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先生,光武之故人也(1)。相尚以道。及帝握赤符(2),乘六龙(3),得圣人之时(4),臣妾亿兆,天下孰加焉?惟先生以节高之。既而动星象(5),归江湖,得圣人之清,泥涂轩冕(6),天下孰加焉?惟光武以礼下之。在《蛊》之上九(7),众方有为,而独“不事王侯,高尚其事”,先生以之。在《屯》之初九,阳德方亨,而能“以贵下贱,大得民也”,光武以之。盖先生之心,出乎日月之上;光武之量,包乎天地之外。微先生,不能成光武之大;微光武(8),岂能遂先生之高哉?而使贪夫廉,懦夫立,是大有功于名教也。
仲淹来守是邦,始构堂而奠焉,乃复为其后者四家(9),以奉祠事。又从而歌曰:“云山苍苍,江水泱泱(10);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注释:
(1)严先生:严光,字子陵。东汉会稽人,少与刘秀同学。刘秀称帝后,征召入京,坚不出仕,归隐富春江。祠堂在今桐庐县。
(2)赤符:赤色的神符,相传是刘秀登基的吉兆。
(3)六龙:皇帝车驾的六匹马。
(4)圣人之时:孟子说孔子是“圣之时者”,即能适应时代的变化。又说伯夷是圣之清者,下文“得圣人之清”本此。
(5)动星象:《后汉书·严光传》:严光与光武“共偃卧,光以足加帝腹上。明日,太史奏客星犯御座甚急。帝笑曰:‘朕故人严子陵共卧耳。’”
(6)泥涂轩冕:把官爵看得极轻。
(7)蛊、屯:《易》的卦名,引文为各卦的爻辞。
(8)微:如果没有。
(9)复:免除赋役。
译文:
严先生是光武帝的老朋友,他们之间以道义互相推崇。后来光武帝得到《赤符》,乘驾着六龙的阳气,获得了登极称帝的时机。那时他统治着千千万万的人民,天下有谁能比得上呢?只有先生能够以节操方面来尊崇他。后来先生触动了天上的星象,归隐江湖,达到了圣人自然清静的境界。先生视官爵为泥土,天下又有谁比得 上呢?只有光武帝能够用礼节对待他。
《盅》卦的“上九”爻 (yao) 都偏偏显示“不事奉王侯,保持自己品德的高尚。”先生正是这样做的。《屯》卦的:“初九”爻,阳气正开始享通,因而能够显示“以高贵的身份交结卑贱的人,深得民心。”光武帝正是这样做的。可以说先生的品质,比日月还高;光武帝的气量比天地还大。如果不是先生就不能成就光武帝的气量的宏大;如果不是光武帝,又怎能促成先生品质的崇高呢?先生的作为使贪婪的人清廉起来,胆怯的人勇敢起来,这对维护礼仪教化确实是很有功劳的。
我到这个州任职后,开始建造祠堂来祭奠先生,又免除了先生四家后裔的徭役,让他们负责祭祀的事情。从而又作了一首歌:
云雾缭绕的高山,郁郁苍苍,大江的水浩浩荡荡,先生的品德啊,比高山还高,比长江还长。
赏析:
严先生即严光,字子陵,少与汉光武帝刘秀同学。刘秀称帝后严光变姓名隐遁于钓,刘秀觅访征召至京,尝共卧偃,严光以足加秀腹上,次日“太史奏客星犯御坐甚急。帝笑曰:‘联故人严子陵共卧耳。’”后辞官不受,退隐于富春山(今浙江桐庐),后人称其所居之地为严陵濑。事见《后汉书;隐逸传》。范仲淹于宋仁宗明道年间出知睦州(辖境相当于今浙江桐庐、建德、淳安),始构严先生祠堂,使其后人奉祀,并作此记。
一个优秀的文人,其作品往往带有浓重的个人色彩,能反映出人格的高下。我们读范仲淹的这篇庙碑,就可以对他的为人处事的作风、查情观事态度有较为深刻的了解。
文章把严光与刘秀两相对照,既赞美了严光不贪官禄的高洁品质,同时也标举了汉光武帝礼贤下士的阔达的胸襟,是二者互为映衬,两人的形象的以相得益彰。
不过,文章既专为严光而作,侧点便在严光的身上。在作者看来,不但严光自身的所作所为体现了她的高尚的情操,而刘秀的礼遇,也是在严光的高洁的感召下而来的,因而,严光成就了汉光武帝某一方面的伟大。文章由此得出结论:严光的高洁情操,“使贪夫廉,懦夫立,是大有功于名教也。”
在这里,我们可以把作者对严光的不遗余力的褒举,看做是他射出逆境的一种自我的表白:个人的功名富贵,不过如同“泥涂”是不足惜的。只有高尚的志趣,才能“出乎日月之上”,才值得人们不懈地追求。同时,借着对刘秀的颂扬,作者也曲折的表达了对为人君者的期待。
全片文章观点鲜明,感情真挚,我们可以由此领略到,范仲淹作为一名伟大的政治家那坦荡磊落的心怀。
在形式上,文章采用对偶的结构,先将严、刘的事迹两两对举,在引用《周易》,称许前者“不事王侯,高尚其事”,后者“以贵下贱,大得民也”,最后分别以“日月”“天地”作比,表达了作者对他们的推崇。行文层层推进,节节相生,是文章结构严谨,一气呵成。
另一方面,在大量的对偶中,文章略有变化.如开头总述严光与刘秀的渊源及后文对严光”有功于名教”的总结,都以单行散句的形式出现。尤其是篇末以韵文作结,更是使文章齐整之中有添灵动,不会给人以呆板凝滞之感。
由此,读着可以感受到作为文学家的范仲淹,他那驾驭文字的身后的功力,那雍和平正的文风。正如清人锡周的点评:先生立朝,风度端凝,而为文亦是如此。
如果说,范仲淹的《岳阳楼记》让我们欣赏到的是汪洋恣肆,气象宏大之美,让我们看到他飘逸旷达的一面;那么他的《严先生祠堂记》则让我们读到他为文、为人深沉凝重、格调高古的一面。两者合二为一,构成了立体的政治家兼文学家的繁重呀的形象,让后人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