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四回 老剑客戏耍众庄主 赴广东十老请八卦

类别:集部 作者:(清)常杰淼 书名:雍正剑侠传

    上回书正说到:三小夜闯八卦山,毁誉而归,又冷又气又寒碜,像斗败了的公鸡一样。东方破晓,来到十八棵杨,万没想到有这么多的仇人劫杀。

    三个人本来就作不了战啦,可也只好重振雄威,各亮军刃。陆地金蛟贺豹,一按刀把顶碰簧,呛啷啷一声响,金背鬼头刀亮将出来,飞身过来,用手点指:“小畜生刘俊,当初你师父童林在北京,一掌打得小太爷吐血,此仇焉能不报?今天我与师弟吴志广、韩宝等前来杀你,要想活命势比登天!”说着缠头裹脑刀就到了,斜肩带背劈来。穿云白玉虎刘俊,哗楞一抖练子镢,把牙一咬,剑眉双挑,虎目圆睁,上左滑步,用练子镢砸贺豹的手腕。贺豹往回一撤刀,往旁边一闪身,摆金背鬼头刀急架相还,跟刘俊就打上了,好一场凶杀恶战。

    两个人的招数加快,贺豹恨不得一刀下去把刘俊宰了。这个时侯,闹海金鳌吴志广一提金背鬼头刀,刀鞘往身后一别,飞身形过来。贺永贺建章搭茬了:“娃娃躲开,瞧我的。”他一横自己的三楞分水狼牙钏:“娃娃,哪里走!”徐源一分怀杖过来接头就打,贺建章和徐源就打上了。邵甫把双铲亮出来,吴志广飞身形到近前,跟邵甫也打上了。

    铁背罗汉法禅僧没过来,他的能耐高。可清风过柳柳叶猫韩忠韩殿远也没过来,他为什么没过来,他怕叫人家给宰了,因为韩七庄主的能为不成,所以吴志广过来和邵甫动手,一口金背鬼头刀,一对短把追风荷叶铲打在一处,难解难分。

    冰天冻地,十分寒冷,一夜奔驰,四肢乏力,三人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眼看就得被杀。就在这个时候,突然间从西往东来了一头特殊的驴,啊呀呀呀,前襻胸一挂紫金串铃,哗椤椤直响。大家一瞧,这个驴可新鲜哪!确实跟驴那么大个儿,但是蹄子不一样,是整蹄子,当中有一道线是白的,就跟牛蹄子一样。驴哪有半拉蹄的?灰色小驴上面一根毛没有,全是肉皮,肋骨一根一根的露在外边。七层毛毡的软屉,风靡铜的铜蹬,紫檀木的驴轴棍,镶牛皮的生锹,镶牛皮的肚带,前襻胸一挂紫金铃,双合股的笼头,都是金饰件!您就知道骑驴的这个主儿,绝非一般人物。这驴尾巴上也没毛,一肉揪,跑起来可真快,飞的一样。再瞧这驴背上,有个白胡子老头,他喊:“闪开点,闪开点,我这驴踢上你,我可不管,我收不住缰绳啦。”

    只见这驴直奔当中来了,你不躲开,硬往你身上冲。别看你拿着刀,拿着枪,它不在乎!吴志广、贺建章、陆地金蛟贺豹纵身形出去,他们在南面一站,三小各自撤家伙往北面一站,吁吁作喘。

    这驴站在当中不走了。驴身上坐的老头儿,年岁可太大了。这样的天气,还是米色长衫,白棉绸裤子、汗衫,挽着袖子,手伸出来跟鵰爪一样。脚穿寸底的福字履鞋。不过这米色绸长衫不怎么新,不怎么漂亮,上边有砂油点。

    老头赤红脸,两道蚕眉,寿毫老长,微抬眼睑,二眸金光炯炯,顶都谢没了,白剪子股的小辫,皱纹堆垒,一字齐口,是位回回大爸。下边有一尺多长的黄胡子梢。身背后别一根拐棍儿。其实不是拐棍,三尺六寸长黄铜打制,一头粗一头细,都是圆顶儿。这是一种镢,叫单支点穴镢,粗头跟鸡蛋那么粗,细头跟大拇指肚一样,分量可真不小。

    老头儿一骗腿下来了:“众位,你们这是干什么哪?大清早起来到这儿练功,大冷的天,你们自己没有家吗?不在自己功房里练,怎么上这儿练来呀?”这个时候韩殿远机灵了,一按小片刀把,走过来一晃脑袋:“你是什么人?竟敢多管闲事。”老人家不以为然:“什么叫管闲事啊,问问还不成吗?”“你少问吧,你要想管闲事可别怕趟浑水。”老头儿一阵狂笑:“哈哈哈……,怕趟浑水就不管了,你是什么东西?”“告诉你,这是我四哥,八卦山的四庄主铁背罗汉法禅僧!你瞧这个,这是我五哥,火眼金睛莫贺永贺建章。再往下问就是我,七庄主清风过柳柳叶猫韩忠韩殿远。”“哎哟,原来是七庄主爷。”老头又转身问徐源三位:“我问问你们仨都姓什么叫什么?”徐源一躬到地:“老人家,我家住在山东东昌府巢父林侯家庄,我姓徐名源字子特,闯荡江湖,有个小小的美称,叫浪里云烟一阵风。这是我的四弟,过渡流星赛电光邵甫邵春然。这是我的小师弟,镇八方紫面昆仑侠童林的弟子、穿云白玉虎刘俊。”“你的师父是谁?”“老人家,我的授业老恩师是圣手昆仑镇东侠。”“噢,你是侯廷的徒弟。”“老人家,不错。”

    “你们仨人身为少侠客,应该循规蹈矩遵理守法,怎么跟山贼打起来了?”

    徐源就如此这般,把事情都说了。最后又解释说:“夜闯八卦山,原是我弟兄三个的不是,可是老庄主把我们放了,他们背着老庄主在此劫杀,好不仗义!”“啊!韩七庄主,你家大庄主放了人家,不管怎么说,你算长一辈的人物,贵手高抬,让他们走了不就完了吗?”“什么?让他们走了,哪有这事啊?非宰了他们不可!你知道吗,童海川与我们八卦山有三次一掌之仇,此仇今日就要报。”“七庄主,你这话可有点不对头,谁跟你们八卦山有三次一掌之仇啊?”“镇八方紫面昆仑侠童林。”“童林现在哪儿呢?”“铁善寺。”“还是的!你要想报一掌之仇,不会上铁善寺找童林去吗?你跟人家的孩子发什么横啊。”韩忠心说:我敢去吗?我去了还不把我拍死!我四哥的脑袋多棒都不成啊。韩忠说:“老头子,你少管这事,我们一定把他们仨人的命给撂到这儿。”“那我一定要管呢?”“你一定要管,就别说你家七太爷我酸枣眼青红不分。”“韩忠哪,你也别说想跟我动动手,把我拉到里头去,你连我这头驴都赢不了。”韩忠一翻眼皮:“什么?一个畜类我都赢不了?”“不信你就过来试试。”老头拿手冲着驴一指,韩忠就瞧这驴猛得一下蹿过来,一抬前蹄照着韩忠的脑袋就拍下来了。敢情这驴听老头儿的话,老头让它干什么它就干什么。要说韩忠真不含糊,急忙往旁边一闪,没想到这驴前蹄没往下落,它一转身,就斜了过来,一抬屁股,蹶子起来,照着韩忠心口窝就一下,好恶!差点没踢上。韩忠心说:这驴比人都灵哪!

    韩忠一撤步,原来这驴近几天肠胃不和,一撩这没毛的尾巴,噗——一个屁,把草渣子全都崩出来了,崩了韩忠一脸一身。韩殿远气的三尸神暴跳,五陵豪腾空,他边用手擦脸上的粪渣子边说:“哎哟,好畜牲。”韩忠挥刀就扎,老人家一点手:“靠边去。”这驴可听话,哒哒哒一边去了。徐源、邵甫、刘俊在一旁不好意思笑出来,心说:老头儿让这驴就把韩忠给戏耍了,你韩忠身为八卦山的七庄主什么都不懂,这驴要没两下子,老头能让它过来吗?

    看这鞍韂嚼环所有驴身上的东西,价值连城,老头要不喜欢这驴,能花这么大的钱买吗?

    韩忠可急眼了:“老匹夫,你敢让这驴戏耍你家七太爷,我要你的命。”

    蹦起来给这老头就一刀。老头儿把脸往下一沉:“不要脸的东西辱骂老夫!”

    也没看这老头怎么扬手,好像他那米色绸长衫的袖口长点,拿这袖口往上这么一掸劲儿,嚓!韩忠这口刀就飞了。老头往下一耷拉胳膊,在韩忠的心窝一蹭,韩忠就出去一溜滚儿,跟扔个小鸡儿似的。老人家“哼”了一声:“可恶的蠢才,你要干什么啊?”韩忠鲤鱼打挺起来:“我的刀哪?”这个时候贺永贺建章过来,他心说:老七呀,你可真不懂事,看这老头的样子也是游戏三昧的风尘剑客,你惹得起吗!他到了这位老人家的面前抱拳拱手:“老英雄,您一定要管我们的这事情吗?”这位老爷子一笑:“哈哈哈,你是五庄主,谁让我赶上了呢?我要不赶上,绝对管不着,既然赶上了,没别的,五庄主,你就赏个脸儿吧,怎么着你也得成全我老头子啊。”“老朋友,那不成,我们是仇杀。”“好,我也不勉强。这样,我练两手功夫,如果说我练上来了,你们双方不论哪边也得练上来,我骑上驴就走,不管你两家之事,这手功夫我要练完了,你们双方练不上来,哈哈哈哈,咱们就一笑了结,今天这事就算是一天云雾散了。五庄主,你看怎么样?”

    法禅还算明白,始终没过来。韩忠抹着驴粪渣子,不敢过来了,他心里骂,惹不起呀,就这一下,我这屁股蹲得这个疼!贺永点头:“好吧,老朋友,你把功夫练上来,我们大家一看真好,知道您是世外高人,我们就冲着您了。”

    老头儿一伸手把身后这单支点穴镢拿出来了。这儿是雪地,雪底下是山地,把镢往雪地上一立:“你们众位上眼啊。”用左手的二拇手指一按这单支点穴镢粗头的馒头顶,往后一撤手,右手一颔海下银髯,说了一声:“嗨—”就看这单支点穴镢随着老头儿的一个手指头往地里插,刷的一下,离地皮儿还有半扎。这可是山地,并且还下了雪,点穴镢不带打停顿的,就跟刀进鞘一样,钉到地皮儿下面了。

    韩忠一瞧,哎哟我的姥姥,这下要杵我脑袋上,就我这小糟脑袋跟面窝瓜似的,非柞个窟窿不成!贺永和法禅一瞧,可了不得,这老头儿太凶了。

    再看这老头用俩手指头,夹住了这铜头儿,往上一使劲儿,刷的一下,把这山地的土带下足有一二尺见方一大块来,呜—,哎呀,就这一下吓得法禅、贺永、韩殿远魂飞胆裂!“老英雄,您的本领高强,武艺出众,我们爷们敬佩了,敢问英雄家住哪里,姓甚名谁?您能给我们说说吗?”

    这位老人家提起来那可是大大有名啊。他家住在北京城牛街清真寺,是个清真教的回回大爸,姓金单字名元,他是清真寺的筛海,江湖也都管他叫老筛海爷。他有一个叔伯师兄,家住在河南卫辉府牛圈村,姓马单字名骏,排行在四,闯荡江湖有个美称,叫道秉清真术传天外、西域大侠马四爷。像马四爸的本事,可以说是上上的人物了。身为清真门的门长,论马四爸的能耐,跟他师弟金元的能耐,可不能拉平啊。如果说马四爸是一流人物,那么老筛海爷金元,也就是五六等人物,虽说师兄弟,能耐还差得远着呢。可是这老筛海爷金元就不得了了,掌中的单支点穴镢,熟铜打造,分量也重,能为也好,内外两家俱臻绝顶。

    在牛街清真寺,他的北隔壁是个豆腐坊,每天老筛海爷在北房里头没有事了,带着几个晚生下辈谈论谈论武艺,静了就是自己喝点茶,可总听见北隔壁这院里头有噔、噔的声音,响得非常的沉。老筛海爷一想:一个豆腐坊买头小驴,拉着盘小磨,不管做豆腐还是熬浆,也不致于噔、噔的老响啊?

    如果要是响一天两天,那么老筛海爷也就不注意了。这天,老筛海在清真寺门口外头站着,嗨,可巧这豆腐坊的王二爸正回家。“哟,老爸爸,你早啊。”

    “噢,王二爸,你这买卖不错啊!”“托您的福,咱这买卖还是……够吃的。”

    “那就好哎,我听你这院里头天天噔噔的响,这是怎么回事?”“哎哟,老爸爸,吵了您啦?”“不,吵我不吵我没关系,我就问问怎么回事。”“嗨,您可别提了,贪便宜受害。我先头那头驴老了,我说得了,把它卖到汤锅去我再买一头,结果我买来个比较小点的驴,就是蹄子大点,这四个蹄,老跟茶碗那么大,走道笨点。我看这驴很有劲,得,也便宜,反正咱们也不骑它,不要快,只要能拉磨就成,结果呀,我花了一两四钱银子,把这驴买回来了。

    要说它干活还是成,可是有一样,它这蹄子是越来越大。您不信,老爸爸您上我那儿瞧瞧去,这驴蹄子现在都成了小三号盆啦,走起来更笨重了,把那磨道都砸了个大坑。它这蹄子落到坑里头,也真有准。劲还有,就是有一样,它太笨了。我说把它卖了吧,人家没人要了,我就凑合着使吧。”“嗯,这蹄子什么样啊?”“嗨,这蹄子,就是挺大的,倭瓜盘似的,这蹄子下净土也黑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请过兽医大夫给瞧过,结果也瞧不出来,也不敢动。”“啊,你带着我去看看。”“哎哟,老爸爸,您看看去吧。”

    王二爸领着老筛海爷可就进了他的豆腐坊了,来到后院,东房三间,这里是磨房,等进来一看,见这驴正在拉水磨,一家子干活呢。见到老筛海爷都过来来请安:“老爸爸起得早。”“唉,大家伙儿都挺辛苦的啊,你叫这驴停住。”驴停住不走了,老筛海爷伸手一摸这驴的骨架,这个驴浑身灰色,有点发红,身上没多少毛,但是驴十分雄壮,个也不小,猛一瞧像个骡子似的,就是它这蹄子,唉呀,太大了。往四外长,起码有这么半扎多厚,可不是吗,个大,倭瓜盘似的,把地都砸成坑了。凡有蹄子窝,就是个大坑,它一步一迈还正合适,正落在坑里,老筛海爷过来掐住这驴的下嘴唇儿,龇开它的上嘴唇,往嘴里瞧了瞧,便说道:“很年轻啊,边牙啊,跟小伙儿一样。”左手揪住这驴的七寸,攥住了往起这么一翻,拿手弹了弹这蹄子,跟铁的一样,起码这一个蹄子,三十斤不止。摸了摸这驴的筋骨,十分健壮。“王二爸,你看这种驴,你要到骡马市牵头好的来,也是这个口的,要多少钱哪?”“过不去十两银子,七八两就行。”“嗯,你等着啊!你先让它干活,我收拾收拾,你把这驴卖给我。”“唉,老爸爸您要,您就牵过去吧。”“不,我给你银子,你买去,买什么样算什么样,花多少钱,我给你驴价,余外我再给你十两八两的,给你添个豆腐本儿。”“哎哟,老爸爸,谢谢您了,您买它干什么使啊?”“哈哈,这个你就甭管了。”

    老筛海爷说好了以后,就回来了,老人家找了间空房,让底下人把这空房收拾得干干净净,做了一个小木槽,细麸子细料全都买来了。在这槽上头有根木棍,这就是拴牲口使的。这样,老筛海爷拿着银子来了,告诉王二爸:“我这有纹银四十两,你买去吧。剩下的归你,你把这驴给我牵过来吧。”

    “哎呀,老爸爸,用不了这么多钱哪!得了,您就给我十两银子吧。”“哈哈,别客气,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办。”“那我谢谢您了。”一家子欢天喜地,当时把水磨就停住了,卸磨,把驴牵到清真寺,在小空房子里头把驴拴好了。

    老筛海爷让底下人准备,自己亲自监督,每天尽是好东西:细麸子细料、黄酒、再搁点香油滑肠啊,每天到了时候,让人拉出去遛个弯儿,然后回来喂上,到时候饮,到时候喂,这叫食水调合。没几天,这驴就显得水灵多了。

    老筛海爷找了王二爸问:“你这一天卖几套豆腐啊?”“两套。噢,早晨起来这锅浆,就是一套豆腐。”老筛海爷说:“好吧,你给我记上啊,明天早晨起这锅浆熬出来别点卤,让它多见几个开,拿大木桶你给这挑过来,我给你一套豆腐钱。你做出豆腐来卖出去赚多少钱?”王二爸说:“我这一套四五两银子。”“好好,我给你五两。你愿意做你接茬再做,我就不管了。”

    王二爸也不知道老筛海爷要干什么。第二天老早,王二爸就用大木桶给挑过来了。筛海爷把驴拉到院中,预备了两个壶,打发两个底下人,拿这壶灌满了浆,又从这壶嘴里头把这热豆浆,慢慢、慢慢地往驴蹄子里渗。这一锅浆把这四个蹄子全都渗过来了,然后把驴拉进去了,给了王二爸钱,嘱咐明天接着送。第二天又送。天天如此,半个多月呀,这蹄子软和了。老筛海爷亲自拿刀慢慢、慢慢地给它一点一点地往下削。这四个蹄子全削下来,就将近半年的工夫了。削到根底下挨上铁蹄啦,黑亮黑亮的,给它切了切掌,钉好了以后,再把这小驴拉出来。背上毡子软垫,老筛海爷就在清真寺门口骑上驴一直往南。哎哟,老筛海爷轻轻地拿手一拍它,这个驴好像感激自己的主人,耳朵这么一支楞。啊呀呀……电掣风驰,快极了!转目之间,就奔右安门来了。出了右安门,越过了吊桥,过了关厢,到了旷野荒郊之外,这驴更放开步了。筛海爷这高兴啊,真是一条宝驹呀。给它进了个名叫“千里追风骑”。但是有一样,这个驴不爱长毛,只是尾巴上有点毛,这头驴没事就回过头来,拿嘴咬它这尾巴。后来老人家一睹气,用镊子把尾巴上的毛都给拔去了,成个大肉犄角,后来时间一长,人们都知道老筛海爷有一匹千里追风骑。

    这一次,老筛海爷干嘛来了?老筛海爷没事儿,就是游山逛景。他从北京出来以后,打算到河南卫辉府牛圈村探望探望老师兄,结果到了马四爷的家里头,马四爷不在。家人马禄把老筛海爷请到里边,把驴拉进去,拴到槽头。老筛海爷拜望拜望了马四奶奶这位老嫂子,叔嫂之间说了会儿话,老太太才告诉老筛海爷:“你四哥呀,也出去不少年了,落在江西,还没回来呢。”

    这样,老筛海爷在这住了几天,辞别了老嫂子,信马由缰骑着驴各处游逛。

    到了江南以后,才听说北京城出了个人物,雍亲王府的教师爷两次杭州擂掌震法禅僧,北高峰献艺,贺号镇八方紫面昆仑侠。老筛海爷一想:喝!

    我眼皮底下出了这样的人物,我都不知道,将来回到北京城,我得访访他。

    现在,老筛海爷才知道童海川奉圣命,陪着皇子出来捉拿二小、请国宝,已经杭州下西南奔云南了,老筛海爷也奔云南来了。半道上难免碰上武林的同道,所以也知道九月九重阳会的事情,而且,重阳会那天老筛海爷也去了,他把驴放在狐儿山下,顺着山道不走正面,从旁边越着山边就上去了,叭在北大殿后头的中脊上,探着头往下瞧,所有铁善寺的经过,全都看到了,好一场惊心动魄的门户之争。到最后童海川跟济慈拼命的时候,人家老筛海爷可不管。老筛海他想:我要管,那么就得管住这件事,我这么大的年纪,离着那月台又太远,等我一喝喊,那儿死了,我要再过去,虎头蛇尾多寒碜啊,干脆我不管。实际上老筛海爷在这呆着的时候,南配殿的后层坡也有人,在这大帐篷的上头天井这儿,也有人,天井这儿就是亚然和尚。其实一共有五位高人都在这盯着瞧着哟!这件事情完了以后,老筛海爷并没走,他知道童海川还要跟八卦山闹事,所以自己找地方住下,每天出来游逛。在北方几省呆的年数多了,乍到江南,山明水秀,喝,老筛海爷也很痛快。没想到这几日变了天,下起雪来,老筛海他又喜欢踏雪寻梅,这样才在这一带转转,打算看看梅花,瞧瞧雪景。三小夜闯八卦山时,老筛海爷也进山了,老筛海也有水衣水靠,三小出山,老筛海爷也出来了,老人心说:这仨孩子找死哪!

    难道人家不会坐着船出来劫你们?结果到十八棵杨这儿,仨人真叫人家劫住了。老筛海爷看见了,骑上驴,用驴这么一冲,才把韩殿远、贺永、法禅、韩宝、吴志广、雷春、贺豹这些人给冲开。见到三小站住了,老筛海爷又施展惊人技艺,警告三位庄主。果然,这谁办得到?下着雪的这山地,三尺六寸长的铜棍,就这么一杵,一下就下去了,没点真功夫成吗!你往外拽,没点真力气成吗?你看着挺轻松,挺自如,实际上那有内力在啊!到现在一问老筛海爷名姓,老筛海爷哈哈大笑:“道出老夫的名姓,吓破你们的苦胆,所以,老夫的名姓你们不配问。我这手功夫你们要练得上来,你们就动手,我不管,练不上来,乖乖的听话,俯手贴耳给我回去。”五庄主火眼金睛莫贺永贺建章就知道不行了,再打也没意思了。便说:“老朋友,我们冲着你了。”“哈哈,这便才是,几位庄主请吧!”“好吧,四哥,咱们回去吧。”

    呼哨一声响,众兵丁从十八棵杨撤下来,上船回去了。

    老筛海爷把单支点穴镢往绒绳里一别:“你们三人过来,你们叫什么名字?”三个人通罢姓名,老筛海爷道:“噢,你们两人是侯振远的徒弟,你是童林的徒弟呀?”“不错。”老筛海爷明白,自己跟侯振远可有关系。

    原来侯振远是父传子授的能为,他父亲家传一百零八招青龙剑,这龙渊古剑就是父亲给的,那么实际上他这一百零八招青龙剑是谁教的?父亲可没教多少,真正教他的主儿,就是老筛海爷金元的师兄、清真老门长马骏,马四爸的大徒弟就是侯振远。这样一来,徐源、邵甫就是老筛海爷的师孙,老筛海爷可不提这事,因为哥哥马四爸不让提。“你们三个人有什么能为,铁善寺住着你们的父辈和那么多的人,他们不来就没有达到李昆的目的,李昆的意思是预备窝弓擒猛虎,安排香饵钓鳌鱼,他惦着拿住你们的师父侯振远、童林,并不指望拿住你们仨啊?如果你们来了,露脸也可以,可现在这不是给你们仨人的师父丢人吗?”刘俊低着头,脸臊得跟红布似的,一句话说不出来。徐源一躬到地:“老前辈,您老人家一定是高人,在十八棵杨救了我弟兄仨人,我们没齿不忘,老人家您可能是施恩不望报,您责备我们,我们俯首恭听。但是有一样,您能不能把名姓告诉我们,我们回去之后,也要跟师父提出来,将来好给您道道谢啊。”“哈哈,道谢,我不指望,我的名姓一定告诉你们,我家住在北京城南城牛街清真寺,我姓金名字叫金元,江湖人称老筛海爷的便是。”“哎哟,老前辈啊,我们给您请安了。”老筛海爷往旁边一闪身:“不用磕头了,我们清真不受礼。”“那么我们就给您请安,您的话我们弟兄仨人听得明白。”“那好,回去跟你们师父提提,李昆有个至交,是他最好的朋友啊。”“是谁呀?”“要把这个人请出来,他来了能为你们双方说和此事。”“您提的是谁呀,老人家?”“此人家住在广东龙门县青龙街,开了个八卦堂药铺,人称头顶太极、脚踩八卦、乾坤妙手王十古。”刘俊一听心想:我闭着眼都能摸了去,我在那住了十二年,那是我第一位授业恩师啊。又听老筛海爷道“你们仨人记住这个人,回去让他们把王十古请出来,王十古到了云南,这件事情就能完结,国宝得以还朝,二寇可以被擒。王十古不到,这事不好办。”老筛海爷一撮下嘴唇,小驴过来,一骗腿上了小驴,裆里一合劲儿,哒哒哒,转眼之间踏着雪花踪影不见了。

    三小立刻脚底下攒劲回转铁善寺,直奔狐儿山下。顺着山口往上走,越过蜜蜂岭,直接到山门。刚进山门,有几个门头僧人跑出来了:“弥陀佛,三位少侠客,里面都闹翻天了!一夜之间你们哥仨丢了,庙里找人哪!你们赶紧去吧。”刘俊心说:这漏子小不了!哥仨点头答言,狼狼狈狈一直来到东配殿,挑帘子进来。王爷连同所有众群侠、亚然和尚、济慈全都在这儿呢,哥仨过去,给王爷一磕头,给众位师伯、师叔、师爷们行礼,往这一站。童林心疼徒弟,一看这仨人啊,像是受委曲了,海川问:“徐源啊,你们仨人昨天干什么去的?背着为师等众人一夜不归,私自行动。”“这个……”徐源没敢说话,“你们倒是说话呀?”海川一瞪眼,徐源更不敢言语了。老侠侯振远过来了:“贤弟,你先等等,先别着急。”王爷也拦:“海川啊,你先别跟仨孩子闹脾气。”王爷又慢声细气地问徐源:“你们昨晚到底上哪儿去了?”侯老侠也追问:“三个人干什么去了?”“是啊,王爷问你们呢,你们仨人干什么去了?”徐源一躬到地:“师父,我们小哥仨上一趟八卦山。”

    “什么时候去的?到那遇到什么事?怎么回事?好好的说一说。”徐源就从弟兄俩怎么起意开始,把事情都说了。徐源、邵甫很明白,得把事情往身上揽,不能把人家刘俊搁在里头。一直说到夜闯八卦山,怎么从巡逻船奔船坞,怎么从船坞上山。怎么换衣服,怎么进去的,怎么迷路,怎么跟着打更的到中央戊己土大厅,怎么看见秋师大爷,他们九位在那儿喝酒,人家胡二爷怎么拿的仨人,李昆怎么放的,又叙说了在船坞一战。他们来了,我们怎么跑的,最后在十八棵杨怎么动手,眼看着跑不了了,老筛海金元金老剑客爷来了,救了我弟兄三个人,把他们都给赶跑。老筛海爷又提出来必须奔广东请老侠王十古,此事方能解决。韩宝、吴志广都和我们动手了。侯老侠点头:“啊,你们三个也挺劳累的,下去休息吧。”其实哥俩都疼孩子,但是说话的方式不同,老人家侯振远说话满脸春风,三个孩子敢说话,童林一瞪眼,三个人不敢言语。三个行完礼下去,来到屋中,刘俊往那一坐直叹息。徐源瞪他一眼:“你叹息什么?”“三哥,我说不去不去,您非让去,您看到现在,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徐源反倒说:“你呆着吧!咱们立功了,你不懂,你听信吧。”是的,三小一走,老侠侯振远跟海川商量了:“你疼孩子不疼?我相信你疼,可是有一样,你对孩子发这么大的脾气,这恐怕不大好,他们有话都不敢说了。就说刘俊这孩子,冒着这么大的风雪,担着这么大的风险,给你捎书信不给你丢脸,夜晚之间进山,冒着寒冷的天气,不避艰难险阻,为了早日还朝完案,他们生死置于度外,这是头一条功劳。二一条功劳。船坞一动手,这是第二次冒死。三条功劳,十八棵杨被困,有老前辈金老剑客爷给救了,没有金老剑客爷,三个孩子命就搭上了。为谁呀?为你呀!你反过来这样对待他们哪,这就不好了吧!再说这仨孩子还立了一大功,老筛海金元提出一件事来,广东龙门县请老侠王十古从中斡旋,两造里言归于好,不伤人,不流血,得取国宝,把二小押进朝堂。这你得省多大劲啊!不但无罪,而且有功啊。王爷,众位哥哥,您说我说的对不对啊。”王爷心说:这才是真正的好朋友,当着这么些人,该数落数落这位兄弟,这位兄弟现在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海川也感激佩服,有这么句话:“乐有贤父兄”,一个人有一个好爸爸或者是好哥哥来规劝自己,来说教自己,让自己往正道走,那么这个人就很幸福。童林现在就遇上位好哥哥了,海川点头:“哥哥您说我太对了,我这人就是嘴急,其实我心里倒不是那意思,我一生气他们就害怕。”“还是的。”王爷很高兴,又转身喊:“孔秀啊。”孔秀赶忙过来:“唔呀,王爷。”“哎,你去,见着他们哥仨,就说你师父,连同本爵和你师伯们,大家都说了,这一次他们哥儿仨冒风雪夜闯八卦山,担着这么大的风险,很是受累了。你去安慰安慰他们。”“好了,吾这就去。”

    孔秀来到三人的住处,进屋一看,三个人那儿都噘着嘴。“唔呀,师哥们不要噘嘴了,你们得了好了,王爷让我来告诉你们仨人,代表师父传话,谢谢你们。”徐源、邵甫一听:“师弟,怎么样?”刘俊也高兴了:“嗨,三哥,到底您还是有高的。”“对,以后你听我的没错。”“不,我以后不能听您的了,您净给我瞎马骑。”三人心情高兴了,孔秀回去禀明王爷。

    再说王爷等人,等孔秀走后继续商量如何攻打八卦山之事。老侠侯振远对王爷说:“您看,现在连老筛海金元这样的武林高手,都在周围看着我们干些什么。当年武林道的老前辈互相支援,互相尊敬,昌盛武林,取长补短,各家武术都蒸蒸日上,难道说,到我们这一代就兄弟阋墙,手足变目吗?真的通过这国宝、二小之事跟八卦山闹起来,杀人流血引起门户之争,也跟铁善寺似的吗?铁善寺的事可叫人家笑话啊!老前辈们人家在旁边看着呢!我看提出请老侠王十古这还是对头的。”王爷听了侯振远的话点头道:“是啊,应该请这位王老侠。”水晶长老亚然和尚合掌打问讯:“弥陀佛,众位,我跟广东的王老侠有一面之缘啊,老侠王十古来到云南一带游历,这话远在二十几年前了,那时在铁善寺小住十几日,我跟他盘桓过。这个人算少林寺的入室弟子,幼年之间三入嵩山,得了人家的天罡鞭鞭图三十六路,在大殿的匾后头又得了人家少林寺镇寺之宝人骨宝鞭,能为确实好。据他说好像他在八卦山也住了很长的时间,才到铁善寺来拜望的。那个时候老僧还在庙中,因此有些交情。我看王爷,大家伙儿要赞成的话,咱们把王十古请出来太好了。”海川说:“我跟王老侠虽然不认得,但是,他冒然间给我写信,把徒弟介绍给我,刘俊是他教的,我们俩算是亲家啊,我的事就是他的事啊。”

    大家伙儿这么一听,认为这也倒是一层关系,大家商量,决定要到广东去请王十古。那么让谁去啊?亚然和尚说:“这么办,我跟王老侠当初有一面之缘,贫僧做识途老马,我去。咱们多去几位道高德重的,人多脸重,大家伙儿一块去了,人家王老侠能来,一个人去了就不好办。”最后决定有水晶长老亚然、和尚普照、风流侠张鼎、赛判飞行侠苗泽、左臂神刀丙南公洪利和划地无形隐逸侠甘雨甘凤池、过海乌龙展大旺,以及海川等十个人前去拜请。

    十人中有九位都到了岁数了,都是老人,就是童林年轻。那么童林也就算星星跟着月亮走,沾点神光了。定好了以后,海川问于爷:“老哥哥,请老侠王十古,您老人家怎么不去呀?”老侠一笑:“噢,嘿嘿嘿,海川哪,你可真是的,叫哥哥怎么说呢?都去了,王爷谁来保护?哥哥我在家保护王爷。”

    海川恍然大悟:“哎哟喝!还是哥哥您高瞻远瞩,老成持重,经验丰富,你说得对呀,我把这一层忘了,看来哥哥,你就在庙里头保护王爷吧。”“哎,哈哈哈,王爷出事,冲哥哥我说。”海川连连给作揖道谢,侯振远老侠也给道谢,实际上满不是那么回事。于爷怎么想的?八卦山不就是个混元侠逍遥叟李昆吗?不是姓于的说句大话,甭说还有众位,就算没有众位,我老头子一个人就凭这两个巴掌,我也得把这韩宝、吴志广打出来,我也能把国宝要出!有王十古干什么?这才是于老侠的真实思想。相反的,您说请王十古,我决不反对,但是我不去,王十古也是个人物,我于成也是个人物。当然,王十古这个人物我很敬佩,我干嘛千里迢迢去请他呀,别人去我不管,我不去。但这话没法往外说。商量定了,海川就亲自找到刘俊:“俊哥,我们老爷儿十位要去广东,看你师父王十古去,也可能把他请来,你有事吗?”刘俊摇头:“您去吧。问我师娘,师兄好就成了,我没有别的事儿。”“好啦。”

    第二天一清早,银两路费带足,兵刃带着,十位从打铁善寺起身形,饥餐渴饮,晓行夜宿,非止一日赶奔广东龙门县。这天,太阳快压山了,暮景苍茫,晚风四起,倦鸟归林,牧牛童横骑牛背,手拿短笛,野调信口吹。爷儿十位知道前头黑压压雾沉沉的,这个大镇店就是青龙街。这样,他们便来到青龙街的西口。这是个大村子,街道很整齐。天都黑了,上人家去不大好,爷几个商量,干脆先住店,有什么话明天再说。正巧路南有座大店,横匾上写着:高升店王家老店。店门开放,门灯挂起,伙计在门口让座:“爷儿几个住店吗?再往下走可就错过宿头了。咱们王家老店南北通衢,东西交流,不瞒您说,咱们这店年陈日久,四远驰名,现有的房间都是新裱糊的,四白落地,十分干净,一个虱子蚊子虮子臭虫都没有,吃的完全都是京味大菜,您请吧,跨院也有,上房也有。”“弥陀佛!好吧。伙计,有宽绰一点的跨院吗?”“有您哪,您随我来。”伙计说着,把他们老十位带进来,一直来到东边的跨院北房。调摆桌椅,大家伙儿擦脸漱口梳头,伙计问:“你们老几位吃饭吗?吃荤的还是吃素啊?”“哎,无外乎牛羊二肉。”时间不大,饭菜摆上来,老十位全坐下了,水晶长老亚然和尚是出家人,店里准备了些炒面筋、腌花生豆的素食。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海川看了看这伙计,也就在二十多岁,细高挑挺干净,穿着打扮也麻利,便问:“伙计,你贵姓?”

    “我姓王。”“噢。你是这儿本镇的人吗?”“没错,哈哈哈哈,连我们开店的掌柜的,也姓王,咱们青龙街如果有十户人家得有九户姓王。”“噢,要是那样说,你们都是一家子了?”“不,我们这儿有中街王,还有后街王,有前街王。虽然都姓王,同姓各宗。咱们青龙街这正街的王,是一个王,南街一个王,后街一个王。”“噢,那我跟你打听个人。”“您打听吧,凡是我们青龙街的,您随便打听,我都知道。”海川点头:“请问。王十古在哪儿住啊?”“哎哟喝!您这人怎么这么楞啊,您这是怎么说话呢?”“哎?我问问你,我哪句话说错了,您不爱听了?”“您叫我们老祖宗的名字,我就不爱听了。说真的,我们是三家王,但是有一样,我们这三家王跟一家一个样。您提的这位,是我们青龙街的活祖宗。拿我说,怎么说呢,我管他老人家就没法叫了,就叫老祖宗。他管我呢,也没法叫。叫孙子?不行。叫重孙子?曾孙子?孙泥?孙渣子?这都不行啊。比方这么句话吧,我们这老祖宗要百年之后,他出殡的时候,按一辈孝袍子上钉个红布带算,要到了我这辈了,干脆,钉红布带就不成了,浑身上下钉满了都不成。只能做一件红大衫,外头罩一个细鱼网,往身上一披,也就是说一个网眼算一辈,他的辈儿太高了。”“哎哟喝,是这样啊!这我可真对不起您,我不能叫他的名字。”

    “对了,对了。哎,真的,您很年轻,您三十来岁,您跟他什么交情?”“啊,那是我哥哥。”“哈,您这人说话可太不客气了!嘿,我刚说那是我们活祖宗,您这会儿又说您跟他是哥们。”爷儿几个也不好意思笑。海川道:“伙计,我不是跟你闹着玩,确实是这样,他的徒弟也就是我的徒弟,可是不是哥儿们吗?”“那我告诉您得了,明天您要去,一清早起来,一直往正东,过十字街到东口,路北那儿有一片房子,都是他老人家一个人的。正当中的大门洞,那是他们的家,门洞里头东屋,就是老人家的门诊部,西屋上头有块小匾,绿字‘八卦堂药铺’。这屋瞧病,那屋里头抓药。”“哈哈哈,伙计,你们这位老祖宗真会赚钱啊!”“您这叫什么话?”“你看,可不是会赚钱吗,自己开的药方,让人家病人上自己的药铺里抓药,那还不足足的坑人啊!”“我说您这人怎么这么说话呀?我一个做伙计的,不能跟您反对,相反您说这话太难听了,您知道我们老祖宗怎么回事吗?您可真是的!我们老祖宗不是不坑人,分坑谁,围着我们附近三十里、五十里、百八十里的,要论脉案的话,我们老爷子考第一,也甭管内科、外科、妇科、小儿科、耳、眼、鼻、喉、五官科,到他手里头,没有治不好的。我们老爷子说过这么句话:“天下没有治不了的病’,这是人家老中医的一句话呀。按中医来说,凡人身上的病,就有治,说你治不好,那就是不投簧,不得要领,下药不对,所以你这药下去治不了他这病。相反病因对了,下药也对了,没有治不好的病症。当然,这个病嘛,治的力量越大,发现的这新鲜病也越多,这也是一个道理啊。我们老爷子瞧病对贫民不取利。您打听去,凡是穷苦人到那瞧完病,连钱都甭给。”“要叫你这么一说,你们这位老爷子一年得拿出多少钱来往外赔呀?”赔呀?没那事。这本地大财主多极了,再有那欺压乡党、鱼肉乡里、为富不仁的老财要得了病,行了,有他一个人就可以了,我们老爷子给他瞧病,比如说他这病是二成,头一付药下去就六成了。”“哟,怎么回事?”“哈哈,怎么回事?让他病闹的凶点,说你这病我得包治,你得给三万两白银,没有三万两银子好不了。好,这叫穷人吃药富人还钱。”“啊,伙计,这还是真有点意思。”“多新鲜啊!我们老爷手底下治一个好一个,没有一个治不好的,哈哈哈,您知道吗?不是庸医杀人,记住两个验方,看了看脉相书,跟着就给人家号脉去,能给人家药吃,治不好,也给药死,那可不行。”伙计把这事情一说,大家哈哈一笑。吃完饭以后,喝茶休息。

    第二天一清早起来,擦脸,漱口,算完了店饭账,多给伙计一点小费,爷几个出来。亚然和尚带着他们大家往东来,越过十字街往前走,来到东口路北。看见老侠王十古的房子前门在中街,后门直通后街,甲第连云,房子很多呀。靠前街这一溜就是八间房,偏东一点是大门,上有门灯,下有懒凳,上下马石,三层台阶,一边四棵门槐,东边的大厦是走马门。就在这正门往西靠墙根,一拉溜有托着腮帮子的、有捂着腰的、有哼哼唉哟的、有俩人架着的、有预备门板抬来的、有背来的、搀来的。大门开着,果然这门洞里靠东边,当中有个门,门外头有一张桌子,门里头有一把椅子,就堵着这个门。

    桌子上头有脉枕,还有纸笔墨砚,旁边有个凳,是病人坐的。就这门洞里头一个门上,挂着是米须的斑竹帘,门上头有一块匾,木质很讲究,当中三个字:八卦堂。在八卦堂的上边有两个小字:广东。门帘挂着,看不见有人往里去,就在这瞧病的桌子旁边,站着一个人,手里头拿着一叠子纸条。这个人五十多岁,大高个,大奔儿头,紫红一张脸儿,红红的眼眶,眼珠儿发黄,花白剪子股小辫,一身蓝煞着绒绳,脚底下薄底儿的靴子,他就是老侠王十古的大弟子,金睛红龙应太和。看这意思,王老侠还没从院子里头出来呢。

    应太和拿着这叠纸条,到了门口,从头一位病人开始撒条,一个一个,可能这白纸条上头有号码,一位一位的叫,一直发到最后回来了。他把剩下的纸条压在桌上就进了院子,一会儿的工夫,陪着老人往外走。

    亚然和尚用手一指:“您看,这位就是。”“哎呀!”哥儿几个随着亚然和尚的手这么一瞧,喝,王老侠好精神哪!中等身材略微的高一点,八十多岁,这么大的年纪,腰板不塌,双肩抱拢,米色绸子长衫干净极了,白绵绸的裤子汗衫,高挽着的袖面,腰里系着绒绳,寸底的粉底大红缎子朱履鞋,上纳五福捧寿,红缎子沿边。往脸上观瞧,面似晚霞,红中透粉,粉中透润,皱纹堆垒,精神矍铄,两道蚕眉斜飞入天苍,寿毫微长,微开眼睑,二眸子金光闪闪亚赛两盏金灯,鼻如玉柱,唇似丹霞,大耳有轮,颔下一部银髯苫满在前胸,不散不乱,根根整齐,白剪子股的小辫,顶已谢了。老人家步履矫健,应太和陪着来到门洞,老人归座位,把桌子赶到门口,第一号由打外头进来。“老爷子您早啊。”“坐下,坐下,见好吗?”“好多了您哪。”

    “你呀,再有一付药就齐了,坐下我给你号号脉。”病人胳膊放在脉枕上,老人家闭着眼睛一号脉,中医讲究望、闻、问、切呀。号完了以后,拿起笔来开药方,让病人去抓药,跟着叫第二号。慢慢的一个个往下瞧,顺顺当当的,人们出来都是高高兴兴的。这一瞧就到晌午了。金睛红龙应太和到门口一瞧,没人了,一摆手,老侠王十古一推桌子站起来,正要往里走,亚然和尚合掌打问讯:“弥陀佛,王老侠客,王施主,别来无恙啊。”“哎哟喝,哈哈哈,是哪位啊?”亚然和尚说:“老施主,你不认得我了?贫僧亚然哪。”

    “哎哟喝,先辈!”王十古连连的拱手作揖:“这是哪一阵香风把前辈吹到寒舍?恕过王某未曾远迎,恕罪,恕罪。”“老侠你太客气了,这一次不是贫僧我自己来拜访,我还同着一些朋友来的。”“大伙儿请吧。”王十古就知道这里有事,约请大家往里走。

    进门迎面是个影壁,往西是四扇绿油漆洒金星的屏风门,门口四个字:斋庄中正。当中两扇开着,等大家伙儿由打这屏风门外头进来一看,院里头豁然明亮,砖墁的院子十分讲究,各房屋都是抄手的游廊,朱红油漆的抱柱,北大厅足有七间门面,东西房也有五间的门面,这里不仅有住人的房,还有存药的库房。再往后,两旁边有箭道,一层院子一层院子,东西有跨院有花园,墙脚下栽种着奇花异草,浓郁花芳。应太和把帘子撩起来,大家执手相让,全都进来。王老侠乐嘻嘻地说:“我先洗洗手。”太和给预备洗手水去了。大家坐下后观看四围,迎面是架几案八仙桌,两旁边有椅子、凳子,宽敞啊。墙上挂着挑山对联不计其数,完全出于名人手笔。正居中的中堂,是个八仙庆寿,工笔画真讲究。上下首一副对联,上联写的是:春水船如天上坐;下联配的是:秋山人在画中行。喝!这是明朝四大才子中唐伯虎的手笔,了不起啊!屋里头的陈设也很不俗气。这时亚然一笑:“老施主,我给你介绍几位朋友啊。”“嗯,高僧啊,这我可求之不得,来吧。”亚然和尚从普照、镇东侠、凤池甘大侠一直介绍到海川。刚把海川介绍完,王十古走到海川面前一抱拳:“哟!童侠客,哈哈哈,你是我心目中的好兄弟,好朋友。刘俊我给你介绍去了,大概你已经收下了吧?”“唉呀,老人家,晚生童林怎敢呢。”童林就把白马河甘家堡的事情从头至尾说了。王十古给甘大侠连连道谢:“这个孩子无知,您多原谅。”“您说哪去了,前辈。”“众位,我们的胡子全白了,江湖无辈,绿林无岁,我们都是弟兄啊。”“对对对。”

    大家弟兄相称,泡上茶来,众人喝茶。王十古这才细问:“不知道海川贤弟和众位仁兄贤弟怎么一旦之间,随着亚然高僧来到寒舍?”老和尚看了看童林:“唉,海川,你说说吧。”童林一抱拳:“哥哥,此番前来有大事相求。提起我的事情,尽管有宾朋跟您提了,恐怕知道的不甚详细。”海川就把从家里出走,斗纸牌误伤老父逃亡在外,卧虎山学艺奉师命下山兴一家武术,头结一掌仇,风雪困京师,一直说到现在。海川最后说道:“幸亏众位兄长的帮忙,几次我童林都化险为夷。这一次大家在铁善寺,准备到八卦山找李昆太极公要国宝拿二小,但是从中又有高人提到哥哥跟李昆李太极交情莫逆,本系双方都是武林道的正门正户,不能为此小事多伤和气,多树强敌,所以我们想通过哥哥您斡旋此事,让两造言归于好,化干戈为玉帛。只要太极公能献出国宝,此事也就作为罢论,因为有王爷做主。我童林有心自己来给哥哥跪门,怕哥哥不肯前去,因此约请众位兄长们一起来,人多脸重,哥哥,您能不能拨冗前往啊!”亚然念佛号:“弥陀佛,王老侠,海川所说您听明白了没有?”老人家王十古听明白了,说:“众位,不错,二十多年前我王十古到云南一带去游历,知道八卦山九宫八卦连环堡有位混元侠逍遥叟太极公李昆,掌中一对乾坤太极图,按周天三百六十五式,愚兄我也有一对五形八卦掌,也是按周天三百六十五式。这样啊,我就找到太极公,蒙他以礼相待,我们两个人谈了几天,很不错。我们两人通过口谈,又到了手谈,后来我们两个人就分手了,事隔多年,时过境迁,一晃二十几年了。今天既然众位来了,我王十古是义不容辞。”说着话,王十古又转向海川说:“兄弟,你我之间另有一层关系,虽说你我素不相识,可你看得重哥哥我,我一封书信你收下了刘俊,愚兄有一份感激之情。无奈,你们爷几个来的时候,也看见门前了,我这儿有多少病人哪,每天需要我诊脉看病。这要一走,不是把大家的病都给耽误了吗?”大家伙儿一听,得!看起来还是推辞。海川听完了说:“哥哥,咱们弟兄一见如故,我童林这个人从来不说拐弯话,不错,您现在给大家瞧着病,但是我要问问您,您现在八十多岁,您也有个百年之后啊,那么您要死了,人家那些得病的人就不看病了吗?”大家一听,嗨!这位还真楞。王十古这么一听,觉得也有道理。便说:“车到山前自有路。按兄弟你说,那么哥哥我就应当奉陪大家去一趟,但是我可有个条件。”

    海川忙说:“老哥哥只要您去,不管什么条件,我都能应。”“众位仁兄贤弟、亚然老前辈,如果大家认为我王十古打得过李昆李太极,拿我作为打手,请我到那儿凭我王十古三个字压制李昆,强迫他们交国宝、献二小,那可不成,我跟李昆是朋友,我跟海川是兄弟,这样我跟你们众位也是朋友,金砖不厚,玉瓦不薄,一手托两家,双方都是朋友。如果哥哥去了,或者是李昆把我约到八卦山,或者是哥哥我把李昆约到铁善寺,当众言明,给你们两造息事宁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要是那样,我就去。”“哥哥的心就是我童林的心。到了以后,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让我童林吃亏都没关系,哥哥您只管做主。”“啊,要是那样的话,愚兄也就放心啦。”大家伙儿商量已定,王老侠叫八卦堂药铺写了个纸条贴在门口:“今日停诊。”一切准备就绪,王老侠又到了后边,见老伴言明原由,拿军刃欲与众侠客一同赶赴昆明八卦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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