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十·魏五十 ◇ 难张辽叔宅无吉凶摄生论

类别:集部 作者:(清)严可均 书名:全三国文

    夫神遐远,吉凶难明,虽中人自竭,莫得其端,而易以惑道。故夫子寝答于来问,终慎神怪而不言。是以古人显仁于物,藏用于身,知其不可,众所共非,故隐之。彼非所明也。吾无意于庶几,而足下师心陋见,断然不疑,系决如此,足以独断。思省来论,旨多不通,谨因来言以生此难。方推金木,未知所在,莫有食治,世无自理之道,法无独善之术。「苟非其人,道不虚行。」礼乐政刑,经常外事,犹有所疏,况乎幽微者邪?纵欲辨明神微,祛惑起滞,立端以明所由,□断以检其要,乃为有徵。若但撮提群愚,□□蚕种,忿而弃之,因谓无阴阳吉凶之理,得无似噎而怨粒稼、溺而责舟楫者邪?

    《论》曰:「百年之宫,不能令殇子寿;孤逆魁冈,不能令彭祖夭。」又曰:「许负之相条侯,英布之黥而後王,皆性命也。」应曰:此为命有所定,寿有所在,祸不可以智逃,福不可以力致。英布畏痛,卒罹刀锯;亚夫忌馁,终有饿患。万物万事,凡所遭遇,无非相命也。然唐虞之世,命何同延?长平之卒,命何同短?此吾之所疑也。即如所论,虽慎若曾颜,不得免祸;恶若桀跖,故当昌炽。吉凶素定,不可推称,而古人何言「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履信思顺,自天之」?必积善而后福应,信著而后来,犹罪之招罚、功之致赏也。苟先积而后受报,事理所得、不为暗自遇之也。若皆谓之是相,此为决相命于行事、定吉凶于智力,恐非本论之意,此又吾之所疑也。又云:「多食不消,必须黄丸」。苟命自当生,多食何畏,而服良药?若谓服药是相之所一,宅岂非是一邪?若谓虽命犹当须药自济,何知相不须宅以自辅乎?若谓药可论而宅不可说,恐天下或有说之者矣。既曰寿夭不可求,甚于贵贱,而复曰善求寿强者,必先知灾疾之所自来,然後可防也。然则寿夭果可求邪?不可求也。既曰「彭祖七百、殇子之夭皆性命自然」,而复曰不知防疾致寿去夭,「求实于虚,故性命不遂」,此为寿夭之来、生于用身;性命之遂,得于善求。然则夭短者何得不谓之愚,寿延者何得不谓之智?苟寿夭成于愚智,则自然之命,不可求之论,奚所措之?凡此数者,亦雅论之矛盾矣。

    《论》曰:「专气致柔,少私寡欲,直行情性之所宜,而合养生之正度,求之于怀抱之内而得之矣。」又曰:「善养生者,和为尽矣!」诚哉斯言。匪谓不然,但谓全生不尽此耳。夫危邦不入,所以避乱政之害;重门击柝,所以避狂暴之灾;居必爽岂,所以远风毒之患。凡事之在外能为害者。此未足以尽其数也。安在守一和而可以为尽乎?夫专静寡欲,莫若单豹,行年七十而有童孺之色,可谓柔和之用矣!而一旦为虎所食,岂非恃内而忽外邪?若谓豹相正当给厨、虽智不免,则寡欲何益,而云养生可得?若单豹以未尽善而致灾,则辅生之道不止于一和。苟和未足保生,则外物之为患者,吾未知其所齐矣。

    《论》曰:「师占成居则有验,使造新则无徵。」请问占成居而有验者,为但占墙屋邪?占居者之吉凶也?若占居者而知盛衰,此自占人,非占成居也。占成居而知吉凶,此为宅自有善恶,而居者从之。故占者观表而得内也,苟宅能制人使从之,则当吉之人,受灾于凶宅;妖逆无道,获福于吉居。尔为吉凶之致,唯宅而已,更令由人也。新便无徵邪?若吉凶故当由人,则虽成居、何得而云有验邪?若此果可占邪?不可占邪?果有宅邪?其无宅也?《论》曰:「宅犹卜筮,可以知吉凶而不能为吉凶也。」应曰:此相似而不同。卜者,吉凶无豫,待物而应将来之兆也;相宅不问居者之贤愚,唯观己然有传者、己成之形也。犹睹龙颜而知当贵,见纵理而知饿死。然各有由,不为暗中也。今见其同于得吉凶,因谓相宅与卜不异,此犹见琴而谓之箜篌,非但不知琴也。纵如《论》,宅与卜同,但能知而不能为,则吉凶已成,虽知何益?卜与不卜,了无所在。而古人将有为,必曰问之龟筮,吉以定所由差,此岂徒也哉!此复吾之所疑也。武王营周,则云「考卜惟王,宅是镐京。」周公迁邑,乃卜涧,终惟洛食。又曰:「卜其宅兆而安厝之。」古人修之于昔如彼,足下非之于今如此,不知谁定可从。

    《论》曰:「为三公宅,而愚民必不为三公,可知也!「或曰:「愚民必不得久居公侯宅,然则果无宅也。」应曰:不谓吉宅能独成福。但谓君子既有贤才又卜其居,复顺积德,乃享元吉。犹夫良农,既怀善艺,又择沃土,复加耘耔,乃有盈仓之报耳。今见愚民不能得福于吉居,便谓宅无善恶,何异睹种田之无十千,而谓田无坏脊邪?良田虽美,而稼不独茂;卜宅虽吉,而功不独成。相须之理诚然,则宅之吉凶未可惑也。今信徵祥则弃人理之所宜,守卜相则绝阴阳之吉凶,持智力则忘天道之所存,此何异识时雨之生物、因垂拱而望嘉谷乎?是故疑怪之论生,偏是之议兴,所托不一,鸟能相通?若夫兼而善之者,得无半非冢宅邪?

    《论》曰:「时日谴祟,古盛王无之,季王之所好听。」此言善矣,顾其不尽然。汤祷柔林,周公秉圭,不知是谴祟非也?「吉日惟戊,既伯既祷。」不知是时日非也?此皆足下家事,先师所立,而一朝背之,必若汤周未为盛王。幸更详之。又当知二贤何如足下邪?

    《论》曰:「贼方至,以疾走为务;食不消,以黄丸为先。子徒知此为贤于安须臾与求乞胡,而不知制贼病于无形,事功幽而无跌也。夫救火以水,虽自多于抱薪,而不知曲突之先物矣。况乎天下微事,言所不能及,数所不能分,是以古人存而不论。神而明之,遂知来物,故能独观于万化之前,收功于大顺之后。百姓谓之自然,而不知所以然。若此岂常理之所逮邪?今形象著明、有数者留成尚滞之,天也广远,品物多方,智之所知,未若所不知者众也。今执辟谷之术,谓养生已备,至理已尽,驰心极观,齐此而还;意所不及,皆谓无之,欲据所见,以定古人之所难言,得无似蟪蛄之议冰邪?欲以所识,而□□□之所弃,得无似戎人问布于中国,观麻种而不事邪?吾怯于专断,进不敢定祸福于卜相,退不敢谓家无吉凶也。(本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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