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方轸论列蔡京章疏

类别:子部 作者:宋·王明清 书名:挥麈后录

    方通,兴化人,与蔡元长乡曲姻娅之旧,元长荐之以登要路。其子轸,宏放有文采,元长复欲用之。轸闻之,即上书讼元长之过。既达乙览,元长取其疏自辩云:“大观元年九月十九日,敕中书省送到司空左仆射兼门下侍郎魏国公蔡京札子。奏伏蒙宣示方轸章疏一项,论列臣睥睨社稷,内怀不道,效王莽自立为司空,效曹操自立为魏国公,视祖宗神灵为无物,玩陛下不啻若婴儿,专以绍述熙、丰之说,为自媒之计,上以不孝劫持人主,下以谤讪诋诬恐赫天下。威震人主,祸移生灵,风声气焰,中外畏之。大臣保家族不敢议,小臣保寸禄不敢言。颠倒纪纲,肆意妄作,自古为臣之奸,未有如京今日为甚。爰自崇宁已来,交通阍寺, 通谒宫禁,蠹国用则若粪土,轻名器以市私恩。内自执政侍从,外至帅臣监司,无非京之亲戚门人。政事上不合于天心,下悉结于民怨。若设九鼎,铸大钱,置三卫,兴三舍,祭天地于西郊,如此之类,非独无益,又且无补,其意安在?京凡妄作,必持说劫持上下曰,‘此先帝之法也’,‘此三代之法也’,或曰,‘熙、丰遗意,未及施行。’仰惟神考十九年间,典章文物,粲然大备,岂蔡京不得驰骋于当年,必欲妄施于今日,以罔在天之神灵?凡欲奏请,尽乞作御笔指挥行出,语士大夫曰:‘此上意也。’明日,或降指挥更不施行,则又语人曰:   ‘京实启之也。’善则称己,过则称君,必欲陛下敛天下怨而后已,是岂宗社之福乎?天下之事无常是,亦无常非,可则因之,否则革之。惟其当之为贵,何必三代之为哉。李唐三百年间,所传者二十一君,所可称者太宗一人而已。当时如房、杜、王、魏,智虑才识,必不在蔡京之下。窃观贞观间未尝一言以及三代。后世论太宗之治者,则曰除隋之乱,比迹汤、武;致治之美,庶几成、康。自古功德兼隆,由汉以来,未之有也。京不学无术,妄以三代之说欺陛下,岂不为有识者之所笑也?元丰三年,废殿前廨宇二千四百六十间,造尚书省,分六曹,设二十四司,以总天下机务。落成之日,车驾亲幸,命有司立法:诸门墙窗壁,辄   增修改易者,徒贰年。京恶白虎地不利宰相,尽命毁坼,收置禁中,是欲利陛下乎?是谓之绍述乎?括地数千里,屯兵数十万,建置四辅郡,遣亲信门人为四辅州总管,又以宋乔年为京畿转运使。密讽兖州父老诣阙下,请车驾登封,意在为东京留守,是欲乘舆一动,投间窃发,呼吸群助。不知宗庙社稷何所依倚?陛下将措圣躬于何地?臣尝中夜思之,不觉涕泗横流也。臣闻京建议立方田法,欲扰安业百姓。借使行之,岂不召乱乎?又况数年间行盐钞法,朝行夕改,昔是今非,以此脱赚客旅财物。道途行旅谓朝廷法令,信如寒暑,未行旬浃,又报盐法变矣。钞为故纸,为弃物,家财荡尽,赴水自缢,客死异乡,孤儿寡妇,号泣吁天者,  不知其几千万人。闻者为之伤心,见者为之流涕。生灵怨叹,皆归咎于陛下。然京自谓暴虐无伤,奈皇天后土之有灵乎?所幸者祖宗不驰一骑以得天下,仁厚之德,涵养生灵几二百年矣,四方之民,不忍生事。万一有垄上之耕夫,等死之亭长,啸聚亡命于一方,天下响应,不约而从,陛下何以枝梧其祸乎?内外臣僚,皆京亲戚门人,将谁为陛下使乎?京乘此时,谈笑可得陛下之天下也。元符末年,陛下嗣服之初,忠臣义士,明目张胆,思见太平,投匦以陈己见者,无日无之。京钳天下之口,欲塞陛下耳目,分为邪等,贼虐忠良。天下之士,皆以忠义为羞,方且全身远害之不暇,何暇救陛下之失乎?奈何陛下以京为忠贯星日,以忠臣义士为谤讪诋诬,或流配远方,或除名编置,或不许齿仕籍。以言得罪者,无虑万人矣,谁肯为陛下言哉!蔡攸者,垂髫一顽童耳,京遣攸日与陛下游从嬉戏,必无文、武、尧、舜之道,启沃陛下,惟以花栽怪石、笼禽槛兽,舟车相衔,不绝道路。今日所献者,则曰臣攸上进;明日所献者,则又曰臣攸上进。故欲愚陛下,使之不知天下治乱也。久虚谏院不差人,自除门人为御史。京有反状,陛下何从而知?臣是以知京必反也。臣与京皆壶山人也。案谶云:水绕壶公山,此时方好看。京讽部使者凿渠以绕山。日者星文谪见西方,日蚀正阳之月,天意所以启陛下聪明者,可谓极也。奈何陛下略不省悔,默悟帝意。止于肆恩赦,开寺观,避正殿,减常膳,举常仪,以答天戒而已。然国贼尚全首领,未闻枭首以谢天下百 姓,此则神民共愤,祖宗含怒在天之日久矣。陛下勿谓雉鸣乎鼎,生于朝,不害高宗、太戊之德;九年之水,七年之旱,不害尧、汤之圣。古人之事,出于适然。今日之事,祸发不测,天象人情,危栗如是。伏惟陛下留神听览,念艺祖创业之难,思履霜坚冰之戒。今日冰已坚矣,非独履霜之渐。愿陛下早图之。后悔之何及!臣批肝为纸,沥血书辞,忘万死,叩天阍。区区为陛下力言者,非慕陛下爵禄而言也,所可重者祖宗之庙社,所可惜者天下之生灵,而自忘其言之迫切.陛下杀之可也,赦之可也,窜之可也,臣一死生,不系于重轻。陛下上体天戒,下顾人言,安可爱一国贼而忘庙社生灵之重乎!冒渎天威,无任战栗之至。谨备禄如后。臣读之,骇汗若无所容。臣以愚陋,备位宰司,不能镇伏纪纲,讫无毫发报称,徒致奸言,干浼圣听。且人臣有将必诛之刑;告言不实,有反坐之法。臣若有是事,死不敢辞。臣若无是事,方轸之言不可不辩。伏望圣慈,付之有司,推究事实,不可不问。取进止。”诏轸削籍流岭外,后竟殂于贬所。元长犹用其兄会为待制。家间偶存此疏,录以呈太史李公仁甫,载之《长编》。当是的也,元长领天下事,谁敢言者。轸独能奋不顾身,无所回避如此。使九重信其言,逐元长;元长悟其说,急流勇退,则国家无后来之患,元长与轸得祸俱轻,三者备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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