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气金陵渐凋伤,鼙鼓旌旗何处忙?怕随梅柳渡春江。(末)小生宜兴陈贞慧是也。(小生)小生贵池吴应箕是也。(末问介)次兄可知流寇消息么?(小生)昨见邸抄,流寇连败官兵,渐逼京师。那宁南侯左良玉,还军襄阳。中原无人,大事已不可问,我辈且看春光。(合)无主春飘荡,风雨梨花摧晓妆。
(生上相见介)请了,两位社兄,果然早到。(小生)岂敢爽约!(末)小弟已着人打扫道院,沽酒相待。(副净扮家僮忙上)节寒嫌酒冷,花好引人多。禀相公,来迟了,请回罢!(末)怎么来迟了?(副净)魏府徐公子要请客看花,一座大大道院,早已占满了。(生)既是这等,且到秦淮水榭,一访佳丽,倒也有趣!(小生)依我说,不必远去,兄可知道泰州柳敬亭,说书最妙,曾见赏於吴桥范大司马、桐城何老相国。闻他在此作寓,何不同往一听,消遣春愁?(末)这也好!(生怒介)那柳麻子新做了阉儿阮鬍子的门客,这样人说书,不听也罢了!(小生)兄还不知,阮鬍子漏网余生,不肯退藏;还在这里蓄养声伎,结纳朝绅。小弟做了一篇留都防乱的揭帖,公讨其罪。那班门客才晓得他是崔魏逆党,不待曲终,拂衣散尽。这柳麻子也在其内,岂不可敬!(生惊介)阿呀!竟不知此辈中也有豪傑,该去物色的!(同行介)
【前腔】仙院参差弄笙簧,人住深深丹洞旁,闲将双眼阅沧桑。(副净)此间是了,待我叫门。(叫介)柳麻子在家么?(末喝介)唗!他是江湖名士,称他柳相公才是。(副净又叫介)柳相公开门。(丑小帽、海青、白髯,扮柳敬亭上)门掩青苔长,话旧樵渔来道房。
(见介)原来是陈、吴二位相公,老汉失迎了!(问生介)此位何人?(末)这是敝友河南侯朝宗,当今名士,久慕清谈,特来领教。(丑)不敢不敢!请坐献茶。(坐介)(丑)相公都是读书君子,甚么《史记》、《通鑑》,不曾看熟,倒来听老汉的俗谈。(指介)你看:
【前腔】废苑枯松靠着颓墙,春雨如丝宫草香,六朝兴废怕思量。鼓板轻轻放,沾泪说书儿女肠。
(生)不必过谦,就求赐教。(丑)既蒙光降,老汉也不敢推辞;只怕演义盲词,难入尊耳。没奈何,且把相公们读的《论语》说一章罢!(生)这也奇了,《论语》如何说的?(丑笑介)相公说得,老汉就说不得?今日偏要假斯文,说他一回。(上坐敲鼓板说书介)问余何事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杳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拍醒木说介)敢告列位,今日所说不是别的,是申鲁三家欺君之罪,表孔圣人正乐之功。当时鲁道衰微,人心僭窃,我夫子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那些乐官恍然大悟,愧悔交集,一个个东奔西走,把那权臣势家闹烘烘的戏场,顷刻冰冷。你说圣人的手段利害呀不利害?神妙呀不神妙?(敲鼓板唱介)
〔鼓词一〕自古圣人手段能,他会呼风唤雨,撒豆成兵。见一夥乱臣无礼教歌舞,使了个些小方法,弄的他精打精。正排着低品走狗奴才队,都做了高节清风大英雄!
(拍醒木说介)那太师名挚,他第一个先适了齐。他为何适齐,听俺道来!(敲鼓板唱介)
〔鼓词二〕好一个为头为领的太师挚,他说:『咳,俺为甚的替撞三家景阳钟?往常时瞎了眼睛在泥窝里混,到如今抖起身子去个清。大撒脚步正往东北走,合夥了个敬仲老先才显俺的名。管喜的孔子三月忘肉味,景公擦泪侧着耳听;那贼臣就吃了豹子心肝熊的胆,也不敢到姜太公家里去拿乐工。』
(拍醒木说介)管亚饭的名干,适了楚;管三饭的名缭,适了蔡;管四饭的名缺,适了秦。这三人为何也去了?听我道来!(敲鼓板唱介)
〔鼓词三〕这一班劝膳的乐官不见了领队长,一个个各寻门路奔前程。亚饭说:『乱臣堂上掇着碗,俺倒去吹吹打打伏侍着他听;你看咱长官此去齐邦谁敢去找?我也投那熊绎大王,倚仗他的威风。』三饭说:『河南蔡国虽然小,那堂堂的中原紧靠着京城。』四饭说:『远望西秦有天子气,那强兵营里我去抓响筝。』一齐说:『你每日倚着塞门桩子使唤俺,今以后叫你闻着俺的风声脑子疼。』
(拍醒木说介)击鼓的名方叔,入於河;播鞀的名武,入於汉;少师名阳,击磬的名襄,入於海。这四人另有个去法,听俺道来!(敲鼓板唱介)
〔鼓词四〕这击磬擂鼓的三四位,他说:『你丢下这乱纷纷的排场俺也干不成。您嫌这里乱鬼当家别处寻主,只怕到那里低三下四还干旧营生。俺们一叶扁舟桃源路,这才是江湖满地,几个渔翁。』
(拍醒木说介)这四个人,去的好,去的妙,去的有意思。听他说些甚的?(敲鼓板唱介)
〔鼓词五〕他说:『十丈珊瑚映日红,珍珠捧着水晶宫,龙王留俺宫中宴,那金童玉女不比凡同。凤箫象管龙吟细,可教人家吹打着俺们才听。那贼臣就溜着河边来赶俺,这万里烟波路也不明。莫道山高水远无知己,你看海角天涯都有俺旧弟兄。全要打破纸窗看世界,亏了那位神灵提出俺火坑;凭世上沧海变田田变海,俺那老师父只管矇●着两眼定六经。』
(说完起介)献丑,献丑!(末)妙极,妙极!如今应制讲义,那能如此痛快,真绝技也!(小生)敬亭才出阮家,不肯别投主人,故此现身说法。(生)俺看敬亭人品高绝,胸襟洒脱,是我辈中人,说书乃其余技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