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经精义之发明◇
经学之分汉、宋,犹理学之分朱、陆也。其专宗汉学以抵程、朱之隙者,为毛奇龄、惠栋、戴震诸人。其义理宗程、朱,仍博稽汉、唐注疏者,为李光地、方苞、姚鼐诸人。自有明中叶,人皆敝精力于帖括,而根柢之学阙焉。国初,朴学之士始出,顾炎武、阎若璩开风气之先,其后巨儒踵接,元和惠氏、武进庄氏、高邮王氏、嘉定钱氏盛于吴中,婺源江氏、休宁戴氏继起于宣、歙。由是汉学昌明,远绍微言,兼通大义,千载沈霾,一朝复旦。极盛于乾隆,益精于嘉庆,遗经端绪,皆有条理。然江藩作《汉学师承记》,凡稍近宋学者皆摈之。阮元刻《皇清经解》千四百余卷,而光地与苞之著述一字一收,盖几于分茅设蕝矣。一时风气所趋,遂以搜残举碎为功,诋宋儒为空疏,肆力掊击,抑又过矣。要知汉儒之训诂,宋儒之义理,相须而行,阙一不可,其激而互有胜负者,皆末流之失也。
◆经学有北南二派◇
长沙有校经堂,创自湘抚吴荣光。光绪初,学使余姚朱肯夫少詹逌然筹款扩之,人才号为极盛。湘潭叶奂彬主政德辉,其魁硕也,有论经之言,今节录之。
其论经学北派也,则曰博野有颜元,蠡县有李&~MGTCP;。&~MGTCP;所著曰《周易传注》、《诗经传注》、《李氏乐学录》。元之学,一传而为李&~MGTCP;,&~MGTCP;又受学于毛奇龄,此南学合北学之始。再传而为程廷祚,则又以南人而为北学。然如所著《晚书订疑》,《禘袷辨误》二书,绝不附和毛氏《古文尚书冤词》及《郊社禘袷问》之说,是则冰寒青胜,派同而学不同。至所著《春秋识小录》,已入干嘉考据一派,其殆学成之日乎?元之学,初不行于南方,厥后二百余年,德清戴望本其先世家学,着《颜氏学记》一书表扬之。望晚年又从陈奂受《毛诗》,从宋翔凤受《公羊》,所注《论语》,即发明《公羊》之义,是又转入南学今文派矣。
曲阜有孔广森,所著曰《顨轩所著书》,孔广林所著曰《孔丛伯遗书》。广森受学于戴震,震为江永高弟,是当列于婺源派之再传。然北方为汉学者,纪文达公昀无传书,独孔氏一家为之,至马国翰而极盛,故特列为一派,以张汉帜。
其论经学南派也,则曰昆山派有顾炎武,所著曰《亭林遗书》、《音学五书》、《日知录》。徐干学为炎武甥,所著为《读礼通考》。潘耒为炎武弟子,刻《亭林遗书》。炎武之学,出于朱子,而实事求是,遂开东南汉学之先,论一代儒宗,当以炎武与元和惠周惕为不祧之祖。江藩《汉学师承记》退炎武与黄宗羲居于卷末,是诚所谓蚍蜉撼大树者矣。
元和派有惠周惕,所著曰《诗说》。士奇为周惕子,所著为《易说》、《礼说》、《春秋说》。栋为士奇子,所著为《易例》、《周易述》、《易汉学》、《易大义》、《易微言》、《周易本义辨证》、《古文尚书考》、《明堂大道录》、《禘说》、《左传补注》、《九经古义》。惠氏三世治经,至栋而益盛,吴中汉学,实惠氏一家开之。故周惕与炎武,不独化被三吴,泽及桑梓,即天下后世,亦当推为两巨师焉。栋之弟子,一为江藩,着《周易述》、《补尔雅小笺》。一为余萧客,着《古经解钩沈》,皆于汉学一派有功后学者也。
婺源派有江永,所著曰《周礼疑义举要》、《仪礼释例》、《仪礼释宫增注》、《礼记训义择言》、《深衣考误》、《礼书纲目》、《律吕新义》、《律吕阐微》、《春秋地理考实》、《乡党图考》、《群经补义》。戴震为永弟子,所著曰《戴氏遗书》。段玉裁为震弟子,所著曰《经韵楼全书》、《说文解字注》。龚自珍为玉裁外孙,所著曰《尚书泰誓答问》、《春秋决事比》。龚橙为自珍子,所著曰《诗本谊》。永之学出于朱子,震乃操入室之戈,再传而为玉裁,犹是古文学一派。三传而为自珍,又转入今文学一派。此无他,师承之严重不如汉京,故学者但随风气为转移,遂不惜背师而驰,自乱统系。
常州派,一曰阳湖派,有庄存与,所著曰《周官记》、《周官说》、《周官说补》、《春秋正辞》四种。述祖为存与从子,所著曰《尚书校逸》、《尚书说》、《毛诗考证》、《周颂口义》、《夏小正考释》、《五经小学述》、《说文古籀疏证》。刘逢禄为述祖弟子,所著曰《尚书今古文集解》、《公羊何氏释例》、《公羊何氏解诂笺》、《论语述何》、《发墨守评》、《箴膏肓评》、《废疾申何》。龚自珍为逢禄弟子,所著曰《婺源三传书》。魏源亦逢禄弟子,所著曰《书古微》、《诗古微》。孙星衍所著曰《周堂集解》、《尚书今古文马郑注》、《尚书今古文注疏》、《明堂考》、《魏三体石经考》、《孔子集语》。张惠言所著曰《茗柯全书》、《仪礼图》。成孙为惠言子,所著曰《说文谐声谱》。常州之学,本分二派,一为今文学派,庄氏一家开之,传至龚、魏,横流极矣。然其学通天人之故,接西京之传,盖得董、贾之精微,而非如龚、魏之流于狂易。江藩《汉学师承记》不列其名与书,殆有彼哉之意乎?一为古文学派,孙星衍卓然名师,为古学之劲旅,当时与洪亮吉齐名乡里。亮吉所著《左传诂》,远不如孙之精深。盖洪后以史学地理名家,精神别有专用也。惠言精研《易》《礼》,实惠氏之旁支。昆山元和以外,其学派未有过于常州者也。
仪征派有阮元,所著曰《皇清经解》、《诗书古训》、《车制图解》、《仪礼石经校勘记》、《曾子注释》、《十三经注疏校勘记》、《经籍纂诂》。元主持汉学,全在《经解》一书。节钺所至之处,于广州则创学海堂,于浙江则建诂经书院,两省承学之士,百年以来,犹沿其余风。湘省汉学,兴起最迟,然创湘水校经堂者,则其弟子巡抚吴荣光也。瞽宗之祀,其为先河乎?长沙王先谦续编《经解》一书,推衍宗风,网罗散佚,其嫡派终在湖湘。新学既兴,南风不竞矣。
高邮派有王念孙,所著曰《读书杂志》、《广雅疏证》。引之为念孙子,所著曰《经义述闻》、《经传释词》。高邮自创一派,专以形声训诂校勘古书,于是千古沈晦不可解之文词,循其例,无不涣然冰释。俞樾踵其后,为《群经平议》,为《诸子平议》,为《古书疑义举例》,而后四部书之讹文脱简,重门洞开,可谓周、孔之扫夫,刘、班之嫡子。曾文正《圣哲画像记》推为集小学之大成,盖犹等夷之见矣。
南雷派有黄宗羲,所著曰《易学象数论》、《深衣考》、《孟子师说》。南雷得蕺山之传,其理学为阳明一派,然为全祖望所私淑,又为万斯大兄弟受业之师,浙中经学之风,故当以宗羲为鼻祖。
四明派有万斯大,所著曰《万氏经学五书》。斯同为斯大弟,有《石经考》。四明之学,为浙中汉学之先声,非毛奇龄逞其口辩一味叫嚣之比也。少时兄弟师事南雷,得闻蕺山之绪论,平日持论,以为非通诸经,不能通一经;非悟传注之失,则不能通经;非以经释经,则亦无由悟传注之失。至理名言,诚实事求是之义。当时并无汉学名帜,而治经之法,遂为一代宗风,不可谓非豪杰之士也。
桐城派有方苞,所著曰《望溪全集》。刘大櫆为苞弟子,不传经。姚鼐为大櫆弟子,有《左传补注》、《公羊补注》、《谷梁补注》、《国语补注》、《九经说》。桐城方氏说经诸书,源出北宋,再传为鼐,以参合义理、考据、词章为宗。桐城之学,至此一变,曾文正师之。东塾派有陈澧,所著曰《东塾读书记》、《汉儒通义》。澧为阮元再传弟子,然近世所谓汉、宋兼采一派者,至澧而始定其名,故别为派以殿于后。
◆经有六证◇
叶奂彬深于经学,尝谓经有六证,可以经证经,以史证经,以子证经,以汉人文赋证经,以《说文解字》证经,以汉碑证经。今录其证经之言如下。
一以经证经 如以《礼》证《易》,则有张惠言《虞氏易礼》。以《春秋》证《易》,则有毛奇龄《春秋占筮书》。以《春秋》证《礼》,则有宋张大亨《春秋五礼例宗》。以《公羊》证《礼》,则有凌曙《公羊礼疏》、《公羊礼说》,陈奂《公羊逸礼考征》。以《谷梁》证《礼》,则有侯康《谷梁礼征》。以《礼》证《诗》,则有包世荣《毛诗礼征》。以《公羊》证《论语》,则有刘逢禄《论语述何》。昔人云,不通群经,不能治一经,此解经第一要义也。
一以史证经 司马迁受经于孔安国,故言汉学者,推为古文家,不尽然也。《史记》一书,《五帝本纪》、《夏本纪》、《殷本纪》、《周本纪》可以证《尚书》,春秋列国《世家》可以证《尚书》,亦可证《左传》,《孔子世家》、《仲尼弟子列传》可以证《论语》,《荀孟列传》可以证《孟子》。自余前汉诸人,其列传中引用经文,多与今本殊异,缪佑孙有《两汉书引经考》,最为详洽,可以参观。《史》、《汉》以外,则《三国志》、《南北史》,不独经师遗说时有异同,即其授受源流,亦足以资考索。至《国语》、《国策》、《逸周书》,本属经类,或与《春秋》相表里,或与《尚书》相贯通,虽纯驳不同,而参考必备,《四库全书》均入于史部杂史,非知三书源流者也。
一以子证经 诸子皆六艺之支流,其学多出于七十子。周、秦、两汉九流分驰,诸儒往往摭其书之遗言,以发明诸经之古学,今试举其书论之。如京氏《易传》[《隋书经籍志.五行家》京《易占》即此书也。]为孟喜《易》义,焦赣《易林》[翟云升考定为崔篆撰。]为京房《易》义,《韩诗外传》为《韩诗》义,班固《列女传》为《鲁诗》义,《韩非子》、《淮南子》为《春秋左氏》义,《白虎通德论》为《春秋》礼义,《荀子》、蔡邕《独断》为《礼》义,此其彰明较著者。至《墨子》有《古尚书》,有《百国春秋》,《管子》有《周礼》遗法,《淮南子》有九师《易》义,是又在读者之善为沟通,而无用其比较已。
一以汉人文赋证经 王逸《离骚注》、《蔡中郎集》有《鲁诗》义,阮元辑《三家诗》,陈寿祺《三家遗说考》,已详举靡遗。其它《两汉书》中诸人封事、文赋,或释经有异义,或引经有异文,大抵诸儒各治一经,无不贯澈源流,搜采遗佚。其书见于前续两《经解》中者,可以按目求之。即小有出入异同,亦无损其全书之例。干、嘉两朝,江、浙间诸经师,不得不推为经苑之功臣矣。
一以《说文解字》证经 许为古文学而兼采众家之言,故其书同一引经,往往先后异字,解义亦不相同。陈瑑《说文引经考证》、吴玉搢《说文引经考》、柳荣宗《说文引经考异》,皆有专书,可取而细绎之也。
一以汉碑证经 汉儒治经,最重师说,凡流传碑本,其引经与他本异者,家法皆各殊。皮锡瑞有《汉碑引经考》一书,疏证详明,真伟作也。
◆顾亭林春夏温经◇
顾亭林少时,每年以春夏温经,延请士子之声音宏畅者四人,设左右坐,置注疏于前,自居中央,其前亦置经,使一人读而己听之。遇其中字句不同或偶忘者,详问而辨论之。凡读二十纸,再易一人,四人周而复始,计一日温书二百纸。
◆陆紫宸于六经有撰述◇
陆楣,字紫宸,无锡人。幼孤露,读书于鸡栖豚栅旁,志意慷慨,喜为古文辞。同邑有朱旗者,见楣所作,为之延誉于秦宫谕松龄,乃得纵观秦氏藏书。自是北走燕赵,南踰闽峤,其学益进。楣于《六经》皆有撰述。垂老,作《古今官制考》,未成而殁。其状巨肩蝎鼻,不知者以为河朔伧父也。
◆陈念兹疏注五经◇
陈明管,号念兹,诸生也。好与人尚论千古,每及忠臣义士,则意气激昂,扬眉抵掌。至言及不平事,则目瞪口噤,气填胸薄喉,半晌不出声。耽嗜书史,朝夕科跣,坐卧一小斋,刿心鉥肾,研穷圣贤义蕴。尝疏注《五经》,沿流讨源,深造自得。
◆顾复初发明五经◇
顾复初,名栋高。以经学授国子监司业,年逾七十,不复出山。康熙丁丑春,圣祖南巡,迎銮,献所著《诗书两义》,蒙恩加祭酒衔,又数年而终。复初为辛丑进士,性倨慢,不合时。官中书时,与堂上官龃龉,仅三载,即归田。生平以穷经著书为事,自幼至老,未尝一日不读书,于《五经》皆有所发明。掌教淮阴,从游者甚众。夏日不见客,闭重门,解衣脱袜履,至寸丝不挂,匿帷后,手一卷不辍。辛未经学,惟复初无愧色耳。
◆李恒斋治经有声◇
善化李恒斋究心正学,治经有声,与同邑熊超、宁乡张鸣珂、邵阳车无咎、王元复为友,各守一编,相与切劘。尝释《易》卦象,订《礼》正《诗》《乐》,解《春秋》,论纂宋五子书。为岳麓院长,着《学庸讲义》,其它子史百家、舆地象纬莫不淹贯。湖南自王夫之以学术闻天下,文照继起,名与之埒。
◆徐文定精研经学◇
满洲徐文定公元梦精研经学,老而弥笃,暇即就方望溪侍郎苞考问经义。诸王侍卫中有年逾三十始读《大学》,而请业于方者,讲至《秦誓》,方作而言曰:“所谓一个臣,吾观徐公良然。”
◆高宗重经学◇
高宗特诏大臣保荐经术之士,课其学之醇疵,特拜顾栋高为祭酒,陈祖范、吴鼎、梁锡玙等皆授司业。又特刊《十三经注疏》,颁布学官,命方苞、任启运等裒集三礼,自是汉学大着。
乾隆乙酉,谕曰:“儒林亦史传所必及,果经明学粹,不论韦布,岂以品位拘。如近日顾栋高辈,终使淹没无闻邪?”嗣是史馆始立儒林传。
◆梁鸿翥月必诵经◇
梁鸿翥,字志南,安邱人。穷老笃学,月必诵《九经》一过,乡里目为痴人。益都李司马文藻一见奇之,为之延誉,遂知名于世。每治一经,几案不列他书,有疑义,思之累日夜,必得而后已。
◆戴东原通十三经◇
戴东原生十岁始能言,就傅读诗,过目成诵。塾师授以《大学章句.右经一章》,问其师曰:“此何以知为孔子之言而曾子述之?又何以知为曾子之意而门人记之?”师曰:“此朱子云尔。”又问朱子何时人,曰:“南宋。”曾子何时人,曰:“东周。”周去宋几何时,曰:“几二千年。”曰:“然则朱子何以知其然?”师不能答。后读他经书,一字必求其义,塾师略举传注训解之,意不释,师乃取许氏《说文解字》,令自检阅。学之三年,通其义,于是《十三经》尽通矣。
◆钱萚石不服戴东原经述◇
钱萚石侍郎载,襟情萧旷,豪饮健谈,每偕朱竹君、王石臞诸人过法梧门祭酒,冬夜消寒,卷波浮白,必至街鼓三四下。竹君盛推戴东原经术,萚石独有违言。论至学问得失处,观发赤,聚讼纷拏,酒罢出门,犹嚣嚣不已,上车复下者数四。月苦霜凄,风沙蓬勃,余客拱手以竢,无不掩口笑。
◆臧在东拜经◇
武进臧镛堂在东,经师玉林孙也。受业于卢抱经,经史小学精审不苟,殆过其师。每岁除夕,陈所读书,肃衣冠而拜之,故又字曰拜经,盖慕其远祖荣绪庚子陈经之故事也。其弟礼堂,学亦深邃,持父丧,白衣冠而处,不与人见。
◆焦李凌皆邃于经◇
江都焦里堂循,吴县李尚之锐,歙县凌次仲廷堪,皆邃于经义,尤精天文步算之学,交相契爱,为谈天三友。焦里堂既免生母殷太孺人丧,小有足疾,遂托疾居江都黄珏桥村舍,闭户著书。葺其老屋,曰半九书塾,复构一楼,曰雕菰楼,有湖光山色之胜,读书著述,恒楼居,足不入城市者十余年。
◆刘文清勖焦里堂习经学◇
刘文清公墉按试扬州,焦里堂时年十七,应童子试,取入学。覆试日,文清问诗中用“馧黁”字者谁也,里堂起应之。问何所本,以《文薮.桃花赋》对,且述其音义。文清喜曰:“学经乎?”对曰:“未也。”文清曰:“不学经,何以足用,尔盍以学赋者学经。”明日复谒,复呼里堂至前,曰:“识之,不学经,无以为生员也。”里堂归,乃屏他学而学经,卒成经师。
◆汪绂初呓语说经◇
乾隆某岁,婺源大饥,无米,汪绂初市豆屑,炊之作食,而未尝告人,曰:“士人辄语人贫,人纵怜我,我可受邪?”寻遘疫,作呓语,侍疾者听之,皆说经也。绂初,名暄。
◆陈祖范着经咫◇
陈祖范,字亦韩,亦字见复,常熟人。雍正癸卯举人,未及殿试。乾隆辛未,荐举经学,特赐国子监司业衔。着有《经咫》一卷,皆其说经之文。名“经咫”者,用《国语》“晋文公咫闻”语也。祖范膺荐时,曾录呈御览,此其门人归宣光等所刊,凡《易》七条,《书》十二条,《诗》七条,《春秋》十三条,《礼》六条,《论语》十三条,《中庸》二条,《孟子》十条,而以杂文之有关礼义者八篇,列于《礼》后。其论《书》不取梅赜,论《诗》不废小序,论《春秋》不取义例,论《礼》不以古制违人情,皆通达之论。原序称“文不离乎《六经》、《四书》,说不参乎支离怪僻”,视萧山毛奇龄之专攻前人者,同一说经,而纯驳显然。试观其书,如驳《公羊传》弟为兄后之说,而取其母以子贵之文,驳婚礼不告庙之非,《论语》无所取材,主郑康成桴材之说,谓宁武子不及仕卫文公,谓瓜祭非必祭,及政逮大夫四世之类,取奇龄说者不一而足,惟《古文尚书》显然立异耳。祖范学问笃实,必非剽取人书者,或奇龄之书盛气叫嚣,肆行诽诋,为祖范所不欲观,故不知先有是说,偶然闇合耶?然如奇龄经说以诸贤配享为多事,而谓学宫祀文昌、魁星为有理,则祖范终无是也。
◆龚元玠说经凿空◇
南昌龚元玠以举人举乾隆丙辰博学宏词,辛未又举经学,皆不第。甲戌始成进士,以县令终。著书甚多,经学有《十三经客难》一书,凿空梦呓,至可喷饭。最可笑者,谓孔子晚年设教杏坛,乃为司成教学之官,非私设讲席也。以“使漆雕开仕”一章断之,谓非论才荐士之职,不能使人仕也。又征诸“三年学不志于谷”章,谓夫子既有荐士之职,故诸弟子皆求其论荐,当时鲁国学制,以三年为毕业之限,诸弟子有未满三年而汲汲求仕者,欲孔子破例荐举,故孔子发此叹。又云:“夫子删述《六经》,必禀命周天子。盖六艺皆掌于官,非夫子所得自擅。当时周天子必命夫子先修鲁史,作《春秋》,以观其史才。《春秋》既成,方欲令修周史,而不意其遽没也。”
◆越中经学◇
越中经学,自黄梨洲权舆于前,毛西河起而和之,已有廓清宋学之功。若邵二云、卢抱经者,则皆为汉学之大宗。范蘅州名辈次于卢、邵,虽著述未富,成就卓然。茹三樵、王汾原名不甚着,其书皆足不朽。而王方川、胡稚威皆博学有盛名,所业竟无传者,可惜也。
◆张忍斋默理经解◇
张忍斋贯通经学,为两浙儒宗。官京师时,别无所嗜,暇则手一册,默理经解。凡经书一节一句中之有数说者,辄书数姓氏于侧,循姓氏而递忆其说焉。
◆徐退山有五经读法◇
古今谈经者,无虑数百家,其中立言不朽者固多,而剽窃老生常谈以自文其浅陋者,亦指不胜屈,黄茅白苇,尘目螫口,嗜奇爱古之士,每望望然去之。徐退山曾着《经史辨体》一书,评点皆别出手眼。经部前各载读法数十则,半取材于京山郝氏,竖义虽不无偏执,而岸然自异,羞语雷同,令览者如拨云雾而见青天,洵经义中所创见也。退山,名与乔,昆山人。
◆吴山夫经术◇
山阳吴山夫,名玉搢,着有《金石存别雅》、《说文引经考》、《山阳志遗》等书。国史四《儒林传》、秦文恭公《五礼通考》多其校字,其辈行在东原、潜研之前。
◆汪容甫解经◇
汪容甫,名中,江都人,解经有神识。病古人之疑《周官》、《左传》也,为《周官征文》及《左氏春秋释疑》,皆依据经证,箴砭俗学。又病后人疑经“中春会男女”之文,中读会若司会,以谓霜降逆女冰冸杀止,至中春则过时,媒氏书男女年月日名于是时计之,故亦言聘则为妻,奔则为妾。经言奔者谓不及礼聘,非淫奔也。又病未嫁女为婿守贞之不合礼,以谓妇人不二斩,故为夫斩,则为父母期,未有夫妇之恩而重为之服以降其父母,于婿为无因,于父母为不存,失礼之中又失礼焉。
◆沈冠云精研六经◇
吴江沈彤,字冠云,乾隆宏博科之表表者。少醇笃,精研《六经》,尤善理学。与修三《礼》及《一统志》,书成,授官不就而归。顾家计贫甚,家无灶,以行灶炊爨,有《行灶记》存集中。尝绝粮,其母采羊眼豆以供晚食。寒斋絮衣,纂述不勌。所著《周官禄田考》诸书,皆有功经学也。
◆段懋堂有二十一经之说◇
昔人以六经而广为九经,又广为十三经,其意善矣。金坛段懋堂则言当广为二十一经。取《礼》益以《大戴》,《春秋》益以《国语》、《史记》、《汉书》、《资治通鉴》。又谓《周礼》六艺之书,《尔雅》未足以当之,当取《说文解字》、《九章算经》、《周髀算经》三种以益之,庶学者诵习佩服,于训诂、名物、制度之昭显,民情物理之隐微,无不了如指掌,无道学之名,有读书之实也。
◆惠定宇论近代经学◇
惠定宇尝谓近代经学,北平孙退谷于《五经》皆有著述,而其书不足传。昆山顾宁人博极群书,独不通《易》,萧山毛大可《仲氏易》,南海屈介子《易外》,非汉非宋,皆思而不学者也。定宇,名栋。
◆余仲林着古经解钩沈◇
惠定宇之弟子,最知名者为江声叔澐、余萧客仲林。仲林撰《古经解钩沈》三十卷,书将成,适婴疾,无暇校正,遂有疵阙,然不能不谓之精博也。病愈,损其目,生徒求教,但以口授,时人称为盲先生。
◆朱竹君教人读注疏◇
朱竹君学士筠督学八闽,尝教人以读《十三经注疏》,谓法言注疏惟《葩经》最博,先阅此经以为纲领,如其中征引何经,即检原经注疏对勘,读竟此经,诸经之大概已得。后读别经,仍用此法,愈勘愈熟,不费记忆,可期贯通之效矣。又言读书人即事忙,能每日看得二三页注疏,自大有益。
◆王九溪教人读注疏◇
余存吾成进士,欲贯串经义,苦无畔岸。时王九溪主讲岳麓书院,存吾诣之。九溪性素吝,即学业,亦吝不告人。三四请之,乃告以《十三经注疏》必熟读,乃可究其义理。临别时,仍谆嘱云:“此法不必为外人道也。”
◆江叔澐集经之大成◇
疑伪古文者,始于宋之吴才老。朱子以后,吴草庐、郝京山、梅鷟皆不能得其要领。至阎百诗、惠定宇两征君所著之书,乃能发其作伪之迹,剿窃之原。若刊正经文,疏明古注,则皆未之及也。江叔澐乃出而集大成。
◆江叔澐书四易稿◇
江叔澐病唐贞观时之为诸经正义者,自《诗》、《礼》、《公羊》外,皆取晋人后出之经,而汉儒专家师说反不传。惠定宇既作《周易述》,搜讨古学,叔澐亦撰《尚书集注音疏》,以存今文二十九篇,以别梅氏所上二十八篇之伪造。取《书传》所引《汤征》、《泰誓》诸篇逸文,案《书》序入录,又采《说文》、经子所引书古文本字,更正秦人隶书,及开元中改易古字之谬,辑郑康成注及汉儒逸说,附以己见,为之疏,凡四易稿,积十余年而后成,书凡十二卷。时王光禄鸣盛撰《尚书后案》,延叔澐于家,商订疑义。嘉庆丙辰,应孝廉方正征。己未九月卒,年七十有九。
◆阮文达推重经学◇
萧山毛西河、德清胡朏明所著书,初时鲜过问者。自阮文达督学浙江,为作序推重之,坊间遂多流传。时苏州书贾语人曰:“许氏《说文》贩脱,皆向浙江去矣。”文达闻之,谓幕中友人曰:“此好消息也。”
◆看经有手记簿◇
看经要有手记簿,此法始于元之许鲁斋,余存吾、张忍斋皆踵行之。每日分五起,从某处读起,至某处止,即记明某句有几说。他日重温,即依所记默想之,偶或遗忘,则重翻原书记之,久之自熟习矣。
◆徐云甫治经◇
包慎伯在扬州时,与徐云甫为道义交,尝手书所撰楹联赠之云:“高才袁彦伯,硕学郑司农。”时云甫以治经负重望,故伯山倾倒如此。
◆干嘉间考据之学极盛◇
干、嘉间,考据之学极盛,士大夫无不读书。若南昌彭文勤公、南昌吴白华总宪、稷堂侍郎、萍乡刘金门宫保、平湖朱茮堂漕帅、歙程春海侍郎、山阳汪文端公、莫宝斋侍郎诸人,于应制之学皆能探讨本原,故虽不能赫赫以经术名,而被服儒雅,维持朴学,此道实赖以不堕。
◆龚闇斋三世经学◇
仁和龚闇斋观察丽正为金坛段懋堂婿,传其小学,其子定庵仪部自珍益拓而精之。定庵又受常州庄氏之学于刘礼部逢禄,改习《公羊》,专骛群经之微言大义。定庵之子孝拱所学亦如此。
◆严九能承父命治经◇
严元照,字九能,归安人。父树萼,喜聚书,书至数万卷。课九能,不使应试,谓之曰:“读书不精,非学也。士必通经,通经必通训诂,而文字声音则训诂所由出,舍古训而以意说经,破碎大道,必始此矣。”
◆陈炜卿授子女以经◇
嘉兴钱新梧给谏仪吉官京师,无力延师教子,乃与其室人余杭陈炜卿女史尔士亲自督课。女史尝于讲贯之暇,推阐经旨,着《授经偶笔》以训子女。
◆锺保其书多说经◇
甘泉锺保其优贡怀既卒,其子负二囊以谒焦里堂,保其所著草稿也,乞焦为之理董焉。启囊,得十三种:曰《春秋考异》,论三传也。曰《说书》,解《尚书》也。曰《区别录》,考订《毛诗》之草木虫鱼也。曰,《论语考古》,发《鲁论》之疑滞也。曰《祭法解》,核古祀典也。曰《周官识小》,经纬诸职而类释之也。曰《读选杂述》,补《文选》注之不及也。曰《兴艺塾问答》,与子弟门人辈讲说之所录也。曰《汉儒考》,表两汉经师也。曰《兴艺塾笔记》,曰《考古录》,杂论经籍之所丛也。曰《觉庵日记》,记日所行之事也。曰《筠心馆集》,诗古文词也。
◆庄大久抱遗经◇
庄献可,后改名有可,字大久,武进诸生。幼而沈粹内朗,喜读书,无歧好。父自昭邃于学,恪守庭训,而所进辄过所期。迨长,益取诸经传精研义理,参考礼制,句栉字比,求其异同损益之故,使如轨辙之合,浩然无滞于心。然后核诸儒之书,正其是非,而自为之说。首撰《周官指掌》一书,其族祖养恬侍郎见之,大加嗟赏。自言诸经中《春秋》功力最挚,尝语左仲甫中丞辅曰:“频年究心《春秋》,读二千余遍,精义日出。近于字数得定岁差法。”为论甚奇,惜未究其说也。
大久淡于名利,世故无一切撄心,惟抱遗经,寝食与共。当其凝精冥求,耳目俱废,块然不复知有形骸,数十年如一日。两游京师,为当道延校中秘书,考核精审,并签原书沿流传习之误,见者服其精博,而犹自以为学问中麤迹也。
大久功力猛进,中年精气遂耗,心灼灼如焚,每嚼黄连咽之,餐则冷淘盐腐而已。后更患便血,左苦口进规。越数日,笑谓左曰:“感子言切,独坐自休,觉手足耳目全无顿置处,奈何?”嘉庆壬申,子诜男迎养于南召县署,得家人子孙之乐,意稍稍适。然晨夕一编,卒未尝废。旬日卒,年七十有九。所著有《春秋注解》十六卷、《春秋字数义》百有四卷、《春秋天道义》九十四卷、《春秋人伦义》五十六卷、《春秋地理义》十五卷、《春秋物类义》六卷、《春秋字义》四卷、《春秋小学》一卷、《春秋异》一卷、《春秋地名考》二卷、《春秋人名考》二卷、《周易集说》七卷、《周易条析》六卷、《周易卦序数臆》四卷、《周易异文》一卷、《毛诗说》五卷、《毛诗说蕴》上下四卷、《毛诗字义》五卷、《毛诗异文字义》一卷、《毛诗序说》一卷、《毛诗异闻》二卷、《尚书今文集注》六卷、《尚书序说》二卷、《周官集说》十二卷、《周官指掌》四卷、《仪礼丧服经传分释图表》二卷、《礼记集说》四十九卷、《考工记集说》一卷、《各经传记小学》十四卷、《传记不载说文余字》三卷。
宇逵字达甫,[方耕之孙。]皆于群经有所撰述。而以方耕、珍艺、卿珊、大久为尤着。盖自康熙以迄同治,凡得十一人。
◆嘉道间汉学家流别◇
包慎伯作《甘泉薛传均子韵墓碑》,叙述交游,多嘉、道间汉学之儒。碑云:“子韵少与仪征刘文淇、孟瞻、泾包慎言孟开、旌德姚配中仲虞及予弟季怀[名世荣。]五人者相结为本原之学。孟瞻、孟开、季怀治《诗》,攻毛、郑氏,治《易》,攻虞氏,子韵治小学,攻许氏,皆旁通群籍,而据所业为本,砥砺以有成。近世昌许氏者,推嘉定钱氏,金坛段氏,子韵究其得失而右钱氏。”又云:“予弱冠展侧江淮间,物色朴学,得阳湖黄乙生小仲通郑氏《礼》,行不违其言。武进刘逢禄申受通何氏《春秋》、虞氏《易》,虽情锺势曜,而读书如有嗜好。江都凌曙晓楼治何氏《春秋》、郑氏《礼》,困学而不厌。泾人胡世琦玉樵墨守郑氏,有缀残补缺之勤。嘉定潘鸿诰望之能错综许、郑,以适大义。丹徒柳兴宗宾叔治《诗》《礼》《史》《汉》,能依雅训以捍俗说。宝应刘宝楠楚桢,上世故崇汉学,能不坠其家法。仪征汪谷小城覃精许、郑,尤长于地理。黟俞正燮理初通郑氏《礼》、杜氏《春秋》。乌程凌堃厚堂,综汉义说《易》《礼》《春秋》数十万言,与理初并长推步算术。吴越英隽,略备于斯,然必守许氏以推原贾、马、郑、服训诂者,卒莫如子韵之善。”
◆常州二申通经◇
常州学派,导源于新安,嘉、道之间,其流浸广,而所发挥之微言大义,固由江永、戴震启之。盖金辅之榜治《礼》之薪火,既传于常州,适其时山东孔顨轩广森之《公羊》学派,自其婿朱见庵文翰传至江淮,日与常州人士相接,而宋、庄、刘之绪乃因兹而光大也。当时常人推为通经宜用之学者,竞言二申,海内亦胥重之。二申者,刘申受、李申耆也。若由二申之学而再推演,则如后之魏默深、龚定庵,亦皆与常州学派有关。《刘申受礼部集》首有魏默深序,亦推本常州学派源于新安江戴、金、程之意。程,名易畴。
刘在礼曹十二年,遇有疑事,辄以经义决之。道光甲申,河南学政某奏请以睢州汤文正公从祀文庙,议者以文正尝于康熙朝辅导理密亲王获谴,乾隆朝尝奉驳难之。刘援笔书曰:“后夔典乐,犹有朱、均;吕望陈书,难匡管、蔡。”汪文端公廷珍方为尚书,善其言而用之,遂奉谕旨。又越南贡使为其国王之母妃乞赏人参,得旨赏给。贡使以谕中有“外夷贡道”之语,欲请改为外藩,部以诏书不可更易,而难却其请,嘱刘草牒复之。牒中有曰:“《周礼》职方氏,王畿之外分九服,夷服去王国七千里,藩服去王国九千里,是夷近而藩远。《说文》羌、苗、蛮、貊字皆从物旁,惟夷字从大从弓,东方大人之国。夷俗仁,仁者寿,故东方有不死之国,而孔子欲居之。且乾隆中尝奉上谕申斥四库馆臣,不得改书籍中夷字作彝、裔字,孟子谓‘舜东夷之人,文王西夷之人’。我朝六合一家,尽去汉唐以来拘忌嫌疑之陋,使者无得以此为疑。”
◆吴南屏治经融会汉宋◇
吴南屏,名敏树,巴陵人,为湘楚古文大家。其治经也,融会汉、宋,兼通性理典章之学,不愧晚近之巨儒。乃观其《枰湖文集》,中有诋《西铭》“干称父,坤称母”之说,以为似天主教。是不知称父称母之本于《易》,惟天地万物父母之本于《书》,亦智者之一失矣。
◆孙芝房诋汉学◇
孙芝房尝作《畚塘刍论》,痛诋汉学,谓其致粤寇之乱,曾文正非之。其后左文襄作《吾学录序》,持论亦与芝房相同。盖文襄固亦由理学养成之人物,于汉学素少研求,故为此不持平之论也。平心论之,汉学诸人,如戴东原、王念孙,其人品亦无可议。然如毛西河之猖狂恣肆,王鸣盛之贪得无厌,则殊为人心风俗之忧耳。
◆谭复堂治群经◇
同治癸亥,仁和谭复堂大令献在闽中,杂治群经,时诵诸老说经之文,自谓笔端胸次若有滞窒,不知为进为退也。
◆李蒓客论经学◇
光绪辛巳四月初二日,会稽李蒓客侍御慈铭阅《古微堂外集》而言曰:“自道光以来,经学之书充栋,诸儒考订之密,无以复加。于是一二心思才智之士,苦其繁富,又自知必不能过之,乃剏为西汉之说。谓微言大义汨于东京以后,张皇幽眇,恣臆妄言,攻击康成,土苴冲远,力诋乾隆诸大儒,以为章句饾饤,名物繁碎,敝精神于无用,甚至谓海夷之固,粤寇之乱,酿成于汉学。实则自便空疏,景附一二古书,寱语醉醟,欺诓愚俗。其所尊者,《逸周书》,《竹书纪年》,《春秋繁露》,《尚书大传》,或断烂丛残,或悠谬无征,以为此七十子之真传,三代先秦之古谊。复搜求干,嘉诸儒所辑之《古易注》、《今文尚书说》、《三家诗考》,攘而秘之,以为此微言大义所在也。又本武进庄存与之说,考尊公羊,扶翼解诂,卑《谷梁》为舆皁,比《左氏》于盗贼。盖几于非圣无法,病狂丧心。而所看之书不过十余部,所治之经不过三四种,较之为宋学者,尚须守五子之语录,辨朱、陆之异同,其用力尤简,得名尤易,此人心学术之大忧,至今未已也。魏默深才粗而气浮,心傲而神狠,于学无所得,乃遁而附于常州庄氏,其臆决窍谈,固无待驳辨也。”
◆张文襄说经◇
南皮张文襄公之洞说经铿铿,颇多妙解。尝谓《大易系词》“金曰从革”,“从革”当作“纵横”。盖书契历千百余年,蟫蠹丛残,脱落偏房,穿漏笔画,意中事也。后人未遑深考,遂致沿从革之讹。又谓“孤篷听雨”,在诗中则为妙境,若身历其地,便觉难堪。其妙想随在表示,不独说经也。
◆张文襄论通经之法◇
张文襄尝言士子宜通经,而条举其法,其言如下。
一,读经宜读全本也。《周礼》、《礼记》、《左传》断不可删,即鲁钝者亦须买全本,就其上钩乙选读,日后尚可寻检寓目,不然,终身不知此经有几卷矣。
一,解经宜先识字[字书、韵书之学,经学家谓之小学。]也。字有形,形不一。一古文,二籀文,三小篆,四八分,五隶书,六真书,相因递变。字有声,声不一。有三代之音,有汉、魏之音,有六朝至唐之音。字有义,义不一。有本义,有引申义,有通借义。形声不审,训诂不明,岂知经典为何语耶。如何而后能审定音义?必须识小篆,通《说文》,熟《尔雅》。[五《雅》、《玉篇》、《广韵》并宜参究。]俗师知其一,不知其二,知其末,不知其源,骋其臆说,止如寱语。此事甚不易,非翻检字书便能通晓者也。[《说文》字部难于寻检。毛谟《说文检字》、黎永椿《说文通检》颇便初学,黎书较胜。《方言》、《释名》、《小尔雅》、《广雅》、《埤雅》为五《雅》。或以明方以智《通雅》易《埤雅》。]《说文》初看无味,稍解一二,便觉趣妙无穷。国朝讲《说文》之书甚多,段玉裁《说文解字注》最善。段注繁博,可先看徐铉注《说文解字》。[俗称《许氏说文》,其书较简约。]
一,读经宜正音读也。古时九州岛语言不同,而诵诗读书,同归正读。故太史公曰:“言不雅驯,荐绅难言。班孟坚曰:“读应《尔雅》,古语可知。”雅者,正也。近世一淆于方音,一误于俗师。至于句读离合,文义所系,尤宜讲明音读。雅正可据者,有唐陆德明《经典释文》一书,其中皆采集魏、晋、南北朝诸家音释不同者并存之,各本经文不同者标出之,此可听学者自视家法,择善而从,总不出此书之外,即可为有本之学。
经传中语,同此一字,而区分平仄,音读多门,以致韵书数部并收,异同之辨,相去杪忽,此皆六朝时学究不达本原、不详通变者所为,[本原者形声,通变者转注、假借。]揆之六书之义,实多难通。故《颜氏家训》已发其端,《经典释文叙录》直攻其失,近代通儒纠擿尤备。特初学讽诵,不示区分,将各骋方言,无从画一。且义随音别,解[记也。]释为易,律体诗赋一出,更难通融,此乃因时制宜之道。又同此一字,或小有形变而解诂遂殊,点画无差而训释各别,训因师异,事随训改,各尊所受,歧说滋多。然正赖此经本,异文、异读、异义参差抵牾,得以钩考古义。学者博通以后,于音义两端窥见本原,自晓通借,先知其分而后知其合,不可躐等。[此二条虽是约说,颇有深谈,小学家字书、韵书大指略具,通材详焉。]
一,宜讲汉学也。汉学者何?汉人注经讲经之说是也。经是汉人所传,注是汉人创作,义有师承,语有根据,去古最近,多见古书,能识古字,通古语,故必须以汉学为本而推阐之,乃能有合。以后诸儒传注,其义理精粹,足以补正汉人者不少。要之,宋人皆熟读注疏之人,故能推阐发明。[朱子论贡举治经,谓宜讨论诸家之说,各立家法,而皆以注疏为主云云。即如南宋理学家如魏鹤山、词章家如叶石林,皆烂熟注疏,其它可知。]傥不知本源,即读宋儒书,亦不解也。方今学官所颁《十三经注疏》,虽不皆为汉人所作,然注疏所言,即汉学也。[国朝江藩有《汉学师承记》当看。阮元《经籍纂诂》为训诂最要之书。]
汉学所要者二:一音读训诂,一考据事实。音训明,方知此字为何语;考据确,方知此物为何物,此事为何事,此人为何人,然后知圣贤此言是何意义。不然,空谈臆说,望文生义,即或有理,亦所谓郢书燕说耳,于经旨无与也。譬如晋人与楚人语,不通其方言,岂能知其意中事;不问其姓氏里居,岂能断其人之行谊何如耶?[汉人说岂无譌漏。汉学者,用汉人之法,得汉人之意之谓也。]
《十三经注疏》及相台岳氏本《五经》,皆古注,[《易》王弼、韩康伯注,《书》孔安国传,《诗》郑康成注,《春秋左传》杜预集解,《礼记》郑康成注。]沿明制通行之《五经》,皆宋元注,[《易》朱子本义、程传,《书》蔡沈传,《诗》朱子集传,《春秋》旧用胡传,今废,仍用《左传》杜注;《礼记》陈灏集说。]此为正经正注。《御纂七经》,乃荟萃历代传说以裁定者也。
一,宜读国朝人经学书也。经语,惟汉人能解。汉儒语,惟国朝通儒能徧解。何也?诸大儒读书多,记书真,校书细,好看古书,不敢轻改古本,不肯轻驳古说,善思善悟,善参校,善比例,善分别真伪,故经学为千古之冠。书多矣,以《皇清经解》为大宗,虽未全录,已得大概。此书一千余卷,当从何种看起?先看郝疏《尔雅》、段注《说文》、王氏《经义述闻》三种。[此书书精价廉,一举而得数十百种书,计无便于此矣。乍看注疏,人所不耐,故必以国朝人经说先之。]学海堂辑刻《皇清经解》,成书后,续出者尚多,先出而未见未收者亦不少,以此例之,即得通志堂刻《经解》,卷轴虽富,菁华无多。[其中上驷多有别刻本,李衡《周易义海撮要》、敖继公《仪礼集说》、卫湜《礼记集说》无别刻本。]当徐健庵初刻时,即为何义门所讥,所与学海堂刻《经解》相去远甚。若治经从此下手,穷年莫殚,所得有限,不惟徒劳,且茫无师法,转致迷罔矣。若于此道源流派别既已秩然,再取读之,未为晚也。
一,宜专治一经也。十三经岂能尽通,专精其一,即已不易。历代经师大儒,大约以一经名家者多,兼通群经者,古今止有数人。今且先治其一,再及其它。但仍须参考诸经,博综群籍,方能通此一经。不然,此一经亦不能通也。
一,治经宜有次第也。先师旌德吕文节公贤基尝教不佞曰:“欲用注疏工夫,先看《毛诗》,次及三《礼》,再及他经。”其说至精,请申其义。盖《诗》、《礼》两端,最切人事,义理较他经为显,训诂较他经为详,其中言名物学者,能达与否,较然易见。且四经皆是郑玄注,完全无阙。《诗》则毛传,粹然为西汉经师遗文,更不易得。欲通古训,尤在于兹。[古人训诂,乍读似觉不情,非于此冰释理顺,解经终是隔膜。]《礼》之条目颇多,卷帙亦巨,初学畏难。《诗》义赅比兴,兼得开发性灵,郑笺多及礼制。此经既通,其于礼学寻途探求,自不能已。《诗》《礼》兼明,他经方可着手。《书》道政事,《春秋》道名分,典礼既行,然后政事、名分可得而言也。[《尚书》家伏生,《左传》家贾生,《公羊》家董胶西、何劭公,皆精于礼学,案其书可知。]《易》道深微,语简文古,训诂礼制,在他经为精,在《易》为粗。所谓至精,乃在阴阳变化消息,然非得其粗,无由遇其精。[此姚姬传论学古文法,援之以为治《易》法,精者可遇不可凿,凿则妄矣。]三《礼》之中,先《仪礼》《礼记》,次《周礼》。《仪礼》句碎字实,难读能解,难记易晓,注家最少,异说无多,好在《礼记》一书,即是外传。[《礼记》难于《仪礼》,《仪礼》止十七件事,《礼记》之事多矣,特其文条达耳。]《周礼》门类较多,事理更为博大,汉人说者亦少,[晚出之故。]故较难。然郑注及国朝人零星解说,亦已明白。《尚书》辞义既古,隶古传写,通借譌误,自汉初即有今古文两家,异文歧读。[此谓真古文,非蔡传所云今文无,古文有之古文也。]至西晋梅氏古文晚出,唐初伪孔传专行,[六朝江左即盛行,未定一尊耳。]而汉代今古文两家之经传一时俱绝,故尤难通。《春秋》乃圣人治世大权,微文隐义,本非同家人言语。[《史记》明言之。]三传并立,旨趣各异。《公羊》家师说虽多,末流颇涉傅会,何注又复奥朴。《左传》立学最晚,汉人师说寥寥,惟杜注行世,世人以其事博辞富,求传而不求经。故《公羊》家理密而事疏,《左传》家事详而理略。[非谓左氏,谓治左氏者耳。]《谷梁》师说久微,[见《隋书.经籍志》]国朝人治之者亦少。学者于《春秋》若谓事事能得圣心,谈何容易。至于《周易》,统贯天人,成于四圣,理须后圣,方能洞晓。京、孟、虞、郑诸大师以及后代诸家,皆止各道所得,见仁见知,从无一人能为的解定论,势使然也。且阴阳无形,即使谬称妄说,无人能质其非,所以通者虽少而注者最多,演图比象,任意纷纭,所谓画狗马难于画鬼神之比也。总之,《诗》《礼》可解,《尚书》之文、《春秋》之义不能尽解,《周易》则通儒毕生探索,终是解者少而不解者多。故治经次第,自近及远,由显通微,如此为便,较有实获。尹吉甫之诗曰:“古训是式,威仪是力。”古训,《诗》学也;威仪,《礼》学也。此古人为学之方也。[春秋时几无人不诵《诗》学《礼》,称道《尚书》者已较少,至于《周易》,除卜筮外,谈者无多,意亦可知三代时《易》不以教学僮,惟太史掌之。今赖有《系辞》,或可窥见一斑耳。]非谓此经精通,方读彼经,谓浅显者未明,则深奥者不必妄加穿凿,横生臆见。津梁既得,则各视性之所近,深造致精可也。治《诗》《礼》,可不兼三经,治三经,必涉《诗》《礼》。
一,治经贵通大义也。每一经中,皆有大义数十百条,宜研究详明,会通贯串,方为有益。若仅随文训解,一无心得,仍不得为通也。
考据自是要义,但关系义理者,必应博考详辨,弗明弗措。若细碎事体,猝不能定,姑仍旧说,不必徒耗日力。
◆李蒓客论经学◇
光绪辛巳四月初二日,会稽李蒓客侍御慈铭阅《古微堂外集》而言曰:“自道光以来,经学之书充栋,诸儒考订之密,无以复加。于是一二心思才智之士,苦其繁富,又自知必不能过之,乃剏为西汉之说。谓微言大义汨于东京以后,张皇幽眇,恣臆妄言,攻击康成,土苴冲远,力诋乾隆诸大儒,以为章句饾饤,名物繁碎,敝精神于无用,甚至谓海夷之固,粤寇之乱,酿成于汉学。实则自便空疏,景附一二古书,寱语醉醟,欺诓愚俗。其所尊者,《逸周书》,《竹书纪年》,《春秋繁露》,《尚书大传》,或断烂丛残,或悠谬无征,以为此七十子之真传,三代先秦之古谊。复搜求干,嘉诸儒所辑之《古易注》、《今文尚书说》、《三家诗考》,攘而秘之,以为此微言大义所在也。又本武进庄存与之说,考尊公羊,扶翼解诂,卑《谷梁》为舆皁,比《左氏》于盗贼。盖几于非圣无法,病狂丧心。而所看之书不过十余部,所治之经不过三四种,较之为宋学者,尚须守五子之语录,辨朱、陆之异同,其用力尤简,得名尤易,此人心学术之大忧,至今未已也。魏默深才粗而气浮,心傲而神狠,于学无所得,乃遁而附于常州庄氏,其臆决窍谈,固无待驳辨也。”
◆张文襄说经◇
南皮张文襄公之洞说经铿铿,颇多妙解。尝谓《大易系词》“金曰从革”,“从革”当作“纵横”。盖书契历千百余年,蟫蠹丛残,脱落偏房,穿漏笔画,意中事也。后人未遑深考,遂致沿从革之讹。又谓“孤篷听雨”,在诗中则为妙境,若身历其地,便觉难堪。其妙想随在表示,不独说经也。
◆张文襄论通经之法◇
张文襄尝言士子宜通经,而条举其法,其言如下。
一,读经宜读全本也。《周礼》、《礼记》、《左传》断不可删,即鲁钝者亦须买全本,就其上钩乙选读,日后尚可寻检寓目,不然,终身不知此经有几卷矣。
一,解经宜先识字[字书、韵书之学,经学家谓之小学。]也。字有形,形不一。一古文,二籀文,三小篆,四八分,五隶书,六真书,相因递变。字有声,声不一。有三代之音,有汉、魏之音,有六朝至唐之音。字有义,义不一。有本义,有引申义,有通借义。形声不审,训诂不明,岂知经典为何语耶。如何而后能审定音义?必须识小篆,通《说文》,熟《尔雅》。[五《雅》、《玉篇》、《广韵》并宜参究。]俗师知其一,不知其二,知其末,不知其源,骋其臆说,止如寱语。此事甚不易,非翻检字书便能通晓者也。[《说文》字部难于寻检。毛谟《说文检字》、黎永椿《说文通检》颇便初学,黎书较胜。《方言》、《释名》、《小尔雅》、《广雅》、《埤雅》为五《雅》。或以明方以智《通雅》易《埤雅》。]《说文》初看无味,稍解一二,便觉趣妙无穷。国朝讲《说文》之书甚多,段玉裁《说文解字注》最善。段注繁博,可先看徐铉注《说文解字》。[俗称《许氏说文》,其书较简约。]
一,读经宜正音读也。古时九州岛语言不同,而诵诗读书,同归正读。故太史公曰:“言不雅驯,荐绅难言。班孟坚曰:“读应《尔雅》,古语可知。”雅者,正也。近世一淆于方音,一误于俗师。至于句读离合,文义所系,尤宜讲明音读。雅正可据者,有唐陆德明《经典释文》一书,其中皆采集魏、晋、南北朝诸家音释不同者并存之,各本经文不同者标出之,此可听学者自视家法,择善而从,总不出此书之外,即可为有本之学。
经传中语,同此一字,而区分平仄,音读多门,以致韵书数部并收,异同之辨,相去杪忽,此皆六朝时学究不达本原、不详通变者所为,[本原者形声,通变者转注、假借。]揆之六书之义,实多难通。故《颜氏家训》已发其端,《经典释文叙录》直攻其失,近代通儒纠擿尤备。特初学讽诵,不示区分,将各骋方言,无从画一。且义随音别,解[记也。]释为易,律体诗赋一出,更难通融,此乃因时制宜之道。又同此一字,或小有形变而解诂遂殊,点画无差而训释各别,训因师异,事随训改,各尊所受,歧说滋多。然正赖此经本,异文、异读、异义参差抵牾,得以钩考古义。学者博通以后,于音义两端窥见本原,自晓通借,先知其分而后知其合,不可躐等。[此二条虽是约说,颇有深谈,小学家字书、韵书大指略具,通材详焉。]
一,宜讲汉学也。汉学者何?汉人注经讲经之说是也。经是汉人所传,注是汉人创作,义有师承,语有根据,去古最近,多见古书,能识古字,通古语,故必须以汉学为本而推阐之,乃能有合。以后诸儒传注,其义理精粹,足以补正汉人者不少。要之,宋人皆熟读注疏之人,故能推阐发明。[朱子论贡举治经,谓宜讨论诸家之说,各立家法,而皆以注疏为主云云。即如南宋理学家如魏鹤山、词章家如叶石林,皆烂熟注疏,其它可知。]傥不知本源,即读宋儒书,亦不解也。方今学官所颁《十三经注疏》,虽不皆为汉人所作,然注疏所言,即汉学也。[国朝江藩有《汉学师承记》当看。阮元《经籍纂诂》为训诂最要之书。]
汉学所要者二:一音读训诂,一考据事实。音训明,方知此字为何语;考据确,方知此物为何物,此事为何事,此人为何人,然后知圣贤此言是何意义。不然,空谈臆说,望文生义,即或有理,亦所谓郢书燕说耳,于经旨无与也。譬如晋人与楚人语,不通其方言,岂能知其意中事;不问其姓氏里居,岂能断其人之行谊何如耶?[汉人说岂无譌漏。汉学者,用汉人之法,得汉人之意之谓也。]
《十三经注疏》及相台岳氏本《五经》,皆古注,[《易》王弼、韩康伯注,《书》孔安国传,《诗》郑康成注,《春秋左传》杜预集解,《礼记》郑康成注。]沿明制通行之《五经》,皆宋元注,[《易》朱子本义、程传,《书》蔡沈传,《诗》朱子集传,《春秋》旧用胡传,今废,仍用《左传》杜注;《礼记》陈灏集说。]此为正经正注。《御纂七经》,乃荟萃历代传说以裁定者也。
一,宜读国朝人经学书也。经语,惟汉人能解。汉儒语,惟国朝通儒能徧解。何也?诸大儒读书多,记书真,校书细,好看古书,不敢轻改古本,不肯轻驳古说,善思善悟,善参校,善比例,善分别真伪,故经学为千古之冠。书多矣,以《皇清经解》为大宗,虽未全录,已得大概。此书一千余卷,当从何种看起?先看郝疏《尔雅》、段注《说文》、王氏《经义述闻》三种。[此书书精价廉,一举而得数十百种书,计无便于此矣。乍看注疏,人所不耐,故必以国朝人经说先之。]学海堂辑刻《皇清经解》,成书后,续出者尚多,先出而未见未收者亦不少,以此例之,即得通志堂刻《经解》,卷轴虽富,菁华无多。[其中上驷多有别刻本,李衡《周易义海撮要》、敖继公《仪礼集说》、卫湜《礼记集说》无别刻本。]当徐健庵初刻时,即为何义门所讥,所与学海堂刻《经解》相去远甚。若治经从此下手,穷年莫殚,所得有限,不惟徒劳,且茫无师法,转致迷罔矣。若于此道源流派别既已秩然,再取读之,未为晚也。
一,宜专治一经也。十三经岂能尽通,专精其一,即已不易。历代经师大儒,大约以一经名家者多,兼通群经者,古今止有数人。今且先治其一,再及其它。但仍须参考诸经,博综群籍,方能通此一经。不然,此一经亦不能通也。
一,治经宜有次第也。先师旌德吕文节公贤基尝教不佞曰:“欲用注疏工夫,先看《毛诗》,次及三《礼》,再及他经。”其说至精,请申其义。盖《诗》、《礼》两端,最切人事,义理较他经为显,训诂较他经为详,其中言名物学者,能达与否,较然易见。且四经皆是郑玄注,完全无阙。《诗》则毛传,粹然为西汉经师遗文,更不易得。欲通古训,尤在于兹。[古人训诂,乍读似觉不情,非于此冰释理顺,解经终是隔膜。]《礼》之条目颇多,卷帙亦巨,初学畏难。《诗》义赅比兴,兼得开发性灵,郑笺多及礼制。此经既通,其于礼学寻途探求,自不能已。《诗》《礼》兼明,他经方可着手。《书》道政事,《春秋》道名分,典礼既行,然后政事、名分可得而言也。[《尚书》家伏生,《左传》家贾生,《公羊》家董胶西、何劭公,皆精于礼学,案其书可知。]《易》道深微,语简文古,训诂礼制,在他经为精,在《易》为粗。所谓至精,乃在阴阳变化消息,然非得其粗,无由遇其精。[此姚姬传论学古文法,援之以为治《易》法,精者可遇不可凿,凿则妄矣。]三《礼》之中,先《仪礼》《礼记》,次《周礼》。《仪礼》句碎字实,难读能解,难记易晓,注家最少,异说无多,好在《礼记》一书,即是外传。[《礼记》难于《仪礼》,《仪礼》止十七件事,《礼记》之事多矣,特其文条达耳。]《周礼》门类较多,事理更为博大,汉人说者亦少,[晚出之故。]故较难。然郑注及国朝人零星解说,亦已明白。《尚书》辞义既古,隶古传写,通借譌误,自汉初即有今古文两家,异文歧读。[此谓真古文,非蔡传所云今文无,古文有之古文也。]至西晋梅氏古文晚出,唐初伪孔传专行,[六朝江左即盛行,未定一尊耳。]而汉代今古文两家之经传一时俱绝,故尤难通。《春秋》乃圣人治世大权,微文隐义,本非同家人言语。[《史记》明言之。]三传并立,旨趣各异。《公羊》家师说虽多,末流颇涉傅会,何注又复奥朴。《左传》立学最晚,汉人师说寥寥,惟杜注行世,世人以其事博辞富,求传而不求经。故《公羊》家理密而事疏,《左传》家事详而理略。[非谓左氏,谓治左氏者耳。]《谷梁》师说久微,[见《隋书.经籍志》]国朝人治之者亦少。学者于《春秋》若谓事事能得圣心,谈何容易。至于《周易》,统贯天人,成于四圣,理须后圣,方能洞晓。京、孟、虞、郑诸大师以及后代诸家,皆止各道所得,见仁见知,从无一人能为的解定论,势使然也。且阴阳无形,即使谬称妄说,无人能质其非,所以通者虽少而注者最多,演图比象,任意纷纭,所谓画狗马难于画鬼神之比也。总之,《诗》《礼》可解,《尚书》之文、《春秋》之义不能尽解,《周易》则通儒毕生探索,终是解者少而不解者多。故治经次第,自近及远,由显通微,如此为便,较有实获。尹吉甫之诗曰:“古训是式,威仪是力。”古训,《诗》学也;威仪,《礼》学也。此古人为学之方也。[春秋时几无人不诵《诗》学《礼》,称道《尚书》者已较少,至于《周易》,除卜筮外,谈者无多,意亦可知三代时《易》不以教学僮,惟太史掌之。今赖有《系辞》,或可窥见一斑耳。]非谓此经精通,方读彼经,谓浅显者未明,则深奥者不必妄加穿凿,横生臆见。津梁既得,则各视性之所近,深造致精可也。治《诗》《礼》,可不兼三经,治三经,必涉《诗》《礼》。
一,治经贵通大义也。每一经中,皆有大义数十百条,宜研究详明,会通贯串,方为有益。若仅随文训解,一无心得,仍不得为通也。
考据自是要义,但关系义理者,必应博考详辨,弗明弗措。若细碎事体,猝不能定,姑仍旧说,不必徒耗日力。
◆曾太君命孙为禹贡山川图◇
新化邹景山明经文苏,性至孝,事其母曾太君,尽色养。课子汉纪严,不及程,辄怒。怒时闻太君言,即解。一日,怒甚,太君使汉纪聚灰为《禹贡》山川图,自临上坐视,而命其妇吴氏侍焉,即景山之妇也。
◆诗经之精义◇
西汉遗经,惟《毛诗》最称完整,孔颖达作疏,亦精博胜于他经。明吴江诸生朱鹤龄于明亡后,屏居著述,作《毛诗通义》二十卷。其邑人陈启源为参正之,因撰《毛诗稽古编》三十卷。曰《毛诗》者,明所宗也。曰《稽古编》者,为唐以前专门之学也。于欧阳修《本义》、朱子《集传》、吴祖谦《诗纪》,颇为释其疑误,学者以为胜于鹤龄。自后段玉裁、焦循、马瑞辰、胡承珙诸人拾遗补阙,各尽能事。其兼治三家者,苏则阮元,闽则陈乔枞。元有《三家诗补遗》三卷,乔枞有《三家诗遗说考》四十二卷。
◆赵损之撰毛诗辨论◇
赵文哲,字损之,上海人。少有盛名于吴会间,尝撰《毛诗辨论》数十篇,博而能精,多东莱、华谷、贵与诸家所未发者,诚为经术湛深之士。
◆任太君以经教子孙◇
顾九苞,字文子,兴化人。博闻强记,长于《毛诗》、三《礼》。母任太君,为子田之祖姑,通经达史,文子之学,母教之也。文子于乾隆辛丑成进士,未几,卒。子凤毛,字超宗,号小谢,亦受经于祖母,年十一,通《五经》。
◆劳莪野受毛诗于母◇
劳潼,字莪野,南海人,幼聪颖,母谈太孺人常于榻上口授《毛诗》,辄能成诵。为诸生,以《毛诗》应试,两荐不售。或劝其改经,莪野曰:“吾不敢忘母教也。”乾隆乙酉乡试,以第二人冠其经。
◆于竹初深于毛诗◇
宜兴于竹初上舍震,以妇家钱塘,遂侨居于杭。嘉庆戊辰十月某日,其友吴德旋过访之,则竹初适于是日还自吴,见吴,狂喜曰:“惟子知我,我望子久矣。”乃出其所著《诗经酌注》示之,曰:“子归而阅之,为我削其不合者,序而存之。”盖竹初治经尤深于《毛诗》也。
◆程春海精于诗礼◇
程春海侍郎为阮文达公再传弟子,文达入相,与侍郎结邻,尝以暇相讲习。文达校《毛诗》“有椒其馨”,“椒”字讹“馥”字,其讹久在六朝,罕可相语者,持示侍郎。侍郎谓《诗》“苾芬孝祀”,《韩诗》作“馥芬孝祀”,“馥”字《毛》、《韩》两见,形声不谬,于六书为加一证。侍郎又谓近人治算,由九章通四元,可谓发明绝学,而仪器罕有传者,乃与郑君复光有修复古仪器之约。又尝深究《开元占经》,谓道光丁亥木火同度,当有火灾,果验。吉地案发,因水之故,曹文正问古有之乎,侍郎对水啮王季墓,见棺之前和,见《吕览》。所撰《国策地名考》,谓孟津在河北,非今孟津县,亦非古河阳县。蒲反非舜都,乃卫蒲邑,以尝入秦,仍归,故曰蒲反。文达甚韪之。
◆三礼之精义◇
三《礼》之学,张尔岐于《仪礼》首正郑注句读,廓清之功,比于武事。专考譌脱者,则有卢文弨、金曰追诸人。专习汉读者,则有段玉裁、胡承珙诸人。分类专考者,则有任启运、程瑶田诸人。若胡培翚者,博闻笃志,阅数十年,上推周公、孔子垂教之旨,发明郑康成、贾疏之得失,旁逮鸿儒经生之议,成《正义》四十卷,唐宋以来,罕有其匹。《周礼》则戴震考工,熟精名物;段玉裁汉读,博通训诂;阮元校勘,广列异同。似此诸家,咸宜甄录。《礼记》则通校全书,不遗细微者,元与张敦仁是也。疏证明通,笃守师法者,李富孙、陈乔枞是也。若夫衣服宫室之度,冠昏丧祭之仪,军赋官禄之制,天文地理之说,能考求古义,集礼家之大成者,则莫如秦蕙田之《五礼通考》。而综贯群经,博采众论,实事求是,惟善是,不墨守一家之学者,江永之《礼书纲目》,黄以周之《礼书通故》,亦其选也。
◆汤文起致疑于月令◇
汤文起,名愈,常熟人,乾隆进士。座主秦文恭公蕙田着《五礼通考》,欲延之参纂,以亲老辞归,归二年而卒。文起生具慧相,舌端有川字文,好学深思,于经传古书皆有论说,而其论夏正为最善。以为《夏小正》文虽古雅,而雕琢过甚,不类三代以上之书。且《孟子》“夏后氏五十而贡”,无公田,而经曰“正月初服于公田”,其疑一;《月令》孟春,“昏参中”,而经亦曰“昏参中”,以岁差法推之,中星安得相同,其疑二;《月令》“二月桃始华,五月木堇荣”,而经“五月桃华,二月堇荣”,时物违异,其疑三;《虞书》“仲夏火中”,则六月而流,七月而伏矣,经“五月大火中”,与《虞书》合,而又曰“九月内火”,《大戴礼》以火为大火,则火岂至是始伏,其疑四;疑《月令》而信《小正》,吾未见彼失而此得也。文起卒时,年四十有六。
◆江慎修治礼◇
江慎修为诸生数十年,博通古今,专攻《十三经注疏》,而于三《礼》尤深。以朱子晚年治《礼》为《仪礼经传通解》,书未就,黄氏、杨氏相继纂续,亦非完书,乃广摭博讨,大纲细目,一从吉凶军宾嘉五礼旧次,题曰《礼经纲目》,凡八十八卷。引据诸书,厘正发明,实足终朱子未竟之绪也。
◆陈凝斋遵古礼◇
乾隆壬申,新城陈凝斋大令道奉父命有事于北,归途闻父讣,匍匐奔丧归。治丧葬,悉遵古礼,不用浮屠、鼓乐,吊客至,不饮燕。于是乡里之间皆知丧葬用浮屠者固非,即鼓乐燕客亦非所宜矣。既终葬事,本父遗意,立义田。以为范文正之义田,自高祖以下族之食者百口,故千亩之入,足以均其食。然力能自食者无所需此,不如斟酌其法,变而通之,由始祖以下,以待夫力不能自食者,庶几君子周急不继富之义。于是以二千亩为父祭田,自岁供祭祀而外,权其所入以赡族,立为规条。鳏寡孤独废疾者有养,力不能婚丧者有赠,有志向学力不能从师者有助,应试乏资斧者行李有资。于是乡里之间又知赡族有义田之制矣。其诸子复先后增设学田、祭田、小宗义田至七千石。
当凝斋持丧时,祝人斋赴吊,既与之谘诹丧礼,因叹议礼家言人人殊,欲荟萃先儒简要精义为一书,俾学者童而习之,稍有以窥古圣制礼之意,属其事于人斋。以人斋曾自任注《礼》,且以其年近五十,未举子,欲俾以著书家居,因资以膏火费,止其客游也。而自任《春秋》,以为左、公、谷三传传经,或诬或诞,不但彼此多抵牾,其于经意亦违悖,即后来胡氏传义理,正矣,而多以己意解经,非圣人本旨,至《国语》与《左传》互见,亦颇可采,故欲于其中择是去非以成一书。
◆华子宏习仪礼◇
华孳亨,字子宏,无锡人。与顾栋高并习《仪礼》,尝画宫室制度于棋枰,以棋子记宾主升降之节,器物陈设之序,若以身揖让进退其间。
◆徐舫亭作朱子释宫图证◇
徐焕,字舫亭,嘉庆时进士,官礼部主事。少治《仪礼》,尝作《朱子释宫图证》,辟堂前方丈地,导诸生,令进退揖让于其间。王公子弟多执经门下,朱文正公珪题其楹曰:“先生画堵同绵蕞,弟子传经半绣衣。”
◆曾文正服习五礼通考◇
秦文恭博学多识,官礼部尚书时,即其幼年所穷礼制,参阅石室金匮诸书,所撰成之《五礼通考》。湘乡曾文正谓是书举天下古今幽明万事,而一绳之以礼,可谓体大思精。盖文正中年以后,即服习是书,至老不倦。其在江南大营平乱也,治官书,上封事,指陈属官一切,有所施行,率多取诸《五礼通考》,而于后生小子,亦兢兢以是书为言。文恭之为是书也,精博宏雅,成一代大著述,洵属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也。
◆春秋三传之精义◇
《春秋》三传,自唐孔颖达作《左氏疏》,徐彦作《公羊疏》,杨士勋作《谷梁疏》以后,注《左》者代不乏人,惟宋之张洽、元之赵汸最为明晳,大抵详书法而略纪载。近行林尧叟本,又泰半剿袭,绝少会心。当代巨儒综览诸家,旁采众籍,以广杜预之所未备者,如顾炎武之《左传杜解补正》,洪亮吉之《左传诂》,梁履绳之《左通补释》,其精确远过于前人。至《公羊》、《谷梁》二书,研究者寡,几成绝学。自孔广森、刘逢禄、陈立诸人出,而后《公羊》有《通义》、《释例》、《义疏》之作,自柳兴恩、锺文蒸诸人出,而后《谷梁》有《大义述》、《补注》之作。二传大义,昭如日星,皆诸人之功也。
◆华时亨着春秋法鉴录◇
顺治甲申,世祖定鼎燕京而明亡,华时亨大悲,乃惟以杜门著述为事。日坐所谓剑光阁者,聚生徒,讲学其中。目虽失明,辄命一童子旁诵《春秋左氏传》,意有所发,复命一童子旁书之。所著有《春秋法鉴录》,盖自托于左氏也。
◆顾栋高笃好左氏春秋◇
顾栋高少治《春秋》,笃好《左氏》学,昼夜研诵,辄未暂辍。偶有忿懥,家人以《左传》一卷置于其几,怡然诵之,不问他事。自壮至老,懃懃订述,常若不及。夏月闭户,不见一客,卸衣解袜,据案玩索,膝摇动不止,每仰视屋梁而笑,人知其一通毕矣。
◆左传非姓左者所作◇
武陵赵文恪公慎畛尝闻人言,《左传》非姓左者所作,以传在经左,故名《左传》,昔之论左邱明者,均无确据也。
◆刘张侯世传左氏学◇
仪征刘张侯师苍之曾祖文淇,祖毓崧,父寿曾,俱见国史《儒林传》。张侯世传《左氏》学,故师汉计相,而字其姓焉。中光绪丁酉拔贡,旋中本科举人。尝试经古覆试,诸人皆携书籍满竹笼,若负畚者,至力不能胜,张侯惟提一小篮,载笔砚数事。试题为《谷梁》大义,刘振笔直书,或与之语,口答手写,几于五官并用。其青溪旧屋,门署一联为“红豆三传,儒林趾美;青藜四照,宝树联芳。”或曰:“君家四传矣。”张侯亟对曰:“不敢,不敢。”其实惠氏亦四传也。从弟师培应秋试,张侯来江宁省其弟,在镇江怡和趸船,失足堕水死。盖其目短视,躯干庞硕,褦襶无比,黑夜登舟,故及于难也。
◆廖季平、章太炎之左氏学◇
廖季平初为王闿运入室弟子,其后学术颇与之异。廖初治《左氏春秋》,后变而治《谷梁》,成《谷梁春秋古义疏》十一卷,其说以《谷梁》与《王制》相出入。尝自谓与张文襄公之洞论《左氏》,为成条例若干事,其后章太炎绛谒文襄,文襄出所为条例示之。钱恂谓文襄之识绛,实先见绛所为《左氏》,故谓有大才可治事,因属其罗致之。时恂在文襄幕,求诸四方,得之于上海,与往湖北偕见文襄。时绛已稍稍有主张革命名,不敢昼见,匿之于恂室中,午夜屏人见之,谈达曙,大服之。月致百金,留匿署中而无所事。会文襄赴觐,后任为谭继洵,不敢留,送二百金,辞之去。绛大怒,颇詈文襄矣。绛,字太炎,后改名炳麟,余杭人。
◆孝经之精义◇
《孝经》止存唐玄宗注、宋邢昺疏,郑注不传。严可均辑本一卷,过于零落。伪孔注、伪郑注出于日本,殊不足观。为之疏者,前则阮福,后则潘任而已。福着《孝经义疏补》九卷,任着《孝经郑注疏》十卷。
◆读书眼推勘深细◇
《抱桐读书眼》一帙,款署镇洋顾陈垿玉停着。抱桐,殆别字也。书凡百余条,皆《四书》中别解,其精确处,实较集注之推勘为深细,而于古义有未安处,亦不为调停曲徇之说,择而存之,足备参考。陈垿为康熙甲午举人,后官行人。沈文悫公德潜尝谓娄东诗人,皆宗仰吴梅村,玉停独能自辟町畦,宜其读书能自具只眼也。
◆论孟之精义◇
《论语》存于今者,有魏何晏注及梁皇侃、宋邢昺两疏,又有毛奇龄之《论语稽求篇》,钱坫之《论语后录》,刘台拱之《论语骈枝》,焦循之《论语补疏》。惟刘宝楠之《论语正义》二十四卷,体大思精,闳通淹雅,非他人之小小补苴者所可及也。
《孟子》存赵岐注,宋孙奭为之《音义》。未详何人儗他经为《正义》,于注义多所未解,而妄说之处,全钞《音义》,略加数语,署曰孙奭疏,即朱子所云邵武一士人为之者也。自明以来,学官所贮者止此。爰及国朝,戴震出,得旧校本,付曲阜孔继涵、安邱韩岱云锓板,于是经注之譌可正,阙可补。又撰《孟子字义疏证》,真有功于《孟子》者。循复着《正义》三十卷,遂得一洗伪疏之陋。
◆孟子有逸文◇
《孟子》逸文,散见于经史者,“舜生五十,不失其赤子之心”,见康成《坊记》注。“尧舜之道,非远人也,而人不思之耳”,见桓宽《论》。“人皆知粪其田,而不知粪其心”,见《说苑》。“三见齐王而不言事”,见《荀子》。“尧舜不胜其美,桀纣不胜其恶”,见《史记》。又《后汉书.郅恽传》,恽曰:“孟轲以‘强其君之所不能为忠,量其君之所不能为贼’”,今《孟子》无此语,亦逸文也。
◆小学之精义◇
魁儒之说经铿铿者,莫不由《说文》以辨形声,由《尔雅》以通训诂,故其撰着,皆卓然名家。《尔雅》则邵晋涵之《正义》,特出邢疏之右,郝懿行之《义疏》,训诂精确,草木归诸实验。《小尔雅》则有胡承珙之《义证》,宋翔凤之《训纂》。《广雅》则有王念孙之《疏证》,旁搜博考,足与经训互相发明。精《说文》者,始于惠栋之《读说文记》,其后则推段玉裁、王筠、朱骏声三家。骏声之《说文通训定声》,发明转注假借,其书似因而实创。筠之《释例》,多引钟鼎古籀,以证《说文》字,而又为之句读,故皆服其精审。玉裁《说文注》,实为叔重功臣,而不免武断。以《玉篇》校《说文》者,始于钮树玉,玉裁采其说,不着其名,树玉憾之,作《段注订》八卷。徐承庆又为《段注匡谬》,亦以玉裁名太重耳。至姚文田、严可均同撰《说文校议》,分条考订,人亦称为精确也。
◆省文为说文之本字◇
今人作字之省文甚多,如以“礼”为“礼”,以“处”为“上虍下匆”,以“与”为“与”是也。凡章奏呈文,则不敢用,其实皆《说文》本字也。《说文》于《礼》字,云为古文;于“上虍下匆”字,云“止也,或从匆”;于“与”字,云“赐予也,与与同”。今乃避本字而不用,转以之为俗字,盖不知本字之训诂也。
◆夲字之训诂◇
“夲”字读若六,即作六十解,见高宗御制诗,金听涛用之,可与卄卅卌等并行。
◆工部造字以译俗语◇
工部于工役器物档案,每造字以译俗语,为字书所未见。如天地坛大祀壁上挂灯,名尜尜灯,[祀天用青色纸。]其式两头尖,中大如橄榄形,亦会意象形之意也。闻此等字尚多,皆入公牍,且见之于奏疏。
◆俗字之训诂◇
各地通行之俗字颇多,今略举之。京师人所用者如下:“ㄘ”,音近砌,陋也。“您”,音近凝,义似尔汝,施之于较己为尊者也。衡州人所舛者如下:“外门内身”,音钻,“外门内身”林,地名,产茶叶。苏州人所用者如下:“覅”,勿要切,不要也。“朆”,弗曾切,勿曾也。广东人所用者如下:“亚”,音阿,阿俱写作亚。“奀”,音茫,弱也。“上不下高”,音矮,人不长也。“閄”,音或,隐身勿出也。“石穴”,音勘,岩洞也。“泵”,音聘,水中矶也。“氹”,音泔,蓄水为池也。“圳”,音浸,通水之道也。“乪”,音囊,水之曲折也。“不”,音墩,截木作垫也。“冇”,音磨,无也。“生筋”,银去声,牵扯不断也。“本”,去声,拙也。广西人所用者如下:“上大下坐”、“外门内坐”,俱音稳,稳也。“上不下长”,音矮,矮也。“上不下高”,音呆,矮也。“奀”,音动,弱也,与广东异。“上不下行”,音腊,足不能举也。“上不下生”,音终,人死也。“石穴”,音义俱与广东同。“上不下父”,音近某,假父也。“仦”,音袅,小儿也。“女大”,音大,女大为姊也。“上仍下土”,音近陈,旧产也。“上如下生”,音近产,假子也。“孑兑”,音近满,谓最少也。“亚”,音阿,阿字俱写作亚,与广东同。
◆名词◇
字之用以名一切事物者,谓之名词,如天地人物等是。一作名字,亦作名物字。凡一事一物专有之名词,曰固有名词,通同类事物而用之者,曰普通名词。
◆术语◇
学术上所用之名词,谓之术语,盖每句加以训诂也。
◆黄晦木论奇字◇
余姚黄宗炎,字晦木,世称鹧鸪先生,明明经,为忠端公尊素之子,梨洲之弟也。好奇字,其论小学,谓扬雄但知识奇字,不知识常字,不知常字乃奇字所自出,三致意于六书会通,乃叹其奇而不诡于法也。
◆康熙字典◇
《康熙字典》为康熙丙申圣祖所御定,大学士陈廷敬等奉敕撰。全书仍梅膺祚《字汇》、张自烈《正字通》两书旧目,以十二辰纪十二集,而每集分三子卷,凡一百一十九部,冠以《总目》、《检字》、《辨似》、《等韵》各一卷,殿以《补遗》、《备考》各一卷,合四十二卷。所录之字,凡四万七千三十五字,又古文一千九百九十五字。引用之书,多至三百余,并旁及金石、梵字。前此字书,未有若是之博者也。然当日曾自谓古今形体之辨,方言声气之殊,部分班列,开卷了然,无一义之不详,无一音之不备,而纪文达公昀等至称之为六书渊海,七音准绳。道光时,曾令王引之等重加校勘,为改正二千六百条,皆就引书字句夺误者更定之,然犹未悉也。引之殆以奉行诏书,未敢尽其词耳。然其最误者,一为虚造故实;二为按语离奇;三为钞袭《正字通》而转谬;四为增改原书;五为书名舛误;六为引书脱误;七为以他字之训阑入此字;八为同引一书前后违异,使阅者迷罔也;九为云同之字有实不同者,有实同而不云同者,有不注音义,但云同某,而所指为同者,编中乃无其字;十为字画算数无一定也。此外有本一字而误分为两字者,又有义证引用之字,而正文不收,令阅者无由得其音义者。盖其时小学本未大明,又以一二显宦率数十冗官领其职务,而字典之为事,又本视其所为《渊鉴类函》等书独难,宜其乖远譌舛,莫可究诘也。
◆顾氏精通小学说文◇
马文毅公雄镇,字锡蕃,总督鸣佩子也,汉军镶红旗人。尝官广西巡抚,以御吴世琮兵,遇害。有姬顾氏,本吴中闺秀,精通小学《说文》。文毅撰《汇草辨疑》十二帙,姬皆手为旁训。
◆徐咸清精小学◇
康熙己未开博学宏词科,令京外官吏各举郡县有才学而堪与试者,道府争以徐咸清荐,辞不获,遂入都。
先是,阁中判词头,照前代典例,多用“查议”“查覆”诸字,而某相精字学,谓字书无“查”字,纵有之,不作“察”解,此必原判是“察”字,而北无入声,呼“察”声如“查”,故譌“查”耳。譌字不可用,因启奏御前,凡判词,“查”字俱改“察”字。然终不解“查”与“察”沿譌之始。
及应制科者先后至,每至,必合数十人谒某相,某相询于众曰:“‘察’声譌‘查’,有始乎?”在坐无对者。徐逡巡曰:“《汉书.货殖传》有之。顾‘查’为‘在’声之譌,非‘察’声譌也。”某相矍然曰:“何言之?”曰:“古‘在’本‘察’字。《尔雅》曰:‘在,察也。’《尧典》‘在璇玑玉衡以齐七政’是也。第三声呼‘在’为‘查’,以‘查’与‘槎’同。《汉书.货殖传》‘山不茬櫱’,即槎櫱也,而字乃从草而谐以‘在’声,故‘在’声为‘槎’,‘槎’转为‘查’,则是‘查’者,‘在’声之转也。犹‘之在’‘之叉’转而为‘裁’为‘财’也。若曰‘察’之转,则是‘叉’也,‘差’也,‘察’岂能转‘查’乎?”某相遽色变,乃复进曰:“‘察’声不转‘查’,然而‘在’即‘察’也,改‘查’为‘察’可乎?”徐曰:“不可。《老子》曰:‘其政察察。’亦惟‘察’名不可居,故以‘在’字隐‘察’名而转声为‘查’,若改‘察’,仍‘察察’也。”某相曰:“然则‘查’可乎?”徐曰:“可。”某相曰:“此则仆之所未闻也。夫字必有义,‘查’字无‘察’义而有‘在’声,使徒以声同之故而不顾其义,则‘道’可‘盗’也。”徐曰:“‘道’固不可‘盗’,而‘在’则可‘查’,不观‘在’又为‘裁’乎?‘在’之为‘裁’‘察’,义同也,然而‘纔’之又为‘财’,则无义矣。‘财’可‘纔’,则‘查’可‘察’矣。”某相憪然谢而起。其后三相录试卷糊名,然终不用。冯文毅公溥为荐于廷,圣祖曰:“有著述乎?”曰:“有。”曰:“为何?”曰:“《资治文字》。”曰:“《资治文字》何谓耶?”曰:“字书也。”旁一相曰:“字书,小学耳。”遂罢。既而文毅拟再荐之,不得,曰:“小屯吉,君向不为大而为小,此屯也,然而吉矣,吾幸得归矣。”
◆阮文达解蕉字◇
阮文达精于小学,尝解芭蕉“蕉”字,谓见《上林赋》,于古无闻。《说文》“蕉”字,则樵采之樵,《列子》“以蕉覆鹿”,即所樵之草,非芭蕉也。
◆江叔澐欲撰经史子字准绳◇
江叔澐爱古成癖,平生不肯为俗字,尺牍书疏,皆依《说文》。其写《尚书》“瀍水”依《淮南》作“廛”,“汝乃是不蘉”依《尔雅》义作“孟”,人颇怪之,遂不改也。内行甚修,对家属如宾客,交友不妄取。孙渊如以一缣赠之,累书千言,却而后受。嘉庆纪元,举孝廉方正,不仕,卒于家。常欲举经史子绳以《说文》,去其俗字,命曰《经史子字准绳》,惜未成也。
◆礼亲王治说文◇
礼亲王号啸亭外史,生而好学,虽造次颠沛,必手一编,尤深于许慎之学。十三龄得《说文解字》,篝灯夜读,时值严寒,围炉竟夕。火发,廷及牀帐,几兆焚如。包衣辈瞭见红光,咸擕水具集寝宫,王犹未释卷也。
◆张东甫通许郑之学◇
道光时,钱塘有张东甫刺史之杲者,夙承祖训,与贤士大夫游,遂通许、郑之学。尝着《说文集解》百余卷。以为《说文》自许氏后,若宋张有之《复古编》、元周伯琦之《六书正伪》、明焦竑之《俗书刊误》,至干、嘉间段氏、桂氏、王氏、钱氏、钮氏、席氏辈出,而小学益显,乃考形声,辨俗体,通假借,异字同音、同音异字及诸家得失,各有所宗,均笺注于下,名曰《集解》,藉知古人以字解经、以经解字之义。因卷帙繁富,官事羁绁,未卒业。病危时,犹语人曰:“吾死不足惜,独恨《集解》一书未及告成,不得就正于有道君子耳。”子上龢,字沚莼,孙尔田,字孟劬,亦以文章政治有声于时。
◆萧道管治说文◇
光绪丁丑,戊寅间,侯官陈石遗学部衍方从事考订之学,治《说文》,取坊肆重刻孙氏本,属其妇萧道管以每字剪为纸片,小注属焉,分重文、阙训、指事、象形、会意、形声,并借各类,黏贴纸本,采别部居,使不相杂羼。萧独取所谓重文者一册,反复谛究,别购孙氏本,自一至亥,圚点一遍,不解,则翻阅段氏注本,而语陈曰:“君治篆文,吾治古籀,何如?第治古籀,有待篆文者百之一二;治篆文,有待古籀者十且二三也。”
萧读古书,时有神解,善蹈瑕隟,字书之形声义,辨识毫厘,寀人所略,往往洞贯疐硋,会人乖踳。然情韵高远,雅好奇服,不愿为人人之所为。推究哲理,于人天死生,妙悟深澈,以身后名易其自适之趣,非其志也。日常把卷,意有所得,时弄笔札记之,旋弃掷不爱惜。遂成《说文管见》,凡二百一十有余解,多蘦落糅孨,然一条之中,首尾毕具,无未完之义理,而叙列之不难也。萧尝语陈曰:“近人治许学,有所撰箸,惟段氏偁《说文解字注》,其它《说文义证》、《说文句读》之类,命名率省‘解字’二字,非正词也。吾此本专释重文,宜可单称‘说文’。又吾名管,即以管见名其书,在他人为谦词,在吾直质言而已。”道管,字君佩,一字道安,亦侯官人。
◆算学之精义◇
经学家必通天算,良以《尚书》开卷,即言治历,《内则》幼学,亦重习计,而其法亦益臻邃密。自圣祖御制《数理精蕴》,契合道源,范围干象,以故天下勤学之士,蒸蒸向化。若梅文鼎、梅瑴成、江永、戴震、程瑶田等,阐扬推衍,各有撰述。后则董佑诚、罗士琳,最近则南汇张文虎、金山顾尚之、海宁李善兰,尤为杰出。阮文达作《畴人传》四十六卷,罗士琳作《读畴人传》六卷。
◆王锡阐潜心测算◇
王锡阐,吴江人,博览群书,兼通中西天学。生于明末,当徐光启等修新历法时,聚讼盈庭,锡阐独闭户著书,潜心测算。天色澄霁,辄登屋,卧鸱吻间,仰观景象,竟夕不寐,务求精符天象,不屑屑于门户之别也。
◆天文算法◇
自明中叶泰西人至,而天文算法精于中土。华人以大统法为元代许鲁斋所定,故终扼其说不行。圣祖乃命灵台皆用西法,惟置闰用中法,以合《尧典》。
◆圣祖亲验算法◇
康熙壬申,圣祖御干清门,召大学士、九卿等至御座前,取太极图及五声八音八风图,指示群臣。复推言算法,用方圆诸图,逐一验算,无不吻合。至乐律隔八相生,其说不同。是日,召乐人以笛和瑟,次第审音,至第八声还本音。因言声音高下,循环相生,复还本音,必须第八,此乃一定之理。又命取测日晷表,以笔画示曰:“此正午日影所至处。”令置干清门正中。诸臣候之,至午,日影与御笔书处恰合,不爽铢黍。
◆圣祖留心历算◇
康熙壬午,李文贞公光地随扈南巡,驻跸德州。有旨,取梅文鼎书。文贞以《天学疑问》上呈。奉旨:“朕留心历算多年,此事朕能决其是非。”将书留览。后二日,召见,圣祖云:“昨所呈书,甚细心,且议论亦公平,此人用力深矣。朕带回宫中细阅。”文贞因求亲加御笔,批驳改定,圣祖允之。明年,驾复南巡,于行在发回原书,中间圈点涂抹及签贴排语,皆御笔也。文贞复请此书疵谬所在。谕曰:“无疵谬,但算法未备。”未几,西巡,问隐沦之士,文贞以关中李颙、河南张沐及文鼎三人对。上亦素知颙及文鼎。乙酉南巡,文贞以巡抚扈从,上问:“宣城处士梅文鼎今焉在?”文贞以尚在臣署对。上曰:“朕归时,汝与偕来,朕将面见。”文贞寻与文鼎伏迎河干。越晨,俱召对御舟,从容垂问,凡三日。上谓文贞曰:“天象算法,朕最留心,此学今鲜知者,文鼎实仅见也。其人亦雅士,惜老矣。”赐御书扇幅,颁赉珍馔。临辞,特赐“绩学参微”四大字。
◆梅氏世通算学◇
梅文鼎,字勿庵,岁贡生。子以燕,举人。两世俱通算学。以燕子文穆公瑴成始大其宗。而勿庵父子兆域,圣祖特命江南织造曹俯为之监工。
◆圣祖指授陈厚耀算法◇
泰州陈谕德厚耀与梅文穆同直内廷,蒙圣祖指授算法。当文穆初入见,上尝语之曰:“汝知陈厚耀否?他算法近日精进。向曾受教于汝祖,今汝祖若在,尚将就正于彼矣。”厚耀侍从多年,蒙赐书籍、文具、锦绮、瓜果之类,尚为近臣所恒有,其颁赐仪器,畴人家诧为未见。一日,又赐热河光木,供之几案,光皎如月。谕曰:“以助汝钩稽布算之勤也。”厚耀有《奉敕赋夜亮木》诗。
当厚耀与文穆同正定算学诸书时,圣祖又尝召之于便殿,问测景使何法。厚耀不知。上写西人定位法、开方法、虚拟法示之。又命至御座旁,随意作两点,上自用规尺画图,即得相去几何之法。文穆直蒙养斋,上亦授以借根方法,谕之曰:“西洋人名此书为阿尔热八达,译言东来法也。”几余召对,时有指授。自后二人之学,弥益精邃。文穆由进士官至总宪,厚耀以教授超授编修,官至左谕。
◆李子金精算数◇
李子金增生之铉精算数,心有权度,不用丈尺。尝游京师,与客聚饮,客指邻家楼,问以高几许,四方几许。李熟视良久曰:“得之矣。”客令人加量,悉如所言。
◆李文成研算术◇
滑县李文成,少孤,为木工佣保,人呼之为李四木匠。耻之,弃去,从塾师习书算,粗解意义。有疑难,辄辩驳,塾师厌之,遂请绝焉。于是专研算术,旁涉星家象纬,推测颇验。见人,必夸其术,人有闻者,共非笑之,文成自若也。
◆华若汀悟算数捷法◇
金匮华若汀太守蘅芳精于算,尝乘夜航,杂沓俦人中,闭目危坐而构思。忽悟一算数捷法,为生平所未得。算谓此时也,不觉黑闇界倏现大光明,心地开朗,快如登仙。
◆蒋岳庄知曲线新术◇
武进蒋维锺,字岳庄,维乔之兄也。幼颖悟而嗜读,以是得咯血症。父少颖命辍读佐商政,然肆事偶暇,辄手一卷,与其弟竹庄茂才维乔赏奇析疑,自相师友也。光绪癸巳春,偶见畴人书,略一披阅,即朗悟。不数月,尽通其义。甲午,中日失和,我师败,岳庄以为当尚西法,变新政,雪国耻,一切科学,皆以数学为宗,乃益闭户潜迹,午夜不辍。丙申,从学于金匮华若溪明经世芳,所学大进,而肺疾亦日剧,遂不起,时己亥正月也。所著有《曲线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