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王问於贾君曰:“人之谓知道者先生,何也?”
贾君对曰:“此博号也,大者在人主,中者在卿大夫,下者在布衣之士。乃其正名,非为先生也,为先醒也。彼世主不学道理,则嘿然惽於得失,不知治乱存亡之所由,忳々然犹醉也。而贤主者学问不倦,好道不厌,惠然独先乃学道理矣。故未治也知所以治,未乱也知所以乱,未安也知所以安,未危也知所以危。故昭然先寤乎所以存亡矣。故曰‘先醒’,辟犹俱醉而独先发也。故世主有先醒者,有后醒者,有不醒者。
昔楚庄王即位,自静三年,以讲得失。乃退辟邪而进忠正,能者任事而后在高位,内领国政,辟草而施教,百姓富,民恒一,路不拾遗,国无狱讼。当是时也,周室坏微,天子失制矣,宋、郑无道,欺昧诸侯。庄王围宋伐郑,郑伯肉袒牵羊,奉簪而献国。庄王曰:‘古之伐者,乱则整之,服则舍之,非利之也。’遂弗受。乃与晋人战於两棠,大克晋人,会诸侯於汉阳,申天子之辟禁,而诸侯说服。庄王归,过申侯之邑。申侯进饭,日中而王不食。申侯请罪曰:‘臣斋而具,食甚洁。日中而不饭,臣敢请罪。’庄王喟然叹曰:‘非子之罪也!吾闻之曰:其君贤君也,而又有师者王;其君中君也,而有师者伯;其君下君也,而群臣又莫若者亡。今我下君也,而群臣又莫若不谷,恐亡无日也。吾闻之,世不绝贤。天下有贤,而我独不得,若吾生者,何以食为?’故庄王战服大国,义从诸侯,戚然忧恐,圣智在身而自错不肖,思得贤佐,日中忘饭,可谓明君矣。此之谓‘先寤所以存亡’,此先醒者也。
昔宋昭公出亡至於境,喟然叹曰:‘呜呼!吾知所以亡矣!吾被服而立,侍御者数百人,无不曰吾君丽者;吾发政举事,朝臣千人,无不曰吾君圣者。外内不闻吾过,吾是以至此,吾困宜矣。’於是革心易行,衣苴布,食馂,昼学道而夕讲之。二年,美闻於宋。宋人车徒迎而复位,卒为贤君,谥为昭公。既亡矣,而乃寤所以存,此后醒者也。
昔者虢君骄恣自伐,谄谀亲贵,谏臣诘逐,政治踳乱,国人不服。晋师伐之,虢人不守,虢君出走,至於泽中。曰:‘吾渴而欲饮。’其御乃进清酒。曰:‘吾饥而欲食。’御进腶脯、梁糗。虢君喜,曰:‘何给也?’御曰:‘储之久矣。’曰:‘何故储之?’对曰:‘为君出亡而道饥渴也。’君曰:‘知寡人亡邪?’对曰:‘知之。’曰:‘知之,何以不谏?’对曰:‘君好谄谀而恶至言,臣愿谏,恐先虢亡。’虢君作色而怒。御谢曰:‘臣之言过也。’为间,君曰:‘吾之亡者,诚何也?’其御曰:‘君弗知耶?君之所以亡者,以大贤也。’虢君曰:‘贤,人之所以存也。乃亡,何也?’对曰:‘天下之君皆不肖,夫疾吾君之独贤也,故亡。’虢君喜,据式而笑,曰:‘嗟,贤固若是苦耶!’遂徒行而於山中居,饥倦,枕御膝而卧。御以块自易,逃行而去。君遂饿死,为禽兽食。此已亡矣,犹不寤所以亡,此不醒者也。
故先醒者,当时而伯;后醒者,三年而复;不醒者,枕土而死,为虎狼食。呜呼!戒之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