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王兰

类别:集部 作者:蒲松龄 书名:聊斋志异

    利津王兰暴病死。阎王覆勘,乃鬼卒之误勾也。责送还生,则尸已败。鬼惧罪,谓王曰:“人而鬼也则苦,鬼而仙也则乐。苟乐矣,何必哇?”王以为然。鬼曰:“此处一狐,金丹成矣。窃其丹吞之,则魂不散,可以长存。但凭所之,罔不如意。子愿之否?”王从之。鬼导去,入一高第,见楼阁渠然,而悄无一人。有狐在月下,仰首望空际。气,一呼,有丸自口中出,直上入于月中;一吸,辄复落,以口承之,则又呼之:如是不已。鬼潜伺其侧,俟其吐,急掇于手,付王吞之。狐惊,盛气相向。见二人在,恐不敌,愤恨而去。王与鬼别,至其家,妻子见之,咸惧却走。王告以故,乃渐集。由此在家寝处如平时。

    其友张姓者,闻而省之,相见话温凉。因谓张曰:“我与若家夙贫,今有术,可以致富。子能从我游乎?”张唯唯。曰:“我能不药而医,不卜而断。我欲现身,恐识我者相惊以怪。附子而行,可乎?”张又唯唯。于是即日趣装,至山西界。富室有女,得暴疾,眩然瞀瞑。前后药禳既穷。张造其庐,以术自炫。富翁止此女,常珍惜之,能医者,愿以千金为报。张请视之,从翁入室,见女瞑卧。启其衾,抚其体,女昏不觉。王私告张曰:“此魂亡也,当为觅之。”张乃告翁:“病虽危,可救。”问:“需何药?”俱言不须,“女公子魂离他所,业遣神觅之矣。”约一时许,王忽来,具言已得。张乃请翁再入,又抚之。少顷,女欠伸,目遽张。翁大喜,抚问。女言:“向戏园中,见一少年郎,挟弹弹雀;数人牵骏马,从诸其启。急欲奔避,横被阻止。少年以弓授儿,教儿弹。方羞诃之,便携儿马上,累骑而行。笑曰:‘我乐与子戏,勿羞也。’数里入山中,我马上号且骂。少年怒,推堕路旁,欲归无路。适有一人至,捉儿臂,疾若驰,瞬息至家,忽若梦醒。”翁神之,果贻千金。王夜与张谋,留二百金作路用,余尽摄去;款门而付其子,又命以三百馈张氏,乃复近。次日,与翁别,不见金藏何所,益异之,厚礼而送之。

    逾数日,张于郊外遇同乡人贺才。才饮博不事生产,奇贫如丐。闻张得异术,获金无算,因奔寻之。王劝薄赠令归。才不改故行,旬日荡尽,将复觅张。王已知之,曰:“才狂悖,不可与处,只宜赂之使去,纵祸犹浅。”逾日,才果至,强从与俱。张曰:“我固知汝复来。日事酗赌,千金何能满无底窦?诚改若所为,我百金相赠。”才诺之。张泻囊授之。才去,以百金在橐,赌益豪;益之狭邪游,挥洒如土。邑中捕役疑而执之。质于官,拷掠酷惨,才实告金所自来,乃遣隶押才捉张。数日,创剧,毙于途。魂不忘张,复往依之,因与王会。一日,聚饮于烟墩,才大醉狂呼,王止之不听。适巡方御史过,闻呼搜之,获张。张惧,以实告。御史怒,笞而牒于神。夜梦金甲人告曰:“查王兰无辜而死,今为鬼仙。医亦仁术,不可律以妖魁。今奉帝命,授为清道使。贺才邪荡,已罚窜铁围山。张某无罪,当宥之。”御史醒而异之,乃释张。张治装旋里。囊中存数百金,敬以半送王家。王氏子孙以此致富焉。

    【译文】

    利津县王兰暴病而死。阎王复审,原来是鬼卒拘捕错了。责令鬼卒送王兰复活,但尸体已经腐败。鬼卒怕阎王怪罪,就对王兰说:“人变成鬼的话是苦事,鬼变成仙的话就是乐事。如果快乐了,何必复活呢?”王兰认为是这样。鬼卒说:“这里有一只狐狸,金丹已经炼成了。窃得它的金丹吞下去,魂魄就不散,可以长久存在。凭你到哪里,没有不如意的。你愿意那样吗?”王兰听从了鬼卒的话。鬼卒领着他走,进入一所大宅邸,见楼阁宏伟深广,但寂静没有一个人。有只狐狸在月下,仰头望着空中。一呼气,就有个丸形物从嘴里飞出去,一直上升进入月中,一吸气,丸形物就落下来,用嘴接住它;便又呼气……就像这样反复不停。鬼卒偷偷在狐狸身旁观察守候,等狐狸吐丸,急忙用手捏住,交给王兰吞下去。狐狸吃了一惊,满腔怒气面对鬼卒。见有两个人,恐怕敌不过,就愤恨地离去。王兰和鬼卒分别之后,回到自己家,妻子孩子看见他,都惧怕而转身逃跑。王兰把原故讲明,家人才渐渐聚起来。从此王兰在家起居和平时一样。

    王兰的朋友姓张的,听说了就来看望他,相见寒暄一番。王兰就对张某说:“你我两家一向穷困,我现在有法术,可以致富。你能跟我一起出游谋生吗?”张某满口答应。王兰说:“我不用药就能医治百病,不占卜就能判断吉凶。我要现形,怕认识我的人大惊小怪。依附你而施行法术,可以吗?”张某又连声应诺。于是当天就匆忙准备行装动身,来到山西省界。富家有个女儿,突然得病,昏迷不醒。前后服药祈祷已经用尽了办法。张某来到富翁的家,炫耀自己的医术。富翁只有这个女儿,一直钟爱怜惜,说能治好女儿病的,愿意用千两银子酬谢。张某请求看视病人,随富翁进入内室,看见女儿闭眼卧床。揭起被子,抚摸她的身体,她竟昏迷毫无知觉。王兰暗中对张某说:“这是失魂了,应该为她把魂找回来。”张某就对富翁说:“病虽危重,但可以救治。”老翁问:“需要什么药?”张某说一概不需要,“女公子灵魂离体在别处滞留,我已派遣神人去寻找了。”大约一个时辰左右,王兰忽然回来了,把找到灵魂的事都说了。张某就请求老翁再领他进内室,又抚摸女孩儿。工夫不大,女儿打哈欠伸懒腰,眼睛一下子睁开了。老翁非声高兴,抚摸询问。少女说:“原先我在园子里玩耍,遇见一个少年男子,拿着弹弓打鸟;几个人牵着骏马,跟随在少年的后面。我急着要跑开躲避,却横遭阻拦。少年把弓递给我,教我打弹弓。我正害羞呵斥他时,他就把我拉到马上,共骑一匹马而行。他笑着说:‘我高兴和你玩,别害羞啊。’走了几里路进入山中,我在马上又喊又骂。少年生气了,把我从马上推到路边,想回家又无路可走。刚才有一个人到来,握着我的胳膊,快得像奔驰,眨眼间就到家了,飘忽如同梦醒。”老翁把张某看得很神奇,果然赠给千两银子。王兰夜里和张某商量,留下二百两银子作路费,王兰把余下的鄙拿走;敲开门交给他的儿子,又叫把三百两送给张家,才又回到张某身边。次日张某向老翁告别,老翁却不见银子收藏在什么地方,越发感到奇异,给张某很高的礼遇把他送走。

    过了几天,张某在郊外遇到同乡贺才。贺才酗酒赌博不务正业,赤贫如同乞丐。听说张某得到奇异的法术,获得无数银子,就赶快找到张某。王兰劝说张某稍稍送给一点儿叫他回去。贺才不改旧日的行径,十天就把钱折腾得精光,将要再找张某。王兰已经知道,说:“贺才放荡背理,不可以和他呆在一起,只该给他点儿就叫他走,即使惹祸也浅。”过了一天,贺才果然到来,硬要和张某呆在一起。张某说:“我本知道你会再来。每天干的是酗酒赌博,即使有千两银子哪能填得满无底洞?如果你真能改变所作所为,我送给你一百两银子。”贺才应诺。张某倒空钱袋把银子给了他。贺才离去,由于百两银子在口袋里,赌得更加放肆;加上寻花问柳,挥霍银钱如同砂土。县里捕役怀疑他就把他逮捕了。贺才在衙门受到审问,遭到残酷的拷打,便如实说出银钱的来源。于是派差役押着贺才去捉张某。走了几天,贺才伤势转重,在途中毙命。灵魂不忘张某,又去依附他,因而和王兰会面了。一天。在烽火台上一起饮酒,贺才喝得大醉狂呼乱叫,王兰制止他却不听。恰巧巡按御史经过,听到呼喊声便搜查,抓到了张某。张某害怕,就把实情讲出来。御史发怒了,就用板子打了张某并写诉状告到神界。夜里御史梦到金甲神人告诉他说:“经查王兰无辜而死,今为鬼仙。行医也属仁爱之事,不可用对妖怪的尺度来治罪。今奉天帝之旨令,任命他为清道使。贺才邪恶放荡,已被流放到极为荒远之地。张某无罪,应该宽恕他。”御史梦醒后感到奇异,就释放了张某。张某整理行装回家。钱袋里积存几百两银子,很慎重地把半数送给王家。王家子孙也因此致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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