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幼侍坐于赵子昂学士席间,适写神,陈鉴如持赵公影草来呈。公援笔与之自改,且言所以未然之故。笔至唇,乃曰:“何以谓之人中?若以一身之中言之,当在脐腹间,指此名之曰中,何也?盖自此而上,眼、耳、鼻皆双窍,自此而下口洎二便皆单窍,成一泰卦耳,由是之故,因以此名中也。”满座为之敬服。
皇元累朝即位之初,必降诏诞布天下。惟西番一诏,用青纻丝,粉书诏文,绣以白绒,穿珍珠网于其上,宝用珊瑚珠盖之。如此赍至其国,张于帝师所居殿中,可谓盛哉。
铜虎符,好事之家多珍藏者,不过或左或右,止存一边。独余家所藏,全体具在,背上各有篆书某处发兵符一行,腹下真书十干,唯“戊”、“癸”二字合全,余八字皆半于腹内,作牝牡五窍斗合之。古人关防之密如此!余因见河南盗杀省臣之事,屡欲以此言之,事乃不偶。且深藏以待举行,当致诸有司,以取制作之度。
瞿运使(霆發),上海巨室也。尝有贫士伪作张文质运使书,持以干公。公得书,即命干者以钞三定助行。干者知其伪,沮之未与。越数日,贫士复见公于轿前,公乃驻轿,命即取五定,加以温言,慰而遣之。干者白其语于公。公曰:“汝知之乎?人何不作书干你?何怪之有?”闻者咸服其度量云。
瑀于至元六年二月十五日夜,御前以牙牌宣入玉德殿,亲奉纶音。黜逐伯颜太师之事,瑀首以增粜官米为言。时在侧者,皆以为迂。瑀曰:“城门上钥,明日不开,则米价涌贵,城中必先哄噪,抑且使百姓知圣主恤民之心。伯颜虐民之迹,恩怨判然,有何不可?”上允所奏,命世杰班殿中传旨于省臣,增米铺二十,钞到即粜。都城之人,莫不举手加额,以感圣德。
大都长春宫有桃核半个,其大如掌,至今以为常住镇库之物。余尝观之,诚希有也!蟠桃之说,宁或果有之乎?古者王瑀遇仙,与桃核,大如斗,磨而服之,愈疾延年。今则未闻也,桃核扇之说,是其类耳。
不鲁罕皇后出居东安州日,其地多蛙,朝夕喧噪不已,苦其烦聒,乃遣人喻旨令止之。众蛙为之屏息,迄今蛙不鸣,亦异事也。
瑀尝以简易小日晷,进之于上。其大不过三寸许,可以马上手提测验,深便于出入。上命太史院官,重为校勘,比之江浙日晷,多半刻。再以上都校之,又长半刻。南北地势不同者如此。
后至元四年,因伯颜太师称寿,百官填拥中丞。耿焕年迈,■〈⻊颠〉踬于地,踏伤其胁而出。
后至元年间,阿怜帖木儿大司徒知经筵事,乃子沙剌班亦为奎章阁侍书学士、兼经筵官。班公以父子辞避之,上终不允所请,乃并列焉。
至正七年,社稷署太祝张从善,都城巨室也,方四十,即致仕。尝预营寿室,解石版为穴门。石中忽有纹,成松石,虽绘画者不如也。观者填门,因以为碑,而置坟墙之中。翰林学士欧阳元、侍讲学士揭俣斯皆为寿松记,刻石以表瑞。后附致碑本,示余求诗,漫以一绝赋之曰:“举世纷纷名利间,达生轻禄古今难。天生瑞兆为君寿,寄我山中作画看。”
鲜于伯机枢,一日宴客,呼名妓曹娥秀侑尊。伯机因入内典馔未出,适娥秀行酒,酒毕,伯机乃出。客曰:“伯机未饮酒。”娥秀亦应声曰:“伯机未饮。”座客从而和之曰:“汝何故亦以伯机见称?可见亲爱如是。”遂佯怒曰:“小鬼头焉敢如此无礼?”娥秀答之曰:“我称伯机固不可,只许你叫王羲之乎?”一座为之称赏。
上海县农家,一老妪被雷击死,少顷复苏,里中咸往视之,问其故。妪云:“唯闻错了,余无所见。”时口中有药一丸,尚存,因吐出手中示人。邻人俞生者,夺而吞之。越一年,俞生病喉,痛数载。一日,因怒咳痰于地,闻有声,乃拨痰寻之。内有一物,状如李核,光莹而黄色,以斧凿击之不碎。喉痛遂止。
杭州盐商施生者,至正八年,其家猪栏中母猪自啖其子,喂猪者往棰之,忽为人语曰:“因你不喂我,自食我子,干你何事?”喂猪者大惊,往报施生。生往视之,傍观者或曰“可杀”,或曰“货之”。猪复言曰:“我只少得你家三十七两五钱,卖我还你便了,何必闹?”遂卖之,果得三十七两五钱而止。古有中宵牛语之说,诚不诬也。
沙刺班学士者,乃今上之师也,日侍左右。一日体倦,于便殿之侧偃卧,因而睡浓。上自以所坐朵儿别真(即方褥也),亲扶其头而枕之。又,班公尝于左额上生小疖,上亲于合钵中,取佛手膏,摊于纸上,躬自贴之。比调羹之荣,可谓至矣。
镔铁胡不四,世所罕有,乃回回国中上用之药,制作轻妙。余每询之铁工,皆不能为也。今归平江巨室曹氏。
阔阔歹,平章之次妻,高丽人也,寡居甚谨。其子拜马朵儿赤知。伯颜太师利其家所藏答纳环子,遂以为献。伯颜即与闻之于上,乃传旨令收继之高丽者,款以善言。至暮,与其亲母逾垣,削发而避之。伯颜怒,奏以故违圣旨之罪,遂命省台洎侍正府官鞫问之。奉命唯务锻炼,适有侍正府都事帖木儿不花(汉名刘正卿)者,深为不满。时问事中秉权者阔里吉思国公,正卿朝夕造其门,委曲致言曰:“谁无妻子,安能相守至死?得守节者,莫大之幸,反坐之罪,非盛事也。”遂悟而止。正卿,蒙古人,廉直寡交,家贫至孝,平日未尝嬉笑,与余至契。公退,必过门言所以,故知此为详。至正初,拜御史而卒。
至元六年冬仲,皇帝亲祀太庙。期迫,创制衮冕,猝不能办。适有英庙元制二副,已用一副,未经用者一副,见存,皆以旧物为不宜而沮之。惟余与欧阳学士所言相同,解之曰:“若以此物为不宜,则玉玺、宫殿、龙床,未尝更易,何独以此为忌也?”众议遂息,乃独易一中单,余皆就用之。
枢密院同知帖木达世。后至元六年,中书右丞缺,众议欲以某人为之。近侍世杰班,力以帖木达世为荐,至甚恳切。上乃允其请。后累迁官至左丞相,卒不知世杰班之举。班亦未尝齿及之,可谓厚德人也。
至正七年,余至鹤砂,访旧馆于草堂张梅逸之家,因动问梅逸去年得疾之由,后服何剂而愈。曰:“始因气而得之,方当危困之际,忽于清旦,似梦非梦,有神语之曰:‘一闻异事,其病立差。’次日,婿偕门僧来问疾,语及场前龙降一事,极其异常。闻之矍然,疾乃如失。”予因问所以异。“有乡中豪强之家,平日恃富凌贫,靡所不为,累挟官势,排陷平人者多矣。先一日,有佃户来诉:‘作商,为人所负,欲报之。’其主因呼场吏欲诬以在逃灶户藏于其家,而挤陷之。吏曰:‘若然,必破其家,非阴骘事。’不允。固啖以利,吏亦不从。乃遣爪牙名某者,往迫之。吏不得已,许以来日从事。是日忽二龙降于豪强之家,凡厅堂所有床椅、窗户,皆自相奋击,一无完者。摄一舟,决颐如口,衔于爪牙者当门之槛,牢不可脱。讼者之舟,摄覆平地。谋讼者,压折左肱,几死。龙所过之地,作善之家,分毫无犯。凡平日之强梁者,多破产焉。豪强寻亦遭讼,今渐费荡。”呜呼!龙之有神,古所闻也;龙能彰善瘅恶,古所未闻也。愚民自以为天道冥冥。今观斯事,神岂远乎哉?闻之者足以为戒也。
大德三年七月十八日,中书省奏准禁捕秃鹙。盖因扬州淮安管内蝗虫为害,忽有秃鹙五千余,恬不惧人,以翅打落蝗虫,争而食之。既饱,吐而再食,遂致消弭。迄今著于禁令,载之《至正条格》。
伯颜太师所暑官衔曰:“元德、上辅、广忠、宣义、正节、振武、佐运功臣,太师、开府仪同三司、秦王、答剌罕、中书右丞相、上柱国、录军国重事、监修国史、兼徽政院侍正,昭功万户府都总使,虎符威武阿速卫亲军都指挥使司达鲁花赤、忠翊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奎章阁大学士、领学士院、知经筵事、太史院、宣政院事,也可千户、哈必陈千户达鲁花赤,宣忠斡罗思扈卫亲军都指挥使司达鲁花赤提调回回、汉人司天监、群牧监、广惠司、内史府左都威卫使司事、钦察亲军都指挥使司事、宫相都总管府、领太禧宗院、兼都典制神御殿事、中政院事、宣镇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司达鲁花赤提调宗仁蒙古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司事、提调哈剌赤也不干察儿领隆祥使司事。”计二百四十六字,此系至正五年五月所署之衔也。
范舜臣(天助),汴人,世为名医,博学多能,尤精于天文之书。至顺间,为永福营膳司令,尝与余言:“影堂长明灯,每灯一盏,岁用油二十七个,此至元间官定料。例油一个,该一十三斤,总计三百五十一斤。连年著意考之,乃有余五十二斤。则日晷之差短明矣。”永福营膳司所掌,青塔寺影堂也。
天历初,建奎章阁于西宫兴圣殿西廊,择高明者三间为之。南间以为藏物之所;中间学土诸官候直之地;北间南向中设御座,两侧陈设秘玩之物,命群玉内司掌之。阁官署衔,初名奎章阁学士,阶正三品,隶东宫属宫。后文宗复位,乃升为奎章阁学士院,阶正二品;置大学士五员,并知经筵事;侍书学士二员,承制学士二员,供奉学士二员,并兼经筵官幕职;置参书二员、典签二员,并兼经筵参赞官;照磨一员、内掾四名,内二名兼检讨;宣使四名,知印二名、译吏二名、典书四名。属官则有群玉内司。阶正三品;置监群玉内司一员、司尉一员、亚尉二员、佥司二员、典簿一员、令史二名、典吏二名、司钥二名、司膳四名、给使八名,专掌秘玩古物。艺文监,阶正三品;置太监兼检校书籍事二员、少监同检校书籍事二员、监丞参检校书籍事二员,或有兼经筵官者,典簿一员、照磨一员、令史四名、典吏二名,夺掌书籍。鉴书博士司,阶正五品;置博士兼经筵参赞官二员、书吏一名,专一鉴辨书画。授经郎,阶正七品;置授经郎兼经筵译文官二员,专一训教怯薛官大臣子孙。艺林库,阶从六品;置提点一员、大使一员、副使一员、司吏二名、库子一名,专一收贮书籍。广成局,阶从七品;置大使一员、副使一员、直长二员、司吏二名,专一印书籍。已上书籍,乃皇朝祖宗圣训,及番译御史箴次《元通制》等书。特恩创制牙牌五十,于上金书奎章阁三字,一面篆字,一面蒙古字、畏吾儿字,令各官悬佩,出入无禁。学士院凡与诸司往复,惟札送,参书厅行移。又命侍书学士虞集,撰《奎章阁记》,文宗御书刻石禁中。先时燕帖木儿太平王为丞相,系衔署奎章阁大学士领学士院事,后伯颜秦王为丞相,系衔亦如之。
○《奎章阁记》
大统既正,海内定一,乃稽古右文,崇德乐道。以天历二年三月,作奎章之阁,备燕闲之居,将以渊潜遐思,缉熙典学。乃置学士员,俾颂乎祖宗之成训,毋忘乎创业之艰难,而守成之不易也。又俾陈夫内圣外王之道,兴亡得失之故,而以自儆焉。其为阁也,因便殿之西庑,择高明而有容,不加饰乎采斫,不重劳于土木,不过启户牖以顺清焕,树庋阁以栖图书而已。至于器玩之陈,非古制作中法度者,不得在列。其为处也,跬步户庭之间,而清严邃密。非有朝会祠享时巡之事,几无一日而不御于斯。于是宰辅有所奏请,宥密有所图回,诤臣有所绳纠,侍从有所献替,以次入对,从容密勿,盖终日焉。而声色狗马,不轨不物者,无因而至前矣。自古圣明睿知,善于怡心养神,培本浚源,泛应万变而不穷者,未有易乎此者也。盖闻天有恒运,日月之行不息矣;地有恒势,水土之载不匮矣;人君有恒居,则天地民物有所系属而不易矣。居是阁也,静焉而天为一,动焉而天弗违。庶乎有道之福,以保我子孙黎民于无穷哉!至顺辛未孟春三日,御书于奎章阁。瑀被赐墨本,特以天历、奎章二宝印识于其上。
皇朝昔宝赤(即养鹰人也),每岁以初按海青,获头鹅者(即天鹅也),赏黄金一定。
皇朝贵由赤(即急足快行也),每岁试其脚力,名之曰放走。监临者封记其发,以一绳拦定,俟齐去绳走之。大都自河西务起至内中,上都自泥河儿起至内中。越三时,行一百八十里,直至御前称万岁礼拜而止。头名者赏银一定,第二名赏段子四表里,第三名赏二表里,余者各一表里。
至治二年,江西廉访佥事哈剌、书吏毕宗远、奏差陈汝楫,巡按至瑞州路。一日看卷之际,佥事见鼓楼上红衣人往来,问他人皆不见之。少顷,雷雨大作,电光直入厅事,旋绕随至卷所。宗远亟逾杈栏而出,髭鬓悉为雷火所燎。文卷被羊角风挈去,旋入云霄,竟不知落于何处?陈汝楫击死于地。泰定间,宗远侍父毕敬之来松江,为庸田使亲言此事。
至正七年八月十二日,上海浦中午潮退,未几复至,入皆异之。费子伟万户亲与余言。
松江府下砂场第四灶盐丁顾寿五妻王氏,始笄适顾,生子女五人。至大辛亥,复有孕,及期临蓐,七日不娩,仍如故,腹亦不加长,每嘱之家人曰:“我死后焚我,勿待尽,必取腹中物视之,以明此疾何也?”至正庚寅十月二十五日,因胎动腹痛而死。越二日,火化,家人果取物视之,则胞带缠束甚紧,剖之,乃一男胎,其肋骨如铁之坚。计之怀胎,四十年矣。其妇甲戌生,死年七十有七。
至正间,别怯儿不花为江浙丞相,尽以本省所管土人,不得为掾史。时左丞佛住公曰:“若如此回避,则都省掾,当以外国人为之。”
至元间,乃颜叛,以其余党徙居于庆元之定海县。延祐初,倚纳脱脱公为江浙丞相,其党人屡以水土不安,乞迁居善地,诉之不已。公曰:“汝辈自寻一个不死人的田地来说,当为汝迁之。”遂绝其请。
揭曼硕学士,有《题秋雁诗》云:“寒向江南暖,饥向江南饱。莫道江南恶,须道江南好。”
新月每见于大二小三之说,盖为前月小,则后月初三见;前月大,则初二日见。至正七年九月小,忽十月初二日已见。漫识于此,以问诸保章,忠历法之差尔。
至正七年丁亥十二月朔旦,虹见于西北,竟天至东南,少顷微雨。是岁九月二十四日,至十月初一日,五日骤雨,雷电大作。初二日大风,极冷而止。变在嘉兴城中,未知他郡同否?
至正戊子小寒后七日,即十二月望,申正刻,四黑龙降于南方云中取水,少顷又一龙降东南方,良久而没。俱在嘉兴城中见之。
至正戊子正月十八日,钱塘江潮,比之八月中潮倍之数丈。沿江民舍,皆被不测之漂,一时移居者甚众。
《图画见闻志》载张文懿公有玉画叉,余家藏有古玉画叉一枚,是非文懿公之物耶?姑识于此。
余屡为滦京之行,每宿于李老峪酒肆。其家比之他屋,稍宽敞焉。其屋东大楣中,发一灵芝,茎长三尺余,斜倚其上,人以为常。及余山居,宝云山上不时生芝,不以为奇。余思大成殿瑞芝,及宋徽宗时进芝称贺。以此观之,何足为贺也!
湖南益阳州,每有人夜半忽自相打,莫晓所谓,名之曰沙魇。土人知此证者,唯以冷水浇泼,稍定,以汤水饮之,徐徐方醒。二三日只如醉中,不知者殊用惊骇。上海繇达鲁花赤兀讷罕,至正初,为本州同知。因造漆器匠者八人,一夕作闹,亲历此事。尝与余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