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下 ○杂论

类别:子部 作者:(明)王鏊 书名:震澤長語

    诸葛武侯,宋范希文,皆三代以上人物也。昔朱子谓“文正公,为宋朝第一流人物。”余始亦疑之,谓“有宋名臣最多,若韩忠献之丰功、伟量司马公之清忠粹德。它如李文靖富郑公,尚多有之,安得便为第一。久乃信之。宋自仁宗以前,吕端诸人养成一代忠厚之风,公始倡为直言上寿之仪。晏殊等皆不能堪,英果之气自公作之,则其忠鲠之节可知。当是时,道学未倡,公始以中庸授横渠,开道学一脉,其先忧后乐之义,前人所未发于草莱中,拔胡安定、李泰伯、孙明复之流,其学术之醇正可知。元昊之叛,韩公欲用攻。筞公唯主守。卒之韩公有好水之败,刘沪失守,富公等皆谓“当诛”。公独不言。谓“诸公劝人主杀人,手滑他日,吾軰恐亦不免。”富公后服其见,以为范六丈,真圣人也。营洛之议,若预见有靖康之祸者,其谋虑之深长,可知荒岁。省役,善政也。公独因之兴,作官得其力,民得其食,公私两利焉。真能见人所未见,其置义田,则曰“吾宗族,固有亲疎,自祖宗视之,无亲疎。”南园之地,术者以为种,生公卿。则曰“与其私于一家,孰若公于一郡。于嘑是心也。”其圣贤之心乎?盖其识见,非特异于一世之人,视当时名公皆出一等。南丰曾巩论之曰“事有天下非之,君子非之,而公独曰『是』。天下是之,君子是之,而公独曰『非』。其既也君子,皆自以为不及天下,亦曰『范公之守是也。』则公之于道何如哉?”其亦能知公者矣。

    古人行事,殊非今人所及,而今人过古,亦有一二事焉。古人多务厚塟。观《西京杂记》,广川王去疾,发魏襄王、哀王、晋灵公之冢,金玉珍怪甚侈,盖不独秦始皇、吴阖闾也。近世山东、河南,粥锺鼎、尊匜、穷极巧丽,皆墓中物也。今人自棺椁衣衾之外,虽富贵之家,一物不以殉。不独不为生者之费,亦不为死者无穷之累,此其过古人一也。古之讳忌拘甚,父名晋,子不得举进士。父名中,不肯受中奉大夫。父名皋,子不得于主司髙锴下及第。此何理也。以庄讳,则光为严光,助为严助,州为严州,以一时之讳,易千古之称,甚无讳也。今人,二名,嫌名一,无所讳。临文则又不讳。此其过古人者二也。此外吾不知也。(宋朝庙讳有至十五字者,举场试卷,小渉疑似,士人辄不敢用。一或犯之,暗行黜落。士大夫除官、官称及州府曹局。名犯『家讳』者,听,回避)。

    古称大器晚成。马况所以知朱勃,非逺到之器也。以我朝诸公论之,故少师李东阳,五岁能作大字,以神童入禁中,十七登进士,少傅杨一清亦以神童举,十七登进士。今少师杨廷和,十二占乡试。少傅蒋冕十八为解元。费宏十九为状元。官皆极品,年寿亦髙。则晚成之说,殆未信也。

    人之“贵贱、贫富、寿夭”由人乎?由天乎?孟子之言曰“祸福无不自己求之”者,盖亦求诸人事而已。后世星数之说行,谓“人之贵富贫贱寿夭,莫不定于有生之初,故人一切委之天。”自阴阳地理之说行,谓“人之贵贱寿夭,皆系于塟地,故人一切求诸地。”夫委诸天,犹有说也。而以人之“贵贱贫富寿夭”系于一抔之土,何哉?而世人信之,趋者澜倒。江西尤甚,士夫酷好之至。谓“某以是而得髙科。某以是而得显位。”噫!不求之已而求之天,不求之天而求之地,亦异矣哉!

    尝疑公山不狃之叛也,而孔子欲往。然不狃叛季氏,非叛鲁也。孔子欲往,安知其不欲因之以张公室乎?按左传,吴将伐鲁,叔孙輙劝之,不狃曰“非礼也。君子违。不适雠国。未,臣而有伐之,奔命焉。死之可也。君子不以所恶发乡,今子以小恶而欲覆宗国,不亦难乎?”及吴使不狃,将故道,险由武城。其不忘故国,如此,则其以费叛也。非以张公室乎?余故表而出之,以明孔子欲往之意(公孙輙与不狃,皆鲁人出亡于吴)。

    正德中籍没刘瑾货财:

    金二十四万锭又五万七千八百两。元寳五百万锭。银八百万又一百五十八万三千六百两。寳石二斗。金甲二。金钩三千。玉带四千一百六十二。束狮蛮带二束。金银汤〈〈古缶〉上皿下〉五百。蠎衣四百七十袭。牙牌二。匮穿宫牌五百。金牌三。衮袍四八爪。金龙盔甲三千。玉琴一玉。珤印一颗。以上。金共一千二百五万七千八百两,银共二万五千九百五十八万三千六百两。

    嘉靖初籍没朱宁货财:

    金七十摃,共十万五千两。银二千四百九十摃,共四百九十八万两。碎金银四箱。碎银十匮。金银汤〈〈古缶〉上皿下〉四百。金首饰五百十一箱。珍珠二匮。金银台盏四百二十副。玉带二千五百束。金绦环四箱。珍珠眉带缨络七箱。乌木盆二。花盆五。沉香盆二。金仙鹤二对。织金蠎衣五百箱。罗钿屏风五十。大理石屏风三十三座。围屏五十三摃。苏木七十摃。胡椒三千五十石。香椒三十摃。段疋三千五百八十摃。绫绢布三百二十摃。锡器磁器三百摃。佛像一百三十匮又三十摃。祖母禄一尊。铜铁狮子四百。车铜盆五百。古铜炉八百三十。古畵四十摃。白玉琴一。金船二。白玉琵琶一。铜器五十摃。巧石八十摃。

    于嘑胡椒八百斛,世以为侈也。而盛传之。今观二逆贼所籍,视元载何如也。闻昔王振、曹吉祥之籍,尤多。官家府库,安得不空。百姓脂膏,安得不竭。

    国家富有,四海非若宋之偏安。宋有西北二边,岁币百万。百官祠禄、郊赐之类,今皆无之。宋制:台省六品、诸司五品。一郊而任。一人两制以上,一岁而任。一人,子又任其孙,孙又任其子,任侄,任甥,亦有之。今三品以上才得一子入监,可谓“至窄”。

    宋民间器物传至今者,皆极精巧。今人卤莾特甚,非特古今之性殊也。盖亦坐贫故耳。观宋人“梦华録、武林旧事”,民间如此之奢,虽南渡犹然。近岁民间无隔宿之储,官府无经年之积。此其故何也?人皆曰“本朝藩府太多,武职太冗,是固然矣。又有一焉。而人莫之及。古称天下之财不在官,则在民。今民之膏血已竭,官之府库皆空,岂非皆归此軰乎?为国者,曷以是思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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