欧阳二爷脱了马褂皮袄,交给了欧阳德,又摘了头上的帽子。棉鞋可没脱,露出里边的衣服,鹿皮袄,鹿皮裤,紧了紧英雄带,跃众当先道:“林寨主,咱俩闹着玩。”林士佩问道:“来者可是大义士吗?”二爷答道:“我不是义士,我是鸡屎。人家待我有救命之恩,我不知报之以德,我还要坏心害人家,哪有这样的义士?我的名字叫天佑,我行二。”林士佩说道:“二义士不要取笑。”此时金头虎问道:“杨香五,二爷有本事吗?别净会玩笑吧。”杨香五说道:“有点本事不大,小子你开开眼吧。”此时二爷天佑已与林士佩插拳动手,二人远长拳,近短打,挨帮挤靠,闪展腾挪,蹿高纵远,腰似弯弓,走似蛇行,俨然电光一般,高处一纵一丈多高,矮处一坐,好似落叶,二位的武学平平,二人俱都是大花拳。动着手,欧阳二义士改了八卦行门拳,林士佩心中明白,立刻就换了招数,又按行门八卦拳敌挡;十余回合,二义士又改为少林拳;然后又改弹腿门的拳,二人又战了十余合,不分胜败;欧阳爷又改为猴拳,小架式。共合战了一百余合,二义士改了十二门拳脚。动着手喊道:“我不行啦!栽了筋斗,现了眼!我不行啦!”列位,武学的规矩,动手时应当提着气,一语不发,欧阳二爷则不然,动着手直喊。喽卒们已将香池搭走,二爷败到古佛东边,有一棵明柱,二爷靠住明柱,挤的欧阳二爷脚底下都踩柱脚石啦。
林士佩暗中皱眉说道:“这是胜英的左右臂,我若将他踢死,也可灭胜英之势力。”就听澎的一声,一脚奔二爷下部踢去。
欧阳二爷使的是旱地拔葱功夫,纵起六尺余高,明柱是圆的,铮光明亮,欧阳二爷不但纵起六七尺高来,还将身形贴在明柱上啦,说了一句:“这旮旯里凉爽。”两廊下众英雄俱各咋舌。
金头虎说道:“这是背后有胶吧?”道爷说道:“这是欧阳门的绝艺,不传外姓。全凭两胳膊的力量,这叫靠山招。”金头虎说道:“能贴一天吗?”道爷说道:“这就是一口气的时间。”
闲言少叙,此时林士佩这一脚正踢在明柱上,要是细柱子,这一下子就可以踢倒啦。林士佩靴子也绽啦,袜子也破了,林士佩右脚疼痛,当时右脚不能着地,左腿向后倒退。欧阳二爷向前一探身,双手一拍明柱跃下,跃下明柱够上林士佩说道:“唔呀,我抽你两个大嘴巴子。”林士佩野马分鬃式,双手一分二爷的胳膊。你道,打嘴巴子是假的,林士佩这一分二爷的手,胸脯子可就交给二爷啦,纵起一脚,正踢在林士佩胸上,林士佩一条腿使劲,焉能站立得住?一退两退,闹了一个仰面朝天。林士佩手一按地,站起身形说道:“你这叫什么招?武学里还有抽嘴巴子吗?”欧阳二爷说道:“这是外国招,倒下了没有?”林士佩长叹了一声,回归西廊下,叫道:“韩贤弟,你看我输的多冤哪!玩玩笑笑,就输给蛮子啦。唉,天要绝绿林道吗?”韩秀说道:“兄长不必愁烦。”遂附耳低言,说了几句话,林士佩闻听,立刻精神百倍,变愁容,换笑脸。
你道,韩秀说的也是一条绝户计,萧金台后山,有一个毒水寒泉,非童子不能下泉。韩秀低声告诉林士佩说的是:“后山寒泉其水甚寒,刺人肌骨,人要下去,若毒气入了毛孔必死,我与胜英较量,激他下泉,胜英必不含糊,他若中了此计,其死必矣。”林士佩故此精神百倍说道:“贤弟快用此计。若将胜英置之死地,那真是拔了我眼中之钉,目中之棘。我曾跟贤弟说过,大清国有胜英没有林士佩,贤弟速用此计吧。”等到欧阳二爷归东廊下,韩秀遂跃众当先叫道:“闵老伯父,十阵咱们连败三阵,吾请比赛第四阵。不用马上步下,胜老达官曾头探莲花湖,二打莲花湖,水性甚高,萧金台后山有凉亭,亭子下面有寒泉,我与胜老明公,也不动手,也不打仗,我陪胜老明公探探寒泉,这也算一阵,胜老达官可能赏脸同在下探寒泉吗?”你道,胜爷一世是能折不弯,连忙说道:“韩寨主别说是寒泉,就是那龙潭虎穴,只要有敢下去的,胜某就要奉陪。”
这叫刚强志气,是惹祸招灾的根苗,这要是贾明,一句话就完啦:“我不去。”韩秀以言语又激胜爷,对西廊众人说道:“胜老达官真叫人佩服,咱西廊下的宾朋,请二位到那里观看。”
林士佩明知是计,站起身形说道:“愚兄愿往。”本山的二少寨主闵德俊长叹一口气,心中暗道:“胜老者休矣。可惜风烛残年,丧于寒泉之下。”闵德俊思索至此,叫道:“韩兄长,小弟愿往一观。”林士佩、韩秀、玉面小如来,绿林道三位美英雄,要够奔寒泉。胜爷在东廊下说道:“那位与老夫观敌?”
话言未毕,站起二人:聋哑仙师诸葛山真、红莲罗汉弼昆长老。
老二位站起身形,一个说:“贫道愿往。”一个说:“贫僧愿往。”闵士琼明知胜爷必死,赶紧叫两名喽卒提灯引路,六位后面跟随。胜爷在东廊下抱腕当胸,说道:“夏侯兄长、孟二侠贤弟、萧三侠贤弟、屠大哥、李四弟、七爷贾贤弟、众位仁兄贤弟,千万压住了,别叫他们年轻的出首比赛,有什么事,等我回来。”闵士琼此时捻髯窃笑,心中暗道:“今生今世,胜英你回不来了。你探寒泉好比长江水,一去不回头。”二人打灯笼引路,六位后面跟随,出离聚义厅,向西北而去。来到后寨门,开开寨子门,只见有些弓箭手,二少寨主报明喽卒头目,大众出了寨子门,向正北而去。上了北山坡,踏陡壁山崖,走了些羊肠鸟道,出去里许,前面有一山峰,山峰下当中有一凉亭,三面敞着,北面有石头作成的隔扇,东西两面有汉白玉的栏杆,亭子是座北向南,进亭子有汉白玉的阶脚石,两旁有两棵汉白玉石头柱子,俱都犹如麦斗粗细。两个打灯笼的喽卒将灯笼挂在汉白玉石柱子上,韩秀叫道:“胜老明公,换水靠吧!”韩秀打开包裹,将大衣裳脱去,打开水靠。道爷一看,就是一怔:别位的水靠都是鱼皮挂里,油绸子为面,惟独韩秀的水靠则不然,油绸子挂里,鱼皮在外,上身下身相连,就好似连腿裤一般。道爷遂叫道:“胜三爷请亭后换水靠去。”二位到了亭子后,胜爷将包裹放在就地,撤去鸭尾巾,脱去大氅,里面靠身的衣服不脱,穿上三叉口的水靠,上身油绸子绢帕绷头,头戴月牙分水莲子箍,卡好了脖领、袖口,勒上分水套,系上分水裙,水珠不能入内。水靠水衣穿戴齐整,道爷提蓝布道服,由囊中掏出一物,好似一条腰带子,一身的鱼鳞,一丈余长。老道拿着中间一抖,“扑楞”一声,递给胜爷,遂叫道:“三爷,你将此物系在腰间。”胜爷问道:“此物何名?”道爷答道:“这是我自己造的,并不是古人所传,贫道杜撰的名字,叫‘双龙斗杆棒’。一头有子午钉,专扛金钟罩,能破铁布衫;一头龙口咬着一颗避水珠,成色虽不十分高,也能避得了水,将此珠放在水内,水不能浸入。”胜爷系在腰间,分水裙一盖,并不显露,聋哑仙师将胜爷的衣服包好,二人够奔凉亭前。此时韩秀早已换好水衣水靠,韩秀说道:“明公,你先下泉,我先下泉?探一探深浅,绝不动手较量短长。”胜爷说道:“刀山油锅在前,我也不能落他人之后。”胜爷由柱子上摘下一个灯笼,登台阶石。借灯光观看,汉白玉石头铺地,寒泉如同今日乡间的大水井一样,用汉白玉石镶着口,胜爷在东面上向下看,冷气袭人,如同三九天的寒风相似,水距井口一丈三四尺深,水色红混,直向上冒水花。列位,活鱼往里一放,一个时辰,就漂上来而死。胜爷看毕,仍将灯挂在汉白玉柱子上,胜爷此时觉着两腿发木,抬头一看亭子里外,全都油漆彩画,顶上有一根架海,是大红油漆的,此亭子有三间房子大小,那架海上挂一尺多厚的冰霜,乃是寒泉冷气凝结。胜爷心中暗想:此水必然凉能入骨。胜爷平生真没见过这样的泉水,诸公如其不信,上大西洋国去有道河,其水红而混,多大水性的人,下去不能上来。闲言少叙,胜爷看罢,倒吸了口凉气,呆呆发怔。韩秀在亭子外用言语激胜爷,说道:“胜老明公,如惧此水,可另换别位前来探寒泉。”胜爷说道:“我惧怕此水,难道镖行别位就不害怕吗?虎穴龙潭,我胜某自己闯,还能叫别位冒险吗?”老英雄说罢此话,下腰就要下泉,林士佩心中说道:“老匹夫可要完啦。”韩秀心中思索:可惜胜英一世威名,丧于寒泉之内。本山的二少寨主心中难过:胜英可惜,替天行道之人,落得这样下场。道爷口念无量佛。
正在此时,就听山峰西北面一声呐喊,童子声音:“胜三哥别下泉,小弟来也!”胜爷抬头一看,山峰上一人,一下腰跳下。胜爷看此人,一身蓝布衣服,来至胜爷切近,遂叫道:“三哥,快下亭子!”大众观看此人,一身小衣服,蓝布裤褂,白袜青鞋,手中提着蓝布包裹,年方十五六岁,眉清目秀,白脸面,有句俗语:眉清目秀,性儿柔,柔而不刚。胜三爷与道爷俱都纳闷,此人十五六岁,为何口称胜三哥?胜爷问道:“壮士何如人也?”少年人笑答道:“这道长必是二师兄诸葛兄长,这位和尚必是弼昆师兄。”胜爷闻听,心中更不明白,少年又说道:“三位师兄大概不认识小弟,我有一信,三位兄长一看便知。”说着话遂由贴身衣服内,取出一个白纸包,打开白纸包儿,里面又有一层油纸包儿,打开了油纸包,取出书信,双手捧着,口中说道:“胜三哥观看。”此时已有三更天,纱灯不甚亮,胜爷看不甚真,胜爷遂走至东边柱子底下,借灯光观看,只见上书“胜英贤契收拆”。在一旁有行小字:“寄书之人系汝之师弟叶伯纭。”胜爷看毕,叫道:“道兄!你看看。”
道爷一手拿着书信,一手打稽首,说道:“无量佛,老师的亲笔。弼昆贤弟你看看。”和尚一看,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老师的亲笔。”道爷心中暗想:“三太他们都要收徒弟啦,您还给他们收小师叔呢。老师你当闭门啦。”叶六爷遂说道:“我五哥早来了半月,我五哥叫飞天玉虎蒋伯芳,惯使一条亮银盘龙棍,乃是万人不敌之勇。”胜爷说道:“为何没见呢?”叶伯纭又说道:“老师兄您先别着急,您给我介绍介绍绿林道的朋友。”胜爷说道:“我倒疏忽了。”遂对韩秀说道:“这是我师傅的道童,跟我恩师学了二年技艺,也算是我的师弟。二位见见,要多多亲近。”又给林士佩与本山的少寨主介绍,胜爷说道:“此位是本山的二少寨主,玉面小如来闵德俊。”二人彼此一见,各施一礼,暗中都有相爱之心。叶六爷说道:“韩寨主,探泉乃是小孩的事,我老哥这大年纪,焉有工夫儿戏呢?我替我老哥探泉,有大事再叫我老哥出首。”林士佩心中说道:“这是胜英的替死鬼。”叶伯纭又说道:“三位老哥哥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您下去怎么上来?这不像乡间的井,两足可以踏井砖而上,这寒泉四外都是泥土,方圆一丈有余;不挂上挽手,怎么上来?我先挂上挽手,然后换水衣水靠。”语毕,由兜囊中取出五钩如意抓,三尺六寸钢链子,有大拇指粗,一丈二的棉花线绳,水深够不着,又接上一根麻绳,五钩如意抓一抖,先将架海上冰霜抓落,然后又一抖抓,五钩深入架海内,将绳往下一放,离水皮一尺有余。韩秀一看,此人太精明啦,还没下去,先打算上来。叶六爷将绳放下去,叫道:“三位兄长,此绳是我之命,若给割断,我命休矣!”嘱咐已毕,又说道:“胜三哥,你探泉先别向井口里看,一向井口低头,寒气先将你的脏腑侵了。”语毕,一纵身来到井口,就要到寒泉。
列位,叶伯纭与蒋伯芳是怎个来历呢?大明末帝,有一位范老大人,官居文华殿大学士,至明朝十三帝崇祯时,有功不赏,有过不罚,只闹得天下汹汹,刀兵四起,范老大人屡次上本,崇祯爷不纳,范大人告疾还乡,回到原籍江夏县。老大人乐守田园,施舍济众,冬舍棉衣,夏舍暑汤,买鸟放生,修桥补路,穷不能娶者助资,贫不能葬者助衣裳棺柩,舍义地三顷六十亩。范老大人一日正在书斋看书,忽听铙钹的声音,遂问下人道:“是何处来的声音?”下人答道:“有一位老道,现在外面化缘,不吃不喝,坐了三昼夜啦。”范老员外命家人送钱送食,俱都不要,只求见老员外一面。下人将此话一说,范老员外说道:“欲见一面,有何不可?”老员外遂出离府门,一看老道在门前打坐,蓝布道服,杨木道冠,杨木簪子别顶,鹤发童颜,道骨仙风,真有逸世离尘之仪容;半尺长的黑髯,娃娃脸,范老员外未看明白,他乃是返老还童。老道遂对员外说道:“唔呀,贵人已至。”范老员外问道:“你要化什么物件?”道者答道:“我要化老员外四口寿木。”员外问道:“出家人化寿木何用?”老道答道:“江夏县南门外有一座庙宇,内寓难民二十余家,一家男的死了,一家女的死了,活着的还全都染病,贫道给他们诊脉,已经病入膏肓,不能挽救了,故此化您四口寿木。”范老员外答道:“果然是真,我必舍四口寿木。”遂叫老院公同道人前去察看,真是有两家,不但死了一男一女,活着的还病在稻草之中,一家有一个小孩,一个四五岁的,一个五六岁的。老管家遂问那有病的贵姓,那病了的妇人答道:“姓叶,小孩已经四岁了。”又问那家男的病人贵姓,那男人答道:“姓蒋,小孩已经六岁了。”再问家乡住处,可就说不出话来了,两眼一闭,咽了气啦。老管家悲伤之甚,回到府中,多加了些美言,范老员外遂叫老管家买了四口棺材,四身寿衣,给他两对夫妻俱全合了葬,并立了石碑,一叶氏之墓,一蒋氏之墓,两坟相隔一丈余远。安葬之后,就剩下蒋家的孩童六岁,叶家孩童四岁。江夏县有一家中等的财主,是绝户,就有人给财主家送去,那财主家听说,小孩的大人是瘟症死的,恐怕传染,俱都不要。老道将两个小孩携至松竹观万笏山,老道给两个小孩一诊脉,并没有瘟病。道者就是老剑客艾莲迟,平生传了四个徒弟:大徒弟镇三山夏侯商元,二徒弟铁牌道人诸葛山真,三徒弟带艺投师,就是胜三爷,四徒弟红莲罗汉弼昆长老。且说道人将小孩带到庙中,不到两个月,两个小孩身体已经强壮了,闲暇无事,教授武术,给四岁的小孩起名叶伯纭,六岁的起名蒋伯芳。伯芳爱棍,伯纭爱水,两个小孩这一练功夫,又肥又胖,老剑客一欢喜,给叶伯纭起号承龙,伯芳起号飞天玉虎。
光阴如箭,日月如梭,蒋伯芳已十五岁,梳着两个小抓髻,六七岁时使木棍,及至十四五岁换了铁棍,在十五岁时,有一日五更天天降大雪,伯芳用竹扫帚打扫山门外的大雪,风刮得雪堆积有七八尺高,伯芳打扫那堆雪,见雪中埋着一个死人,伯芳遂报告了老道,老道来到跟前,一摸此人尚有气息,艾道爷说道:“此人有病,与你两人前世有缘,你可以救他,将他搭在空室内,给他灌点姜汤。”伯芳说道:“不用搭,我一个人就将他提到屋中去了。”提到屋中,姜糖水一灌,又用棉被一盖,工夫不大,此人苏醒过来,遂说道:“我是杭州府人氏,在东门外开杂货铺,我由三四岁时得了心口疼之病,都说是心疼。”列位,没有真心疼的,那全都是胃气疼。三国时有一位心疼的,他乃是真心疼,一句话未说完,就心疼而死。真心疼没有法治。闲言少叙,此人姓董,双名世兴。艾道爷诊脉,给开了方子,打发人照方抓了三付药,董世兴虽然苏醒过来,仍然卧床不起,蒋五爷遂给他煎药,侍奉两月有余,病体痊愈,董世兴遂说道:“我的姐丈做外官,给我打来信,叫我到任上另谋生意,我这是前去投亲,杭州的买卖已经关闭。我到了任上,我姐夫又荣升到云南贵州去了,我起早多赶路程,正适天降大雪,来到庙前,天气寒凉,我打算叫开庙门暂避风雪,当时犯了老病,我将小包裹一抛,倒于尘埃。我已经人事不知,道爷救了我的命,我再生不忘。”艾道爷说道:“不是我救的你,乃是我的小徒蒋伯芳救的你。”此人遂说道:“如此我与令徒结为异姓兄弟,请道爷给主盟。”道爷也甚愿意,遂给二人主盟,结为生死之交,董世兴十六岁,长伯芳一岁为兄。世兴遂欲仍返杭州,重整买卖,临别之时说道:“兄弟救我一命,我若有寸进时,必报贤弟之恩。”又说道:“并且我回杭州,川资尚且短少。”伯芳说道:“我有三年的体己钱,现在未花,是我每天十二支点心钱。盟兄你用此钱作盘费吧。”世兴也不客气,将钱接过去,说道:“愚兄将住址给兄弟留下,乃是杭州东门外,座南同义合杂货铺。倘若愚兄发达之日,定不忘贤弟。”董世兴拜参了神像,又谢过道爷,二人才洒泪而别。此段文字并非闲谈,后来必有用场。
光阴似箭,转瞬三年,伯芳力气已足,艾道爷给打了一条亮银盘龙棍,叫道:“伯芳,你已长大成人,可去江苏十三省总镖局找你胜三哥,你师兄弟六人,就是你胜三哥忠实,现为侠客,你在那里跟他学行侠作义。”蒋伯芳闻听,不忍下山。
老道说道:“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伯芳无法,遂叫老师开了住址,够奔江苏而来。叶伯纭见师兄走去,在庙内无精打采,艾道爷遂说道:“你也该出世啦,你也去十三省总镖局吧,你胜三哥他们都受了戒啦,下山不准回庙,每年我游方,与他们见面。你下山后仍许回庙,为你无家无业。我给你写一封书信,到在那里,你师兄如见我面一般。”伯纭含泪拜别恩师下山,沿路上听说胜三爷萧金台盗万寿灯,英雄心中暗想:我何不到萧金台盗出万寿灯?我这一出世,岂不是压倒群雄?英雄遂够奔萧金台,不走山口,到萧金台的客厅,闻听闵老寨主与四湖之人(莲花湖、黑水湖、澎湖、巢湖)韩秀、曹荣等密议:“药酒、薰香若失败,叫韩秀请胜英探毒水寒泉,乃是第三条绝户计。胜英若死,鸟无头不行,他的手下人就乱了。”叶六爷闻听,打丁一个冷战,遂先来到后山,自己暗中探明寒泉,单等胜三爷来探寒泉时,我再露面。是夜三更来天,胜爷方要下泉,要紧关节之时,叶六爷出首,替胜爷探泉,镇住万丈翻波浪韩秀。
且说叶六爷一纵身来到泉口,向下一跃,丹田一较劲,下泉用手一托水,一丈有余;三托水到水底,四丈余深,来到水底,开目视物,看一丈四五远。叶六爷在泉一打转,在西北角有斗大一穴,里边有一水蟒,粗一尺有余,红颜色,吐出信子有尺余长,穴口外,透亮白,叶六爷用手一把抓下一块,掀开分水裙,装入油布口袋。列位,叶六爷抓的乃是冰片。抓下之后,叶六爷用手一按水,向上而起,水蟒昂首奔叶六爷而来,叶六爷已经出水,倒绳而上,乃至上面,回头向下一看,恶蟒脑袋出水二尺余,蟒方打水里出来,气力不足,若是缓过气来,恶蟒就可以将人吸回去。叶六爷上了泉口,一纵身形,上了亭子。三老一看叶六爷,美玉脸像似紫茄子,胜爷问道:“六弟,觉着怎么样?”美英雄摇头不语。胜爷搀着六爷转了两个大弯,六爷缓过这口气来,说道:“好凉的水呀!”韩秀木雕泥塑,暗中大吃一惊。叶六爷叫道:“韩寨主,此水四丈余深,水底雪花白。”说着话,由口袋内取出冰片说道:“此物为凭。”
递给韩秀,韩秀接过来,就觉着胳膊上冒凉气,韩秀又递与叶六爷,叶六爷带在兜囊中。韩秀问道:“叶镖头,里边有何物件呢?”叶六爷说道:“任何皆无。”韩秀问道:“那块白的从何而来呢?”叶六爷答道:“大概此泉出宝。”原来,韩秀最怕蛇,韩秀若看见尺余长的蛇,就惊惶失措。列位,人生在世,天然的性情,各有所长,叶六爷若告诉韩秀水底有水蟒,韩秀绝不敢下泉。韩秀问叶六爷水底有何物,叶六爷说水底并无他物。韩秀将水衣水靠紧好,叫道:“胜老明公,我就借令师弟这条挽手吧,他若拿下来,我还得再挂挽手。”胜爷说道:“很好很好,何必问呢?”韩秀叫道:“林大哥、闵二弟,这个挽手一断,我命休矣。”胜爷说道:“韩寨主你放心下泉,绝没有动这条绳的。”韩秀来到泉口,丹田闭着气,跃下寒泉。
韩秀跳下寒泉,用手一托水,坠下一丈多去,那水蟒正在水中寻人呢,韩秀向下走的时候,就见大蟒昂首吐信子。韩秀一看,真魂皆冒,赶紧向上起,大蟒随着也跟上来了,韩秀方出泉水,一捋挽手,大蟒也出水了,一张口,将韩秀左脚腿子咬住,韩秀顾不得别的,仍然向上攀绳,将水蟒带出水五尺余,韩秀左脚一蹬,复又一抖,水蟒落于水内,韩秀的水靠及贴身的裤子俱都被蟒咬断。韩秀上了亭子,桃花脸变成青色,不能动转。
林士佩上亭搀韩秀,搀到亭子外,林士佩搀着韩秀转了十几个大弯,韩秀缓过这口气来,长叹一声:“吓死人也。”韩秀遂向胜爷说道:“明公令师弟可不对,水内有一尺余粗的一条水蟒,长有数丈。”没等胜爷答话,叶六爷说道:“水蟒怎么不伤我呢?”韩秀说道:“你能避五毒。”胜爷叫道:“韩秀寨主!有什么事大厅里面谈吧。”此时,胜爷的水衣水靠也脱了,叶六爷的水衣水靠也脱下去了,惟有韩秀穿着水衣水靠而走,连打灯笼的喽卒,又加上叶六爷,共合九位,奔大厅而来。韩秀跛着一条腿,跟随众人,进了后寨门,来到聚义厅,闵土琼老寨主捻着花白胡须,得意洋洋,净等喽卒前来报老胜英死于寒泉呢,然后再看东廊下八十余人怎么办法。老寨主正然暗中思索,就见两个喽卒打灯笼回来,老寨主察颜观色,不问可知,镖行人未受害,只见胜爷面带喜色,又见胜爷身背后有一个小孩,一身蓝布的衣服,俊美异常,再看后面韩秀,通身水靠未脱,跛着一条腿,剑眉直皱,不问可知,三条绝户计,第四阵又输。
胜爷说道:“老寨主,我给你介绍一个朋友,此人随我恩师学了几天技艺,也算是我师弟。”遂指叶六爷对闵士琼道:“此人姓叶名伯纭,号叫承龙,人称海底捞月。”叶六爷向前打躬,闵士琼抱腕当胸,胜爷又说道:“方才我师弟代我探了寒泉。”叶六爷遂对闵士琼说道:“探泉乃是小事,我替我师兄办了。”语毕,从衣袋中取出冰片,递给老寨主道:“此物为证。”闵士琼接过冰片,就觉着半身发冷。老寨主又问道:“韩寨主探泉如何?”韩秀气得说话都打了哆嗦啦,说道:“老寨主请看。”将腿一伸,就见脚腿子被蛇咬得都脱了皮啦。老寨主问道:“这是怎么的?”韩秀就将探泉的情形报告一回,西廊下群雄闻听,俱都愕然。胜爷说道:“第四阵探泉,可承让了?”闵老寨主说道:“那是当然镖行赢。”语毕,将冰片递给叶六爷。闵老寨主又说道:“天已不早,请诸位用过酒饭,有什么再说。”胜爷并不客气,归座吃茶。闵老寨主遂暗与八大名山的群雄商议:“如今输了四阵,若十阵赌输赢,必然俱都输与镖行无疑。”闵士琼又说道:“咱们想法子愚弄胜英,不与他十阵赌输赢才好。”此时,众人俱用过了饭,休息的休息,出恭的出恭,东西两廊外面就是厕所,可不能出萧金台。
次日天明二十九日,漱口、净面、吃茶,不必细表。
及至摆好酒席,大众入座,酒过三杯,闵士琼问道:“镖行众英雄因何至此?”胜英答道:“为万寿灯而来,如不得回万寿灯,胜英不出萧金台。”闵士琼说道:“明公约的高人甚多,我们打皇宫内院窃来万寿灯,胜老明公,你能在敝山也盗万寿灯吗?定一个日期。”胜爷平生不会窃取偷盗之事,胜爷未答—言。大义士天佐答道:“但不知放灯之处,有消息埋伏没有?”闵士琼说道:“并无消息。但是放灯之处非常坚固,不好出入。”大义士说道:“没有消息,我就能偷。你我大家吃完饭,同去看放灯处所。”吃完了饭,胜爷率领镖行三十余位,闵士琼也率领八大名山的出色人物三十余位,胜爷与闵士琼并肩出离了西角门,向西走过三道寨子,再向北有两层院落,再向北去,有翠竹林一道,竹林中有甬路,穿过翠竹林有北房三间,东西南北围着房有八棵天棚竿子,上边有横竖竿,天棚架子相似,天棚竿上挂铜铁网,铜铁丝有绿豆粗细,能工巧匠拧成核桃大的窟窿,四周围刨下坑去,铜铁网入地二尺多深,方砖铺地。闵寨主用手一推天棚竿子,就听四外铃铛响,网之四周有个响铃,网一颤铃铛便响。这八个铃铛在网里面,有鸭卵大小,二少寨主手拿一细白蜡竿。此时巳分时候,大众观看真切之甚,这三间北屋门窗户壁都是铁的,窗棂上不糊纸,乃是青石护窗板,都是妙手石匠所造,那青石板四周都有卡口,空气都不通。老寨主叫德俊用白蜡竿子敲护窗板,护窗板一响,里面有人将护窗板打开。屋中人乃是闵士琼的徒弟,闻听白蜡竿敲开板的声音,遂将青石板向上一托,用钢钩一挂,打开了四五块石窗板。正当中设立一座柏木台,南东西三面红油漆栏杆,打东北角上台,台上有一个八仙桌大的铁箱子,箱子口向外,箱子上有铜饰件,锁头锁着,黏着三寸宽一尺长的封条。
闵士琼叫道:“王强将锁开了,与众位观看珍珠灯!”这守灯的是老寨主第三十七名徒弟,名叫双锤将王强。那王强闻听老寨主吩咐,不敢怠慢,急忙由兜囊中取出钥匙,铁箱旁边有一个水瓶儿,是早预备浸封条的,将封条用水浸湿了,揭下封条,用钥匙将锁开了,一手掀开箱子盖,一手提珍珠灯的金链,大众隔着网向内观看,王强将珍珠灯四面俱都朝外,给大家观看,真是霞光万道,瑞气千条。大义士叫道:“三哥,这回珍珠灯不假。”白子玉的藕芽,璧玺的荷叶,宝珠用真金线穿着,花篮底下,一根金线穿着一颗珍珠的灯笼穗。老寨主对镖行人问道:“众位可曾将灯看明?”大众说道:“已经看明。”闵士琼叫道:“王强,将灯收起来!”王强将灯放在箱内,锁好铁锁,复又黏上封条,然后王强向箱子上一坐。闵士琼对胜爷道:“盗灯时不许用薰香蒙汗药,不准叫网上铃铛响,不准叫屋内的人知道,不许挖窟窿,胜老达官能盗灯吗?”胜爷不谙偷盗之事,未敢答言。大义士说道:“三哥,我能偷,我叫贼魔,专讲究偷盗。但不知多少日期?可得限长才能行呢。”闵士琼说道:“一个月两个月均可。”大义士说道:“日期太长啦,我等不了,我怕受了急。”闵士琼说道:“十天八天。”大义士说道:“十天八天我也怕受了急。”闵士琼说道:“一个时辰。”大义士说道:“一个时辰,你看我进去偷去行啦?”闵士琼说道:“大义士自便吧。”大义士说道:“今天是二十七日,七月初一日为限,鸡鸣时偷出来。我若至期盗出,你当如何?”
闵士琼答道:“你如盗出,我父子自备其缚,打正犯帮犯的官司,绝不食言。如果你要至时不能盗灯呢?”大义士答道:“至期盗不出灯来,官司我胜三哥打,就说我三哥自己盗的灯,已经损坏啦。到那时我在聚义厅自刎一死;如若不死,你叫我闵天佐,我就不姓欧阳啦。”闵士琼说道:“咱二人击掌吧。”
大义士说道:“击掌吧。”闵士琼背后林士佩说道:“老寨主别跟欧阳天佐击掌,跟胜英击掌。”大义士举着手,闵士琼又不击掌啦,惹得众人大笑。闵士琼对胜爷道:“我与胜老达官击掌。”胜爷过来击完掌,大义士说道:“你们可得管我吃喝。”
闵士琼说道:“萧金台厨房,随便吃喝。”闵士琼叫道:“德俊,今日传知东北角更夫,定更锣响,人不准下更楼。西北角两点打更,西南角三点打更,东北角四点打更。梆锣一响,俱都不准下更楼,五更止住。蛮子若是装神闹鬼,不必惊恐,由今天夜间起,打到七月初一五更为止。”两造的英雄俱归聚义厅,只留下蛮子,这一来胜爷又被贼人愚弄了,白赢了四阵,作为无效。贾七爷叫道:“三哥!十阵赌输赢,白赢四阵。”
胜三爷说道:“我但得容人且容人。”
两方英雄三百来位,等到掌灯之后,欧阳爷没露面,夜间两廊下英雄换拨打盹。及至三十日,闵士琼又出了计策,谋害金龙。是日吃完早饭,孟金龙在东廊下举着金鼎龙头搠,大声对闵德润喊道:“看这个是什么?”闵德润在老寨主身后,唉声叹气,老寨主问闵德润道:“孺子为何唉声叹气?”大少寨主说道:“父亲,孩儿二十八岁,没打过败仗,前次五方飞蛇楼盗灯,孩儿与金龙动手,孟金龙将孩儿愚弄,几乎将孩儿撞得吐血。您当着天下英雄与胜爷说明,叫金龙将兵刃还回,孩儿与他战上几百个回合。”闵士琼遂站起身躯说道:“胜老明公,可能叫少镖头把兵刃还回吗?叫他二人当着天下英雄再分胜负。”胜爷答道:“老寨主,这有何不可呢?当着天下英雄,我绝不驳朋友面子。”胜爷遂叫道:“金龙,将兵刃还给人家!”
傻英雄一听要搠,将搠向地下一横,答道:“没拿来呀,在镖局子呢。”胜爷说道:“方才你还拿着呢,赶快还人家。”九头狮子孟二侠道:“小冤家,你三大爷说话,你都不听啦?给人家。”孟金龙说道:“管我的太多,没法子,给人家吧。这几天我在镖局子睡觉都抱着搠,九尺多长,真好使。”金龙万不得已,将搠向当中一扔道:“再抢过来可就不给啦。”这一扔搠,将铺地的方砖砸碎好几块。大少寨主勒了勒皮挺带,赶奔近前,拾起龙头搠,说道:“金龙敢与大少寨主比赛二百回合吗?”金龙说道:“只要你们山贼管吃,战五百回合,小子。”
闵士琼叫道:“孺子且慢。”又叫道:“胜老达官,他们家伙都重,倘若兵刃走了手,就许伤了众宾朋。让他们二人到山坡空旷之地比赛去。”胜爷捻髯思索:“作贼的没好心,会用毒计。金龙本是愚人,怕他们山坡下有埋伏。”胜爷捻银髯不语。
胜爷未及答言,银龙走到胜爷跟前说道:“您怎么不叫我孟大哥与大少寨主去山坡比赛呢?”胜爷仍不敢放金龙出去,怕被人家谋害。银龙又转到东廊下叫道:“孟二爷,如此如此,万无一失。你老人家发一句话吧。”孟二侠遂站起身躯说道:“我的孩子,跟您的孩子不是一样吗?你老人家叫他去吧。”胜爷仍然不语,孟二侠说道:“闵老寨主,金龙是我的犬子,就叫他们去西山坡下比赛吧。”闵士琼说道:“可有一件您得担保,二人比赛,兵刃出手,躺下算输,不准伤害性命。”孟二侠说道:“这有何难?”遂叫道:“金龙,你与大少寨主比赛,兵刃出手,躺下,就算输啦,不准伤害性命;如若伤害性命,我将你架火烧死!”金龙说道:“我明白,他要将我打倒下,也不许伤我性命。许我扒他衣服不许?”孟二侠说道:“那不在话下。”孟二侠不知金龙爱山贼的衣服。二人遂站起身形,大山贼说道:“走!”金龙说道:“不用横,有你的乐子。”
二猛出离了西角门,够奔后寨门,一开后寨门,喽卒们俱都弓上弦,刀出鞘,大少寨主报告把门的头目说道:“奉老寨主之命,我二人在山坡下比赛输赢。”二人来到西山坡下,茂林深处,大少寨主道:“今天要立见输赢。”孟金龙说道:“不用卖狂,君子打,小人打?”大少寨主说道:“没听说过。”
跳起来就是一搠,大英雄接架相还。二人都是力大绝伦,兵刃碰在一处,叮当乱响,大少寨主力量小点,兵刃应手,孟金龙兵刃短点,是一寸小一寸巧;二人一位是金钟罩、铁布衫,一位是十三太保横练。二人真是棋逢对手,降魔宝杵起处风云吼,金鼎龙头搠砸上神鬼惊。二人正在打得难解难分,就听密林深处一声喊叫:“孟金龙死期至矣,尚且不知!”此人身体七尺余高,掌中虎尾镔铁棍,说道:“金龙你记得莲花湖,你踹了寨主一脚?一脚成仇恨,昼夜记心头。”列位,此人是谁?乃是莲花湖的水八寨主铁棍无敌将朱甘棠。由山坡上撞下来,亮虎尾三节棍搂头就打。大英雄降魔宝杵向上一迎,哗啦啦一声响,大英雄又听背后金鼎龙头搠砸来,金龙转身相迎,只打得地动山摇。二人打一个,工夫不大,金龙热汗直流。这三个人的兵刃,金钟罩都搪不住,打上就得破了,金钟罩、铁布衫,犹如不管事一样。大英雄心中思索:“短命鬼小龙,你害了我啦。老山贼叫我山坡比武,三大爷不言语,你叫我三大爷说话,三大爷不说话,你叫我父亲说话。”正在此时,就见大树上一人,脑袋朝下,离地三尺来高,一叠腰站起,说道:“黑心贼,你们又用诡计,俩打一个。”朱甘棠一看,认识是剑客,抹头向南就跑。列位,剑客见金龙与闵德润要往西山坡比赛,剑客就由天棚上走了,早到西山坡等着去啦,银龙早看得明白,故此怂恿孟二侠,叫金龙应战。且说朱甘棠向南就跑,剑客道:“猴崽子,我要叫你跑三里地,那算你本事大,我也不撒鹰放犬。”追出五七丈远,剑客纵起来一脚,正踹在朱甘棠腰脊骨上,贼人身不由己,抛了虎尾三节棍,趴伏在地。剑客上前将朱甘棠按住,一掏腰,朱甘棠有飞抓,剑客将他捆上,左手提着虎尾三节棍,右手提着朱甘棠,转身回来,将朱甘棠向地下一扔。金龙喊叫:“师傅,咱也爷俩毁他!”剑客说道:“我这大年纪,焉能俩打一个呢?”金龙说道:“咱爷们有理,我就说他们俩打一个,将我打急啦,我将我师傅喊来啦。”剑客一生一世就这么一个徒弟,年老惜子女,人之恒情。您道,剑客为何不早下树呢?皆因为叫金龙长长见识。剑客被金龙说得活动了心啦,一抖虎尾三节棍就是一棍,大山贼金鼎龙头搠赶紧相迎,金龙后面叫道:“山贼,杆到后脑勺子啦!”金龙说道:“师傅,你身体矮,专打他腿,我个儿高,专打脑袋。”
师徒双双戏耍大山贼,真是害人如害己,山贼气力不敌,转身奔后山而逃。剑客道:“山贼跑了,完啦。”金龙道:“不行,我爱他的衣服。”剑客也是溺爱不明,跟随金龙就追,追到后山又遇奇事,二猛要捉拿大少寨主闵德润。
单表金龙在前,剑客在后,追过两道山口,树木交杂,现出两条道路,西北去一条道,西南去一条道,金龙说道:“师傅你上西南追,我向西北追。”剑客说道:“傻小子,你追上他,你也拿不了他;我追上他,也不好拿。”金龙说道:“我要追上他,我就喊你;你要追上他,你就喊我。”语毕,爷儿俩分途追赶。金龙向西北去追,追到后山,听见山里咯吱咯吱乱响,闻着有一股子血腥味儿。忽然又听得猛虎发威的声音,大英雄留神观看,见一只斑斓猛虎吃一个老太太,已将腿吃得剩下一半啦。这个老太太穿着一身蓝布衣服,大英雄心慈,大声喊道:“老虎别吃人哪!”老虎见有人来,恶虎捕食,奔大英雄而来,大英雄一伸胳膊,一口咬在胳膊上,金钟罩咬不动,一扬右手的杵,抡起来就是一杵,这一杵正砸在虎头上,老虎脑浆崩裂,大英雄一连又是三杵,将虎砸得纹丝不动。大英雄叫道:“老太太!老太太!”岂知老婆早已死去,呼之不应。
大英雄一看,老婆六十来岁啦,大英雄心中酸痛,说道:“跟我的老娘差不了多大岁数。”孟金龙不觉泪如雨下,转身形奔南去了,可就把追贼忘啦。大英雄忽听有人呐喊:“再来一号!威威,再来一号!”大英雄只闻声音不见人,急奔声音而去,见一道旱山涧,一丈多深,看见一位未遇时的樵夫,身高七尺半,短头发一寸多长,长头发挽髻,一脸的油腻,青布大氅,破烂不堪,青皂布的靴子,腰间掖着一把大斧子,一条大绳子捆着中腰,站山涧上面向外拉那树枝子:“威,再来一号呀!喊,再来一号呀!”金龙喊道:“穷小子,拾柴禾呢!”打柴的樵夫一抬头,见是大汉,方要招呼大少寨主,一看不是。金龙说道:“你这儿来,你这儿来。”打柴的樵夫绕到金龙这边,大个爱大个,谁也不怪谁,金龙说道:“咱俩比比谁高?”那樵夫走到金龙跟前,金龙说道:“你还矮着一头呢。你拾柴禾干什么?”樵夫答道:“卖了柴禾养活老娘。”金龙说道:“你老娘是老婆婆吗?”那樵夫答道:“是老太太。”金龙问道:“你老娘在哪住呀?”樵夫答道:“在北边山环里有一个石洞子。”金龙说道:“你老娘死啦。”那樵夫说道:“你胡说。”
金龙说道:“不是胡说,你老娘叫老虎给吃啦,我救的时候,已经腿都剩了半节啦。”樵夫问道:“当真吗?”金龙说道:“你看看去呀。”樵夫闻听,仰面大号了三声:“娘啊!娘啊!老娘啊!”当时真是欲哭无泪。人要到了真伤心的时候,没有眼泪。樵夫大号了三声,向东就跑,金龙在后面跟随。
列位,战国时有吴起者,杀妻求将,那吴起幼时读书,曾与他老娘说过:“孩儿日后出山,若不得高官,不能回家见老娘之面。”后来吴起游学三年,未得功名,吴起回家,仍是白人,他的老娘遂说道:“你布衣还家,忘却昔日之言乎?你再游学时,不得功名富贵,休见为娘之面。”吴起又游学在外,拜孟子为师。忽然有吴起之家人,报告吴起老娘已死,吴起闻听,仰面大号了三声:“娘啊!娘啊!娘啊!”然后进书斋读书如故。孟子问道:“起何不奔丧?”吴起遂将与母所说之话,对孟子说了一道。孟子不悦,遂不以吴起为徒,因吴起不孝。后来吴起杀妻求将,可见其忍也。
闲言少叙,樵夫前面走,大英雄后边跟着,来到老婆婆近前,那樵夫一见母亲,双手一抱,大哭:“老娘!你老人家怎么这样了?你老人家打山东逃到此处,为何遭此惨死?”那樵夫一旁哭着,一旁念叨,孟金龙也跟着啼哭。金龙心中暗想:“此人老母已死,必然身无着落,我何不将他收在镖局子之中,作我—个膀臂?”孟金龙思索至此,遂说道:“傻小子,你哭干什么?为什么不与老娘报仇呢?”此人答道:“我母已死,老虎已经被你打死啦,还报什么仇呢?”金龙说道:“你是浑人。虎打何处来呀?你在此山打柴多少日子啦?”樵夫答道:“一年有余啦。”金龙问道:“你知道本山有一个大个吗?”
樵夫答道:“知道。”金龙说道:“他叫什么?”樵夫说道:“他叫天门白玉虎闵德润。”金龙说道:“你知道他因为什么叫天门白玉虎吗?”樵夫说道:“我不知道。你知道吗?”
金龙说道:“那是自然知道呀,他爱养老虎,才叫的那个名字。他方才在山上放虎,我说:‘你别放虎,怕虎吃人。’闵德润说道:‘我们的山,我们要放虎,吃了人你管不着。’他就将虎放出来了,那虎出来就将你老娘吃啦。我去打虎救你老娘,已经晚了,将你老娘的腿都吃了一半了。”樵夫真是一个浑人,闻听金龙这么一说,遂问道:“你怎么不将闵德润捉住?”金龙说道:“他将虎放出来,他就跑啦。”樵夫说道:“好闵德润猴崽子,我将我娘送到山洞里去,我非找他给我老娘报仇不可!”金龙说道:“你找不着他。”樵夫说道:“此山我无一处不知道的,他跑到哪里去,我都找得着他。”樵夫语毕,将他的老娘尸身一托,向北走去,又向东一拐,来到一个石头洞,此洞四尺宽,六尺高,在洞外有一块石板,四尺多宽,六尺多高。樵夫对金龙说道:“我每天打柴去,都将石板堵住洞口,今天我老娘嫌热,不叫堵洞口,这山贼就今天放虎,吃了我的老娘。”说着话,将死尸托入洞内,出来时掌中拿着一对青铜独角娃娃,长有二尺八寸,一条腿伸着,一条腿弯着。出了洞口,将娃娃扔在就地,一手提石板就盖好洞口,拾起青铜娃娃说道:“我找山贼与我母亲报仇。”金龙说道:“那是当然,总得报此仇。父母之仇若是不报,那还算人吗?穷哥哥,我帮你报仇。”二人遂往西南而去。
打柴樵夫腿底下还是真快,踩陡壁山崖,穿过树林,来到一个山峰之下,清风凉爽,樵夫叫道:“大哥你看,此处是山贼歇凉之处,谁都不知道,就是我知道。我去找他去。”原来,这个大山贼歇凉之所,有一块卧牛青石,石匠给凿的,可以容下一个人去,躺在上面正好乘凉。真巧,挟山太保闵德润,被剑客与金龙战得热汗直流,果然逃到此处,冤家路窄,就碰见了樵夫。这樵夫由山上下来,进了树林中,来到闵德润面前。
闵德润一看,认识是本山打柴的樵夫,那知道樵夫一见山贼,分外眼红,用青铜娃娃点指,一声怪叫:“好山贼呀!”大少寨主说道:“你别喊。”樵夫说道:“我不喊,我来问你,你玩什么不好,单玩小老虎?”大少寨主问道:“什么小老虎?”
樵夫说道:“你还不知道吗?”青铜娃娃举起来就打,大少寨主一看来得太猛,翻身坐起,站起来拿起金鼎龙头搠,二人就打起来了。樵夫是有病才好了不多的日子,与山贼战了几十个回合,热汗直流。金龙在旁喊道:“山贼不通情理,放虎吃人,还跟人家动手。穷哥哥不要发慌,我帮你捉拿山贼。”二猛战一猛,大山贼就要被获遭擒。金龙降魔宝杵凤凰单展翅,照山贼面门打去,樵夫用渔翁搬缯式,奔山贼砸去,一对娃娃上下翻飞。闵德润虎口发酸,金鼎龙头搠虚晃一招,奔西而逃。樵夫后面追赶,金龙喊道:“穷哥哥,可别叫他跑了!我帮你追,我必要全始全终。”追出有二里之遥,迎面有一个山头,四周围高,当中洼,山贼站在山头之上,将搠一横,滚下山头,“噗咚”一声,落水而去。
樵夫痛哭道:“杀母之仇不能报了。”金龙问道:“穷哥哥为什么哭呀?”樵夫说道:“我不会水。”金龙问道:“此水通到何处?”樵夫说道:“这是一个死湖,下大雨时高处的水流下来,都存在这里。周围一里余地,雨水大的时候,总有二三十丈深,雨水小的时候,也有五六丈深。我时常打这路过,在此洗手洗脸。”金龙问道:“穷哥哥,你念过书吗?”樵夫说道:“我没念过书。”金龙说道:“他好比入釜之鱼。穷哥哥你看,我下水捉他。”樵夫说道:“你会水吗?”金龙说道:“到水里那算到咱家啦。”金龙坐在山坡之上,将头巾绢帕摘去,脱了靴子,裤子袜子也都脱去,将皮挺带一卷,腰带子解下,大皮兜子一抖,哗啦啦一声;将龟背驼龙抓抖出来。樵夫说道:“你会打龟背驼龙抓吗?”金龙说道:“那是咱拿手的戏。”樵夫长叹道:“此乃我家传的武艺。我母子病在招商店,欠下饭钱,店主人将我母子赶出来,我搀扶着我的老娘,出店两天没吃饭,将龟背驼龙抓卖两吊多钱,我娘吃了一顿饱饭,我吃了半顿饭,只落得寻茶讨饭,哭了两场,这一对铜娃娃没舍得卖。你将这抓送给我吧。”金龙说道:“穷人见东西就爱,你会打吗?”樵夫说道:“没告诉你是咱家传吗。”樵夫遂将绒绳抖开,一抖抓环子奔树枝抓去,将抓带回,手捋钢环子。
大英雄一看,说道:“抓的真有门,等拿住山贼咱再商量。你母已死,你也没挂念啦,我将你带到一个地方,每天酒肉管饱。”
金龙说着话,又将皮挺带也解开啦,说道:“我高了兴啦,爽得都脱了吧。”脱了个赤条条,滚下水去,石头锋扎在身上一个白印,大英雄下水奔山贼而去。人在水底下得缓气,水皮上必冒泡。金龙明白水性,奔水泡而去。大英雄一托水一丈余,四托水到了湖底,开目视物,大英雄看一丈四五。大山贼也就是凫一二里地远,在水底直向上漂,用手一托水,再向下落,闭着眼睛面朝南,金鼎龙头搠在左腋夹着。大英雄看得明白,心中说道:“我将他的龙头搠先盗走再说。”正在此时,大山贼夹着搠太重,可巧放在旁边了,大英雄可得手啦,将搠拿起,先放到水边,又凫到离山贼六七尺远,大声一喊,山贼伸手拿搠,搠已不翼而飞,山贼托水向上就起。大英雄容山贼方才露出头来,在水底下将山贼腿腕子捋住,向下就拉,大山贼鼻子一辣喝了两口水,如此三四次,大少寨主喝了五六口水。分明金龙是成心灌大少寨主,山贼也明白,喝了几口水,遂向东面上凫,冒上来一回,向东面凫点。穷樵夫在坡上看得明白,心中说道:“你凑到边上,我就拿抓抓你。”金龙在水底向下拉山贼一回,山贼向东岸凫一丈来远,又拉了六七次,山贼已经快凫到边上啦,龟背驼龙抓也能够上啦,樵夫一抖抓,照大山贼象牙冠抓去,抓住了象牙冠,就向岸上拉,拉了好几次,拉不上来,樵夫纳闷:“怎么山贼在水里我反拉不上来呢?”此时金龙在水底下,拉大山贼也拉不下啦,二人正在纳闷,金龙心中暗说:“我放他出水看看。”金龙这一松手,樵夫可就将山贼用抓拉上来啦。拉到了岸上,那大山贼虽然没死过去,也有点发晕啦。二人遂将大山贼用飞抓绳子捆好。这是大山贼腰间的飞抓。捆完了山贼,穷樵夫就拾起兵刃,奔山贼就要砸。
金龙说道:“别忙,等一等。”樵夫说道:“为什么别忙?杀母之仇,哪有不报之理?”金龙说道:“方才我说的不明白,你听的糊涂。山贼养的是蓝眼的老虎,吃你娘的是红眼虎,不是大山贼养的那只虎。”樵夫说道:“你怎么说话绕弯呢?”
金龙说道:“穷哥哥你贵姓啊?”樵夫说道:“我娘活着的时候,不叫我说真名实姓,因为受了穷啦。我叫独霸山东李永泰。”
金龙说道:“你是独霸山东啊?你为什么来到此地呢?”那樵夫说道:“一言难尽了。我来到此地找人未遇,与我母亲就要了饭啦。”金龙说道:“你找的是哪一位呢?”樵夫说道:“我找的是神刀将李刚。”金龙说道:“李刚是我叔叔,明清八义李四爷,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你还真是我的哥哥,从此我就管你招呼穷哥哥了。你跟着我找你叔叔去吧,从此你挨不着饿啦。”樵夫说道:“我衣裳褴褛,如何见人?”金龙说道:“你穿我的衣裳。”樵夫说道:“你穿什么?”金龙说道:“我穿山贼这身。”樵夫遂脱下自己的衣裳,穿上金龙的衣裳。金龙遂与樵夫二人,又扒山贼的衣裳,将山贼的衣服扒下来,金龙完全穿戴齐整,然后将樵夫破衣服给山贼穿上。山贼寒鸭凫水捆着,也缓过来了,遂破口大骂。金龙撕了一块破衣服,将山贼嘴给堵住。金龙将杵插于背后,提起金鼎龙头搠,哈哈大笑,对樵夫说道:“你将山贼扛到聚义厅,就说你将他拿住的,作了你的见面礼。”金龙这叫巧支使大个。樵夫将山贼扛起,二人的零碎俱都收拾好了,遂奔聚义厅而来。金龙说道:“快走。”
他二人正在向前走,来到一片树林前,只见一道黑影,金龙说道:“穷哥哥,前面有贼人来啦,你将山贼放山沟里。”
此时黑影已经来到近前,大英雄先闻着一股脂粉味薰人,身临切近,只听燕语莺声说道:“哥哥你跟镖行大个战得怎样?是你赢了还是输啦?”金龙一听直叫哥哥,金龙并不言语。姑娘说道:“我是你妹妹闵秀英,你怎么不言语呢?”金龙仍不答言,姑娘遂着急道:“哥哥怎么不言语?你不是天门白玉虎闵德润吗?”金龙一声怪叫道:“我是猛老虎!”姑娘说道:“哟,你将我哥哥害啦,穿上我哥哥的衣服。你快献出我哥哥,你如不献出我哥哥,姑娘要你的命。”说着话,一伸手摘下柳叶尖刀,说道:“你献出我哥哥没有事。”金龙说道:“金鼎龙头搠太重,你搪不住,这个降魔宝杵短一点,你怕降魔宝杵不怕?”姑娘一听,不像人话,姑娘回头就跑。金龙说道:“还是怕宝杵,金鼎龙头搠,他看惯啦,故此直向前走。”
你道,姑娘从何而至呢?皆因闵士琼是一家富绅出身,被闯王逼得占山为王,带着家眷占山。前者二少寨主救秦尤时,回到萧金台,秦尤并带着珍珠灯进山,闵士琼告诉二少寨主:“不准告诉你娘去北京之事。”二少寨主由北京回来,到后寨见了老娘,刘氏夫人遂问道:“你这些日未到后山,你上哪里去啦?”二少寨主遂答道:“孩儿与朋友行围打猎去啦。”老夫人闻听问道:“你父说你有人请去了,你说你打猎去了,你们爷俩说的怎么两样呢?你必须对为娘说了实话,你若不说实话,活活气死为娘了。”二少寨主乃是孝子,不敢隐瞒,遂将救秦尤之事,并秦尤将万寿灯献与萧金台说了。刘氏夫人闻听,遂说道:“这不是你的过处,这都是你父不明大义,纵子行凶。”遂打发人到前寨,将闵老寨主请到后山,夫妻二人对坐吃茶。
刘氏夫人问道:“养不教父之过,教子不严,老师之过。你不该纵子行凶,越狱带盗狱,救出秦尤;秦尤不该夜入皇宫内院,盗出康熙老佛爷万寿灯,罪上加罪。大清国的王法,可不饶人。”
闵士琼说道:“你一个妇人家不懂事,秦家叔侄有话,这场官司,秦家叔侄打,绝不叫咱们受牵连。”刘氏夫人说道:“倘若秦家叔侄打了官司,上刑拷问,焉能不将我儿招出?”闵士琼说道:“你妇人家知道什么?老夫一呼千诺,官兵来了我和他们打仗。老夫聘请八大名山的群雄,何惧之有?”刘氏夫人说道:“难道他就不怕王法吗?你赶紧将灯献于当官,赎咱一家之罪。”闵士琼说道:“你胡说,我们绿林道玩票,就讲究把脑袋不要了,绿林道不坐十年大狱,不算好汉,脑袋掉了碗大的疤痕。现如今我请了八大名山的朋友,现下太忙,没有事时你还别往外寨叫我。”语毕,站起身形向外就走。刘氏夫人遂骂道:“老该杀的,老不守王法的,这就要家破山亡。”闵士琼回头唾了刘氏夫人一口道:“胡说!”刘氏夫人又说道:“不要骂我啦,眼见就要家败人亡,骨肉分离。”闵士琼向外走着,骂着刘氏夫人,刘氏夫人啼哭道:“老天杀的,可要到了山破家亡的时候啦。”此时姑娘已经来到屋中,劝道:“老娘不要生气,气坏了身体反为不美。”刘氏夫人说道:“姑娘啊,我并不是哭的我自己,我也不是哭的你父亲与你大哥;我所哭者,是放心不下你与你兄弟德俊。你父亲与你大哥德润是挨刀的行为,必然要受国家王法,是邪不能侵正,眼看着这座山保不住。你娘舅来了爷儿五个,我已经嘱咐了,事急时求他们将你与你兄弟救走,从今后不许管你父亲与兄长的事情。你姐弟若能逃出火坑,也好接续闵氏后代香烟。”嘱咐了姑娘,遂打发老家人,日日到前厅探听消息,回后山报告。这日老喽卒在前寨聚义厅打探一切,知道德润与金龙比赛输赢,遂告诉安人。姑娘一听,放心不下,心中暗道:“前次上了镖行大个之当,几乎要了我兄长之命,怎么又叫我兄长去与镖行大个去打呢?”姑娘放心不下,到自己屋中收拾好了兵刃暗器,越过后寨子墙向西去,够奔树林丛中寻找,找了半天没有人,遂又来到山口,意欲询问喽卒,正赶上前面一个大个,头戴象牙冠,手拿龙头搠,金花花的衣裳。姑娘一看,认为是自己兄长,赶紧叫道:“兄长回来啦。你跟镖行大汉输了赢了?”金龙一听,心中明白,这姑娘是以我当了他的兄长啦。金龙遂捂着嘴不言语。闵秀英见金龙不语,遂说道:“哥哥怎么不言语呢?”金龙这才说话,姑娘一听不像人话,回头就跑,正向前跑,又迎见一匹艾叶青鬃豹,马上端坐老寨主闵士琼。闵士琼一看是自己姑娘,将马勒住,问道:“姑娘来此何为?”姑娘就将误认兄长之事,与老寨主说了一遍。老寨主点头道:“无妨,你回后寨吧。”姑娘脸面一红而去,闵士琼遂迎了金龙而去。
来到近前,闵士琼一看,果然是孟金龙穿着大少寨主的衣服,遂向金龙说道:“我与胜老明公说得明白,你与我儿比试,谁也不准伤谁性命。如今你将我儿衣服穿在身上,我儿哪里去了?为何你将我儿衣服兵刃得来?”金龙答道:“你家少寨主与我比试,我们二人都比累啦,遂坐在山坡上耍钱。没有牌,没有宝盒,作的是良心宝,我作,他押。头一宝我作一个三,他押了一个幺孤丁,他输啦;二宝我作了一个四,他押了一个三,他又输啦。就这样一宝一宝的,他将衣服兵刃,就都输给我啦。”闵士琼说道:“胡说!你快将我儿献出,如其不然,你要敢说三声不献出人来,老夫要你的狗命。”金龙说道:“老贼,我将你打马上揪下来,摔你个肉泥烂酱。不献人!不献人!你便如何?”闵士琼叫道:“韩忠,韩孝,韩勇,韩猛,四位贤侄何在?”此时韩家四猛在老寨主左右,齐声答应。韩忠先够奔金龙,二人战了二十来个回合,不是金龙敌手,韩勇见韩忠不是金龙敌手,也跃出来加入战金龙,韩忠、韩勇仍不是金龙的敌手,韩孝又出来,方要加入战金龙,金龙喊道:“穷哥哥快出来吧!俩打一个正合适,要三打一个,我可受不了。”
穷樵夫喊道:“两打一个,我还不愿意呢,三打一个,我更不干啦!”穷樵夫遂亮出一对青铜独角娃娃,协助金龙。韩孝与穷樵夫战不到十余回合,韩猛遂也加入战樵夫,两打一个,战得难解难分。闵士琼在马上心中暗想:“孟金龙之勇猛,提起来没有不惧怕三分的,今又加上这个打柴的樵夫,简直如虎生翼了。”老寨主思索至此,叫道:“韩家贤侄闪开!”韩孝心中明白,叫道:“韩忠、韩勇闪开金龙!”韩家二猛遂向左右一分,俱各闪开。闵士琼问金龙道:“你若不献出我的儿子,叫你死无葬身之地!”金龙说道:“你胡说!我将你抓下马来,按地里去!”老寨主专打三十六尸毒药弩,专破金钟罩、铁布衫,金龙不知,仍然玩皮。此时老寨主方要打弩,心中思索:“可惜金龙这样好汉,乃是万人之敌,我若将他一弩废命,真是可惜。唉,大将难免阵前亡。”一飘银髯,就要打弩。金龙说道:“你打冰钻,我要躲是匹夫,你打吧?”老寨主一皱眉缵,弩方要出手,见西山坡上痰嗽一声道:“闵老寨主不要下毒手,金龙不要玩皮无知,俺胜英来也。”
列位,胜爷是怎么来的呢?皆因金龙与大少寨主比武的工夫甚大,未回聚义厅,闵士琼打发二少寨主,胜爷打发大弟子胡景春,前去打探,来到山坡一看,见朱甘棠在那里捆着。二少寨主解开绑绳,问道:“朱寨主这是怎么的啦?”朱甘棠说道:“大脑袋将我捆上,他师徒双战大少寨主去了。”胡景春乃是久经事故的人,心中明白,叫道:“朱寨主!不要在此多说,有话请至聚义厅去说吧。”三人来到聚义厅,朱甘棠报告闵士琼,剑客加入助战。胜爷说道:“不问可知,朱寨主必然是在山坡助大寨主,战吾之盟侄。”朱甘棠也知隐瞒不住,遂说了实话。闵士琼与胜爷俱放心不下,胜爷带着胡景春,闵士琼带着韩家四猛,喽卒打灯笼引路。闵士琼方要打弩,胜爷正然赶到,叫道:“闵老寨主勿下毒手,俺胜英来也!”
闵士琼抬头一看,胜爷白发苍苍,银髯乱飘,走下山坡,叫道:“金龙后退!”金龙喊叫:“穷哥哥,别打啦!三大爷来啦。”无奈韩孝、韩猛二人,仍然围着穷汉痛打。胜爷叫道:“闵老寨主!还不将他们拦住。”闵士琼说道:“韩孝、韩猛还不住手?”韩孝、韩猛这才罢战。穷汉一见胜三爷,跪倒身形,痛哭道:“三大爷,苦死小侄男了。”胜爷心中一怔,说道:“壮士何人也?”穷汉答道:“我乃山东历城李家岗人氏,姓李名永泰的便是。”胜爷说道:“原来是贤侄。你怎么流落到此?”永泰就将老母被虎伤身而死,自己遭遇,说了一遍。
语毕,大哭不止。胜爷道:“贤侄不要悲伤,愚伯父自有办法,叫你尽人子之道。”闵士琼向胜爷道:“方才说得明白,我儿不准伤金龙,金龙不准伤害我儿。现在吾儿闵德润哪里去了?”
胜爷答道:“待我问来。”胜爷遂叫道:“金龙!你与闵大少寨主比试,闵大少寨主哪里去了?”金龙说道:“要了饭啦。”
胜爷说道:“不要取笑,在哪里呢?快说。”金龙说道:“在那边山沟里呢。”喽卒打着灯笼,跟随金龙来到山沟,胜爷一看闵德润一身破衣服,真跟要饭的一样。喽卒们也不敢乐出来,全都捂着嘴,将大少寨主绑绳解开,掏出口内的东西,闵德润羞愧难当,一句话没说,站起身躯,向后山逃跑去了。胜爷说道:“老寨主,他三人兵刃的份量,砸山山崩,砸地地裂,幸而俱都无恙,真是万幸。这身衣服求老寨主勿要追求啦,金龙的衣服已经给我穷侄子穿上啦。”闵士琼满面通红,无言答对。
胜爷又叫道:“闵老寨主!有什么话咱们聚义厅再说吧。”喽卒拉着马,闵士琼背后四猛,胜爷背后金龙与李永泰,来到聚义厅,李永泰叔侄见面,李四爷细问底里,李永泰细说后山之事,说话之间,叔侄不觉泪如雨下,众人俱都劝解。胜三爷做绵长德性之事,如春日之草,虽不见长,日有所增;贼人闵士琼霸盗强梁,虽不即死,日有所损。五路薰香计,费尽心思,被剑客一语道破;摔跤韩猛受伤;探寒泉胜爷不但不被害,还收了左膀右臂的叶承龙,韩秀反被蟒所伤;山坡下比武,暗中埋伏,本欲害人,反弄得画虎不成,山贼父子人前受辱。
闲言抛开,单说两造吃茶吃饭,酒饭已毕,大众各自休息。
剑客与胡景春黑夜才回来,吃喝已毕,也休息了。第二日早晨,六月三十日,大众净等盗灯之事,就听噔噔噔脚步响,大少寨主由角门进来,站在老寨主身旁,大发雷霆。众英雄观看,大少寨主头戴宝蓝色六楞袖口壮帽,身披墨灰大氅,绛紫短靠,皮挺带扎腰,足登薄底青缎子靴子。老寨主问道:“孺子,何以怒气不息?”金龙在东廊下将龙头搠一晃,向山贼说道:“看看兵刃,又到在咱手里啦,象牙冠我也戴着呢。”大少寨主对闵士琼说道:“孩儿衣服不要啦,叫他将搠还回,孩儿要斗斗镖行众人。”老寨主也是不知耻,对胜爷道:“衣服我们不要啦,仍请将搠还回。”胜爷抱腕当胸道:“谢过老寨主。”又叫道:“金龙,将搠给人家!”金龙舍不得给人家,也不答应。
孟二侠说道:“金龙,快将兵刃给人家。衣服送给你啦,这就是面子。”大英雄说道:“再一再二,不能再三,这回我给了,再抢过来,要再托人跟我要,就是我的孙子!”金龙是剑客的子弟,身大,命大,造化大;闵德润是贼的儿子,命小,注定餐刃之命,早晚此兵刃,仍然落到金龙之手。金龙万不得已,将搠扔在就地。大少寨主甩大氅,勒英雄带,一声呐喊道:“两打一个,不算英雄。当着十四省英雄之面,讲究单打独斗,不论哪位。”李永泰、金龙二人并肩而立,贾明说道:“两个大个,别装听不见,人家那叫阵呢。”金龙说道:“小小子,你别损,他那龙头搠尺寸长,我的杵短,一人不准赢得了他。”
金头虎说道:“李永泰呢?”李永泰说道:“他比我力大,不准赢了他。”此时闵德润又说道:“不论侠剑客,单打独斗,我必领教。”胜爷回头问镖行之人:“哪位会斗大少寨主?”
连问两次无人答话,胜爷忙将大衣脱下,揠鱼鳞紫金刀,要斗大少寨主。
此时就听胜爷肩下第三位,一声无量佛:“胜施主乃是镖行之首,不可轻动。贫道给大少寨主接接招数。”语毕,甩道服,摘宝剑,递给邱成,跃众当先说道:“贫道奉陪。”又说道:“邱成,他的搠分量太重,贫道倘有不测,将此剑归汝佩带。此剑五十余年,并未沾过血迹,不要给我错用了。”邱成说道:“谨遵师傅之命。”聋哑仙师遂来到当中,打稽首道:“大少寨主搠下留情,贫道已到晚年,筋骨不堪用了,但愿大少寨主网开一面。”闵德润答道:“老道,你亮家伙吧!”诸葛道爷一提腰围子,取出一物,蓝汪汪一身鱼鳞,两头龙头,手抓着当中一抖,噗隆一声。闵德润问道:“这叫什么兵刃?”
老道答道:“在观中闲暇无事,造了一种玩艺,我自己起的名字,叫双龙头杆棒。”大少寨主冷笑道:“你家大少寨主刀枪不入,玩艺如何应敌?”老道说道:“明知不行,不过给你施主垫垫搠。”大山贼遂举兵刃够奔老道打来,直打道冠。聋哑仙师仙风道骨,飘洒自然,双手合着杆棒,见山贼搠临切近,左手的杆棒一缠龙头搠,右手的杆棒龙头奔山贼打去。大山贼搠法精奇,诸葛道爷天赋奇才,缠就三十六棒。后文书传授邱成,在彭公案上,邱成七棒打通天下。聋哑仙师三十六棒,上十二,下十二,中十二。上十二棒裹脑缠头,将大山贼脖颈缠住,向外一抖杆棒,山贼有五六百斤力量,龙头搠向地下一扎,两腿一叫劲,恰好似三条腿,道爷抖了两抖,杆棒由颈上捋下来啦;中十二棒玉带围腰,将山贼缠住,向里手一抖杆棒,山贼一叫劲,杆棒又捋了;下十二棒将腿缠住,山贼搠杆二扎地,犹如泰山一样,一抖杆棒,仍然捋了。山贼舞起搠来将身子蔽住,点穴法不能近身,聋哑仙师仍然是三十六棒,上下翻飞,山贼的搠抡起来风声震耳,将道爷及杆棒俱都围住。道爷心中暗道:“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我打算将山贼用杆棒扔一个筋斗,并不伤他的性命,出家人以慈善为本,哪知道杆棒不行,贫道一生一世没伤过生灵性命。”老道思索至此,双龙头一缠搠头,纵出圈子外,一声无量佛:“贫道甘拜下风,施主让了罢。”山贼说道:“衣服皮肉未受一点伤,那怎叫败了呢?”道爷笑说道:“我气力不敌。”山贼说道:“为何不出汗?”老道说道:“我不爱出汗。”山贼说道:“不爱出汗,将命拿来!”随后就追。道爷心中暗想:“贫道平生不伤性命,你是非要贫道性命不可。”此时道爷走得稍慢,山贼后面一搠压山盖顶打来,老道闻听金风到脑后,一闪身躯,金鼎龙头搠搠空,老道左手一抖杆棒,说声:“着!”山贼见龙头奔头上打来,竖着搠杆向外一搪,老道左手的杆棒一抖,奔山贼面门眉心点去,山贼此时搠杆再想回来,可就来不及啦,杆棒龙头上的子午钉,正打在眉缵之上。金钟罩练不到眉缵上,只见一股子血喷出,山贼头昏眼花,一晃两晃,老道跟着一抖杆棒,一缠山贼双腿,向怀里一带,噗的一声,山贼栽倒。闵士琼此时颜色更变,心中暗想:“悔不听老乞婆之言,只想我父子天下无敌,想不到德润要丧于老道之手,金钟罩见血就回,再挨一杆棒,必然丧命。”此时只见道爷打稽首说道:“闵老寨主不要惊慌,令郎决无性命之忧。贫道不开杀戒,实出于迫不得已,但能有容让余地,决不肯伤令郎,请老寨主派人搀扶着令郎,赶紧活动活动。”当时过去四名喽卒,搀扶着大山贼往西跨院去活动去了。闵士琼老寨主说道:“也不必再互相较量啦,这就是多此一举。”胜爷说道:“胜英实不愿杀人流血,令郎自取耳。咱静候盗灯之人吧,今日已然六月三十日了。”
大众俱都谈古论今,时至掌灯之后,金头虎贾明在胜爷背后念叨:“蛮子别跑了吧?怎么盗灯啊?”弼昆长老嗔道:“你别惑乱人心,还有两夜一天的工夫呢。”金头虎低头不敢再言,两造英雄换拨休息,一夜晚景无话。是日七月初一日,大家梳洗漱口喝茶吃饭,不必细表,天过了午时以后,大义士仍未露面,等到太阳平西,胜爷心中发慌,暗道:“大蛮子,你可以说了不算,哥哥焉能失信于天下十四省英雄之前呢?”老英雄坐立不安,如坐针毡一般,“看看三天两夜了,你盗不出来不要紧,你倒见我一面呀。”胜爷一旁思索,面带愁容。林士佩察颜观色,林士佩南首是曹荣,北首是韩秀,林士佩叫道:“曹、韩二位贤弟,胜英沉不住气了,我给胜英来一个越渴越吃盐,越冷越打战。我此时会斗他三阵,叫天下英雄看看我林士佩的学业。大少寨主输给老道太冤啦,皆因大少寨主太欠聪明,老道那兵刃是软的,他打来的时候,若先闪开,然后再用家伙去搪,他就是十根杆棒又何济事哉?我会斗他们镖行第一著名的人物,就是输了也不冤。”说着话站起身形,问了问背后的镖枪,摸了摸绣花囊中点穴镢,十字绊英雄带紧了三扣,登了登新换的燕云快靴,抬胳膊踢腿,没有绷吊地方,挽袖面,整壮帽,提起狼牙钻,实有三国吕布之勇。面向东廊下,叫道:“胜老达官!您看看好几百位英雄俱都闷坐无聊,此时才太阳平西,还有一天多呢。武学的宾朋都讲究短打长拿,马上步下,在下要会一会镖行朋友,单打独斗,多者我会三位。头一位我先会一会道爷的杆棒,会斗道爷完毕,我再战两阵。”原来,林士佩怕战的工夫大了气力不敌,故此只言会斗三阵。且说胜爷叫道:“道兄!林寨主要会一会您的杆棒。”诸葛道爷可说不上不算来,遂答道:“我就奉陪吧。”乃将宝剑、道袍交与邱成,蓝布裤褂,白袜云履,念了一声无量佛:“贫道实无惊人的学业,寨主钻下要多多留情。”林士佩答道:“道爷文韬武略,软硬工夫,日行千里,真可称第一的人物。又是世外高人,出家人不诳言,您怎么说您无本事呢?”道爷答道:“林寨主岂不闻天不厌高,地不厌厚,贫道焉敢自逞其能呢?”遂一提蓝布褂,由腰中拉出双龙头杆棒,诸葛道爷要会斗林士佩。
林士佩一举手中狼牙钻,照定道爷就砸。道爷闪身形抖起杆棒,上十二裹脑缠头,来缠住林士佩;中十二玉带围腰,将林士佩缠住,道爷用力一抖,林士佩钻纂一扎就地,双足叫劲,腰一挺,杆棒捋下来了;下十二棒扫堂棒,又将林士佩缠住,林士佩又把钻向地上一扎,犹如三条腿一样,道爷一抖杆棒,仍然捋将下来。三十六棒过去,再翻回来,仍是三十六棒,林士佩倒将杆棒的招数完全明白了,闪展腾挪,狼牙一钻紧似一钻,倒将道爷的杆棒跟人俱都围住,钢风呼呼直响。胜爷看着惊惧,恐怕道爷有失,遂上前叫道:“道兄退后!小弟会战林寨主。”
诸葛爷道杆棒一晃,纵出圈子外,说道:“林寨主,贫道无能,甘拜下风。”林士佩说道:“衣服皮肉并无伤损,何言落败?”
道爷答道:“贫道年迈之人,久而久之,气力不敌。”林士佩说道:“太谦逊了。那么我陪胜老达官。”遂对胜爷说道:“我可就战二阵。”说着话,那狼牙钻对胜爷砸去,胜爷鱼鳞紫金刀剪林士佩的腕子带拦腰斩,林士佩的钻向上立着一绷胜爷的刀,胜爷的刀不敢碰林士佩的钻,赶紧撤刀一矮身,奔林士佩下身扫去。林士佩一退身,狼牙钻向下一砸,胜爷一抽刀,照林士佩右肋梢砍去,林士佩的钻向右挑去,胜爷右边的刀没敢向里递,转身形向肋左一刀砍去。林士佩学的武事真得说高,要是别人躲过一招,躲不过去二招。眼看着左肋这一刀看看砍到,狼牙钻一道钢风,向左绷来。胜爷的刀不敢碰钻,撤步抽身,闪展腾挪;林士佩的钻上绷下砸,左挑右滑,六十二斤半重的钻,使得犹如藤杆一般。二人一合了招,林士佩的钻按枪的招数,一点眉缵,两撩阴,三扎盘肘,四分心,吞吐撤放,撤步抽身;胜爷的刀,闪、砍、劈、剁,上下翻飞,两廊下众英雄看得呆呆发怔。胜爷赢不了林士佩,林士佩也赢不了胜爷,但是胜爷心悬两地,工夫一大,鼻洼鬓角见汗。林士佩一看胜爷见汗,又换了棍的招数,抖擞精神,泼风八打,庄家十六棍,胜爷鱼鳞紫金刀,神刀出入,无论如何林士佩的钻砸不上胜爷的刀。林士佩庄家十六棍打完,又使大枪的招,滑、拿、绷、扒、压,劈、砸、盖、挑、扎,胜三爷衣襟湿透,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此时旁观者看得明白,东廊下神刀将李刚叫道:“道兄!胜三哥气力看看不敌,我将三哥替下来如何?”
道爷说道:“四弟,你我师兄弟,我是知道的,你的刀法不如你胜三哥。吉人自有天相,四弟不要临敌。”金头虎在弼昆长老背后叨叨念念:“我三大爷也不知是怎么把老道得罪啦,过去三五个,把林士佩围住群殴。”和尚回头道:“你这孩子胡言乱语!人家多少人?咱们才八十余人,孺子不许多言,后退!”
傻小子叨叨念念:“三大爷人缘真不好,和尚、老道都给得罪啦。”不表傻英雄自言自语,此时闵士琼捻定花白胡须,得意洋洋,心中暗道:“林士佩与胜英有不解之仇,必然下毒手。一钻扎上胜英,由前心透后心,由左肋梢扎透右肋梢,一裹手腰断两节,向外一推,头尸两分。胜英若死在当场,东廊下八十余人,他们就无有主张了。想要出离山口,头道山口三层喽卒,二道山口三层喽卒,三道山口三层喽卒,三道山口共合三百六十人。要想出山,势比登天还难!向东去,有横涧一道;向西去,水内埋伏层层;向北去,后寨犹如天罗地网。我将镖行八十多人,一网打尽!”胜爷与林士佩战的工夫一大,天已昏黑,喽卒掌上灯笼火把,十四省英雄,莫不赞美林士佩与胜爷的武学,真是鸦雀无声,一语全无,静落落只闻钢风响。
忽然间就听得远远人声鼎沸:“了不得啦!挡不住哇!”
声音隐隐传来。忽然又听喧哗声音距离较近:“快跑哇!别找死呀!”紧跟着再听,更近啦,声音更大,大喊:“了不得啦!快跑哇!”闵士琼闻听,暗吃一惊,正在心中得意洋洋之际,忽听得这种声音,暗暗心中纳闷道:“就是有人撞山口,自有报事的喽卒来报。怎么只闻喊声,不见来报呢?”列位,闵士琼错怪了报事头目啦,撞山口的这位是跑着打,报事的喽卒向里跑时,这位腿底下快,追上一棍,脑浆崩裂。二道山口报事的也给打死啦,三道山口报事的腰上挨一棍,虽然没死也起不来啦,哪还有报事的喽卒呢?老寨主遂叫道:“德俊看看,外面是什么人喧哗喊叫?”二少寨主方要出东角门,撞山之人一个箭步,已经纵进东角门,又一个箭步,进了聚义厅,手擎一条棍,青纱缠着,进了聚义厅,打开了棍上的布,并没有多少血迹,皆因为是跑着用棍乱扫,喽卒们一看来得凶,就乱了次序啦。大众观看此人,头上戴米色六楞袖口壮帽,身上米色短靠,蓝绒绳打十字绊,胸前衬蝴蝶扣,一巴掌宽的绣花的英雄带,上绣蝴蝶闹海,暗藏八宝,因为短衣服,前有轮罗伞盖,后有花冠鱼肠,银灰绸子腰围子,下穿燕云快靴,虽然漂亮,扮妆的不匪,细腰窄背,双肩抱拢,蚂蚁腰,白素素一张脸面,五官俊美。灯光下看不甚真切,白昼若是细看,上有一道赤红线,打左眉下直穿左眉上,年纪就在十七八岁。古时赤线穿眉的人,有一个黄巢,他是三道赤红线,两眉两道,鼻中一道。
此人虽不比黄巢,也是该当大开杀戒,专收天下亡命徒。这一出世,一条棍纵横十四省。大众观看,此人将棍上青纱捣开,露出一条亮银盘龙棍,向方砖地上一立,棍齐人的眉际,两头银箍,银箍里面两条银龙,故名亮银盘龙棍。此时胜爷纵出圈子外,站东北角观看,并不认识此人。此人也不认识胜爷,但是此人在松竹观时,常听老师叨念几位师兄的长相并且胜爷用的是鱼鳞紫金刀,此人一打量胜爷,就知道必是胜三哥了,遂对胜爷躬身,说道:“胜三哥,我先拿住小儿林士佩,然后再拜见老师兄。”您道,镖行众人俱都不认识此人,惟有叶伯纭知道,叶伯纭遂与众人报告了来由。单说林士佩观看蒋五爷大为不悦,如何蒋五爷认识林士佩呢?皆因蒋五爷在路上闻听有一个林士佩,与胜三爷是劲敌,蒋伯芳记在心里,不然见了胜三爷也是先找林士佩。此时林士佩观看蒋五爷十七八岁的一个学生,心中说道:“那棍必是竹子的,包着铁皮,绝不是浑铁的。”林士佩右手将钻立于尘埃,对蒋五爷道:“你乃一无名的娃娃,你也拿耳朵摸摸,林士佩何如人也?告诉你明白明白,南七省的绿林道……”语至此,用手指黑水湖的曹荣说道:“那是黑水湖的英雄曹荣。”又指着韩秀说道:“这位是莲花湖的韩秀。”又指澎湖汪忠、巢湖李豹以及闵士琼,都表白了,最后手指萧玉台的袁龙、袁虎,也道了字号。复又说道:“镖行之中胜三爷、九头狮子孟二爷、神刀将李刚、屠镖头、萧三侠等,都是出色的人物,没听说过你这个蒋伯芳。”蒋五爷一听,只气得美玉脸一红,七窍生烟。正是小马乍行嫌路窄,大鹏展翅恨天低。蒋五爷双手合着亮银盘龙棍,先打林士佩,后战十四省的众群寇。
列位,蒋五爷何以来迟呢?皆因他下山的时候,对艾爷说道:“恩师,弟子不识路程。”艾道爷道:“为师这里有路程单。”蒋五爷又道:“弟子见了师兄不认识,奈何?”艾道爷道:“唉,贫道知汝必开杀戒,汝赤线穿眉,杀人无数,贫道也无法阻止。兹有宝剑一口,此剑乃是雌雄二剑,今赐汝一口佩带,见了你胜三哥,以宝剑为凭。贫道尚有嘱咐,汝必须牢牢切记,如犯戒时,贫道必取汝首级。一不许你大街卖艺,二不准你偷盗窃取,三不准你贪恋美色,四不许你妄杀好人。此剑贫道佩带七十余载,未尝妄用,今汝佩带此剑犹如师在左右,切勿妄为,切嘱切嘱。”伯芳含泪受命,诺诺连声答应。参罢佛像,拜别了老师,伯芳洒泪下山,临别时艾道爷只给了两吊钱盘费。晓行夜宿,这日伯芳来到杭州,两吊钱早已用完,腹中饥饿难挨,无精打采,躺在庙台阶上睡了一天。已经饿了一天啦,看看不支,又饿了一天,到了夜间,再想睡也睡不着了,翻覆辗转,长夜不眠。列位,多大的英雄也搪不住饿。礼义出于富户,良心丧于困贫,人要是真三天不吃饭,无论是多大英雄也就不英雄了。但是还有一层说法,是君子,无论怎么挨饿,他也不能为非作歹,不怎么当初圣人说,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呢?至于那人贫志短,马瘦毛长,又说,饥寒起盗心,那本是下流之辈哟,蒋五爷是什么样的英雄?饿了三天,走道儿就弯着腰了,躺在庙台上,心中思索:“临下山的时候,恩师嘱咐我,不叫我当街卖艺,要是许我卖艺,就凭我这一身本事,棍也有,剑也有,扔在地上,一天我也能弄几两银子。若以偷盗论,像我蒋伯芳能有日行千里之技,****杭州的银子易如反掌。”读者问道,蒋五爷日行千里,杭州距万笏山有多远呢?
列位,蒋五爷走的是水路,雇用船只,腰里头没有什么盘费钱,车船店脚,这宗生意在昔日时最难做不过,不是故意的欺凌旅客,就是绕弯愚弄行旅,蒋五爷又没出过门,长到十八岁,方才下山,犹如白面书生一般,在路途之上应当花十个的,蒋五爷就得花十五个,所以到了杭州地界,盘费就没有啦。在庙台之上一夜无眠,不知所以,又不敢卖艺,又不敢偷盗,不啻釜中之鱼。也是人到难处想宾朋,蒋五爷忽然想起当初,在万笏山时曾有一朋友,此人姓董名世兴,在东门外高台阶开设同义合杂货店,我何不前去访问?果有此人,或可暂济燃眉,借些路费,好够奔江苏十三省总镖局。
蒋五爷一夜无眠,心中乱自打算,忽听金鸡报晓,东方发亮,晃晃悠悠打庙台阶上走下来。走了不远,见有一个摆摊的山东人,蒋五爷来到摊前,一看那摆摊的山东人,手中拿一个铁片尖刀,在石头上磨呢,见蒋五爷到了摊前,那山东人问道:“你买俺磨的这把刀吗?”蒋五爷说道:“我不买你的刀,我卖给你一条棍。”蒋五爷手擎亮银盘龙棍,说道:“卖给你这条棍。”山东人一接棍,没接住,当的一声,掉在尘埃。山东人将眼一瞪,说道:“是铁棍啊?不要。”蒋五爷说道:“少卖俩钱。”山东人说道:“白给俺也不要,我没钱雇人搭棍。我赚二百钱,还留着一家大小吃饭呢。”蒋五爷打了一个唉声,弯着腰又向前走去。工夫不大,来到东门外一带,一打听董世兴,有人说:“开了大银楼缎店啦,已不在此开杂货店了。”
蒋五爷无法,又向前走去,走到闹市街前,见有一家大古玩铺,蒋五爷走到台阶之上,进了柜门。那站柜的是一位山西人,看他外表,长得挺漂亮,叩其中空空如也。此人问蒋五爷道:“壮士找人吗?”蒋五爷说道:“我不是找人,我卖给你一口家伙。”
蒋五爷美玉脸通红,将宝剑递给山西人。山西人接在手中,拔不出来,山西人遂说道:“此剑都锈住啦。”蒋五爷答道:“你岂不闻:匣中宝剑不用磨,劝君休娶二姣娥。园中有井防坠落,后户谨记别通河。僧道尼姑休来往,堂前莫走卖花婆。诸公切记世间事,积善人家福寿多。掌柜你不知此剑来历。”说着话将剑接到手中,左手一按绷簧,右手一拉剑把,一道闪电,霞光夺人二目。老西说道:“啊,你真有耐心烦,磨得真亮。”
蒋五爷说道:“我路过此地,没有盘费啦,我故此卖心爱的宝剑。”老西问道:“你要多少钱?”蒋五爷答道:“我要五十两银子。”老西说道:“五十两银子,打口银剑,包口金剑。你抢古玩铺就完啦,何必卖剑呢?”此时就见柜房内茶青单帘一起,出来一位老者,青透地纱马褂,茶青两节大褂,手拿团扇,口中叫道:“李掌柜你又跟谁吵嘴?一天净是你和买主打吵子。”李老西说道:“老掌柜的,你看看这口剑,他要五十两银子,穷疯啦。”老掌柜接过宝剑,用手指一弹剑柄,就听当啷啷一声响亮。老掌柜的打量蒋五爷,四楞抽口青布壮帽,青布裤褂,白袜云鞋,脸上看,眉如弯月,目若朗星,两耳垂轮,一位美貌的少年,好似方出门的大学生。老掌柜的问道:“少壮士,此剑是一口是两口?”蒋五爷答道:“就是一口。”
掌柜的说道:“惜哉惜哉。此剑乃是一对,雌雄阴阳分两口,此剑剩了一口,阴阳不合,雌雄两分,若是两口,二百银子可卖。少壮士,我给你三十两银子。我也不按钢的买,若是按钢的买,可就不值那些钱啦。少壮士如其不卖,你拿到别家再卖,若有三十两价钱的,回头我给你五十两银子。”蒋五爷闻听老头将剑的来历说得明明白白,有心不卖,肚子里饿,大英雄长叹一口气道:“掌柜的,你将剑放在一旁,迟十天半月我再来取剑。”掌柜的摆手说道:“少壮士不懂买卖规矩,我们收下货物,号上条子,放在架子上,明天就许有主顾出重价买去,三十两买的,我们就许号八十两、一百两。若买了货不上架子,被同业的知道了,一倍罚百倍,还得请同业吃酒赔不是。我们这里比不了当铺,系上号头,你可以凭票赎回。”五爷闻听,不由得心中难过:此剑再无回归之理。心中说道:“恩师,我要饿死,此剑也得落于别人之手,弟子实出于无法了。”英雄思索至此,长叹一声,一跺脚,地下方砖踏碎。李老西叫道:“我的亲娘祖奶奶,你要拆我们的古玩铺呀?”掌柜的说道:“李掌柜不要大呼小叫,这位壮士是好武之人,碎了一块砖不要紧的。”就听有人说道:“喝,真有力气,一跺脚方砖碎了。”
掌柜的说道:“壮士如不欲卖,请到别家走走。”说着话,掌柜的回头上柜房里面去了。蒋五爷此时站在柜台外面发怔,掌柜的又打屋里出来说道:“少壮士真走时气,我们这里有一位串门子的绸缎银楼的东家,听说少壮士困住,周济你三十两银子盘费,可没有我们万聚号之事。”蒋五爷说道:“你将大德的君子请出来,我当面致谢。”掌柜的说道:“人家不在谢与不谢。”蒋五爷说道:“大礼不能越过。”掌柜的一看蒋五爷是个志诚君子,遂叫道:“董大爷,你出来吧!这位少年要当面致谢。”就见茶青色单帘一起,一股异味清香。列位,男子哪有脂粉味?原来是沉香十八子的气味儿。五爷一看,是一位十八九岁的少年,遂控背躬身说道:“仁德君子周济我落难之人,敢问君子贵姓高名?请道其详,我倘有寸进,必当答报大恩大德。”董世兴道:“壮士,须些小事,何足挂齿?我当初也打难处经过。”蒋五爷道:“仁君子,如不说出名姓,我宁可穷困死,我不能要你银子。”掌柜的说道:“董爷,壮士乃是志诚君子,我告诉这位壮士吧。姓董名世兴,这位董爷是绸缎店银店的东家。”蒋五爷一听,上下打量道:“原来是兄长。
还认识小弟吗?”董世兴说道:“我看看眼熟,不敢相认。”
蒋五爷道:“你可发财啦。小弟乃武昌府江夏县,万笏山松竹观的蒋伯芳。”董爷说道:“五弟,算我不是。掌柜的别秤银子啦!我弟兄当年曾闲谈过,肩膀齐了为弟兄,要有穷的便不是朋友了。今日五弟故意打扮的穷样,前来和我取笑。这是我的东家,五弟快去家走吧。”
董爷在先,蒋五爷在后,出了古玩铺,蒋五爷饿得弯着腰,慢慢而行。董爷叫道:“贤弟,我也给你娶了嫂子啦,三处生意,上下二百来位同事的。五弟之恩,哥哥岂敢忘记?皆因我打算秋后买卖稍闲,我再去武昌府接你。咱哥俩虽是没打一个娘肠子爬出来,犹如亲弟兄一样,我敝亲给我银子作的买卖,我的敝亲无儿无女,这个生意就如同咱兄弟二人的一样,比如说买卖要值五十万整,咱哥俩每人二十五万。”蒋五爷问道:“家中离此多远?”董世兴说道:“在兰竹巷。”走了有三四里地,来到一个巷口,清水脊的房子,门外栽种几棵小门槐。
北京的俗语,树小新房画不古。您要看清水脊的新房,门前小树不高,屋中必是挂新画。老财主则不然,门前树大荫凉大,房子也是旧的,书房画也是旧的。闲言少叙,董爷用团扇打门环,叫道:“刘妈妈开门来!”就听里面有人说话:“大爷回来啦?”董爷答道:“回来啦。”双门开放,刘妈问道:“这位是谁呀?”董爷说道:“这是我的盟弟。”弟兄二人进了门,蒋五爷一看,四合房子,上房五间,高垂细竹帘,天棚下养鱼缸,奇花异草,很是雅观。董爷喊道:“娘子出来,与盟弟会见!”就听上房屋中答道:“哪位盟弟?”董爷说道:“我常跟你提念的盟弟蒋伯芳。”蒋五爷一看,出来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妇,姿容秀美。怎见得?有赞为证:红粉佳人真可瞧,粉面桃腮杨柳腰。身穿衣裳是锦绣,窄窄金莲裙下飘。董爷叫道:“娘子,这是五弟。”又叫道:“五弟,这是你嫂嫂。”娘子道了个万福,遂问道:“你好。”蒋五爷控背躬身叫道:“嫂嫂,可好?”弟兄遂向堂屋走进,婆子掀起帘子,弟兄前边走,娘子后面跟随。蒋五爷一看屋中陈设雅致,花梨紫檀的家具,非常讲究。董世兴与蒋五爷分宾主落座。娘子在东面几凳落座,董爷说道:“娘子不要谦逊,这如同我亲兄弟一样,不必拘束。”
董爷的岳父家姓王,王氏娘子遂叫道:“刘妈,给五爷沏一壶好茶来!”工夫不大,将茶献上,蒋五爷喝着茶,直皱剑眉,肚子里三天没吃东西了,茶倒好喝,肚子难受,酽茶冲得蒋五爷肚子里咕噜咕噜的直响。王氏杏子眼一转,叫道:“五叔,大概没吃饭吧?”这一句话问得五爷美玉脸通红。按说到了高亲贵友家,没吃饭也得说吃啦,蒋五爷饿了三天啦,大丈夫饥饿难挨,遂答道:“还没有吃呢。”王氏娘子遂叫道:“刘妈!五叔不是外人,若是外人就到外面饭庄子吃去啦。既不是外人,就在家中随便用点酒也就行啦。你给溜个腰花,炒个肚丝,配俩凉碟,烫两壶干酒。”刘妈手是真快,工夫不大,将桌子摆好,菜也端上来了。王氏娘子遂手提酒壶说道:“我敬五兄弟一杯酒。”五爷说道:“嫂嫂,我不会吃酒。”王氏娘子说道:“不要客气,你还拿嫂子当外人吗?你弟兄如亲手足一般。”
蒋五爷说道:“实不相瞒,庙中不叫喝酒。”董世兴也想起庙中不叫饮酒了,遂说道:“五弟是不喝酒,你我二人喝酒,五兄弟吃吧。”刘妈遂端来四碟蒸食,五爷一看,四碟蒸食,还不够半顿呢。王氏娘子杏子眼一转,看得明白,蒋五爷不是买主,是吃主。遂又叫道:“刘妈,将那四碟蒸食也端来!”刘妈又将四碟蒸食摆在桌上。蒋五爷狼吞虎咽,吃了八碟蒸食。
王氏娘子又要叫刘妈端蒸食,蒋五爷说道:“小弟饱了。”刘妈端上漱口水,都吃完了饭,说会子闲话,董世兴遂说道:“五弟好清静,后院收拾干净,就叫五弟在后院休息吧。”弟兄二人遂够奔后院,有东房两间,屋中洁净雅致,床帐鲜明,董爷说道:“贤弟,咱弟兄身材不差多少,我看看你的鞋多大尺码?”
刘妈给沏过茶来,蒋爷喝着茶,董世兴说道:“五弟风尘劳苦已极,就自己喝茶休息吧,刘妈没事别到后院。”董世兴到铺内,带领着学生意的到了?***蚰欠哿榘椎募讣箅T谀歉瞿暝拢梦涞纳醵啵篮梦渲舜┮路难剑佬擞纸∫路蛄思干恚职碛⑿鄞肯叽樱矫逼讨杏致蚣付プ趁保笮搪蛄思杆粼瓶煅ァ⒏W致摹⒍邢舛械男诅弊油嘧印R磺兄帽钙胝蚍⒀降南雀椭良抑校薪逡逶〗嗌恚灰陆硪驯希滞佬死吹蕉械辏罅炝苏乒竦募巴碌模冀械搅私逡媲啊6源笾谒档溃骸霸鄣牟贫褪钦馕唤逡醒径际撬先思业模颐歉缌┦前菪值堋!倍佬私裆贤说龋几逡樯芡炅耍执蚍⒛昵嵫降慕辛瞬梅欤垢逡茸隽较渥哟笮∫路A礁龆械暌桓鲆ィ逡檬裁炊妓姹悖纸型碌牡酵蚓酆湃〖秆缮玫牡肚埂2坏轿迤咛欤指逡帐傲郊涫榉浚奈涫檎6佬硕源逡尬⒉恢粒咳展沧蓝场?BR> 这日二人正在吃饭之时,董爷叫道:“五弟,要有大户人家的姑娘,品貌俊美的,叫你嫂嫂相看,给你定下亲事,办完事之后,爱与哥哥同居,就在此院内;不欲住在一个院内,就在花园内另盖房屋,样式由兄弟你自己出。”五爷闻听暗道:“哥哥虽然好心,你哪里知道,我正练金钟罩童子功,焉能够娶媳妇呢?”五爷思索至此,叫道:“兄长,我们练武的人,非过廿岁不能娶妻。并且我还不能在兄长家内久住,我本是寻找师兄,路过此处。”董爷问道:“五弟,但不知令师兄何人?”
五爷答道:“现在江苏开设十三省总镖局,姓胜名英字子川,号称神镖将。”董爷道:“此人不是一位老者吗?怎么是你师兄呢?庙中那位黑髯的不是你师傅吗?怎么徒弟倒比老师还大呢?”五爷道:“胜三爷还是我的三师兄呢,我大师兄都八十余岁啦,二师兄七十余岁,乃是道者,四师兄弼昆长老与我胜三哥岁数不差上下。我老师艾道爷乃是返老还童,胡须头发由白而变黑,现在成了剑客,一百余岁之人了。我老师派我出庙找我胜三哥,做些替天行道、剪恶安良、行侠仗义之事。”董爷道:“贤弟,我盼你如天神似的,将你兄弟盼来,好容易见了面,你又要走,是万不能的。现在有一宗绸子,非我亲身去办不可,我现在就要起身,还得贤弟你给我照看生意呢。候愚兄办货回来,也不能就叫你走,我跟贤弟提过,这三号买卖就是咱们两人的,虽不能同生,但愿久住一处。明天我拨兑银子,后天我就要起身,咱哥俩如同亲弟兄,该喝茶叫你嫂嫂或叫婆子沏茶,该吃饭叫她们给预备饭。”董爷又叫道:“娘子!我与五弟虽非一母所生,如同亲手足一样,我走后千万不许慢待了。”嘱咐再三,是日董世兴遂办货去了。
一早起身,王氏娘子见丈夫走后,叫道:“五爷!今天早饭得喝点酒吧?”五爷道:“小弟一滴也不能喝。嫂嫂我今天也不能在家中吃饭,三号买卖,俱都吃喝随便。”王氏娘子含笑说道:“五兄弟,你哥哥在家你就在家吃饭,你哥哥不在家,五兄弟你就往外面去吃饭。你哥哥回来,必要问我,你看他文质彬彬的,他脾气很大。你还看不出来?你要一到外面吃饭,嫂子我就担了不是啦。”蒋五爷怕辜负嫂嫂美意,遂在家中用饭,王氏娘子告诉婆子预备了两份杯箸,放在一张桌上。蒋五爷叫道:“嫂嫂!你在炕桌上吃,我在八仙桌上吃。”王氏娘子笑嘻嘻地答道:“家无常礼,何必两桌吃饭呢?”王氏让之再再,蒋五爷年轻,心中甚为不安。酒菜摆齐,王氏娘子指使刘妈向外边买东西,刘妈走后,王氏娘子说道:“五弟,今天嫂嫂给你满一杯。”美英雄站起身躯说道:“小弟滴酒不能下咽,请嫂嫂自饮吧。”王氏娘子说道:“五弟,一人不喝酒,二人不耍钱。”蒋五爷说道:“小弟实在不能饮酒。”蒋五爷说了几句闲话,王氏自己饮酒。你道,蒋五爷头一次与王氏见面时,王氏就有爱惜之心,后来蒋五爷又换了一身簇新的衣服,王氏看着更俊美啦,腹内早怀邪念,恨不得其便,今乘董爷办货出外,婆子又是王氏的心腹,早已不言而喻。王氏借着酒兴,眉目传情,蒋五爷正颜厉色,佯作未知。王氏又叫道:“五弟今年多大岁数了?”蒋五爷站起身形说道:“小弟今年十八岁了。”王氏闻听,笑道:“咱俩同庚啊,你哥哥比咱们大一岁,他十九岁了。”蒋五爷说道:“我二人结拜时他十六岁,我十五岁。”王氏又叫道:“五弟,人过青春没有少年,大兄弟你办了喜事没有?”蒋五爷控背躬身说道:“嫂嫂,我是庙里的道童,身入玄门,不许娶妻。”王氏说道:“怎么诸葛亮还招亲呢?”蒋五爷说道:“我不懂得。”王氏又说道:“和尚老道还有外家呢。”蒋五爷答道:“我更不懂。”王氏又说道:“我许配银楼掌柜的为妻,他不明白世故,你看看我押帖的这副镯子,都老的掉了牙啦,五弟你看看。”说着话,一挽桃红袖口,露出赤金镯子,叫道:“五弟!你看呀。”玉腕雪白粉嫩,好似打了皮的藕棒儿一般。蒋五爷摇头道:“我更不明白这个。”王氏一下腰又将玫瑰紫的裙,掀起来道:“五弟,你看看嫂嫂的鞋,是我自己做的,巧不巧?”五爷道:“这我更不晓得。”王氏说道:“五弟,你都不晓得,你给我打一副镯子行不行?”美英雄答道:“等我哥哥办货回来,你点出样来,叫我哥哥给你打去。”王氏说道:“这宗事别叫你哥哥知道,咱二人暗含着就办啦。”五爷说道:“我手中没有钱。”列位,妇人不可嗜酒,都说赌博为淫盗之媒,美酒更为诲淫之物。董世兴十九岁,文质彬彬,怎么妇人还能有邪念呢?列位,人要是走正道,对于色上就差啦,董世兴是三号的买卖东家掌柜的,本来没有这些闲心。若是才子,必用心文章诗赋,对于爱情不大亲近;若是贪赌之人,昼夜豪赌,对于色上也是很轻的。妇人好贪风流,因此看见蒋五爷太阳穴凸着,胸脯翻着,细腰窄背,她可不知道蒋五爷是一位人中豪杰,不但坚壮,并且能横推八匹马,倒拽九牛回。妇人百般调笑蒋五爷,蒋五爷佯作不知,王氏遂上前奔五爷而来。蒋五爷一看神气不好,站起身形,一拍桌面,桌上的陈设几乎都碎了,蒋五爷并没用力,要是用力桌子就碎了。蒋五爷一转身形,说道:“嫂嫂喝醉了,从今后不与嫂嫂共桌吃饭。”蒋五爷走后,王氏坐在太师椅上,双手捋定膝盖,心中暗道:“蒋五莫非是呆子?凭我这样的姿色,就打不动他的心肠?”不表王氏胡思乱想,单说美英雄走出去,来到书房,稍微坐了一会,心中异常烦闷,遂出离了董宅,够奔西湖。路过断桥亭,五爷懒观西湖之景,心中思索:“董兄是大仁大义,知恩报德。像我兄长文质彬彬一个书生,娶了这样不贤之妇,恐怕被妇人所算。唉,我是帮腔的上不了台,管他那些呢。此时我也不能走啦,我游完西湖,或去缎店吃饭,或到小馆吃饭,单等兄长归来,我早离他家,是为上策。”五爷一边走着,一边思索避免嫌疑之计,游完了西湖,到柜上吃饭,叫学生意的给买了一个锁。五爷从此每日掌灯之后回归董宅,每日清晨起来,王氏还未起床时,五爷遂起来,将后宅门一锁,归绸店吃饭,日日如此,才引出来一段奸夫淫妇的笑话,五爷代兄化嫂出了人命,闹得杭州天翻地覆。
这日晚间,天交二更之后,五爷在书斋观看圣经贤传,美英雄心惊肉颤,放下书本,扎绑停当,佩带宝刀,来到院中舞了一回八仙剑。骤然间看盟嫂房中灯光异常明亮,美英雄收住了招数,忽然又听房中有人痰嗽,五爷心中思索:“莫非兄长回家了?怎么不来见我呢?”想罢,将宝刀还匣,来到后窗户外。五爷思索:“若湿破窗纸,就失了自己的身份,暑热天气,盟嫂就许未穿上身的衣服。”于是蒋五爷侧耳细听,一层窗纸之隔,就听妇人说道:“少爷,你怎么不言不语?你要愿意与我作长久夫妻,可以从我之计;你要不愿作长久夫妻,打这儿一刀两断,从今后你就不必来啦。”就听男子答道:“娘子,你我自从见面之日,如胶似漆,我一时见不着你,就茶饭难咽,为何说这断情绝义之话呢?”又听妇人说道:“我们那口子现在出外办绸缎,一二日就要回来啦,他要是回来时,你在哪里摆呀?你要愿意作长久夫妻,明天早晨我给你几十两银子,你多买点砒霜毒药,我丈夫现在又招来一个无知的朋友,不知道饿了几天啦,饿得弯着腰来的,此人姓蒋名伯芳,在我们家吃了饱饭啦,饱暖生淫欲,前者他还调戏我,我抽了他两个嘴巴子,天天也不敢见我,掌灯回来归后院书房睡觉,早晨起来就走。多买点毒药,我给他沏茶送去,我给他一个好看,给他将茶满上,他必然不疑,喝下去一死,花几两银子雇几个穷汉,弄一口薄皮棺材装好,搭到城西空地一埋。我那丈夫是外来的,此处也没有近门当户,他回来时,我先将他灌醉,然后酒里也给他下上毒药,他要死了,我就假装披麻带孝痛哭,有人问时,我就说他办货回来,他中了阴寒啦。将他发送了,这三个买卖连住宅,都归大少爷你。”那男子说道:“人命关天啊。”妇人说道:“你要怕人命关天,咱们就一刀两断。”男子又说道:“我岂能辜负娘子的美意呢?明天多拿俩钱,砒霜是很贵的东西。”蒋五爷闻听,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气向胆边生,就要拔剑。蒋五爷又一想:奸夫淫妇谋害本夫,于我何干?方然思索到这儿,自己又暗暗叫道:“蒋伯芳!你若这样想就错了。董世兴待我蒋伯芳是何等的恩高义重,岂能视同旁人?”小豪杰二次按剑把,宝剑离匣半尺有余,要蹿过房去,进屋杀那奸夫淫妇。美英雄方要下手,又想起了老师之戒,凡事必要三思而后行,如果我盟兄回来时,家中出了人命,官面要检验,我兄长乃是体面之人,必然羞臊难当,难以生活,如此岂不是害了吾之盟兄?我必须想个万全之策,叫我兄长不能现丑,给我盟嫂打断了奸夫。英雄遂压下心头之火,转身形够奔书房,自己坐在书房之中,思想多时,主意拿定。打一盹睡,天交四更时分,出了书斋,纵上盟嫂卧房,单等奸夫走时,跟下去办事。
就听盟嫂房中隔扇一响,看见男女二人,拉拉扯扯,一阵凉风将妇人披着的斗篷吹开,内现银灰色的衣服。行侠作义之人最忌看妇人的小打扮,蒋五爷遂扭项不看。奸夫淫妇走到大门道,有不忍割舍的景况,妇人说道:“大少爷留神怀中的银子,我怎么心惊肉跳?这七八天的工夫,许是累的。”男子说道:“我也觉着坐卧不安呢,是何缘故?银子倒不要紧。”说着话,男子出了大门,王氏将门上好,回归自己屋中休息去。
小豪杰在房上看得明白,奸夫不走大街,直奔小巷,蒋五爷蹿房越脊跟下来了。原来,此奸夫乃是杭州落魄的财主,他将家当花尽,学了这么一宗能为,他要看见水性杨花的妇人,他必然有手段达到目的。单说穆大少爷走着道儿,心中暗想:每夜妇人必给我几两银子,他箱子里的衣服随我使穿,我这才叫艳福不浅呢。心中胡思乱想,已经走到西北城角墙根底下,就见树林中纵出一人,手拿宝刀,霞光闪闪,冷气森森,一声喝喊:“站住!”穆大少爷正在心满意足,一见此人,不啻半空打了一个雷似的,遂说道:“城内你敢断道劫人吗?”蒋五爷闻听,唾了穆大少爷一口道:“天气尚早,你来此何为?”
穆大少爷说道:“我跟我亲戚一块喝了几杯酒,故此这般早便回家了,因为是酒兴,要不然我就住在亲戚家了。”蒋五爷说道:“你与董世兴之妻有染,要谋害本夫及外来的朋友,我都听见了。告诉你吧,他那朋友就是我。”穆大少爷闻听,吓得急忙跪在就地连连叩头,如同小鸡儿啄米一般。蒋五爷说道:“你与王氏是谁给介绍的?由何日有染?你要说了实话,万事皆休,饶你狗命。”穆大少爷说道:“大太爷,皆因为那一日我游玩街市,见一妇人在门前买花,妇人与卖花之人取笑,我在旁边观看,妇人看了我几眼,含笑而去。婆子出来送钱,我一看那婆子原来认识,我遂问刘妈,此家是干什么的?刘妈告诉我是绸缎银楼东家娘子。我遂托刘妈给我成全,并给刘妈一锭银子,刘妈应许给我成全好事。也是事逢恰巧,因妇人的丈夫出外办货,晚间我跟刘妈入了那院子,我藏在一间空屋子内,刘妈用语一勾引妇人,刘妈又将我暗暗带到娘子屋中,因此我二人有染,今天才七八夜。”蒋五爷闻听,哈哈一笑,遂说道:“奸淫人家妇人,又要谋害本夫,还要谋害人家的朋友,你是可杀不可留!”蒋五爷一个杀字未曾出口,宝剑一裹手,穆大少爷头尸两分,蒋五爷向外一纵,抬腿擦剑,然后将宝刀还匣。
穆大少爷死后,蒋五爷走到死尸跟前,用手指沾血,写在穆大少爷衣服之上,写得是:“此小辈奸淫良家妇女,侠客愤怒,仗剑而诛之。”蒋五爷写罢,转身形要走,又想起奸夫囊中尚有银两,五爷将银子取出,从原道回归董宅后院。
进了书房,蒋五爷写了一封书信,封好了,又将自己衣箱打开,连做的衣服带买的衣服,将心爱的粉莲色、银灰吉祥白的挑选了四身,英雄带十字绊鞋袜等物取了两套,打成卷,用油绸子一包,盘龙棍用青纱缠好,书信带在囊中,又取了三二十两散碎银子,不开后门,越墙而出。天光已然微亮,来到缎店门口一看,还未开门,蒋五爷来回的走了几个弯,缎店这才开门。蒋五爷进了屋中,大众一看问道:“五爷今天怎这般的早?”五爷说道:“心中烦闷。”说着话走到柜房。掌柜的问道:“五爷有什么急事吗?”蒋五爷说道:“兹因十三省镖局子现在给我带来一信,因有要事赶奔十三省镖局,东家回来时,就说伯芳临行仓卒,不及面辞,我这里有书一封,请交东家。”
掌柜的说道:“你要多少盘费钱呢?”蒋五爷说道:“三二十两散碎银子足矣。”掌柜的说道:“你必须多带点盘费钱,东家回来,也好放心。”蒋五爷说道:“太多了份量重,我也嫌累赘。”
蒋五爷走后,董世兴回到柜上,掌柜的将信交与董世兴,董世兴拆书一看,上写道:“世兴盟兄大人台览:小弟有要事去江苏,临行仓卒,不及面辞,殊为歉意。嗣后兄不可远离家乡,刘妈万不可用。客言不叙,后会有期,此请大安。”董世兴看完书信,痛哭不止。
单说穆大少爷被杀之次日,地方早报告了官面,官面验尸,本城人都认识,乃是穆大少爷被人杀死。穆大少爷的老娘听得凶耗,跑到尸场,抚尸痛哭,死过去三次。众人并且传说,穆大少爷衣服上有字,上写:“此小辈奸淫良家妇女,侠客愤怒,仗剑而诛之。”王氏娘子在家闻听,暗中痛恨叫道:“老五你可太狠啦,但是这件事,我还不能声张。”王氏又一转想道:“蒋老五你还算有点情面,不然,你将我杀了也是白杀。”王氏想至此处,自己叫自己:“王氏,王氏,你娘家也是书香门第,丈夫是买卖之家,董世兴仪表不俗,有何辱没于你?你偏作此下贱之举。”由此王氏痛改前非,与董世兴安心度日。且说董世兴看完书信,回到家中先将刘婆辞去,大闹王氏一场,王氏自己知事情做错,俯首不敢辩论,痛哭哀求丈夫。三年后王氏娘子产生一个男孩。蒋伯芳一出世便将淫乱的盟嫂感化成了正人,暂且不表。
再说蒋五爷怀中盘费充足,自己在路上恍然大悟,心中暗道:“拙哉蒋伯芳,州城府县,都有镖局子,前者之挨饿,我为何不投镖局子呢?我真乃愚人也。”蒋五爷走到天色将晚,来至热闹城市,见有镖局子,蒋五爷遂道了辛苦,口中说道:“众位镖头,在下因赶路甚晚,我要在贵镖局借住一夜。”镖头问道:“你是那一门之人呢?”蒋五爷说道:“别提门户,十三省总镖局的镖头胜英是我三哥。”这位镖头闻听,上下直打量蒋伯芳,遂说道:“你别找我的便宜吧,胜三爷是我师爷。”蒋伯芳说道:“一点不假。”镖头说道:“咱俩递递手吧。”蒋五爷说道:“好好。”二人一递手,这位镖头就闹了一个仰面朝天,蒋五爷赶紧搀起道:“镖头滑倒下了。”这位镖头闻听,臊得面红过耳,就将蒋五爷让到里面。蒋五爷问道:“此镖局哪位是总镖头?”这位镖头答道:“你怎么明知故问啊?有名的人物都被胜三爷请了赴会去了。”蒋五爷问道:“何事赴会?”这个镖头答道:“只为萧金台的贼人盗皇家的万寿灯,将胜三爷告啦,贼人在萧金台邀胜三爷赴会。”蒋五爷闻听道:“好一个大胆的贼人,欺压镖行,藐视王法。贼人之中哪一个是我胜三哥的硬敌呢?”这个镖头答道:“有一个莲花峪的林士佩,专与胜三爷为仇作对。自莲花峪被胜三爷扫平之后,此人打了一个六十二斤半重的狼牙钻,专克这群老英雄的兵刃,三只点穴镢,十二颗镖枪,可称百发百中。”蒋五爷听完了,俱都记在心头。住了一夜,第二日起身,天晚时遇镖局住镖局,无镖局住店,在路途之上,所听说的俱是林士佩与胜爷为仇作对之事。沿途之上,非止一日,蒋五爷心中暗道:“我若见我诸师兄时,我非找林士佩小儿不可。”
蒋五爷这日来到十三省总镖局,问道:“辛苦众位,这是十三省总镖局吗?”趟子手说道:“是十三省总镖局。你找哪一位?”蒋五爷说道:“我找胜三爷、诸葛道爷、弼昆长老。”
趟子手道:“镖行主要之人,俱往萧金台赴会去了。”说着话,把五爷让到里面,预备了饭。蒋五爷喝茶吃饭完毕,遂问了问萧金台的去路,趟子手指明白路径,蒋五爷把小包裹一提,奔萧金台而来。工夫不大,来到萧金台头道山口,双手合着盘龙棍,一下腰进了山口,一条棍抡起,打得三道山口的喽卒们纷纷逃命,越过前寨,奔聚义厅,要棍扫群雄。
且说林士佩目中无人,藐视蒋五爷。蒋五爷的三尸神暴跳,五灵豪气腾空,抡起亮银盘龙棍,照定林士佩就砸。林士佩见棍来至切近,将身形一闪,闪过了棍,用狼牙钻向上一绷,就听当啷啷一声,火星冒起多高,林士佩倒退了两步。列位,林士佩是文武奇才,他一见蒋伯芳时,他以为那条棍是竹子的包银皮呢,及至动上了手,他先将身形闪开,然后向上绷棍,这就是学问的地方,若不将身形闪开,绷不出棍去,必有性命之忧。五爷裹手又是一棍,林士佩立着钻向外一挑,又横行了两步。蒋五爷凤凰单展翅又奔林士佩打去,林士佩仍然用钻挡棍,三棍过去,林士佩膀臂发麻,心中暗暗吃惊:“十七八岁小儿,有这么大力气,可称神童也。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列位,林士佩因为战了道爷百余回合,又战胜爷百十余合,故此三棍膀臂发麻,若是头一阵与蒋五爷战,三棍绝不至于发麻。
蒋五爷施展八八六十四棍,你道哪六十四棍?亮银神棍达摩传八棍、出手棍火烧天八棍、前八棍风雷震动、后八棍斗转星移、盘龙棍珍珠占地八棍、抱月棍老君坐禅八棍、护身八棍随身乱转、得胜八棍妙法无边。八八六十四棍没赢了林士佩,蒋五爷一怒,一纵身撒手抛棍,一丈有余,绕体彪躯一纵,将棍抄回,改为行者棒。三百八十四棍进手招,银蛇乱蹿,玉蟒翻身,金龙出水,摆尾摇头。剑客站在桌上站着观看,叫道:“诸葛二弟,弼昆四弟,你看老人都偏着年幼的,我的行者棒没有学全,你看五弟将行者棍学得精妙绝伦。”诸葛道爷叫道:“大师兄,你偌大的年纪还咬牙咬嘴,五弟这是棍使一招熟,老哥哥的绝艺,谁人能比?”剑客不语。此时胜三爷看得真而且真,叫道:“五弟!但得容人且容人。林寨主是南七省出众的人物,棍是点到而已,不可下毒手。”蒋五爷行者棒打了六十余棍,林士佩衣巾湿透,热汗直流。林士佩向南,蒋五爷向北,二人一错身,蒋五爷用一招叶里藏花甩手棍,蒋五爷有心照定林士佩后心打去,因为胜爷说点到而已,蒋五爷遂照膀背下打去。林士佩要用苏秦背剑挡棍,林士佩也是累乏啦,钻没背过去,耳轮中就听叭的一声,一棍打在肩头下,一道紫岗子一寸多高,林士佩向前一栽,狼牙钻出手,趴伏在地。人要是砸豆粒大一个包,就得疼的乱转,还得用针挑开放出血来。林士佩背后起一寸高一个大肉岗子,直疼得咬牙,汗如雨下。蒋五爷赶奔近前,要兜后脑海一棍,手起棍落,将林士佩砸个脑髓崩流。胜爷一看蒋五爷棍要落下,胜三爷一纵身躯,伸左手托蒋五爷的腕子,右手托棍叫道:“五弟不可!林士佩是当世的英雄,五弟后退!”
蒋五爷不敢违背,遂退将下去。胜三爷将林士佩搀起来道:“我五弟年轻,误伤贵体。”林士佩只疼得混身立抖,不能答言。
早有人搀到西廊下,万丈翻波浪韩秀用匕首刀将林士佩英雄带挑开,又挑破了衣服,又用匕首刀挑开紫肉岗子,老道七星真人端过一个茶杯,接了多半杯黑血汤子。
神镖将胜三爷回到东廊下,蒋伯芳这才拜见众师兄。叶伯纭遂挨着次序,给五爷引见众侠客义士,黄三太大众又拜见五师叔,金头虎捧臭脚说道:“这是我的五师叔,不是你们的五师叔,棍打林小子,可给我报了仇啦。”胜爷问道:“五弟何以来迟呢?老兄弟都到了好几日了,你怎么今天才来到呢?”
五爷闻听,就将路过杭州与盟兄相遇,蒙董世兴款留,情不可却,故此在杭州游览几日,故此来迟。并不提及盟嫂下贱之事,背地不言友。“我到镖局时,知道你赴萧金台之会,但不知珍珠灯盗出来没有?”胜爷叫道:“五弟,先是十阵赌输赢,咱们赢了四阵,又作为罢论了,又要三天三夜盗灯。我有一个盟弟,叫欧阳天佐,应允代兄盗灯,三天三夜之期看看已到,现如今三天两夜,这又到了二更天啦,等到东方发晓时,就算过了期啦。愚兄就得投案打官司,你欧阳兄这时还不照面。”蒋五爷说道:“西廊下是绿林道的人,东廊下是镖行之人。但不知西廊下有多少位绿林中的魁首?”胜三爷答道:“不过三百余人。”五爷说道:“小弟凭一条亮银盘龙棍,要将群寇一网打尽,何愁万寿灯不能到手?”五爷将此言说出不大要紧,西廊下众群雄中,先恼怒了台湾省的三千岁曹士彪。那曹士彪不亚如猛张飞,大声说道:“请来的也要拿住?”叫王官递过擂鼓点金锥,莲花湖有八大锤四猛,黑水湖大英雄曹荣曹子山,澎湖的王忠抄起一对紫金鞭,巢湖李豹亮出护手紫金钩,萧玉台的袁龙、袁虎亮出四只青铜锤。东廊下孟金龙叫道:“穷哥哥!贼东西要群殴。”诸葛道爷说道:“胜三爷,非你压不住,你还不说话?”胜爷越众当先,来在聚义厅当中一站,叫道:“蒋伯芳,金龙,永泰,不许造次,全都后退!真正不知自爱。”语毕,又对西廊下抱拳说道:“众位高亲贵友,我五弟不知始末根由,冒言一句,无心中得罪高亲贵友。他说的是盗灯之人,将话说连啦。众位高亲贵友,看在胜英的面上,我给众位高亲贵友赔礼。”胜爷一赔不是,台湾省的二千岁石朗说道:“三弟你可听见?人家师弟将话说错,师兄给赔不是,也就行了。咱本是被人请来的,原是客情,为什么咱们这方面肇事呢?绿林道做的事,不是俱都合乎情理。三弟请息怒吧。”
曹士彪诺诺连声落座。绿林道大众一看台湾的人不较量短长,大众也就都落座了。
胜爷又回头叫道:“五弟!你才十七八岁,刚才出世,就这样目中无人。你岂不知宁在人前说不会,不在人前显奇能?满招损,谦受益。逞能的人哪有真学问的?强中自有强中手,敬人者,人恒敬之。久后不许藐视一切。”蒋五爷答道:“小弟知过必改,再不敢如此。”列位,五爷怎么这样尊敬胜三爷呢?皆因在松竹观中,艾道爷告诉过蒋伯芳,嗣后见了你胜三哥,他若教训你,如同师傅教训你一样,汝必遵命。西廊下一看胜爷教训师弟,莫不从中敬服,众英雄所以俱各无言。惟有莲花湖的韩秀说道:“林大哥,你怎么输的,你知道吗?”林士佩说道:“愚兄不知。”韩秀说道:“你太轻敌啦,你连气战了两位武艺出众之人,你又与蒋战,一个人能有多大气力?”
林士佩打了一个唉声道:“天丧我也!兄弟你尚有何策可雪此耻呢?”韩秀说道:“趁他萌芽出土,刈之尚易,若待长成,绿林道无类矣。你在莲花湖看见过,孟金龙之勇,被我四位兄长车轮战得热汗直流,今天咱们还学莲花湖的故事,叫我四位兄长也车轮战蒋伯芳。”林士佩点头称善。韩秀遂与胜爷说道:“我四位兄长要会会令师弟的盘龙棍。”胜爷闻听,心中思索:东廊下的群雄都不怎样啦,惟韩秀必要报复。胜三爷无法,遂叫道:“五弟!莲花湖的四猛,要会会贤弟的亮银盘龙棍。”
列位,真是山河容易改,秉性最难移。蒋五爷说道:“他们四个人一齐上来,小弟又何惧战?”胜爷嗔道:“又来了。”蒋五爷低头不语。胜爷又说道:“韩家弟兄谁又不知,那个不晓?岂能四个打一个?你这样卑视人家,正是卑视自己。以后你遇事必是四个打一个。”列位,谁是人物?还是胜三爷是人物,这明明是怕韩氏弟兄一拥齐上,故此用话抬举韩家弟兄。蒋五爷双手合着盘龙棍由东向西,金锤无敌将韩忠由西向东,二人够上步位,锤打悠身式,蒋五爷一横盘龙棍,铁门网的架式。
韩忠向后倒退两步,蒋五爷就势向前进身,仍用行者棒,接着打林士佩的招数向下使,打到八十余棍,韩忠气力不敌,喘吁吁,汗淫淫。胜三爷叫道:“五弟!韩家弟兄也是英雄。以武会友,点到而已。”蒋五爷与韩忠动着手,二人一错身,亮银盘龙棍先点韩忠的小腹,韩忠双锤向外一绷,蒋五爷裹手一棍,正打在臂胯之上,韩忠双锤点地,蒋五爷将棍向韩忠后脑海一横,说道:“毛贼逃命去吧!”韩忠满面通红,败归西廊下。
二爷韩孝亮八楞亮银锤越众当先,说道:“蒋五义士,在下是莲花湖银锤无敌将韩孝,奉陪五义士走几个回合。”蒋五爷举目观看,此人身高六尺半,细腰窄背,头戴银灰色壮帽,正当中衬白莲花一朵,面似银瓶,方面大耳,银灰色短靠,白绒绳打十字绊,横打蝴蝶扣,白云缎的英雄带,银灰的裤子,燕云快靴,掌中合着八楞亮银锤,二尺六寸长的亮银柄,白丝线灯笼穗。二寨主韩孝如若是顶盔贯甲,罩袍束带,不亚如锤震四平山的裴元庆。韩孝向上一进步,双锤一并,直奔蒋五爷面门。蒋五爷一横盘龙棍,向外一推,韩孝倒退两步。蒋五爷向前一进身,蒋五爷行者棒的棍法,接续八十余招向下使,二英雄战够四十余合,行者棒用到一百二十余招,蒋五爷用棍一点韩孝右并肩穴,二人一错身,右手一棍,正打在韩孝的太阳穴,二寨主缩项藏头法未曾躲开,蒋五爷暗中留情,一抬棍将白云缎壮帽扫落,韩孝发髻蓬松。五爷说道:“二寨主承让了。”韩孝脸一发红,说道:“蒋五义士棍下留情,我韩孝甘拜下风。”
此时又听西廊下一声怪叫:“蒋伯芳连败我两位兄长,三寨主韩勇前来拿你!”五爷观看韩勇,古铜色的壮帽,正当顶古铜色莲花压顶,青虚虚的脸面,古铜色一巴掌宽的英雄带,古铜色底衣,青缎子靴子,身高七尺,膀阔三停。韩勇够上步位,双锤悠起,奔蒋五爷左肩头挟肩带背砸来。蒋五爷将棍一立,丹凤朝阳向外一推,当啷啷一声响,韩勇连晃了两晃。蒋五爷棍重,手活招巧,又接续一百二十余招往下使,打到一百六十余棍,韩勇热汗直流,上气不接下气,喘得犹如牛吼一般,双锤上绷下砸,里挑外滑。蒋五爷暗中发笑,说道:“蠢贼,我比你力量大,我还怕你绷砸吗?”蒋五爷一低手腕,棍点韩勇的肾囊,韩勇用双锤来拿蒋五爷的盘龙棍,八楞锤将棍拿住,韩勇心中说道:“将棍拿住,向外一推,再一进身,必然得占上风。”哪知道韩勇推了三次,亮银盘龙棍纹丝儿不动。蒋五爷一较劲,向韩勇左腿腋下点去,韩勇一退两退,噗咚一声,闹了一个仰面朝天。蒋五爷将亮银盘龙棍,向韩勇头上一横说道:“无名的小辈,也在众人跟前逞能。蒋五爷这是棍下留情,小辈逃命去吧!”韩勇臊得满面通红,连头都没抬,奔西廊下去了。
此时就听西廊下又有人怪叫:“小儿蒋伯芳!你敢将我的三位哥哥战败,四寨主将你砸成肉泥!小毛孩能有多大的本领?”原来是四寨主韩猛,一边喊着,自己将双锤先磕了三磕。
当当当,火星子冒起多高。万丈翻波浪韩秀叫道:“四哥!你有气力跟敌人使,先跟自己过不去这是干什么?你自己这三锤就如同与敌人战二三十个回合之力。”韩猛手掌八楞镔铁锤越众当先,蒋五爷一看,此贼头戴六楞抽口青缎色壮帽,正当顶一朵墨色莲花,黑中透亮、亮中透黑的脸面,顶梁上有一个白圈,练油锤贯顶砸的,身高七尺,膀阔三停,弟兄四人,惟他有横练工夫,刀剁斧砍不惧,身量高大魁梧,半截黑塔相似,不亚如三国时猛张飞,恰似唐朝的尉迟公敬德,犹如梁山泊的李逵。来到蒋五爷跟前,奔右肩头挟肩带背打去。五爷合着盘龙棍,用朝天一炷香的架式,向外一绷,当啷啷一声响,火星子冒了三四尺高。五爷一晃身形,韩猛也一晃身形,二人力量不差往来。皆因蒋五爷棍打林士佩,又战韩忠、韩孝、韩勇三人,再战韩猛,有点气力不逮。贼人拦腰又是两锤。蒋五爷闪身形,用棍一砸双锤,韩猛纵身形,双插花照定蒋五爷顶上又是两锤,蒋五爷用铁门网的架式,将锤推出去。韩猛是浑人,十二锤换高三棍,未曾跟人家动手时,自己先碰了三锤,见了面右肩挟肩带背两锤、拦腰两锤、双插花两锤、自己碰了三锤,共合十二锤。蒋五爷共挡了三棍。毛贼此时震得两手发麻,心中思索:“小白脸怎么这么大的力量呢?”蒋五爷思索:“黑贼真是力大绝伦。”合着盘龙棍,虎口发酸,则可用纯熟的招数,不与他碰了。二英雄麻杆打狼,两头害怕,就应了锤棍之间不可以力敌啦,彼此都用纯熟的招儿。韩猛愈杀愈猛,蒋五爷抖擞精神。蒋五爷是脸白衣服白,兵器更白;韩猛是脸黑衣服黑,八楞镔铁锤更黑。蒋五爷白如雪霜,韩猛黑得犹如乌铁。
二英雄这一场大战,不亚如玉虎帅巧遇黑煞神。盘龙棍裹住镔铁锤,镔铁锤裹住盘龙棍,正在棋逢对手之时,蒋五爷一咬金牙,剑眉一竖,心中暗道:“胜三哥直说,但得容人且容人。
以武会友,并无仇恨,他弟兄四人,惟有此人口出不逊,我不要他的命,我将他废了,此人力大绝伦,我给镖行除去一害。”
思索至此,蒋五爷遂用上中下绝命进手招三棍,头一棍子午指南针,正点心口窝,韩猛双锤向外一推,蒋五爷是真假虚实,玄中妙的招儿,棍略抽慢一点,叫锤碰上棍,随后丹田气一提,向上一纵身,棍奔顶梁向下一打。贼人双锤一并向上用海底捞明月的招,蒋五爷将棍向回一抽,猛贼捞空啦,身形向上一起,蒋五爷向后一仰身,巧打卧牛式,裹手一棍,打踝骨。这一棒要打上,横练也蔽不住,准后踝骨断折。贼人身高,双锤再下来,可就来不及啦。猛贼真是武学纯熟,别看他会打人,挨打也真会挨,使了一个倒拧萝卜,一转身躯,这一棍打在腿肚子之上。要是打硬骨头上就折啦,大黑腿肚子有半尺余粗,一棍打上,虽然腿没折,双腿肚子凸起了一寸高的肉岗子。贼人疼痛难挨,向前一栽,跌倒在地,用双锤一点方砖地。五爷将棍在韩猛头上一横道:“小儿韩猛,你快逃命去罢!若不是胜三爷慈悲,再再嘱咐我棍下留情,不然叫你脑髓崩流!”韩猛站起身躯,哇呀呀的怪叫道:“败了!”这就是蒋五爷棍扫八大锤。
阅书诸君,著书的一枝笔,难说两家话,古今未曾见过这样战场,八大名山及镖行的人看着,犹如木雕泥塑一般。此时已经天交五更,五爷战林士佩时就是二更余天,又战韩忠就三更天了,战韩孝、韩勇时就到了四更,战韩猛工夫甚大,五更天已过。闵士琼叫道:“胜老达官,不要战啦!天已五更,珍珠灯未曾盗出。胜老达官听见五更打过去没有?眼见耳闻,当有天下英雄,五更天一过,胜老者打盗灯的官司,姓欧阳的自刎在聚义厅前。”胜爷叫道:“老寨主自许别位失信,胜英不能言而无信。言定鸡鸣东方发晓时为期,现在东方还未发晓呢。”
正在谈着话,就听西北、正西、西南、东南,一片鸡叫犬吠的声音,有老鸡叫唤,有小鸡叫唤,有大犬吠,有小犬吠的声音。
闵老寨主道:“胜老达官,金鸡已然报晓。”胜爷道:“东方发晓时,在下去北京打官司,珍珠灯盗出来都不要啦。”鸡叫后工夫不大,闵士琼道:“胜老达官,还等出太阳走吗?您还不将众宾朋遣散了?你还叫众朋友跟你上北京打官司吗?”胜老者闻听,心似刀搅,暗暗叫道:“欧阳贤弟!你这壶酒晒的真热。”胜爷正在为难之际,闵士琼正在得意洋洋,就听天棚上铜铁网一响,说道:“唔呀,老贼不要得理不让人,三哥不要着急,珍珠灯盗出来啦。”天下群雄仰面向上观看,就见皮袄马褂踢啦踏啦。列位,铜铁网上有一圆孔,欧阳爷脑袋朝下,手提珍珠灯的龙盒包裹,离地五六尺,来个云里翻身,头向上,脚踏地道:“珍珠灯来也!”闵士琼说道:“不用打盒,过了期啦,金鸡叫两次啦。”欧阳爷说道:“哎呀,你们是贼使巧计,我叫贼魔,比你们得高一招。你们作贼的有时用调虎离山计,抛砖上吊,我比你们强,不然怎么叫贼魔呢?咱们先看灯,后听鸡叫。”欧阳爷叫:“胜三哥、和尚、老道、孟二侠等,你们过来围着万寿灯,别叫贼给砸了。”将珍珠灯放在当中,四位把守,欧阳爷打开盒子,将珍珠灯放在龙盒之上。黄云缎、红云缎朦着珍珠灯,欧阳爷将朦灯的缎子掀开,十四省之人观看,只见霞光万道,瑞彩千条。蛮子用手指点说道:“看看这个灯,要有一颗假珠子,挖我的眼。起宝光,放异彩,世间罕有。”大众看完,将珍珠灯放在盒内,仍然是蛮子等看守宝灯。
蛮子说道:“唔呀,看看时候,庄家老没有钟表,还会看七星呢,你们有高明人看看时光?倒是到了什么时候?”列位,石朗乃是上知天文,下达地理,文武奇才,观天下在掌握之中,这回可就用着啦。石朗出离西敞厅,来到西跨院,仰面观天,望五斗,看三参,观七星,视北斗,紫微星明亮。石朗看罢,叹曰:“紫微星明亮,主于国家祥瑞。我与张奇善治台湾,张奇善言过其实,必被大清国所吞无疑。”石朗看罢七星北斗,进了聚义厅道:“老寨主你输啦,现在三更半已过,不到四更天,要差了时候,石某愿以人头为赌。”一句话提醒了众英雄,韩秀、林士佩、曹荣、闵德俊等出西敞厅仰面观天,大众由西跨院回来叫道:“老寨主!是不到四更天,三更半天已过。”老寨主闻听,打了一个冷战,叫道:“德俊!你同他们几位看看王强,怎么看的灯?他若失去万寿灯,他输给老父人头!”
玉面小如来率领十几位精明强干之人,手提细白蜡杆,来到翠竹院。一看铜铁网四面并无损坏,拿细白蜡杆由网窟窿伸进去一点护窗板,青石板一响,里边无人答言。闵德俊叫道:“师兄醒来!”里边之人答道:“刚打一盹睡,没睡着。”玉面小如来说道:“你没睡着,珍珠灯没啦。”王强说道:“一点动静无有,焉能失了东西?”说着话,打开三块护窗板,一看封条、锁头、窗门、户壁,俱都未动。玉面小如来说道:“师兄,你说你没睡觉,为什么半尺来长的蜡花儿?”王强说道:“我没打蜡花,实在没睡,丢不了东西,就完啦。”复又说道:“蛮子闹鬼呢?我没动地方,他怎么盗去灯呢?钥匙还在我腰中呢。”韩秀叫打开箱子观看,王强将封皮揭下,开开钥匙,掀开铜饰件,打开箱盖,伸手一摸龙盒,珍珠灯踪影皆无。王强神色改变,浑身立抖,王强说道:“老寨主叫我看珍珠灯,我与老寨主说了大话,如三日夜之内丢了珍珠灯,我的人头见老寨主。”王强又叫道:“韩寨主,闵二弟,你们是高明之人,你们替我看看网的四周,一点没有损坏,箱子封条没动,锁头未开,他怎么会盗出去了?你们众位总得替我分辩。都说南蛮子会别宝,他们这是别去的,不算。”韩秀说道:“王寨主,你先将护窗板放下,咱们先到聚义厅。”韩秀一推铜铁网,八个金铃铛不响了,韩秀心中就有点明白是盗去的,但是韩秀可没言语。他们来至聚义厅,韩秀对闵士琼说道:“铜铁网未动,门窗户壁俱都如故,他们不是盗去的灯,南方蛮子会别宝,他是将灯别去的。”没等闵士琼答言,蛮子在东廊下站起身说道:“臭豆腐王八羔子!我会别宝,我还成了神仙呢!我要有那么大本领,我将这群奸盗邪淫的人头都给别下来。我是油彩漆画糊、泥水瓦更夫、五行八做,我是无一不会。我打天棚上面,由房顶天鹅下蛋进的屋子,你们没听铜铁网的四外铃铛还响吗?你们没用手摸,难道你们还没推一推铜铁网吗?你们这群臭豆腐王八羔子,专会反复无常,以小人度君子,我与闵士琼当面讲盗灯的时候,闵士琼要与我姓欧阳的击掌,然后又不与我击掌啦,怕我说了不算。你们打听打听,大义士说了不算过吗?臭豆腐。”
列位,究竟欧阳爷是怎么将灯盗出来的呢?皆因为老寨主当时答应他,许他各厨房吃饭,由二十九日欧阳大义士在厨房吃完了饭,自己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休息一会,然后来到放珍珠灯的三间房子前边,围着三间房子打转,口中说道:“唔呀,珍珠灯盗出来了!”看珍珠灯的王强在房中一怔。又待了会见,欧阳爷又喊道:“何必用三天三夜,珍珠灯盗出来了!”王强在屋中就看封条锁头。如此两日两夜,王强在屋中方要打盹,外面欧阳爷就喊,反正王强不用打算睡一会,方一打盹,外面就喊珍珠灯盗出来啦,直喊到三十日晚晌。本来,西廊下群雄都在东西跨院出恭,萧银龙在西跨院围着房子转,找欧阳大义士,只见大义士点首叫银龙:“小王八羔子,倒是个有心之人,快上这边来。”萧银龙问道:“伯父,珍珠灯怎样了?”大义士说道:“我熬大鹰呢。今天明天都不能动手,将鹰熬乏了,七月初一晚上,我才能动手呢。小王八羔子,你可能帮忙吗?”
萧银龙答道:“叔父,小侄男万死不辞。”欧阳爷说道:“明天是七月初一日,你暗将贾矬子秋风落叶扫给我借来。”萧银龙说道:“这有何难?决不有误。”欧阳爷说道:“还有一件难事,四角的更楼是八个更夫,老贼有言,不叫他们下更楼,由东北角定更,更锣一响,无论谁都不准到那三间房子近前,定更以后,西南打二更,也是如此,不许下楼。二更过去,东南打三更,如此换班。初一定更时候,你将杨香五唤来,他有鸡鸣五鼓返魂香,把四个更楼的更夫薰倒,薰倒之后,你们二人接着打定更,一更、二更、三更,由二更天时提前打三更、打四更,打至五更天,你二人回东廊下,把张氏三杰给我请来,叫他三人在此一带学鸡鸣犬吠,大鸡叫唤、小鸡叫唤、巴狗吠、大犬吠、老犬吠,叫至金鸡三唱,叫他们也回廊下,我的活就作完了。你们二人的更千万可别打漏了,如果打漏了,时候匀不开,大事可就坏了。”
列位,看守珍珠灯的王强,在屋中自己坐了三天两夜,屋中又黑又热,自己无精打采,他在屋中本来显着黑的早,天还没黑,他那屋中就黑了,他在屋中这二天三夜,不出屋子,简直觉不出黑夜白昼了。到了七月初一日,他就觉着呕心,有人给他用竹筒送的凉茶,他拿起凉茶来,照定房顶一喷,自己仰面接着凉茶,上眼皮直沾下眼皮。贼人在铁箱子上一躺,忽听外面打了五更啦,贼人就如同吃了一服凉药似的,躺在铁箱上就睡着啦,睡得犹如死人一般。欧阳爷此时在房后头脱了大衣服,将秋风落叶扫背在背后,零碎东西带好,遂上铜铁网。列位,大义士上铜铁网就得二十年的苦工夫。你道,大义士怎样上网呢?他是顺着杆子用二手指抠网窟窿,身体不能沾网,若是一沾网铃铛就响。到在上面一看,铃铛在网里头,自己坐在网的上面,提着一口气,伸手由背后撤秋风落叶扫,秋风落时扫是萧银龙送来的,欧阳爷用秋风落叶扫,将铜铁网刺了一个窟窿,是月牙样式。铃铛向下,大义士用手慢慢的将铃铛提起来,用手抓住铃档,口朝上,由腰中百宝囊内掏出三黄焊药。
三黄焊药乃是黄蜡、松香、黄油这三宗东西配成,见火就软,见风就硬,以火烤也成,用热手烫也成,都能够流油,一见风就脆了。大义士遂将铃铛松手,由东北角用蝎子倒爬的功夫,顺着天棚杆子爬到西北角上。四面的铃铛俱都是用此法,将铃铛焊住,工夫不大,将活做完。列位,大凡手巧的人,干什么都是快的,还干净,女子作活刺绣,越快越干净,刺出来的东西越漂亮;要是做成拆开了,三个来回,不用穿,不用挂,自然就旧了。
闲文少叙,书接上文。列位,欧阳爷看珍珠灯时,放灯的那三间屋,没有借山板,没有借山墙,放灯的铁箱靠后房檐,放铁箱子的柏木台占一间半屋子的量。欧阳爷在网上头,来在放灯的三间房的东面,拿秋风落叶扫,在东、西、北三面刺了二尺多长一个窟窿,留着一面不刺。欧阳爷一看房上的瓦是灌浆活,异常坚固,心中甚为欢悦。你道,灌浆的房顶异常坚固,欧阳爷怎么倒欢悦呢?皆因为着不是灌浆活,若用摇山动向下刨,一回只可刨下一块,灌浆活若是用摇山动刨,一回就可以刨下一大块,况且欧阳爷百宝囊中小家伙俱全。摇山动取出来,由瓦垄递进去,一晃摇山动取下五块瓦来,由百宝囊中取出白粉子画上记号,将瓦放在网上,再摇下五块瓦来,仍然画上记号,放在网上。欧阳爷遂由百宝囊中取出吸土伞,这种东西能将土吸在伞内,用土的时候,还可倒出来。将土吸在伞内,轻轻放在网上,土下露出来藤子皮席,用秋风落叶扫刺下一块藤子席,下面又露柏木板,又用秋风落叶扫扎进去,先试探柏木板多厚,一看柏木板六分厚,大义士只将宝剑扎进去六分,将柏木板慢慢割下,又将木头碴用宝刀扫了扫。再向里看,露出大红漆的椽子,椽子有三寸见方,大义士由百宝囊中取出钢丝锯,斜插柳将椽子锯断,为的是临出来好将椽子仍然放好,不能叫椽子向下掉,用钢丝锯将椽子先锯一头,不能锯断了,留一点碴儿,然后再锯那头,将那一头完全锯断,这一头留的那一点碴,恐怕锯那头时倘若失了手,椽子落下去,将山贼惊醒了,故此留一点碴儿,然后将留的碴儿,又找补锯下来,把椽子轻轻放在房顶上面。要按大义士的工夫,乃是缩小绵软巧,无一不能,椽子四寸宽的当子,锯下一根来,大义士足可下去,因为恐怕珍珠灯灯匣拿不出来,锯完了这一根椽子,又照样放在房顶之上。此时已经露天啦,无有一点障碍了,大义士将宝剑插在背后,将钢丝锯仍然放在腰间百宝囊中,就势取出飞抓,抖开绒绳,系在椽子头上,倒双绒绳而下,一看大山贼在箱子上,呼声震耳。你道,作山贼的人没有打呼声的,怎么王强会打了呼声呢?皆因为王强二天两夜熬夜熬得上了火啦,实在乏啦,所以打了呼声了,睡得犹如死人一般,真要是打箱子上将他搬下来,他都不准醒得了。
大义士蹑足潜踪,走到箱子近前,一看封条仍是原样封着,蜡花儿好几寸长。大义士遂由腰间百囊中取出药水来,将封条浸湿,然后用大拇指肚儿,照定锁头门一按,印下锁头门的印来一看,由百宝囊中取出钢丝钢钳子,照样儿拧了一个钥匙,向锁头里一递,如同原钥匙一般不二。欧阳爷将锁开开,慢慢的放在一旁,此时药水的力量,已经行发开了,将封条揭起一个犄角来,向下一捣,就将封条揭下,用吐沫贴在东南板墙之上。此时王强正睡得甜蜜之时,大义士一看贼人此时翻了一个身,向箱子边上滚点,大义士心中暗道:你多滚点,滚到柏木台上可省我的事啦。这也是我胜三哥的福气,这小子偏偏此时就向这边上滚点儿。山贼翻过来这个身,直吧嗒嘴,就好似吃什么东西一般。山贼是实在累乏啦,将胳膊当枕头一枕,睡的真香甜。大义士看了看山贼睡熟,遂由腰间百宝囊中取出一个小纸包儿来,打开了纸包,原来里面是硬猪鬃。大义士检了五七根有劲的,用手指捏着猪鬃的梢,用猪鬃的根向山贼嘴巴子就扎,大山贼正在睡梦中,以为是蚊子咬他呢。原来萧金台树木丛杂,山上多牲畜,又距离莲花湖很近,每到夏天,蚊子最多,大蚊子都有五六分长,可以将人咬得冒血迹,人被蚊子咬惯了,睡着了蚊子咬,用手就拍,拍完了还照样的睡,习以为常。大义士这棵猪鬃一扎山贼,真如同蚊子咬的一样,别说是累乏了,就不是累乏了,也觉不出是人的把戏,扎他一下子,他向外面滚点,大义士连扎了山贼四五次,山贼向外滚了四五次,“噗咚”一声,滚在柏木台下。大柏木台平坦光滑,山贼也伸得开腿啦,睡得更舒服了。大义士从心中欢悦,暗说道:“好小子,你三天两夜没有睡啦,这可该着你舒服舒服啦,我可要办我的事啦。”读者问道,那么大一个活人,怎么睡得会怎么死呢?人家拿猪鬃扎他,他还不醒,又打铁箱子上掉在柏木台上面,还接续着睡,岂不太悬虚点吗?列位,无论多大精神的人,要三天三夜不睡,除非别叫他睡着了,若是叫他睡着了,你就是将他扛起来就走,他都不能醒。俗语说睡觉如小死,困急了的人就如同死人一样。才子念文章,读书不倦,也有学习赌钱的,坐上三天两夜,那是赌的魔力。若是一个人,在一间黑屋子之中,一点事情也没有,直着脖熬三天三夜,较比赌钱读书尤其难,所以山贼睡得比死人过多一口气儿。
大义士慢慢的将铜饰件开开,左手掀铁箱子盖,一点一点的上掀,恐怕箱子盖中间有什么毛病,或者有响动。将箱盖慢慢托起来之后,向箱子中留神观看,黄包裹里,绣五色围龙,包着珍珠灯的盒子。大义士伸右手微微一提黄包裹,里面无有消息埋伏,一掂分量,不大的一个盒子,较比平常的东西加十倍的重量,大义士暗道:“这回可得着真的啦。”提出铁箱子将灯盒放在一旁,将箱子盖仍然悄悄放下,铜饰件扣在箱子鼻上,取过来锁头,将钢丝的钥匙拔将下来,装在百宝囊中,又将丝线的绢帕叠了四层,将锁头身子缠好,慢慢一按,就听绷簧咯吧一声。由板墙揭下来封皮,用蜡火烤开了三黄焊药,向原封条印上一擦,用火折又一烤铁箱子,三黄焊熔化,仍将封条照旧粘上。将一切零碎物件都装在腰间百宝囊之中,用绢帕将锯椽子落下的锯末,都打扫在一堆,由腰间百宝囊中,伸手取出一块硬纸,将锯末打扫在硬纸之上,包好了装在百宝囊中,看了看没有什么形迹,连一个脚印儿都没有,遂提起了黄龙包裹,对大山贼低声说道:“小王八羔子,你睡吧,我要走啦。”
大义士遂用手一提黄包裹,仍然倒绳而上,到在房顶上面,一手援绳,一手将龙盒由窟窿送出去,放在房顶上面,一叠腿,腿朝上,先出了窟窿,将飞抓取下,取过来一棵椽子,对好了用锯锯的斜碴,将椽子稳好,取出三黄焊药,打开了火折子,照定一分厚的锯口上一烤三黄焊药,焊药流在锯口上,将椽子焊住,又将那一棵椽子取将过来,也是照样焊好,由百宝囊中取出红颜色药瓶,将锯口涂上红色,与本来的颜色相差不多,不留神细看,真看不出来锯口。又将柏木板由铜铁网上取下来,放在椽子上,由腰中百宝囊中,取出二寸宽的一围纸条儿,用三黄焊药当浆糊使,将纸粘在刺的剑口上,藤子席取过放在柏木板上,然后又取过吸土伞,一按机关,三合土由伞中完全喷出,一点也不少,填满了窟窿,仍然取过五块瓦来,对好了画的粉笔记,一块块的将十五块瓦稳上,由百宝囊中取出石灰浆糊,将缝儿一涂,也如灌浆一样。人先打铜铁网的窟窿钻出来,然后将龙盒提出。网的四外铃铛已经失了效力啦,此时大义士在网上走,可就没有禁忌啦,如走平地一样。来到后檐,仍然打上来的那儿,用飞抓抓住铜铁网,用手提着黄包裹,仍然援绳而下。穿好了皮袄马褂,穿上破毡鞋,此时天气也就在四更来天的时候。但此时,萧银龙与杨香五二人早打过去五更啦。
欧阳爷真是人得喜事精神爽,别看熬了三天三夜,用尽了精神,使碎了心机,此时不但不倦怠,反觉着精神百倍,浑身爽快,如同忘了熬夜一般。取下飞抓缠好了,装在百宝囊之中,提定万寿灯,蹿房越脊,够奔聚义厅而来。
上了铜铁网,俯首向聚义厅当中观看。此时,杨香五与萧银龙、张氏三杰等办完了事,各归本位,早就看见胜三爷愁眉不展,坐立不安,但是三人虽然照欧阳爷计划办完,可不知道欧阳爷究竟盗出万寿灯没有,可不敢将所作之事告诉胜三爷,恐怕被贼人看出破绽,因为盗灯讲的是蛮子一个人,不许有别人帮助,萧银龙跟贾七爷借宝剑都是暗暗的藏在衣服里,假装出恭带到外面,暗暗交给欧阳大义士的。然后又将杨香五使眼神叫到外面,用鸡鸣五鼓返魂香将四更楼更夫薰倒,窃取梆子,由定更之后,打二更、三更、四更、五更,五更之后,将梆子放在原处,暗将屠大爷的令徒张氏三杰招呼出来,先围绕聚义厅,有学公鸡叫的,有学犬吠的,有小巴狗叫的。列位,人要是真会学鸡鸣犬吠,学得与真的一般无二,都可以将真鸡真狗引得鸣叫。张氏三杰这一学鸡鸣犬吠,就将萧金台的鸡引得也一齐鸣叫。张氏三杰这也是天生的偏材,前文书已表过,屠大爷与胜三爷一见面时,就对胜爷说过,这三人是能学鸡鸣犬吠的奇材。闲文少叙,您道,镖行及八大名山、台湾、萧金台的人,不下五六百位,难道说就都被张氏三杰朦混下去吗?虽然是张氏三杰学犬吠鸡鸣,究竟蒋五爷的功劳实在不小,皆因为蒋五爷战韩氏四猛时,一条亮银盘龙棍当行者棒使用,打得韩家四猛热汗直流。那韩家四猛在南七省乃是出色的人物,八大名山提起来真得首屈一指,今与蒋五爷车轮战,八大锤对棍,谁看着不精神百倍?所以大家看他四个人陆续战蒋五爷,只看得如醉如痴,又兼着这三天两夜的工夫,就是有睡觉的,不过打一个盹睡而已,镖行这边吃喝眠睡,除去金头虎贾明、孟金龙、李永泰之辈,全是提心吊胆,坐卧不安。宴无好宴,会无好会,不知道何时就是一场群殴。定的三昼夜盗灯,就是许进去取去,都不容易取出来。胜三爷真是提心吊胆,唉声叹气,暗中叫道:“蛮子你凡事诙谐,这宗事也是闹着玩的吗?”正在愁思百结之际,忽听鸡鸣犬吠,五更已过,胜三爷心中不啻刀搅一般,叫道:“蛮子三天三夜盗不出灯来,你也见哥哥一面啊!你怎么连面都不与哥哥见呢?”杨香五、萧银龙、张氏三杰看得明白,可就是不敢言语。鸡鸣犬吠时,慢说是萧金台及镖行人都不知是假,就是上晓天文,下达地理,观天下在掌握之中的台湾大帅石朗,因为看热闹看的都被瞒过去啦。
正在此时,闵士琼见韩家四猛俱都落败,听见五更已过,鸡鸣三唱,遂叫道:“胜老达官!也不必较量武术啦,较量武术是无济于事,五更已过,看看天明,请胜老达官就此立给萧金台字据,起身投案打官司吧!您镖行的亲朋也该遣散啦,难道您还将送殡的埋在坟里吗?欧阳义士盗不出来万寿灯,他也就不到聚义厅见众宾朋啦,难道他还真到聚义厅自刎吗?最大的问题是打万寿灯的官司,欧阳自刎与不自刎倒不成问题。”
胜三爷闻闵士琼这一席话,真好似凉水浇头,五内如焚,无精打采。仰面观看天色,胜爷观罢天色,对闵士琼道:“我胜英当着天下英雄,绝不能食言。死或轻于鸿毛,死或重于泰山,我胜英虽打盗万寿灯的官司,身首异处,不知情者固不足论;知情者谈起我胜某时,虽然舍生,不能当着天下英雄失了信义。
茶余酒后谈论起来,胜英虽死犹荣。闵老寨主不必怀疑,胜某必践前言。但是天气尚早,若至东方闪烁时,我必然给老寨主立下字据,就此住北京投案,打这场盗灯的官司。我欧阳兄弟就是盗不出灯来,也必得见我一面,绝不能匿而不见。”胜三爷语至此,就听金头虎说道:“十阵赌输赢,我们赢了四阵,贼们打退堂鼓,这回贼可得着理啦。大蛮子盗不出灯来,从此他还见镖行的人?他非背地跑了不可。玩笑有他,办真事他还办的了?胜三大爷不定跟他有多大的仇呢?他这是借刀杀人,报仇呢。什么叫三天三夜盗灯赌输赢,盗不出来打官司?没那么打过官司的。干脆咱们血肉纷纷乱—阵吧。”道爷说道:“贾明不要胡说,你三大爷为人言而有信,别说是打官司,就是此时刀放在脖子上,也不能食言。孺子无知,胡言乱道,再要饶舌,必受重责。”贾明一翻母狗眼,低声说道:“胜三大爷跟老道也不知有什么深仇哇?不教咱言语,等到天亮时看看,有话你们说,反正我不打算出萧金台。真教我三大爷立字,得先将我宰了再说别的。”不表金头虎嘴里嘟囔,此时黄三太趴伏在桌子上,泪如雨下,心中暗说:“欧阳叔父,你怎么这样荒唐?没有金钢钻,你别揽瓷活。你真就将我恩师送在北京,打盗灯的官司?我之恩师向来事无大小,言出如山,没有失过信。你盗不出灯来,你倒是见上大众一面啊。”其余镖行之人,个个愁眉不展,唉声叹气,东廊下好似愁云漠漠,凄凉景况充满了庭院。台湾的大帅石朗都暗中替胜三爷为难:这大年岁,行侠作义,落得这样下场。西廊下群贼是喜形于色,除了十三省总镖头胜英,绿林道中拔去眼中之钉,肉中之刺,从此绿林道中少了一个劲敌。人心向背,忧喜出于自然。
不表两造众英雄悲悲喜喜,再说闵士琼第三次站起身形,又教胜三爷立字据打官司。胜三爷未及答言,忽听天棚铜铁网上有人叫道:“胜三哥,小弟来也!唔呀,闵老寨主不要得理不容人,三哥不要着急,珍珠灯盗出来啦!”两方的群雄仰面向上观看,就见皮袄马褂,踢啦踢蹋。闵士琼说道:“现在已经天明了,盗出来没有用啦。”欧阳大义士一句话,提醒了台湾的石朗,观看星斗,果然尚且不到四更天。韩秀等又都来到外面观看,闵德俊对老寨主闵士琼说道:“父亲,孩儿与韩秀大哥观看星斗,果然是四更不到,三更半天将过。”闵士琼闻听,不啻扬子江心翻船,万丈高楼失脚,目瞪口呆,不能作一语,天下众英雄莫不觉着毛骨竦然,暗中称奇,欧阳大义士这一盗出万寿灯来,镇住天下群雄。闵士琼在座上如木雕泥塑的一般。胜三爷道:“闵老寨主,这一次量不能失信了?没有别的,请你打窝主的官司吧。”列位,大凡人要是真正理短情屈了,被人家若是问住,真正的张口结舌,无言以对。闵士琼这样的反复,到了此时也是水尽山穷,实在没有反复之余地了,讲的是五鼓鸡鸣,犬吠为止,人家三更半天将灯盗出,当着十四省英雄,要是再说出不算来,那还够人格吗?
闵士琼正在无言以对之时,胜三爷逼闵士琼打窝主的官司,就听后院有脚步声音,噔噔噔,脚往前院跑,大声喊道:“就这样的打官司,我家老寨主倒愿意去,我有点不愿意。咱们得见个输赢胜负!”众人举目观看,正是恬不知耻的贼子闵德润,手持金鼎龙头搠,耀武扬威,自己不知自己有多大本领。胜爷一看,是无耻不知自爱的闵德润,遂说道:“孺子看看项上加刀,尚且不知,灭门九族之罪,你父子岂能打得了这样罪大弥天之官司?反复无常的贼子,你有几个脑袋?屡次饶你不死,你不知胜某以恩德待人,真是无耻之徒。”闵德润说道:“胜英你不要大言欺人,今天胜得了我闵大寨主的金鼎龙头搠,大少寨主便替父替友打这一场盗灯的官司,杀剐存留,不能连累好朋友。大少寨主并非反复无常,我们父子也是为朋友,你无故与绿林道作对,开镖局子是买卖,你破二郎山,火焚莲花峪,绿林道与你誓不两立。萧金台就算打这儿冰消瓦解,只要绿林道不绝迹,就与你姓胜的对付。哪一个不服,过来,与大少寨主较量较量。”胜爷回头向东廊下叫道:“哪一位辛苦辛苦,将窝主捉住?”胜三爷话言未了,早有一人越众当先,大声答道:“胜三哥,小弟尚无寸功,我愿拿此贼,权当见面之礼。但不知要死的要活的?”胜爷一看,原来是蒋伯芳。胜爷微然含笑道:“此贼乃是要犯,藏匿匪人,窝存赃物,较比盗灯的正犯还要紧呢,拿住活的还得解往京都,千万不可伤了他的性命。拿住之后,经官厅讯出口供,那才算咱交了差,完了咱们的责任呢。五弟多要小心。”蒋伯芳道:“小弟明白了,捉拿此无名小辈,犹如探囊取物耳,何劳嘱咐?”语毕,双手合着亮银盘龙棍,龙行虎步,来到聚义厅当中,真是威风凛凛,精神百倍,八大名山之人闻名丧胆,萧金台神鬼皆惊。蒋五爷叫道:“闵德润小辈,休要猖狂,还不过来受死!”闵德润一见蒋五爷,分外眼红,叫道:“小儿蒋伯芳不必夸口,看搠!”
人到搠到,直奔五爷顶梁上,压山盖顶砸来。蒋五爷不慌不忙,闪开大山贼的龙头搠,仍按行者棒,接续着打韩家四猛的招数向下使。大山贼力大绝伦,金鼎龙头搠上中下、前后左右,围着蒋五爷身形。蒋五爷因为方才战了四猛,不肯与大山贼碰家伙,专使纯熟的招数,一条亮银盘龙棍,舞得如同银蛇乱蹿,只见棍不见人,风雨不透,大山贼的龙头搠,无论如何也递不进去。大山贼以为蒋五爷不敢碰他家伙,越打越向蒋五爷棍上找。蒋五爷心中暗道:“小冤家,我这一棍要砸上你的搠,我叫你一辈子忘不了姓蒋的。”二人战得正在兴高采烈之际,龙头搠一砸亮银盘龙棍,蒋五爷用尽平生之力向外一棍,棍与搠绷在一处,恰似半空中打了一个霹雷相似,山谷应声,火星子冒起五七尺高。天下群雄,不约而同俱都打了一个冷战,只见大山贼连晃了三晃身躯,脚步站立不稳,虽然没将搠出手,几乎虎口震裂,蒋五爷倒退了两步,棍法仍然不乱,大山贼此时可就有点勉强招架了。胜三爷在旁叫道:“五弟,要活的,棍下留情!”蒋五爷抖擞精神,棍法变招,奔山贼胸前一点,山贼咬着牙,用搠向外一碰棍,蒋五爷未等大山贼找上棍,急忙将棍抽回,大山贼的搠没绷上棍,身形就有点不稳,蒋五爷趁势裹手一棍,奔贼腰间打去,山贼欲待躲闪,可就来不及啦,这一棍正打在腰下臀骨之上。五爷使了三成劲,要使十分劲,就没有山贼的命啦。山贼金钟罩的工夫已然破啦,气力受了硬伤,究竟没有以前膂力大了,要不然与蒋五爷对棍的时候,就是蒋五爷力大,山贼也不至如此不中用。
闲文少叙,一棍将大山贼打倒,兵刃出手,闵德润趴伏就地,并将龙头搠抛出去五七尺远。金头虎贾明卖精神,一声喊叫:“杨香五小子,你还不过去捆!”杨香五一晃马尾透风巾,赶奔近前,金头虎一拢大山贼的胳膊,被大山贼一拨拉,金头虎几乎闹了一个筋斗。杨香五向前一按,大山贼双手扶地,向上一起,杨香五闹了一个趔趄。金头虎喊叫:“我的姥姥!人家躺下啦,我都办不了。大小子,快过来吧!”孟金龙、李永泰二人过去,这才将山贼四马倒攒蹄捆住,提到东廊下,真是油皮都没有伤损。此时闵士琼在聚义厅金交椅上看得真而且真,花白胡须乱抖,心中犹如刀搅的一般。闵士琼心内暗想:“只想我父子天下无敌,德润力大绝伦,不想今竟被获遭擒!悔不听刘氏夫人之言,前几日他说我父子十天之内,必然山破人亡,到了此时,果然应了夫人之言。”闵士琼思索至此,打下牙来往肚子里咽,后悔不及。天下群雄一语全无,聚义厅上静悄悄,愁云惨惨。少许工夫,只见东西两廊下交头接耳,纷纷议论。
不关心的,道短论长,关心的人替闵家父子担惊害怕,灯被镖行盗出,大少寨主被获遭擒,眼睁睁一座百年事业的萧金台,就要冰消瓦解。此时胜三爷面对闵士琼说道:“闵老寨主,在下胜英几次进忠告,老寨主你不知嘉纳,按说在下与老寨主谈不到进忠告二字,老寨主身为绿林,在下做保镖的生意,本来冰炭不能相同。但是胜英因素知老寨主出身清白,为乱世所迫,栖身绿林,虽然异路殊途,久有互相仰慕之诚,是以不忍坐视老寨主你的成败,故尔累次饶舌。今者胜英尚有不得已于言者,不敢言忠告,也不敢望老寨主必听余言,惟有望老寨主你莫悔不听余言而已。盗灯之贼,并不是有气节的男儿,这宗贼专恃血气之勇,不懂大义,以胜某之忠诚待人,尚且不能化此顽梗,他与阁下不过闻名之交,并非通家之好,他今见令郎被擒,珍珠灯已失,他的初志,所为设计陷害人,计不得逞,必然遁去,倘他逃走,没有盗灯的正犯,你一家老少万死不足以偿。”闵士琼理短情屈,不能答一语。胜三爷这一提盗灯之人,天下群雄莫不以秦尤为目标,老寨主闵士琼举目向西廊下三层人后观看秦尤,手捻花白胡须,面沉似水,大丈夫说不出后悔的话,人亡山破,多半世英名丧于秦尤之手,真是有口难诉。
此时西廊下忽有一人越众当先,大声叫道:“老儿胜英!不必动唇齿之才,自言仁义,以买人心,老虎带念珠,假充善人。想当初吾兄与汝歃血为盟,明清八义,誓成义举,你中途反目,镖打拜弟,谁人不知?今尚敢在众人面前大言欺人,口是心非!你要想见盗灯之人,势比登天还难!”胜三爷举目观看,此人紫缎色壮帽,长脸膛,燕尾胡须,背后背十二颗镖枪,衬烈火苗,身穿品蓝色短靠,青绸子底衣,青缎子薄底快靴,背后斜插柳背定一口朴刀,握刀够奔聚义厅当中而来,精神百倍,有不可一世之概,年在半百以外。胜爷观罢,心中明白,叫道:“秦老二!你是有始无终,贤愚不分,有眼无珠的小人!你聘请本山二少寨主,去北京盗狱救秦尤,成全他寡母孤儿,你是他叔父,分所当然。但是你的用意,未必是只救秦尤,你乃奸乱成性,助秦尤为非,暗害好人。你救出秦尤,你就当同他回家,叫他寡母孤儿可以安善度日,教训秦尤改邪归正,成为明理的好人,你才够长辈的资格。你计不出此,救出秦尤之后,你怂恿秦尤小儿,二次夜入皇宫内院,盗康熙圣上、太后老佛爷的万寿灯,你与二少寨主题诗巡风,你助纣为虐,使秦尤罪上加罪。秦老二!你是救秦尤,你是害秦尤呢?可惜你身为长辈,不能教化子侄,反陷汝侄于大逆。太后老佛爷的懿旨,康熙圣上的圣旨,十三省一体严拿,务获解究。秦老二,你凭血气之勇,做下大罪弥天之事,你难道不晓得大清国的律例吗?秦老二,你与我秦八弟是当族弟兄,你又有救秦尤一点热心,不然,我胜某绝不能对牛操琴。这场官司,你有三颗首级都不够打的:第一件越狱,第二件盗灯,第三件聚众行凶。你要识时务,你别在人前逞能,你还不快快逃命去么?”秦义龙听罢,默然良久,心中暗道:“此祸由我一人所起,现在大少寨主被擒,万寿灯也被镖行之人盗走,眼见萧金台大势将去,我秦义龙若此时一走,我叫什么朋友?人家闵家父子为朋友,还能牺牲一切呢,我若真个一走,岂不被天下群雄笑骂我有始无终?老胜英明着是用良言劝我,暗含着是要我拚命,他言说我是有始无终之辈。”秦义龙思索至此,大声叫道:“胜英!你是胡言乱道,你是人中败类,真称得言行相反。你镖打盟弟,中途变心,你还敢在众人丛中摇唇鼓舌?你就是能将死人说得复生,我也知道你的来历。我秦氏门中与老儿有不共戴天之仇,今日正是我秦某报仇雪恨之日!若不将老儿碎尸万段,不足以消吾恨。”胜三爷哈哈大笑,说道:“秦老二,你是活腻啦!”秦义龙手擎朴刀,够奔胜三爷,够上步位,将刀一横,拦腰便剁。
胜三爷并不揠刀,见刀来至切近,脚尖滑地,横着纵出五七尺远。秦义龙第二刀扎胸前挂二肋,胜爷一闪身形躲开。一连三刀,俱被胜三爷躲过,胜三爷又厉声说道:“老贼你逃命去吧!倘若动起手来,收招不住,你难免认母投胎,你不是胜某的敌手。”飞贼秦义龙三刀没剁着胜爷,气得七窍生烟,恨不能刀刀见血,片片透肉,哪里能听胜爷良语相劝?并不答话,一刀紧跟着一刀。西廊下绿林道中有没见过胜爷的,一看胜爷真有容人之量,个个心中起敬,有那宗无知小辈,他还说胜爷怯阵,不是秦义龙的敌手呢。闲文少叙,胜爷一看老贼秦义龙真是不知进退,就是一夜不与他还手,他也不能知止而罢,胜三爷遂亮出鱼鳞紫金刀,接架相还。胜爷向来是,愈当着有名的人物动手,愈长精神,这就是好货不贱卖,货卖识家。按老贼秦义龙,也是三十年的苦功,这一跟胜爷对上刀,可就显出不行啦,真是好货就怕样子比。胜三爷手眼身法步,腕胯肘膝间,一招一式,刀递出去七面见清,刀尖、刀背、刀刃、刀柄、灯笼穗,看着清清楚楚,蓝汪汪的蓝鱼,紫微微的鱼鳞,尖长背厚刃飞薄,真可以上画谱。天下群雄莫不暗赞老英雄的刀法绝伦,无怪乎一把鱼鳞紫金刀,纵横南七北六十三省。胜三爷愈杀愈勇,老贼秦义龙是愈杀愈松懈,战不到五六十个回合,老贼的刀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胜三爷抖擞精神,当着天下群雄,为的是戏耍老贼,老贼欲落败,都跳不出圈去,只累得老贼热汗直流,喘得犹如牛吼,两廊未有不匿笑者。胜三爷故意的刀法一懈劲,老贼趁势劈头探脑一刀砍来,使了个十足劲,胜三爷并不躲闪,反向里进步,看看与秦义龙挨身,一反腕子,连刀柄带老贼的腕子一并捋住,叫道:“老儿,这边来!”胜三爷一叫劲,秦老二随着手过去。胜三爷左手持着老贼的刀柄与腕子,右手的刀,此时是爱扎就扎,爱剁就剁。胜爷的刀临到老贼的面门,未肯下绝情,偏着刀向老贼面门上一按,口中说道:“我本当将你杀了,看在我那故去的秦八弟之面,秦老二你逃命去吧!”刀在老贼面门又一晃,老贼一闭眼,胜爷底下一脚,正踢在老贼胸下,上边的手一松,秦义龙闹了一个仰面朝天。金头虎跑将过去,抖开了飞抓就要捆人,胜爷摆手说道:“明儿,不许造次!他是你秦八叔之弟,不许无礼。他有救秦尤一点热心。”贾明不敢违背,诺诺而退。
老贼秦义龙由就地爬起来,满面通红,又羞又恼,厉声说道:“胜英!在下不是你敌手,你的刀法绝伦,人所共晓。我虽然不是你的敌手,我输给你啦,我心中尚不甘服。你有个外号叫神镖将,当着天下英雄,咱俩过过镖,你先打我也成,我先打你也成,你要是用镖再赢了我,从今以后,我不再与你为仇作对。你要是一镖将我打死,那算你成全我秦义龙啦,皆因为闵家父子为我叔侄之事,家破山崩,在所不惜,我姓秦的若是临阵而逃,叫天下英雄笑我畏刀避剑。你的镖只管照我致命处打,你一镖打死我,我死而无怨;你要说给我留情不伤我,那是你艺业不高,自诩其能。”胜爷闻听,微然点头笑道:“秦义龙,你不必咬言咋字,你要明白大义,你还不至于教秦尤作下大逆不赦之事呢。今者你既不含糊,我也别埋没你的技艺,我也知道,你镖枪打的好,三十年的苦功,今当天下英雄,叫你献一献绝艺。可是有话说在头里,恐怕没有你的便宜。”
秦义龙道:“胜英,你要赢得了姓秦的镖枪,我便心服口服。”
胜爷说道:“如此还是你先打我,你的镖枪要将姓胜的衣服皮肉伤损一点,我将珍珠灯双手奉献,我替你叔侄与闵家父子,打盗灯及窝主的官司。胜英言而有信,你就献绝艺吧。”秦义龙方要取背后的镖枪,胜爷说道:“且慢,你的镖枪能打多远见准?”秦义龙说道:“我的镖枪能在三丈之外见准。”胜爷道:“咱俩人站好了,你在北面我在南面,北面上有人,南面上没有人,防备打不着我,打着看热闹的。咱俩相距三丈远,你的镖枪自然达得到,你不要慌,沉住了气,露脸成名就在此一举了。”语毕,胜爷绕到南边,秦义龙转到北面,相距三丈来远,胜爷道:“你打吧。”秦义龙伸右手背后取镖枪。镖枪较比镖长,在背后筒内插着,用的时候伸手撕镖枪的旗子,抽出来就打出去啦,较比用镖还便利,用镖总得打兜囊里向外登,这宗东西一摸旗子就算打出去啦。老贼右手摸镖枪旗,一只镖枪奔胜爷胸前而去,胜爷见镖枪来到胸前,约有半尺远,胜爷一闪身躯,镖枪落地;第二只左手的镖枪,又奔胜爷当中而来,镖枪切近,胜爷向上一纵,纵起五七尺高,镖枪落空;第三只右手的镖枪又照左井肩穴打来。说时迟,那时快,秦义龙左右手撕镖枪,“嗖嗖嗖”,直奔胜爷打去,好似雪花儿一般,鸭尾巾上的镖枪方过去,胸中的又打来。只见胜爷银髯乱飘,方闪开又纵起来,方低头又撤步,在镖枪如狂风骤雨时,胜爷用双脚踢镖枪。一霎时十二只镖枪打完。胜爷身形站稳,哈哈大笑,口中说道:“秦老二多受累了!”说着话,双手一抱:“我接了你两只镖枪!”列位,天下群雄在秦义龙打镖枪时,俱都微声喝彩,只听东西两廊下,只喝:“打的好哇!躲的好哇!”
谁也没看着胜三爷在什么时间接住老贼的镖枪,就连秦义龙自己都不知道胜三爷在什么时候接住他的镖枪。天下群雄无不纳闷,有说胜三爷真神艺也,无怪乎人称神镖将呢。
秦义龙看着发愣。胜爷说道:“秦老二,我曾打镖,众人抬爱我,称我为神镖将,我接你的镖枪,还不算什么奇事,我再打你,不能使我自己的金镖,仍然使你的镖枪,还是就用接住你的这两只,要用三只镖打着你,那算我经师不到,学艺不高。如果这两只镖枪,俱都打不着你,我将珍珠灯送给你,还是我打盗灯的官司。”列位,胜爷这一句话说出来不要紧,东廊下镖行之人,第一位诸葛道爷先大吃一惊,心中暗道:“胜三弟,这不是自找其祸吗?人家十二只镖枪打不着你,你用两只镖枪就要打着人家?倘若打不着人家,也不要紧,你为何还用珍珠灯赌赛呢?”不表大众全担惊骇怕,单说秦义龙闻听胜爷用两只镖枪要将自己打着,心中暗道:“我三十年工夫,不但我会打镖,我还会躲镖,别说你两只镖枪,就是三只金镖,也不能让你打着我。你要打不着我,再要反悔,我可就有了理啦。莫非说大话人栽筋斗,都栽在绝艺之下?我还以为我用不了三镖枪,就要将他打倒呢,谁想十二只都无济于事。”老贼思索至此,面带悦色,说道:“一言出口。”胜爷说道:“驷马难追!你也站在南面,我上北面打你。”秦义龙到了南面,胜爷站在北面,伸出左手的镖枪,说道:“胜某打暗器向来不暗算,打的时候必有一个着字,敌人只要有本事就躲得开。我左手这只镖可打不着你,咱先说头里,第一只右手的镖要打你上中下、中上下、下中上,反正这三个部位不定哪儿,可没有准。打上是点到而已,不过取个笑儿,也许衣服扎破,也许伤点肉皮,要是见了血,那就是走了手啦。”秦义龙说道:“不必费唇舌啦,你就打吧。”胜爷左手的镖枪对准老贼说道:“着!”老贼一看,镖枪出来,特别另样,真是货卖识家,老贼心中暗含着佩服,外行可看不出来,外行看着很不出奇,就好像不会打镖一样。皆因为胜爷说的明白,这只镖可不能打着,所以这只出去的非常之慢,枪尖子四平,镖旗笔直。内行人看着可就有了工夫啦,秦义龙的镖枪出去,枪尖子虽然不摆,不能头尾四平,多远出去,都一条直线一般,要不然绝不能指哪打哪。这只镖来到老贼胸前半尺来远,老贼一闪身出去三四尺远。秦义龙本来是能打镖能躲镖,要外行躲镖,离着老远的他就躲闪,未等闪开这一只,那一只又到啦,准得打上。秦义龙倒是行家,镖至胸前才躲闪,闪过去一看,这只镖枪,不偏不倚,正插在方砖地的十字花上,笔杆条直。就这一手工夫,就可以压倒群雄,慢说是打出去插在方砖地上,就用手直插去,都不准插的那样准,要不然老英雄就敢开口说下大话,打不上奉还珍珠灯,真得说是神镖。读者问道,你说的太悬虚啦,打的准固然可以,怎么平着打出去,还能扎在地上呢?
列位,古人有一位养由基,人称养一箭,载于《史记》。
养由基在楚共王驾下为臣,又有一个大将潘党,也在楚共王驾前为臣。有一天楚晋交兵,两国俱都出兵,安营下寨已毕,还没有交战时候,将士们闲暇无事,叫大将潘党射鹄,潘党于百步外,一箭正中红光,潘党面有得色,大小将士俱各夸赞潘党,不绝于口。适养由基亦到,身背弓,腰挎箭袋。大众说道:“养叔来啦,也叫他射一回看看。”养由基遂走到大众眼前,说道:“射红鹄不足为奇,我能连发三矢,俱中一处,由红光上一个窟窿射过。”拾箭的小校将箭拾回说道:“三矢俱由一个窟窿穿过。”潘党说道:“巧劲耳。”养由基说道:“射鹄是巧劲,我能于百步之外,箭射杨树叶。”潘党说道:“满树树叶,谁不能之?”养由基说道:“命人将杨树叶画上记号,我到树下看完了,然后我百步之外射之。”潘党遂打发人到树上,将树叶用笔画好黑记,养由基到树下看准,退到百步之外,一箭射去,不见箭落,潘党说道:“箭被树枝架住,不能下落,遑言穿杨树叶呢?”养由基说道:“此箭穿过杨树叶,两头被树枝搭着,可叫小卒上树去取。”打发兵士上树取箭,果然如言。
潘党仍然说是巧啦。养由基说道:“可命小卒记三个树叶,画上一二三,我拿出三支雕翎,也都画上一二三,我这三支箭,不许射错了。”于是打发兵卒上树,如法记好,三支箭发出去,果然都中上,与头一次那箭无异。潘党无言,大众俱都喝彩。
潘党又说道:“我能射透七层甲。”命军士将七层锁甲放在鹄前,潘党也在百步外,弯弓搭箭,嗖的一声射去,果透七层甲,箭簇看看扎在红鹄之上,大众喝彩,潘党面有得色。大众说道:“看养叔的射法吧。”命小卒取箭,箭透七层甲,小卒取之不下,养由基说道:“我有送箭之法,不用射铠甲,我能一箭射去,将潘将军之箭顶出去。”大家说道:“好。”养由基遂一箭射去,果然不偏不倚,正将潘党之箭送出去,那箭簇也扎在红鹄之上。大众俱都说道:“养由基是神箭手。”事为楚王得知,潘党、养由基二人俱都被楚王唤至面前,楚王将养由基申斥一顿,并将养由基雕翎收回。第二日楚晋交兵,楚王亲督士卒,两军对圆,晋军有一个绿袍虬髯的大将,一箭射中楚王左目,军心一乱,大军败了下去。楚王遂将养叔召至面前说道:“晋军中绿袍虬髯者射了寡人左目,贤卿与寡人报仇。”养叔道:“大王将臣之箭收回,臣如何射之!”楚王遂由宫中取两只雕翎,授与养叔。养叔到了阵前,正遇绿袍虬髯者追赶楚王,养叔道:“匹夫敢射吾主?看箭!”绿袍虬髯人一仰首,一箭恰中咽喉,堕车而死。大军仍然追赶楚将。养由基把弓弦拽圆喊道:“看箭!”弓弦一响,吓退晋军。养由基对楚王说道:“仗大王之威,一箭射死大王仇人,空拽弓弦吓退晋军。”楚王大悦,乃授雕翎百枝,称养由基为“养一箭”。楚王有一次围猎,树上有一通臂猴猿,楚王命军士射之,乱箭齐发,猿猴伸手接箭,并不逃走。有人喊道:“养由基来也!”猿猴泣下,被养由基一箭射死。此事载于《史记》,可见艺业要是高了,真是神出鬼没。胜三爷的镖,夜间能打香火,能打蜡花,第一只镖将蜡花打歪,第二只镖将蜡花打落,第三只镖将蜡打起来,炮打三盏灯。水旁地下刨一个坑,胜爷藏在里边,大雁飞过来,到水边上就飞得矮了,能用金镖打雁。种种的惊人镖法,一时难以说尽。
闲文少叙,胜三爷右手的镖枪照定秦义龙一晃,说道:“着!”秦义龙方要闪躲,并没有打出来,胜爷又说道:“着!”
秦义龙认为还是假的,并未躲闪,哧的一声,正中左腿肚子,鲜血淋漓。天下群雄同声喝彩。飞贼秦义龙面上一红,对大众说道:“回头再见!”后来直隶莫州庙,飞贼秦义龙行刺,胜奎完婚大闹洞房,胜三爷二次出世,这是后文书的一大关节,暂且不表。
胜三爷见秦义龙逃走,遂对闵士琼复又说道:“闵老寨主,盗灯的正犯怎么还不露面?”闵士琼未及答育,只见西廊下三层人后,出来一人,大声喊道:“大太爷来也!”众人举目观看,正是二入皇宫内院,盗万寿灯的正犯飞天鼠秦尤,越众当先,揠匕首刀。柳玉春见秦尤出头,明知必败,以结拜关系,不好袖手旁观,也随在秦尤背后,握刀而立。崔通不忍坐视,也纵出西敞厅。胜爷一见秦尤,悲从中来,老英雄想起秦八爷只此一个后人,八弟妇苦守冰霜二十余载,故此见了秦尤不忍动手。秦尤耀武扬威,自称大太爷,满不含糊,他哪知道老英雄的苦心?胜爷不得已,遂回头叫道:“东廊下众宾朋,哪位辛苦一回,捉拿盗灯的正犯?”语言未了,一人越众当先道:“小弟愿效微劳。”胜爷一看,仍是蒋五爷。胜爷说道:“五弟要慎重。”五爷道:“这三个小辈,乃是猫狗一流,但不知要死的要活的?”胜爷道:“这是盗灯的正犯秦尤,务必活捉,不可损伤。”蒋五爷答应一声,一只手拿着盘龙棍,直奔聚义厅当中而来。够上步位,飞天鼠秦尤大声喊道:“小儿蒋伯芳,看刀吧!”向上一跟步,照定蒋五爷面门剁来,柳玉春亮截把鬼头刀,同时照定蒋五爷右肩头劈去;崔通同时一刀奔蒋五爷左肩头剁去。三把刀同时剁去,蒋五爷是双手拿着棍,见刀至切近,将棍向上一迎,棍当中正迎秦尤的刀,两头迎崔通、柳玉春的刀,这就是蒋伯芳一棍邀三刀。三鼠一见蒋五爷的亮银盘龙棍迎将上来,三个小辈赶紧向回撤刀,若是被棍迎到刀上,刀准得飞了。三人将刀撤回,三吊角围住蒋五爷,三把刀上下翻飞,蒋五爷仍用行者棒的招数,亮银盘龙棍,银蛇乱蹿,玉蟒翻身,先是三鼠围蒋五爷,后是蒋五爷一条棍将三鼠围住。
秦尤是心黑手急,恨不得一刀将蒋五爷剁死,贪功心胜,偶不留神,被棍将刀磕出去五七丈远,正打金头虎顶门上飞过去,金头虎说道:“我的姥姥,小耗子使飞刀呢?单打我脑门子上过去。再矮点戳我的眼上,我就得闹个独眼龙。”秦尤刀被磕飞,翻身要跑,哪得能够?蒋五爷向上一进步,用棍一按他的左肋,将秦尤按倒,贾明、杨香五二人过去,掏出秦尤腰间的飞抓,将秦尤捆好,提到东廊下。崔通、柳玉春的刀,也都被五爷磕飞,被获遭擒,仍然是贾明、香五过来捆绑,提到东廊下。三鼠俱都被获遭擒,贾明晃悠冲天杵小辫道:“大小子,李永泰,你们俩人可看好了,这可是窝主与盗灯的正犯,你们两个小子可别打盹,老鼠会啮,他若将绳子啮断了,盗灯的官司可得你们俩替小子打去。”又问道:“天门白玉虎,三个小老鼠,你们就在一块作伴吧?”闵德润闭目不语,秦尤破口大骂,贾明不敢再诙谐,怕胜爷嗔怪,哈吧着罗圈腿走向一旁去了。此时胜爷对闵士琼说道:“闵老寨主,三鼠与令郎俱都被获遭擒,老寨主你还不自备其缚?难道说还等着动手吗?”
闵士琼未及答言,就听由后面踢啦蹋啦,过来一人,口中不住“唔呀!王八羔子!”来到胜三爷跟前说道:“他们作贼的真有点义气,三哥你看看这个东西。”手中托着一本册子,递给胜三爷。胜三爷伸手接过,揭开书皮,定睛观看,原来是八大名山的盟单。第一位盟主闵士琼,第二位宝刀将韩殿魁,第三位莲花湖总辖寨主韩秀,第四位黑水湖的曹荣曹子山,第五位澎湖的王忠,第六位巢湖的李豹,第七位萧金台的袁龙,第八位萧凤台的夏金辉。各个盟主共带几家寨主、喽卒若干,注得详详细细。胜爷正在观看之际,欧阳天佐说道:“将这本盟单交到官府,就没有咱们的事啦,叫他们按着名字拿去。”
八大名山之人一听,俱大吃一惊!那盟单上将八大名山之寨主喽卒,全都注得明明白白,倘若被官家得去,八大名山纵然不能即破,也无宁日矣。胜爷看了一个大概,对八大名山之人大声说道:“这是八大名山的盟单,今被我欧阳兄弟得来。我胜英交朋友还怕交不到呢,焉能再得罪朋友?诸公不必惊慌,现在因为珍珠灯,就单提珍珠灯,别的事情决谈不到,镖行也不能干预的。盗灯的正犯、帮犯、窝主,俱都被获,与别位毫无关系。”语毕,由腰间百宝囊掏出火折,迎风一晃,摇着火折,将盟单当着群雄之面焚为飞灰。八大名山之人一看胜爷此举,莫不暗暗叹服胜爷大仁大义。列位,胜爷这宗地方,又是大仁大义,又是无形中收罗人心。倘若真按二蛮子的计划,将盟单送到当官,八大名山之人岂能容呢?当时就许一场群殴,不知道出多少条人命。这一来,不但不出祸,而且暗中还交了不少的朋友,不然怎么胜爷到处逢凶化吉,山穷水尽时,必有救应?
这就是胜爷不做绝事,所以自己遭不上绝事。胜爷焚完了盟单,叫道:“欧阳二弟,你多辛苦了!”欧阳天佐道:“便宜这群王八羔子了。”胜爷又对闵士琼说道:“英雄做了英雄当。你是打仗,还是自缚打官司?”闵士琼仍然无言以对。此时东廊下贾七爷贾斌久、萧三侠萧杰、孟铠、李刚、屠粲、欧阳大义士等,各亮兵刃说道:“胜三哥闪开,拿他吧,哪有那些良言跟他说?累次害人,黑心贼!”众人一亮兵刃,惊动了玉面小如来,英雄甩大氅,揠劈水刀。胜三爷对群雄摆手说道:“大家且慢,我自有办法。”
正在此时,就听西跨院有脚步声音,噔噔噔,向前跑来。此人进了聚义厅,群雄举目观看,此人头戴青布随风倒,身穿青布大氅,青布底衣,足下青皂布靴子,面上皱纹堆累,苍白胡须,年在六七十岁。进了聚义厅,直奔二少寨主玉面小如来而去,一把捋住二少寨主的十字绊,声音凄惨,眼含痛泪道:“我奉夫人之命前来,叫二少爷到内寨见上主母一面,有要言相告。老太太现在哭得死去活来,二少爷不论如何,请至后寨,见上主母一面。老奴我这里跪下。”说着话,将二少寨主之刀还入刀鞘之内,死也不放,泪如雨下。玉面小如来此时心如刀搅,一奶同胞的兄长,被人拿住捆绑在东廊下,天伦被人逼迫非打官司不可,人生最难过的事,最伤心的是生离死别,小英雄眼里含着泪,可没哭出来,对老管家道:“闵福,你看大少寨主被获遭擒,老寨主尚不知吉凶祸福,我岂能独自偷生,被群雄笑骂,怕死贪生?约来的朋友还不能抖手就走呢,闵福你不必拦阻,叫我落一个不孝之名。”闵福说道:“主母之命,少爷不听,也是不孝。你到后面见上主母一面,然后你再拚命,与老奴无干。此时若非动手不可,除非先将老奴结果性命。”
家人闵福又对老寨主哀求道:“老寨主您还不发一言,叫我家二少爷见上主母一面?”闵士琼叹道:“此时我若发言叫德俊走,恐怕镖行不容,我若一发言,镖行的人必然拦阻,岂不是白栽筋斗吗?”闵士琼并不作一语,老家人闵福哭得异常凄惨,胜三爷看着也觉难过,老英雄不由的动了恻隐之心,想道:闵德俊对于胜爷与萧银龙向来情情理理,胜爷头次探萧金台时,闵德俊背地里说话,就很仰慕胜三爷之为人,他又有去北京越狱盗狱救秦尤的好处,胜三爷心中思索:此子我见过两次,对于人情上没有不周到的,莫若我放了此子,给他闵氏门中留下一条后代根苗。胜三爷思索至此,遂对闵士琼说道:“老寨主何不发言,叫令郎见上尊夫人一面?”闵士琼本来心中愿意德俊逃走,不敢发言,一听胜爷许可,闵士琼叫道:“德俊!胜老明公许可,你何不到后寨见你母亲一面?”说话时用袍袖遮着手,对闵德俊摆手:“快去快来。”闵士琼以为胜爷是愚人呢?用袍袖遮手,叫德俊别回来,口中可说快来,其实胜爷心中明白,胜爷是从心中愿放他走。
玉面小如来对他父亲一点头,随着闵福向外便走,走到西角门时回头,向东廊看了看胞兄德润,又看看天伦,英雄眼含痛泪,方一出西角门,放声大哭。眼睁睁一家骨肉分离,铜墙铁壁的萧金台,一旦化为乌有,如何不伤心?只哭得眼中流血。
闵福仍然抓着英雄带,二人向后寨走去,穿过五七道寨子,来到后寨,玉面小如来问闵福道:“怎么后寨这样的冷冷清清?丫环婆子一个不见,都哪里去了?”老家人闵福说道:“二少爷,你还不知呢,主母将丫环婆子下人等,招集在一室,命众人各奔他乡去了。”原来,后寨刘氏夫人将下人们招在一块儿,所有长支短欠一概不要,每人另外赠五十两银子,首饰衣物叫大众随便取。共合三十七名下人,一霎时走了三十四人,只有闵福与刘夫人及小姐的两个婆子不走,愿共患难。夫人将众人打发走了之后,才遣闵福去叫二少爷。玉面小如来闻听老家人之言,哭得更惨。说着话走到刘夫人住房,少寨主说道:“闵福你撒开我吧,已经来到我母亲的房啦,还用你抓着我吗?”
闵福松了二少寨主,玉面小如来伸手一推外屋门,双门紧闭,二少寨主用刀将外屋门撬开,一推里屋门,也是关闭。小英雄湿破隔扇纸,向屋中一看,不看则可,这一看,只吓得小英雄魂飞千里!急忙叫道:“闵……闵……闵福,可了不得啦,我那亲爱的母亲悬梁自尽了!”小英雄踢开屋门,进了屋中,可怜一位贤德的刘氏夫人,已经自缢多时,吊在中梁之上。刘氏夫人悬吊在中梁之上,脚底下有一张八仙桌,八仙桌上又放着一个凳子。小英雄纵上八仙桌,一抱老娘大腿,喊道:“姐姐哪里去了!”老太太未上吊之时,先将伊兄刘士曲及刘士英四位少爷,全都叫到跟前,嘱咐刘家父子:“若大势已去,此山不保,你千万将你二外甥救走。”又叫三侄、四侄在后山套车,等候接姑娘秀英与德俊,又叫道:“秀英!你将你心爱之物,速速收拾好了,等候汝表兄接汝逃难。”又将家人、丫环、婆子,俱都招至跟前,加以安慰,给资打发走了。老家人闵福与姑娘的丫环、老太太的婆子等不愿逃走,愿与主人一共祸福,老太太叫闵福去到前寨叫少爷。刘氏太太开发走了众人,这才上好了门,贤德的夫人悬梁自尽。你道,刘氏夫人临上吊时,还题了一首骨肉分离之诗。等到玉面小如来踹开门喊叫姐姐,闵秀英与丫环这才跑到上房,姑娘亮柳叶刀,由八仙桌向上一纵,割断绳子,玉面小如来在底下紧抱老太太的腿,将刘氏夫人卸下。二少寨主十七岁,姑娘秀英十九岁,年轻之人哪见过这样事?只知叫唤,还不放倒。闵福说道:“姑娘与少爷,不必叫唤老太太啦,老太太眼角已见血迹,不能复生了。”姑娘说道:“闵福,我娘不能活啦?”闵福说道:“主母的舌头都伸出来啦。若是刚吊上,手脚乱动时,还可挽救。快将老太太放下吧,别叫老太太受罪啦。”姑娘两眼发直,当时倒没有眼泪啦,玉面小如来一看姐姐两眼发直,遂叫道:“姐姐,你可别过脸去!”说着话,向东墙上一看那首诗,写的是:“汝父太无义,为娘命运乖。良言难相劝,骨肉两分开。”闵德俊看罢诗文,不由一阵伤心,两眼一发黑,昏厥过去。闵秀英见此光景,这才大哭道:“父亲无故惹下大祸,逼死母亲,抛下你我无依无靠的姐弟,哪里是我们的亲人哪?”下腰将二少爷搀起。姑娘心中一发迷,香躯栽倒。正在此时,婆子丫环来啦,口中叫道:“老太太,东西收拾好了吗?”这句话尚未说完,婆子低头一看:“哟,这是怎么的啦?”闵福道:“主母已不能救了,快救姑娘、少爷。”老家人将少爷扶起,撅胳膊弯腿,婆子、丫环将姑娘搀起,在屋中一遛,方才把姑娘缓醒来,老家人闵福一人扶住二少寨主,甚不得力,遂叫道:“妈妈还不帮助拯救二少寨主?”婆子说道:“主母在时,内寨男女不准共一语,此时扶抱少爷,如何使得?”老义仆泪如雨下,说道:“妈妈年过半百之人,少爷只十七岁,有什么猜忌呢?好心救主,自有天知。”婆子妈妈无法,这才帮着闵福将少爷扶好,捶胸砸背。少许工夫,二少爷苏醒过来,吐了一口稠痰,大声哭道:“苦命的妈妈,你狠心抛下我姐弟二人,就不管我们了?我父亲无故惹祸,真是一家骨肉分离。”姑娘的嗓子变了声音,少爷哭得死去活来,丫环婆子俱都落泪,老家人闵福也哭得好似泪人一般。老义仆说道:“你们哭三天三夜,无济于事,赶紧出后山逃命去吧。”姐弟齐声哭道:“老管家,我娘死尸在地,我们岂有一走之理?不如同我母亲死在一处。”老义仆说道:“此言错了,老夫人尽节,为的是救走了你们姐弟二人。那一来,岂不叫老夫人枉费了心机吗?你俩快走,咱们将老太太放在床上,自有人成殓。”姑娘仍是不肯走。老义仆说道:“若再不快走,可就负了老太太的心了。”正在此时,刘福祥、刘禄祥二人也跑来啦,一看姑母已死,方要放声大哭,老主管说道:“你们二人不必哭啦,遵遗言将我家少东与姑娘救走,那才是真疼你的姑母呢。”福祥、禄祥二人这才推推扯扯将少爷姑娘推出屋来,奔后山而去。
后寨母子离别,且放下不言,单表聚义厅之事。胜爷叫道:“闵老寨主,你还等候二令即回来吗?我是明放令郎,他不回来啦。在下胜英不做绝事,给你留下一条根接续香烟,你还不开发邀来的众宾朋吗?你这大年纪,不明白世故吗?”闵士琼向西廊下对众英雄说道:“众位宾友,请散吧。”胜爷也向西廊下抱拳说道:“众位各回本山,珍珠灯之事完毕,我必当登山拜谢。”闵士琼又再三催促众人散席,二老者将话说完,台湾省的石朗对三千岁曹士彪道:“咱回台湾吧,他们自有他们的事在。”台湾省的起身,莲花湖的人也起了身啦,八大名山的英雄,三山五岳寨主,哄然一声,鱼贯而行,俱都走了。闵士琼一看,西廊下只有六人未走,都是大少寨主的朋友。闵士琼说道:“你们六位不走,还等待挨捆吗?不必义气,这不是那个事。”这六个人闻听,遂也散了。
此时西廊下连闵士琼就剩一个人。胜爷叫道:“老寨主,你是自缚,还是武力对待?单打独斗,绝不双上。”闵士琼低头不语,蒋五爷亮盘龙棍,贾七爷一揠秋风落叶扫,萧、孟二侠亮刀叫道:“三哥闪开,还不捉他?”胜爷道:“何必逼迫这样紧呢?后退!”正在此时,又听西角门外放声痛哭,老义仆****赤足,进聚义厅哭道:“老寨主爷,夫人已死,少爷、小姐投井,老奴找不着踪迹,前来报告。”闵士琼闻听,犹如刀刺肺腑,滚油煎心,万种凄凉,万种痛恨。列位,人生在世上,万不可无事生非,闵士琼这不是无事生非吗?一家俱尽。
闵士琼说道:“闵福,念主仆之情,快成殓你主母死尸去吧。”
闵士琼面向东廊下观看,心中暗暗说道:“胜英,我家尽绝,我岂肯叫你安生?”心中思索,并未说出唇外,“豁出我长子德润,将你镖行八十余人打成肉泥!”闵士琼此时混身立抖,颜色更变,暗道:“一计不成又一计,计计不成,我还有一计。”
闵士琼思索至此,自己的眼泪向肚子里咽。闵士琼一下腰钻在桌子底下。前文书表过,桌子五尺见方,三面围桌帘。胜爷一看,又可惨,又可笑,遂说道:“老朋友,你钻桌子底下何用?”过去要掀桌帘向外拉闵士琼。贾七爷叫道:“三哥且慢!他是要拚命,你伸手一拉他,他给你一暗器。”贾七爷向蒋五爷作手语,叫蒋五爷打翻桌子,五爷点头,一棍打翻桌子,一看闵士琼踪影皆无。大众一看桌下的方砖,并无痕迹。聋哑仙师叫道:“贾七爷!你看看他打哪儿走的?桌底下俱都是方砖。”
贾七爷用剑一撬方砖地,原来是四块假方砖,倒下十三层阶脚石。闵士琼最后的计划,孤注一掷,下地道点地雷,八十余位保镖的,都得成了肉泥。蒋五爷顺地道要追,聋哑仙师道:“五弟别追,他方才向东廊下看,神色不正,察言观色,他不是毒计,便是要跑。我暗派了二位在前山口,欧阳天佐乃日行千里,柔软工夫,黑夜白天均看一般远,已经把住山口要路,他又有闭穴法。后寨有我大师兄夏侯兄长,把住后寨,伸手不见掌他还能写楷字,还能跑得了闵士琼吗?”道爷叫道:“贾七施主,闵士琼走时,直向燃灯古佛看了几眼,不知是何意思?”贾七爷赞成道:“道兄果有先见之明,叫三太、香五将佛龛抬开。”
前文书表过,这就是五方飞蛇楼的佛龛,楠木雕刻,油漆彩画,堆花过梗,东西两面俱有立柱。三太、香五、茂龙、李煜四人搭之不动。黄三太等正在壮年,各都有三百来斤的力量,无论如何用力,佛龛纹丝儿不动。贾七爷叫金龙、李永泰动手,这才搭起。向东面搭出有两丈远,香五向龛底一看:下有十字花石头两块,在龛底上绷着呢。贾七爷用秋风落叶扫剑把一点方砖地,四块方砖当当直响,木头声音。贾七爷用剑向木砖内一刺,四块木砖相连,贾七爷遂叫小弟兄过来,用力撬方砖缝儿。
将假砖撬起,用刀将三合土扫开,露白碴砖木板;四外的方砖又撬开,撤开净土,现露出一个白碴箱子,此箱有现在八仙桌大小,盖儿用钉子管着。撬开箱子盖,北面上有一个圆孔,通着一铁筒,有饭碗粗细,铁筒口露着五七根鸡卵粗的药线,药线挨着硫磺焰硝。箱内南面,有好似小锅两口,一仰一合扣着。贾七爷说道:“这是地雷。”老年地雷最笨,用火点不着,非用焰硝燃点不可,地雷一响,聚义厅炸为齑粉。贾七爷叫众人将箱子搬出来,人多好做活,不大工夫,刨出铁筒子,直达聚义厅内,贾七爷亮剑斩断铁筒三尺有余,捣出五七根药线,用方砖立着,由斩断的铁筒当中,众英雄一看,全都惊魂失色。
有人说道:“老贼逃走奈何?”道爷说道:“他走不了。绝不能发生效力,也不必惊惧。”
就在此时,忽听地道内有人喊道:“胜三弟!我将老贼捉来啦。”大众向地道口观看,就听噗咚一声,由地道里扔出闵士琼。众英雄一看,寒鸭凫水捆着,苍白头发蓬松,狼狈之极。
剑客随后由地道纵出。胜三爷问道:“大师兄怎样擒拿此贼?”
剑客说道:“我在后花园子里溜达,见后花园内有一座凉亭,凉亭之中有一人,鬼头鬼脑,在亭子里面一会蹲下,一会站起来,我遂将那人擒住,问他为何站起蹲下,先前他不说,后来我在他脑门子上一磨刀,他遂说了实话,我才知那亭子乃是地道之户。我将他捆绑起来。”剑客一见那人时,先用闭穴法将那人闭住,然后捆上他,又解了闭穴法,遂问那人:“在此处何为?”那人答道:“我师傅最后的一计,顺着聚义厅八仙桌地道下来。铃铛响一声,是我师傅下地道;响两声,我们便预备火种;三声响点着地雷,将镖行之人一网打尽,我师徒父子等,由此逃走。”剑客遂问道:“他由哪道儿下去?”那人说道:“亭子角上有一个钢环子,一提钢环子,掀起假方砖,便可下去。”剑客遂掀假方砖一看,倒下十三层阶脚石,剑客看明白,复又上来说道:“我有心杀你,我实在不忍。你叫什么名字?你说实话,我就放你。”那人遂答道:“我叫飞云燕子李树林。”剑客说道:“先屈尊点吧,你张开口,我将你嘴堵上。”此贼闻听,不敢不张口,遂张开嘴,剑客撕他一块衣裳,将嘴给他堵好,捆在亭子明柱之上。剑客遂进了地道,一看地道三尺宽,夏侯老剑客遂由北向南走去,走了有半里之遥,忽听钟音,一连响了两声,原来地道中有五尺来高一个大钟,闵士琼拿起大木槌头,当当敲了两声。剑客赶奔近前,叫道:“闵士琼,老猴崽子!你又闹鬼呢?”闵士琼一看,乃是剑客,随手把大槌头向剑客抛来。六尺高的地道,横限三尺宽,闵士琼的毒药弩百发百中,要是在宽阔的地方,不用说是六只毒药弩,就是有六十只毒药弩,也打不着老剑客,皆因地道太窄,六只毒药弩一连气嗖嗖奔剑客打来。闵士琼乃是久经大敌之人,知道剑客有金钟罩、十三太保横练的功夫,这毒药弩完全奔致命处打的,双睛、肚脐、裆中、心口窝。老剑客无法,只好躲那致命处的弩,六只毒药弩打完了,老剑客身上中了三只,可是皮粗肉厚之处。闵士琼毒药弩也打完啦,老剑客也纵到他跟前,捋住苍白胡须,将闵士琼按倒,用闵士琼的飞抓捆好,顺地道奔聚义厅而来。上至八九层台阶,一看上面地道口有亮,遂将闵士琼抛将出来。剑客说道:“众位快跑!恐怕还有毒计。”
道爷说道:“已经破啦,您看地雷在那里放着呢。”剑客闻听,直奔佛龛前面而去,一看这个地雷,好似两口小铁锅阴阳合着,令人看着真是不寒而栗!
老剑客看罢,对闵士琼唾了一口道:“老猴崽子,你好狠的心肠啊!东廊下现有你的儿子并三鼠,你都毫不顾惜,这个地雷若是一响,镖行八十余位一网打尽,连老朽也逃不了,你们作贼的真是黑心!”老剑客愈说愈有气,聋哑仙师察言观色,见事不妙,叫道:“胜施主!你看大师兄面带煞气,必要闵士琼老猴崽子的命。你赶紧上前去劝,闵士琼是窝主正犯,与其这时要他的命,何如与他打官司好呢?”胜爷唯唯,直奔剑客身旁而来。此时就见剑客向闵士琼身前迈大步,要用鹰爪力,一把将闵士琼抓死。剑客方一下腰,胜三爷一伸手将剑客拉住,叫道:“大师兄!暂息雷霆之怒,小弟有一言,他是正犯窝主,咱将他交到官面,自有他的罪名。不知大师兄你老人家以为如何?”和尚老道齐声叫道:“大师兄,不可!他是要犯,交胜施主办理好。”胜爷说道:“贾明何在?”金头虎说道:“来啦。”胜爷说道:“你将他也放在东廊下吧。”贾明伸手将老闵提起,也放在三鼠一块,金头虎说道:“跟你儿子挨着,父子情长。”此时聚义厅上,除去五个要犯,俱都是镖行之人。
金头虎财迷,遂叫道:“杨香五!咱俩发点财吧,到后寨收拾收拾去。这座萧金台这样的阔,后寨必然有的是金银,咱们饱载而归,你愿意不愿意?”杨香五说道:“我早就这个心思,等他们后寨的贼都走净了。你别大声小叫,要被恩师听见,不但发不了财,准得挨处分。”二人待了许久的工夫,贾明对杨香五一挤母狗眼,冲天杵晃了两晃,迈步往外就走,杨香五后跟着也走下去啦。他们二人这一走,就有人出来的啦,张茂龙、红旗李煜跟着也往外走,一时间站起来有三四十个年轻的,都向外跑。胜爷一看大伙向外一走,心中可就明白啦,胜爷问道:“你们大伙这是干什么去?贾明回来!”贾明方走出西角门,被胜爷一招呼,贾明对杨香五说道:“干啦,三大爷看出来啦,要问咱俩干什么去,你低低的声音跟三大爷说,就说出恭去,看李煜他们小子说什么?”胜爷一问贾明,傻小子说道:“三大爷,我是出恭去。你问他们吧。”胜爷说道:“人家人犯王法,物件可不犯法,你们谁也不许动人家一草一木,你们谁要动萧金台的东西,盗灯的官司谁跟着打。”贾明说道:“我要解手去,他们都跟着我,您问他们都干什么去吧。”胜爷知道金头虎贾明满嘴不说实话,胜爷也不答理他,众人也都回来啦,胜爷就不追问了。胜爷又叫道:“三太,你将地雷的箱子盖好了,仍将佛龛搭回原处。”三太与香五、茂龙、李煜等,即将佛龛搭过来,放在原处。胜爷又说道:“此时也只是五更天,哪一位将珍珠灯挂在燃灯古佛龛之上?”此时,剑客捉回闵士琼,道爷早打发人将欧阳义士请回来了。欧阳大义士闻听胜爷之言,遂答道:“我愿办理。”大义士遂顺着佛龛的柱子先爬上去,在佛龛横梁上拴好了绳子,然后将万寿灯用绳子拴好,走到上面,将万寿灯挂在佛龛之上,大众观看,霞光瑞彩,炫人二目。
正在此时,忽听山口外人声鼎沸,听着好似有几千人马的声音。道爷说道:“大概是群贼去而复返,要前来抢差犯,咱们赶紧先将五个犯人藏在一边。”胜三爷点头称善。大众一看,东廊北面有一间屋子,窗户在东敞厅后檐墙上,胜爷说道:“就将五个盗犯放在那间屋中,众位以为如何?”道爷说道:“很好很好,快快办理。”孟金龙、李永泰二人,每人提起两个贼人,金头虎贾明扛着一个,来到屋门口,一推门,并未关闭,屋中放着许多零碎东西,将屋中的东西搬运到外面,五个贼人俱都放在屋中,口中塞着东西,孟金龙、李永泰二人把守门口。
金头虎说道:“你们俩人千万小心,如要丢了差事,官司可你们打。”孟金龙说道:“小小子,你放心吧,谁要到我跟前,来,我就给他一杵。”大义士将灯取下来,看守万寿灯的是聋垭仙师、弼昆长老、欧阳氏弟兄,他们四个人,负看灯之责,萧、孟二侠和贾七爷、屠大爷、胜三爷等准备厮杀,无论出多少条人命,不许自乱。正在打算抵敌之策,外面李四爷笑嘻嘻的进了聚义厅。胜爷问道:“四弟打探得山口外,可是群寇复回吗?”李四爷答道:“山口外乃是官兵来到,在头道山口二道山口中间,与八大名山之贼走了一个碰头,您快看热闹去吧。”
聋哑仙师说道:“李施主说话太不知深浅,还有工夫看热闹?双方若是交上手,乱杀乱剁,得多少条人命啊?胜三爷,此事非你不可,你赶紧到二道山口去给了解此事,可别闹扩大了。
官兵与群寇若是打仗,咱们就不能看着,必得帮着官家打仗,那么一来,镖局子可就关了门啦,这一干小弟兄们都是学而未成,武技十分勉强,必有性命之忧。你到前面先稳住了群寇,别叫他们妄动,然后见带兵的官长,要是熟人那就更好啦,若不是熟人,还得多费唇舌。三弟你唇齿也能行,不用贫道多嘱。”
胜爷诺诺连声,带领着一干小弟兄们,出离了聚义厅,赶过前寨,胜爷来到二道山口外,站在高阜处,举目观看。此时业已天光大亮,就见一道山口外,旌旆满目,号带飘扬,弓上弦,刀出鞘,众官军一个个俱准备着厮杀的样儿。官军的人数千余名,再看二道山口内,八大名山的群贼,俱都在山口内扎住队伍,虽然不撞山口,也是与官军两方对峙的意思,官军若是再向前进,可就得动手。官军也不向里开啦,群贼也不向外撞,众贼谈笑自若,可并不把官军放在心上,八大名山的寨主喽卒合计在一处,约有三四千名,要是打仗,官军绝不能取胜,别说还有那些喽卒,就是莲花湖的四猛八大锤要是撞山口,官兵就拦挡不住。曹荣那条皂盖枪,更不用说啦,十个守备、千总一齐上,也不是对手。那么为何群贼就不向山外撞呢?皆因为莲花湖的韩秀在前面阻拦着,是邪不侵正,韩秀是文武全才,虽然占山为王,他胸中有大清的律例,知道要是伤了官军,事情就闹大啦。且说胜爷观看明白,原来带兵的二位武官与胜爷彼此都见过面,这二位带兵官,一位是院衙差官王福盛,一位守备李廷仁。胜爷对群寇说道:“众位宾朋稍安勿躁,在下胜英恳求官兵,给众朋让出一条道路。”胜爷在高阜处看时,群贼中有那胆小的喽卒早就看见胜爷啦,同声哀求道:“胜老达官爷快救命吧,官兵把山围啦。”所以胜爷先安慰喽卒,然后下了山坡,众小弟兄在后跟随,胜爷紧行几步,直奔王千总、李守备而来。走到马前,胜爷先给二位差官请安道辛苦。二位差官一看,原来是胜三爷,急忙将兵刃挂在得胜钩上,甩镫离鞍下了座骥,齐声说道:“原来是胜老达官,不敢不敢。”胜爷遂问道:“官家怎晓得镖行之人现在萧金台?”李守备说道:“我们并不知道老达官萧金台赴会,皆因为老达官由镖局子起身之后,第二日镖行就打发人给院衙门送信去啦,言说老达官二十八日赴萧金台之会,寻找珍珠灯,来了一日一夜啦,并无有一人回镖局子。卑职不敢隐瞒,遂将此事回禀了钦差大人,钦差大人念老达官为国家效劳,赴汤投火,无所顾及,很赞成老达官的忠诚,恐怕老达官在萧金台有了危险。但是各衙门的兵额不多,头一天镖行去人送信,钦差不便下谕招集军队,各衙门凑集了两天,人齐马不齐,这才凑了千余名兵士听用。第二日镖行又去人送信,言说仍然无有消息,钦差大人遂遣卑职与王大人,带队前来协助胜老达官。胜明公附耳过来,现在城守营与各衙门集合在一处,率领八九百名兵卒,前来接应老达官来啦。”胜爷施礼说道:“我有几位朋友,舍死忘生,协力相助,拿住盗灯的正凶帮凶,珍珠灯盗回。并不是我胜英一人之力,求二位大老爷网开一面,放他们一条生路,二位大老爷一辈居官,辈辈居官,恩威并行,叫他们有自新之路。”李守备道:“他们聚众成群,不法已极,我们奉堂谕,要各个拿获,以正典刑。看在胜老达官之面……。”语至此,叫官兵退出一条道路,说道:“再要不法,必要严拿惩办!”语毕,官兵闪开一条道路,八大名山之人,犹如风卷残云一般,逃出头道山口。胜爷控背躬身叫道:“二位大老爷,您派几名官人,请到里面将拿住的正犯提出来。”守备、千总挑选了三十名健壮兵卒,够奔萧金台聚义厅,进二道山口,又到第三道栅栏门,进了聚义厅。二位差官举目观看,燃灯古佛前面挂着万寿灯,守备、千总向珍珠灯行了大礼,马步队将座位搬来,二位差官坐在东西,当中正位让胜爷落座。胜爷说道:“小民不敢。”胜爷又说道:“您派兵封山内看看有牲口,套几辆大车,将犯人拉走。”兵士到西跨院一看,马棚里俱是瘦弱之马,套了三辆敞车,够奔聚义厅回禀,套好车辆,将珍珠灯取下,装在龙盒之中。胜爷说道:“将五个犯人提出来吧。”金头虎卖乖喊道:“我提差事。”金龙在门口横着搠,见二位差官到来,说道:“谁要前进,我将他砸死!”贾明说道:“这是差官老爷前来提差,你装什么精明?”金龙说道:“没有我的事啦,我要走啦。”黄三太在先,进了屋中,黄三太一进门,就听“唉呀”一声,嗓音都转啦,随后胜爷、蒋五爷、老道等也进了屋中,一看五个犯人踪迹不见。胜三爷浑身立抖,叫道:“贾七爷!你看犯人打哪里走的?”贾七爷摘了一个灯笼一照,见墙犄角有假砖盖着地道口,贾七爷掀假砖一看,倒下阶脚石十三层,五个差事由地道逃走。道爷说道:“胜施主不要着急,五个差事逃的工夫不大,贾七爷与蒋五爷下地道追赶,他们跑不了多远。就是跑了也好拿,官面拿贼,海捕公文,并不认识贼人,还能拿着呢;这几个贼人,咱们镖行都认识。”说着话,蒋五爷、贾七爷二人下了地道,追赶贼人。工夫不大,蒋五爷、贾七爷回来说道:“追出有五七里远,外面有一座敞厅,出了敞厅,奔东去,有一山涧,搭的跳板是活的,贼人过了山涧,撤去跳板,大概已经远遁了。”聋哑仙师说道:“先将珍珠灯交给二位大老爷带回院衙,咱们安慰安慰忠良爷的心。咱们大家分途追贼,不难将贼拿住。”胜爷叫道:“道兄、李四弟,你们二位辛苦一趟,将灯送到院衙。”聋哑仙师说道:“他二人不敢见官。”胜爷说道:“有二位大老爷,什么都能办,不用我们的人见官。”王千总、李守备无可奈何,押着珍珠灯够奔院衙,聋哑仙师、李刚押着车,胜爷说道:“二位大老爷,见了忠良大人,替小民恳求,就说小民胜英追赶贼人去了。若拿不着贼人,交不了差事,小民胜英誓不回去见忠良。”官人走后,胜爷对大众说道:“你们众位赴群英会来的,都不是外人,没有别的,请你们大家成全到底,帮我胜英捉拿贼人,若拿不着贼人,胜英今生今世不回镖局子。”大家齐声答道:“愿与老达官同甘共苦,誓死不二。”胜爷对大众控背躬身说道:“好好好,就此分手吧。”大众遂三三五五,七个八个一伙,分途捉拿漏网之贼,夏侯商元与胜爷是独行追赶。
胜爷出了萧金台,无精打采,走到一座树林中,休息了一会,打了一个盹。正在朦胧之际,听树林北面有人互语,就听说道:“头,您回家呀,还是别投门路呢?”那人答道:“别叫头啦,咱们不干这个啦。胜爷真是大仁大义,除去五个要犯之外,俱都不追。”又听这个说道:“您还不知道呢,五个要犯都潜逃啦。”那人说道:“岂有此理?镖行八十余位,岂能跑了差事?”这个说道:“教大少寨主娘舅给救走的。”那人惊讶问道:“是杭州的寨主吗?”这人答道:“不错不错。人家这个山寨不抢不夺,水旱田种地。那位寨主每年到萧金台一次,可不知在杭州何处?就听说是杭州,要知道地方,咱们就可投奔。”胜爷听得明白,站起身躯,够奔声音而来,来到这几个人跟前,胜爷控背躬身说道:“方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啦,你们可知道此山在杭州何处吗?”众人答道:“我们实在不知道,您没听我们方才说吗?就听说是在杭州地界,实在不知他那山的名字及什么所在。胜老达官,你老人家以德待人,我们要是知道实确,决不能不告诉你老人家。”胜爷又问道:“他那内弟本人,你们众位可曾见过?怎样的长相?众位知道吗?”众人齐说道:“听说每年到萧金台看一回姐姐,萧金台内寨的人都见过,我们前寨的人没有见过。你老人家要到杭州打听去,大概容易。”胜爷一听这几个人俱都不知,也不便再向下问,胜爷遂又对这几个人说道:“众位都是二十多岁的人,正在年力富强的时候,从此改邪归正,回归故里,骨肉团聚,家庭幸福甚多,万不可再入歧途,遗父母以盼子之忧。当山大王的从古来到如今,哪有得其善终的?愚下胜英言直性憨,诸位幸纳余言,万不可为非作歹。我这里尚有几十两散碎银子,奉送大家做为回家之路费。些须小意思,众位幸勿见却。他年相见,后会有期。”说罢此话,由兜囊中掏出银子。众人齐声说道:“胜老达官之言,我等必当遵命,这是教我等成为好人。盘费一层,我们大家俱都富余,请老达官不必费心了。”胜爷一看,众人说话很挚诚,胜爷也不客气,仍然将银子收起,遂与众人抱拳而别,够奔杭州大路而来。
胜三爷晓行夜宿,沿路之上,每逢津关渡口,必要仔细访察,俱都无有闵家父子及太仓三鼠的踪迹。七月初十左右来到了杭州钱塘门,胜爷心中打算:先找一个店住下,休息休息,然后再打探贼人的下落。一边走着,一边思索,抬头一看,正是一座老店,有心进去住,天气尚早,遂又够奔西湖而来。过了断桥亭,胜三爷无心观看西湖的景致,仍回钱塘门住店,在路上一阵困倦,四肢无力,眼前一片树林,清风习习,倒觉怡情悦目,胜爷心中打算歇会儿再走,遂走进了树林,坐在小包裹之上。老英雄真困乏急啦,方才坐下即昏昏睡去。正在睡梦之间,耳旁忽听得有马踏銮铃响的声音,倾耳细听,声音愈近。
胜爷遂向外观看,见一匹白龙驹其快如飞而来,马上端坐一位少年,头上戴马连坡草帽,身穿粉莲色大氅,足下燕云快靴,扣住亮银镫,腰系英雄带,面如白玉,五官像貌不俗,精神凛凛,气宇轩昂,马鞍鞒得胜钩上挂着一把壳式的钢刀,正在其行如飞之时,忽然将马绷住,只见这少年在马上忽然双眉紧皱,自己与自己生气的样子。胜爷观看此人,有不可一世之概,胜三爷心中暗道:“走好好的道,这是跟谁呢?怎么自己和自己过不去呢?”胜爷正在心中纳闷,工夫不见甚大,就听后面有小串铃的声音,来在切近,原是驴驮十余个,驮着白碴箱子,后边有一辆大车,车上坐着乃是客人,胜爷心中这才明白,此少年原来是一位保镖的达官,可车上没插着镖旗子。胜爷心中暗说:“这本是黑镖,不用说是绿林道看见不叫走,就是洗手的绿林,多年不做买卖的,若是看见也不能放他走呀。”不表胜爷心中纳闷,单说趟子手走到少年的跟前,叫道:“王师傅,你怎么自己跟自己赌气呢?每次到钱塘门外都不喊镖,就平安过去,这一回也不用喊镖,你不必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就听那少年答道:“为什么不喊镖呢?到钱塘门外,你只管喊镖,有什么事都有我姓王的呢,没有你的事,我为什么拿着官盐当私盐卖呢?”胜爷在树林中看那少年的神气,似乎对于钱塘门这个地方有什么过节似的,就见那小孩说完话,告诉趟子手一句:“我前边等候你去。”说罢此话,扬鞭打马而去。胜爷心中暗道:“反正我也是往钱塘关去,我为何不在后头跟随着他?到底看看究竟如何。要是跟着他的马我也跟得上,早到了也是没用,我就在车后头跟着。”胜爷思索至此,遂站起身形,提起小包裹,让后头的车过去,胜爷走出了树林子,跟着遛达下来啦。
走了工夫不大,来到了钱塘门外,胜爷远远的就望见那个小孩在那里将马绷住,赶到驴驮子到了小孩马前,就听小孩嗔道:“你们怎么还不喊镖呢?”就听那趟子手道:“得啦,王师傅,咱们的镖,一年不知道打这儿过多少次,无论何时也没有喊过镖,这回你要一喊镖,恐怕倒惹出许多麻烦啦。你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马上的少年说:“你只管喊镖,不用絮叨。我今天是非喊不可,出多大的事,姓王的也不能含糊,不用你小心谨慎。”趟子手无法,只得喊镖,喊出一听,原来是南路的镖。此时太阳已落,正是住店的时候,喊完了镖也没有什么问题,赶着驴驮子向前走。进了钱塘门,胜爷一看大小商店林立,招商客店栉比皆是,但是这伙镖赶着驮子向前走,那些个招商店并没有一家招呼住店的。胜爷心中暗想:“怎么招商店不留旅客呢?买卖以和气生财,店小二在门口站着,看见这伙计,连问都不问。出去几十里地接客人还怕接不来呢。路过多少大小客店,没有一个留住的。”正走中间,胜三爷抬头观看,面前有一家客店,门前有一块横匾,上写“英雄客店”。马上的少年绷住了马,叫一声:“伙计们,咱们就住这座英雄店吧!你们看这座店里,倒很干净。”伙计答应一声,将驴驮子奔英雄店大门赶去。此时英雄店门口站立着四个伙计,年纪俱都在二十上下,精神百倍,小打扮,蜷着腰,仰着脸,简直的那宗情形,不是打算作买卖的样子。趟子手方将驴驮子赶到店门口,就见店伙计怒目横眉的向趟子手问道:“干什么的?”趟子手闻听也怔啦,心中暗道:“开店的问客人是干什么的,真是新鲜。”趟子手只好答道:“住店的。”
那几个伙计说道:“我们店里今天不留客人啦,别处住去吧。”
列位,一样的话,好几样的说法,店里这几个伙计说话,简直不像生意买卖人的话,横眉立目,异常野蛮。趟子手无法,遂走到了马前,说道:“王师傅,你看见没有?我看今天要有是非,咱们住店都没有留咱们的。这座大店,就不叫咱们住,这不是成心怄气吗?王师傅你小心点,可不是我胆小,咱们别找麻烦。”马上少年说道:“开店的揽客人还揽不着呢,莫非他这座店都住满了客人了吗?”趟子手说道:“四十多间房子都空着呢。”那少年又说道:“你们不留客人,你们将门关上啊。”
就听店伙计说道:“都留住,就是不留你这只镖。你出来保镖,你们家大人也没教训教训你吗?”胜爷一听,这是个硝儿。保镖的说道:“该着什么花什么钱,为什么不叫住?”伙计说道:“不但不叫你住店,你的镖还走不开啦,出不了杭州地界。”
保镖人大怒:“你们这是贼店!不用到杭州野外,你们要将王老爷一脚踢个筋头,十二驮子归你们啦,不用劫。”店伙计大怒:“捣下了!众人。”保镖的闻听纵下马来,胜爷要息事宁人,惹下杀身大祸。他由人群外向里一挤,店里伙计已经跟少年动上手啦,头一个伙计照着少年掏心一拳,被少年一捋腕子,底下一伸腿,伙计闹了一个趴虎;第二个伙计上来就是一个双锋贯耳,那少年使了一招野马分鬃,底下一脚又踢倒下一个;第三、第四两个一齐上来,俱被少年打倒。胜三爷心中暗想:“这个小孩真快,四个伙计全都被他打了。”那被打的伙计向里就跑,工夫不大,由里面出来一老者,黑面钢髯,胜爷一看,心中明白,原来此人与胜爷是结拜的弟兄,姓铁名叫天胜。
铁天胜直奔小孩跟前,说道:“是摔一个趔趄就将十二驴驮子留下吗?”小孩说道:“那是自然。”语毕,铁天胜忙把大衣脱下,与保镖的少年挥拳动手,二位短打长拳,挨帮挤靠,蹿高纵矮,二人战了三十余个回合,不见胜败。忽然铁天胜更门改路。胜爷心中道:“小孩要栽筋斗。”就见铁天胜二指奔少年面门而来,底下一个钩接连环腿,铁天胜的脚面钩住少年的脚后跟,向前一带,那少年闹了一个仰面朝天。看热闹的一喊好,保镖脸上一红,奔白龙驹伸手摘下壳式钢刀。铁天胜说道:“你还要亮家伙吗?”回头叫道:“孩子们给我将兵刃抬来!”伙计们将虎尾三节棍抬来,店主人伸手一接虎尾三节棍,合着中节,一抖三节棍,店主人由北向南,保镖的少年由南向北,胜爷一看,钢刀起处血溅红,虎尾棍砸上骨肉纷飞,这两造要出人命。胜三爷思索至此,遂赶向前去,大喊一声:“铁天胜!真不知自爱。”铁天胜道:“什么人?”胜爷答道:“你看看吧。”铁天胜一看,喏喏连声而退。列位,铁天胜天不怕地不怕,怎么他见胜爷这样规矩听命呢?皆因叫胜爷给感化得言听计从。铁天胜退下去,胜爷对那少年说道:“少达官,住店,合适便住,不合适便不住。要是有劫镖的,当然拚命,为住店何必呢?”少年也要瞪眼睛,一看胜爷的长相,没敢瞪眼,口中说道:“您别管,他们这是贼店。”胜爷说道:“岂有此理?他若是贼店,在人烟稠密的地方,能容他吗?”胜爷又说道:“看热闹的人很多,也不必细谈。我且问你,令师是哪一位?”少年说道:“我师傅镇九江屠。”胜爷说道:“是屠粲屠大爷吗?你是三十六门人中第几位?”保镖的答道:“不错,是屠大爷。我是三十一名。”胜爷又道:“有一位胜英,你可认识?”保镖的答道:“那是我胜三叔。我自从拜了师傅,我净在家中练功夫。”胜爷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保镖的答道:“我叫神拳无敌小太保王九龄。我由七八岁上念书学艺。”
胜爷说道:“我乃神镖将胜英是也。”少年闻听,爬在地下就行大礼道:“咱们爷们栽了筋斗啦,你给我找找面子吧。”胜爷闻听一乐,说道:“找什么面子?那是你铁叔父。”胜爷又叫道:“铁贤弟过来,这是屠大爷的高徒。”铁爷说道:“为什么不早说呢?早说将店烧了也不要紧哪。”胜爷又对看热闹的众人说道:“众位乡亲请散了吧,我们这一家人闹着玩哪。”
大众一乐散去,伙计们将驴驮子往里让,镖车归了西跨院,胜爷、王九龄、铁天胜三人,归了上房。这一住店,胜三爷惹下杀身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