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为天子三十馀世而周受之,周为天子三十馀世而秦受之,秦为天子二世而亡。人性非甚相远也,何殷、周之君有道而长也,而秦无道之暴也?其故可知也。
古之王者,太子初生固举以礼,使士负之,有司斋肃端冕,见之南郊,见於天也。过阙则下,过庙则趋,孝子之道也。故自为赤子而教固以行矣。昔者周成王幼在襁褓之中,召公为太保,周公为太傅,太公为太师。保,保其身体;傅,傅之德义;师,道之教训:三公之职也。於是为置三少,皆上大夫也,曰少保、少傅、少师,是与太子燕者也。故咳,三公、三少固明孝仁礼义,以道习之,逐去邪人,不使见恶行。於是皆选天下之端士、教悌博闻有道术者,以卫翼之,使与太子居处出入。故太子初生而见正事,闻正言,行正道,左右前后皆正人也。习与正人居之,不能无正也,犹生长於楚,不能不楚言也;故择其所嗜,必先受业,乃得尝之;择其所乐,必先有习,乃得为之。孔子曰:“少成若天性,习贯如自然。”是殷、周之所以长有道也。
及太子少长,知好色,则入於学。学者,所学之官也。《学礼》曰:“帝入东学,上亲而贵仁,则亲疏有序而恩相及。;帝入南学,上齿而贵信,则长幼有差而民不诬矣。帝入西学,上贤而贵德,则贤智在位而功不遗矣。帝入北学,上贵而尊爵,则贵贱有等而下不逾矣。帝入太学,承师问道,退习而考於太傅,太傅罚其不则而匡其不及,则德智长而理道得矣。此五学者既成於上则百姓黎民化辑於下矣。”学成治就,是殷、周所以长有道也。
及太子既冠成人,免於保傅之严,则有司直之史,有彻膳之宰。太子有过,史必书之,史之义,不得书过则死。过书而宰收其膳,宰之义,不得收膳即死。於是有进善之旌,有诽谤之木,有敢谏之鼓,瞽史诵诗,工诵箴谏,大夫进谋,士傅民语。习与智长,故切而不愧;化与心成,故中道若性。是殷、周之所以长有道也。
三代之礼:天子春朝朝日,秋幕夕月,所以明有敬也;春秋入学,坐国老,执酱而亲馈之,所以明有孝也;行以鸾和,步中《采荠》,趋中《肆夏》,所以明有度也;其於禽兽也,见其生不忍其死,闻其声不尝其肉,故远庖厨,所以长恩,且明有仁也。食以礼,收以乐。失度,则史书之,工诵之,三公进而读之,宰夫减其膳,是天子不得为非也。
《明堂之位》曰:“笃仁而好学,多闻而道顺。天子疑则问,应而不穷者谓之道。道者,道天子以道者也,常立於前,是周公也。诚立而敦断,辅善而相义者谓之辅。辅者,辅天子之意者也,常立於左,是太公也。洁廉而切直,匡过而谏邪者谓之拂。拂者,拂天子之过者也,常立於右,是召公也。博闻强记,捷给而善对者谓之承。承者,承天子之遗忘者也,常立於后,是史佚也。”故成王中立听朝,则四圣维之,是以虑无失计而举无过事。殷、周之所以长久者,其辅翼灭子有此具也。
及秦而不然:其俗固非贵辞让也,所上者告讦也;固非贵礼义也,所上者刑罚也。使赵高傅胡亥而教之狱,所习者非斩劓人,则夷人之三族也。故今日即位,明日射人,忠谏者谓之诽谤,深为之计者谓之妖言,其视杀人若艾草菅然。岂胡亥之性恶哉?其所以集道之者非理故也。
鄙谚曰:“不习为吏,而视已事。”又曰:“前车覆而后车戒。”夫殷、周之所以长久者,其已事可知也,然而不能从,是不法圣智也。秦之亟绝者,其轨迹可见也,然而不避,是后车又覆也。夫存亡之反,治乱之机,其要在是矣。天下之命,县於太子;太子之善,在於蚤谕教与选左右。心未滥而先谕教,则化易成也;夫开於道术,知义理之指,则教之功也。若其服习积贯,则左右而已矣。夫胡越之人,生而同声,嗜欲不异,及其长而成俗也,累数译而不能相通,行有虽死而不相为者,则教习然也。臣故曰:“选左右、蚤谕教最急。”夫教得而左右正,则太子正矣,太子正而天下定矣。《书》曰:“一人有庆,兆民赖之。”此时务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