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书》
《周官》:内史教国子六书。书之源流,其来尚矣。程邈变隶体,邯郸传楷法,事则朴略,未有功能。厥后钟善真书,张称草圣,右军行法,小令破体,皆一时之妙。近古萧、永、欧、虞,颇传笔势。褚、薛已降,自郐不讥矣。然人谓虞得其筋,褚得其肉,欧得其骨,当矣。夫鹰隼乏彩,而翰飞戾天,骨劲而气猛也;翚翟备色,而翱翔百步,肉丰而力沉也。若藻曜而高翔,书之凤凰矣。欧、虞为鹰隼,褚、薛为翚翟焉。欧阳率更云:“萧书出于章草。”颇为知言。然欧阳飞白,旷古无比。浩自言:余年在龆龀,便工翰墨,力不可强,勤而愈拙。区区碑石之间,矻矻几案之上,亦古人所耻,吾岂忘情耶?“德成而上,艺成而下。”则殷鉴不远,何学书为?必以一时风流,千里面目,斯亦愈于博弈,亚于文章矣。初学之际,宜先筋骨,筋骨不立,肉何所附?用笔之势,特须藏锋。锋若不藏,字则有病。病且未去,能何有焉?字不欲疏,亦不欲密。亦不欲大,亦不欲小。小长令大,大蹙令小。疏肥令密,密瘦令疏:斯其大经矣。笔不欲捷,亦不欲徐。亦不欲平,亦不欲侧。侧竖令平,平竣使侧。捷则须安,徐则须利:如此则其大较矣。张伯英临池学书,池水尽墨。永师登楼不下,四十余年。张公精熟,号为“草圣”,永师拘滞,终著能名。以此而言,非一朝一夕所能尽美。俗云:“书无百日工。”盖悠悠之谈也,宜白首攻之,岂可百日乎!
唐徐浩《古迹记》
自伏羲画八卦,史籀造籀文,李斯作篆书,程邈起隶法,王次仲为八分体,汉章帝始为章草名,厥后流传,工能间出。史籀《石鼓文》、崔子玉篆《吕望》、《张衡碑》、李斯《峄山》、《会稽山碑》、蔡邕鸿都《三体石经》、八分《西岳》、《光和》、《殷华》、《冯敦》等数碑,拜伯喈章草,并为旷绝。及张芝章草,钟繇正楷,时莫其先。卫瓘、索靖章草,王羲之真、行、章草,桓玄草,谢安、王献之、羊欣、王僧虔、孔琳之、薄绍之真、行、草,永禅师、萧子云真、草,虞世南、欧阳询、褚遂良、果师、述师真、行、草。陆柬之临书“臣先祖故益州九龙县尉,赠吏部侍郎师道,臣先考故洛州刺史、赠左常侍峤之”真、行、草,皆名冠古今,无与为比。齐、梁以后,傅秘此书,跋尾徐僧权、唐怀充、姚怀珍、满骞、朱异等署名。太宗皇帝肇开帝业,大购图书,宝于内库,钟繇、张芝、芝弟昶、王羲之父子书四百卷,及汉、魏、晋、宋、齐、梁杂迹三百卷。贞观十三年十二月,装成部帙,以“贞观”字印印缝,命起居郎臣褚遂良排署如后:
司空、许州都督、赵国公、臣无忌
开府仪同三司、尚书左仆射、太子少师、梁国公、臣玄龄
特进、尚书左仆射、申国公、臣士廉
特进、郑国公、臣征
逆人侯君集初同署(犯法后楷印。)
中书令、驸马都尉、安德郡开国公、臣杨师道
左卫大将军、武阳县开国公、臣李大亮
光禄大夫、礼部尚书、河间王、臣孝恭
光禄大夫、民部尚书、莒国公、臣唐俭
兼太常卿、扶阳县开国男、臣韦挺
从十三年书更不出,外人莫见。直至大定中,则天太后赏纳言狄仕杰能书,仁杰云:“臣自幼以来,不见好本。只率愚性,何由得能。”则天乃内出二王真迹二十卷,遣五品中使示诸宰相,看讫,表谢,登时将入。至中宗时,中书令宗楚客奏事承恩,乃乞大小二王真迹,敕赐十二卷,大小各十轴,楚客遂装作十二扇屏风,以褚遂良《闲居赋》、《枯树赋》为脚,因大会贵要,张以示之。时薛稷、崔湜、卢藏用废食叹美,不复宴乐。安乐公主婿武延秀在坐,归以告公主曰:“主言承恩,未为富贵。”适过宗令,别得赐书。一席观之,辍餐忘食。及明谒见,颇有怨言。帝令开缄,倾库悉与之。延秀复会宾客,举柜令看,分散朝廷,无复宝惜。太平公主取五帙五十卷,别造胡书四字印缝,宰相各三十卷,将军驸马各十卷,自此内库真迹,散落诸家。太平公主爱《乐毅论》,以织成袋盛,置作箱裹。及籍没后,有咸阳老妪窃举袖中。县吏寻觉,遽而奔趁,妪乃惊惧,投之灶下,香闻数里,不可复得。天宝中,臣充使访图书,有商胡穆聿在书行贩古迹,往往以织成褾轴得好图书。臣奏直集贤,令求书画。玄宗开元五年十一月五日,收缀大小二王真迹,得一百五十八卷。大王正书三卷,(《黄庭经》第一,《画赞》第二,《告誓》第三。臣以为《画赞》是伪迹,不近真。)行书一百五卷,(并不著名姓帖。)草书一百五十卷,(以前得君书第一。)小王书都三十卷,正书两卷。(《论语》一卷,并注一卷,写成为第一。)
跋尾排署如后:
右散骑常侍、崇文馆学士、舒国公、臣褚无量。
秘书监兼侍读、昭文馆学士、上柱国、常山县公、臣马怀素。
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梁国公、臣姚崇。
银青光禄大夫、行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监修国史、上柱国、许国公臣。
银青光禄大夫、守吏部尚书兼侍中、监修国史、上柱国、广平郡开国公、臣璟。
至十七年出付集贤院,拓二十本,赐皇太子诸王学。十九年收入内,十八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尚书、左丞相、集贤大学士、燕国公张说薨,明年二月,以中书令萧嵩为大学士,令访二王书。乃于滑州司法路琦家得羲之正书扇书一卷,是贞观十五年五月五日扬州大都督、驸马都尉、安德郡开国公杨师道进,其褾是碧地织成,褾头一行阔一寸,黄色织成,云“晋右将军王羲之正书卷第四”,兼小王行书三纸,非常合作,亦既进奉。赐路琦绢三百疋,萧嵩二百疋,其书还出令集贤院拓赐太子以下。及潼关失守,内库法书皆散失,初收城后,臣又充使搜访图书,收获二王书二百余卷。访《黄庭经》真迹,或云张通儒将向幽州,莫知去处。侍御史、集贤直学士史惟则奉使晋州,推事所在,博访书画,悬爵赏待之。时赵城仓督隐没公货极多,推案承伏,遂云“有好书,欲请赎罪”。惟则索看,遂出扇书《告誓》等四卷,并二王真迹四卷。问其得处,云“禄山下将过向太原,停于仓督家三月余日。某乙祗供称意,有怀悦之心,乃留此书相赠。”惟则将至阙下,肃宗赐绢百疋,擢授本县尉。臣从中书舍人兼尚书右丞、集贤学士、副知院事改国子祭酒,寻黜庐州长史。承前伪迹臣所弃者,尽被收买,皆获官赏,不复简退,人莫知之。及吐蕃入寇,图籍无遗,往往市廛时有真迹,代无鉴者,诈伪莫分。臣今暮年,心昏眼暗,恐先朝露,敢举所知,其别书人,谨录如左。前试国子司业兼太原县令窦蒙,蒙弟检校户部员外即宋汴节度参谋窦臮,并久游翰苑,皆好图书,辨伪知真,无出其右。臣长男璹,臣自教授,幼勤学书,在于真、行,颇知笔法,使定古迹,亦胜常人。其余士庶之间,应有精别之者,臣所未见,非欲自媒。天高听毕,伏希俯察。建中四年三月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