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阳祝村有祝翁者,年五十余,病卒。家人入室理榱经,忽闻嗡呼甚急。群奔集灵寝,则见翁已复活。群喜慰问。翁但谓媪曰:“我适去,拚不复返。行数里,转思抛汝一副老皮骨在儿辈手,寒热仰人,亦无复生趣,不如从我去。故复归,欲偕尔同行也。”咸以其新苏妻语,殊未深信。翁又言之。媪云:“如此亦复佳。但方生,如何便得死?”翁挥之曰:“是不难。家中俗务,可速作料理。”媪笑不去,翁又促之。乃出户外,延数刻而入,绐之曰:“处置安妥矣。”翁命速妆。媪不去,翁催益急。媪不忍拂其意,遂裙妆以出。媳女皆匿笑。翁移首于枕,手拍令卧。媪曰:“子女皆在,双双挺卧,是何景象?”翁捶床曰:“并死有何可笑厂子女见翁躁急,共劝媪姑从其意。媪如言,并枕僵卧。家人又共笑之。俄视,媪笑容忽敛,又渐而两眸俱合,久之无声,俨如睡去。众始近视,则肤已冰而鼻无息矣。试翁亦然,始共惊怛。康熙二十一年,翁弟妇佣于毕刺史之家,言之甚悉。异史氏曰:“翁其夙有畸行与?泉路茫茫,去来由尔,奇矣!且白头者,欲其去则呼令去,抑何其暇也!人当属纩之时,所最不忍诀者,床头之呢人耳。苟广其术,则卖履分香,可以不事矣。”
【译文】
济阳县祝村有祝翁其人,五十多岁,因病而死。家人进里屋去料理丧服,忽然听见老翁呼叫急迫。众人跑到停灵的屋子,就看见老翁已经复活。大家欢喜慰问。老翁只是对老太说:“我刚才离开,决心不再回来。走了几里路,转念想到扔下一副老皮老骨在孩子们手下,冷热得仰仗别人,活着也没有趣味,不如随我离开。因而我又回来,要和你一起走啊。”都以为老翁刚活过来说胡话,还不太相信。老翁又说一遍。老太说:“这样的话当然更好。不过我正活着,怎么能说死就死?”老翁对她挥手说:“这不难。家里俗事,可以赶快处理。”老太笑着不去,老翁又催她。老太就走到门外,拖延一些时间进了屋,哄骗他说:“外理妥当了。”老翁叫她快去梳妆。老太不去,老翁催得更急。老太不忍违反他的心意,就穿着打扮而出。儿媳女儿都暗笑。老翁把自己的头从枕头上挪开些,动手拍着枕头叫老太躺下。老太说:“子女都在场,双双挺身躺着,是什么景象?”老翁捶打灵床说:“一起死有什么可笑厂子女们见老翁着急,一同劝老太暂且依从他的意思。老太依他的话,和老翁共枕仰卧。家人又一同笑话他们。一会儿看,老太笑容收敛了,又渐渐闭上了双眼,很久没有声音,好像睡着了。众人才走近看,原来皮肤已经冰冷而且鼻中已没有气息了。试一试老翁也是这样,才一同惊讶悲痛起来。康熙二十一年,祝翁的弟媳妇在毕知州家作佣人,述说得很详细。异史氏说:“老翁莫不是以往就有异乎常人的德行吧?阴间道途迷茫难辨,来去由你,奇怪呀!况且对白头老伴儿,要她走时就招呼她走,多么悠闲啊!人在病危临终的时候,最不忍决别的,就是床头的亲昵之人。如果能推广祝翁的方法,那么死前还顾念妻妾的种种事,就可以不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