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十 人事二

类别:子部 作者:沈括(宋) 书名:梦溪笔谈

    蒋堂侍郎为淮南转运使日,属县例致贺冬至书,皆投书即还,有一县令使人,独不肯去,须责回书,左右谕之,皆不听,以至呵逐,亦不去,曰:“宁得罪,不得书不敢回邑。”时苏子美在坐,颇骇怪,曰:“皂隶如此野狠,其令可知。”蒋曰:“不然。审必健者,能使人不敢慢其命令如此。”乃为一简答之,方去。子美归吴中月余,得蒋书曰:“县令果健者。”遂为之延誉,后卒为名臣。或云,乃天章阁待制杜杞也。

    待郎蒋堂担任淮南转运使时,下属各县照例送信祝贺冬至,大都是送了信就回去了,有一个县令的送信人,偏不肯走,一定要求回封信,蒋堂身边的人告诉他,都不听,以至呵斥他、赶他,也不离开,说:“宁可得罪大人,不拿到信不敢回县里去。”当时苏舜钦在座,很感奇怪,说:“差役这样的野蛮厉害,那县令也可以想见了。”蒋堂说:“不对。细想一下那县令一定是个强有力的人,能像这样使人不敢轻慢他的命令。”就写了一封信回答他,那送信人才离去。苏舜钦回到吴中一个多月后,收到蒋堂的信说:“那个县令果然是个有才能的人。”于是替他传扬声誉,后来那县令终于成了名臣。有人说,那县令就是天章阁待制杜杞。

    国子博士李余庆知常州,强于政事,果于去恶,凶人恶吏,畏之如神。末年,得疾甚困,有州医博士多过恶,常惧为余庆所发,因其困,进利药以毒之,服之洞泄不已,势已危。余庆察其奸,使人扶舁坐厅事,召医博士杖杀之,然后归卧,未及席布死。葬于横山,人至今畏之,过墓者皆下马。有病疟者,取墓土著床席间,辄差。其敬惮之如此。

    国子博士李余庆担任常州知州,处理政事有力;清除坏人果敢,恶人酷吏像神明一样的畏惧他。晚年他得了病十分痛苦,有个存在许多过错劣迹的州医博士,常常害怕被李余庆发觉,趁他痛苦时,送上泻药来毒害他。李余庆服药后腹泻不止,病势危急。他察觉那个医博士的奸诈,让人扶抬他坐到厅堂办理公务,召来医博士,用木棒打死,然后回去睡,还没到席上就死了,葬在横山。人们至今畏惧他,经过他的坟墓都下马。有患疟疾的人,取他坟墓的土放在床席之间,就好了。那敬畏到了这种程度。

    盛文肃为尚书右丞,知扬州,简重少所许可。时夏有章自建州司户参军授郑州推官,过扬州,文肃骤称其才雅,明日置酒召之。人有谓有章曰:“盛公未尝燕过客,甚器重者方召一饭。”有章荷其意,别日为一诗谢之。至客次,先使人持诗以入。公得诗,不发封即还之,使人谢有章曰:“度已衰老,无用此诗。”不复得见。有章殊不意,往见通判刁绎,具言所以,绎亦不谕其由,曰:“府公性多件,诗中得无激触否?”有章曰:“元未曾发封。”又曰:“无乃笔札不严?”曰:“有章自书极严谨。”曰:“如此必是将命者有所件耳。”乃往见文肃而问之:“夏有章今日献诗何如?”公曰:“不曾读,已还之。”绎曰:“公始待有章甚厚,今乃不读其诗,何也?”公曰:“始见其气韵清秀,谓必远器,今封诗乃自称:‘新圃田从事,’得一幕官,遂尔轻脱,君但观之,必止于此官,志已满矣。切记之,他日可验。”贾文元时为参政,与有章有旧,乃荐为馆职,有诏候到任一年召试。明年,除馆阁校勘,御史发其旧事,遂寝夺,改差国子监主簿,仍带郑州推官。未几,卒于京师。文肃阅人物多如此,不复挟他术。

    尚书右丞盛度担任扬州知州时,简朴持重,很少随随便便地答应什么的。当时夏有章从建州司户参军的职位上授任郑州推官,经过扬州,盛度多次称赞他才情高雅,第二天摆酒席接待他。有人对夏有章说:“盛公不曾宴请宾客,有特别器重的人才接待吃一餐饭。”夏有章蒙受盛度的情意,离别的时候作了一首诗答谢盛度。他来到客房,先派人拿着诗送进去。盛度接到诗,还没有打开看就退还来人,派人辞谢夏有章说:“盛度已经衰老,用不着这首诗了。”不125 再见他。夏有章很有点意外,去会见通判刁绎,把经过情况都讲了一遍,刁绎也不明白这事的缘由,说:“盛公的性格多与人合不来,你诗中的言辞大概没有刺伤他的地方吧?”夏有章说:“他根本没有打开信封。”刁绎又问:“是不是书写不工整?”回答说:“我亲自写成的,非常严谨。”刁绎说:“像这样的话,一定是奉命送信的人有违背盛公的地方了。”就去拜见盛度并问他:“夏有章今天送上来的诗怎么样?”盛度说:“没有读,已退还他了。”刁绎说:“您开始时对待夏有章很客气,如今却不读他的诗,是什么原因呢?”盛度说:“开始时见他气韵清秀,认为他一定会有很高的才能,如今诗封上竟自称‘新圃田从事’,做了一个幕府官,就这样轻佻,您只看着吧,他一定是做官到此为止,志向已经到头了。你千万记住,以后可以应验。”贾文元当时是参政,与夏有章有老交情,就推荐他担任三馆的职务,有诏令让他到现职任上一年以后再应召赴考。第二年,夏有章被任命为馆阁校勘,御史揭发了他过去的事,就被罢免了,改派为国子监主簿,还是兼任郑州推官。没有过多久,在京城里死了。盛度观察人物大多能像这样,不再靠什么别的办法。

    林逋隐居杭州孤山,常畜两鹤,纵之则飞入云霄,盘旋久之,复入笼中。逋常泛小艇,游西湖诸寺,有客至逋所居,则一童子出应门,延客坐,为开笼纵鹤,良久,逋必棹小船而归,盖尝以鹤飞为验也。逋高逸倨傲,多所学,唯不能棋。常谓有曰:“逋世间事皆能之,唯不能担粪与著棋。”林逋隐居在杭州孤山,经常养着两只鹤,放开它们就飞入云霄,盘旋了很久之后,再进笼子里。林逋常常驾着小船,游览西湖各个寺庙,有客人到了林逋住的地方时,就有一个孩子出来接待,请客人坐下,再打开笼子放鹤出去,过不多久,林逋必定摇着小船回来,大概是曾经让鹤飞来传出消息吧。

    林逋超脱高傲,学问很广,只是不会下棋。他常常对人说:“我林通世上的事都会,只是不会挑粪与下棋。”庆历中,有近侍犯法,罪不至死,执政以其情重,请杀之,范希文独无

    言,退而谓同列曰:“诸公劝人主法外杀近臣,一时虽快意,不宜教手滑。”诸公默然。庆历年间,有个皇帝身边的大臣犯了法,罪过还不到处死,执政的人认为他情节严重,请求杀了他。范仲淹一个人不说话,退堂后告诉同事们说:“各位大臣请求皇上不依法处死大臣,一时之间虽然痛快,不应该让皇上亲手搞乱啊。”那些同事都无言可说。

    景祐中,审刑院断狱,有使臣何次公具狱,主判官方进呈,上忽问此人名“次公”者何义?主判官不能对。是时庞庄敏为殿中丞、审刑院详议官,从官长上殿,乃越次对曰:“臣尝读《前汉书》,黄霸字次公,盖以‘霸’次‘王’也。此人必慕黄霸之为人。”上颔之,异日复进谳,上顾知院官问曰:“前时姓庞详议官何故不来?”知院对任满已出外官。上遽指挥中书与在京差遣,除三司检法官,俄擢三司判官。庆历中,遂入相。

    景祐年间,审刑院审判案件,有个叫何次公的使臣准备案卷,由主判官方进呈送皇上。皇上忽然问:“这个人叫‘次公’是什么意思?”主判官无法回答。当时庞籍担任殿中丞、审刑院的详议官,跟着主判官上殿,就越级回答说:“臣下曾读过《前汉书》,书上说黄霸字次公,那是因为‘霸’在‘王’之次。这个人一定是仰慕黄霸的为人。”皇上点了点头。另一天,再一次提请审判定案,皇上回头向知院官问道:“上次姓庞的详议官为什么不来?”知院官回答说:“任期满了,已离京到外地任职。”皇上马上下令中书省让庞籍在京城里听从安排,任命他为三司检法官。庞籍很快升为三司判官。庆历年间,就做了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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