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遂良右军书目,正书凡十四种,如乐毅、黄庭、东方赞、自誓、墓田、宣示六种,至今流传。其他如周公东征、尚想黄绮、晋侯侈、行三一之法等类,世无传者,书家往往不知其目,可叹也。
案褚河南王羲之书目正书部五卷十四帖:乐毅论四十四行,黄庭经六十行,东方朔赞三十行,周公东征十一行,自誓文十四行,尚想黄绮七行,墓田丙舍五行,前因李叔夷四行,琅琊临沂三行,一日相省四行,行三一之法四行,尚书宣示八行,琅琊新庙四行,晋侯侈六行。行书部五十八卷共三百六十帖。
唐太宗于长波门外购大王书,得行押二百四十纸,草二千纸,真仅五十纸。褚遂良右军书目:草书三百六十种,正书止乐毅论以下十四种。锺绍京破产求右军真迹,市得行书五纸,不能致真书一字。淳化诸帖王氏父子草书各得两三卷。真楷流传者,右军则乐毅论、黄庭、像赞、誓墓,大令则洛神赋十三行而已。甚矣真书之难!
案张怀瓘二王书录载:梁武帝获二王书共七十八帙七百六十七卷,大凡一万五千纸。魏师陷荆州,元帝夜遣后阁舍人高善宝,聚古今图书十四万卷,并大小二王迹,悉焚之,历代秘宝,并为煨烬。周将于谨、普六如忠等,摭拾遗逸凡四十卷,将归长安。贞观十三年购求右军书,敕起居郎褚遂良校书郎王知敬等,于玄武门西长波门外科简,令典仪王行真装为十三帙一百二十八卷,大凡二千二百九十纸,每缝皆用贞观小印印之。今天府所有真书不满十纸,行书数十,草书数百而已。
唐四库书目内有王羲之小学篇一卷王氏八体书范四卷王氏工书状十五卷。今皆不传。
文玉云:秦中一旧家藏右军墨迹十六字,字大如拳,今不知尚在否。右军孝经,唐太宗谕魏徵、欧阳询、虞世南、褚遂良、薛稷各临一段。
明南逢吉会稽三赋注云:旧经曰会稽黄阁有铜漏,制甚精古,王右军书陆机漏赋镌于上,历代以为至宝。今不但无所为铜漏,且不知黄阁为何处矣。
案四库全书简明目录:会稽三赋三卷,宋王十朋撰。一曰会稽风俗赋,一曰民事堂赋,一曰蓬莱阁赋,皆有关会稽之风土。嵊县周世则尝为注会稽风俗赋,郡人史铸病其不详,乃为增注,并后二赋亦注之。然则注三赋者固不止南逢吉一人矣。顾天一阁书目只得一卷,而此有三卷,想注之多寡或异耳。
右军乐毅论真迹,唐武后时为太平公主所窃,后归梁宣王女。籍没时,咸阳老妪投之爨下,世已无此物矣。石刻宋时尚在高绅学士家,后归赵子立之婿徐平甫,所谓海字本也。海字本亦不可得。
乐毅论,在陈时属馀杭公主,唐武后时为太平公主所窃,后归梁宣王女。籍没时,咸阳老妪窃举袖中,县吏往搜,投之灶下。其在宋也,赵子立得高绅石刻,死后归其长女,嫁为徐平甫妇。可谓始终与妇人有缘。
海宁徐大文有右军书东方赞墨迹,下半已无,仅存上截百馀字。有赵子昂、文徵仲跋,赵跋后临赞一段。今在严州方若文之弟若芳处。若文,大文之婿也。查圣俞云。
官奴真迹不传,不知当作何观。近世如戏鸿堂所刻新安许文懿家冷金纸本,宗伯跋但云唐摹,而不著唐何人摹。余以为非赵模即薛稷本,不知有识者以为何如。
佛遗教经,相传出唐写经人手。余见缪文子家藏一本,严密深厚,与旧馆坛记不相上下,欧、虞诸公不能过也。
佛遗教经有正书草书二种。正书近馆坛碑,相传唐僧行敦书。草书近孙虔礼,而胜书谱。后有敕字,又无印记题识,不知何人笔。予弟石公有一本。
相传吾乡樊江有陈翁者,藏右军草书心经一卷。翁自著书数册,言其授受之由,笔法之妙。余谓右军真迹岂能流传至今,向所见此事干呕等帖皆好事者伪作,故于陈翁亦不能无疑也。
兰亭真迹殉葬,欧、褚临本又不可得,则一切翻本皆可不存。而世人不察,犹欲宝而藏之,至以千百计,亦惑矣。
藏兰亭最多者,宋理宗一百一十七种,桑泽卿百五十有二,毕少董三百本,杜器之、尤克斋各百种,贾师宪八千匣,王顺伯百本,胡菊潭十八册,陈海珠六十三本,王肯堂十种,卞令之二十二种,王伏草三十本,余亦有三十五种。旧拓既难,佳刻亦少,止解求多如买菜佣,可笑也。
法帖种类之最多者莫如兰亭,在贾师宪时业已千百计。自南宋至今,日增月益,又不知其几何矣。三四年来,余见查宫詹声山刻一本,高方伯镜庭刻一本,林孝廉鹿原刻一本,余所不见者又可胜数哉!言之可发三叹。
兰亭古今拓本经余目者二百馀种,细取东阳何士英本较对,无有能胜之者。何本两石凑合,疑是薛绍彭公库寝本。夫绍彭翻刻力量尚如此,况定武原拓乎!惜乎未获一见之也。
周宪王永乐十五年刻兰亭叙五种,一临定武的本,一定武肥本,一定武瘦本,一褚遂良摹本,一唐太宗摹赐本,装入东书堂帖内。曾于西安石家见之,皆宪王一手书,圆润无骨。
查声山宫詹家褚钩兰亭墨迹,予曾见之。大都米临本,相传明末在董宗伯家,宗伯留盛字至盛字三十五字,质钱于海宁陈增城家,增城刻入渤海藏真帖内,为缺字本。不知何时完此三十五字,以三千金售于山东布政使刘孟卓。孟卓留声山所,遂刻全本于右,然刻手不及缺字本。
成化间,吴门陈祭酒缉熙得苏氏第二本褚摹兰亭,割裂宋元明诸跋分刻三本,余得其一有徐武功跋者。与静海高方伯镜庭、海宁查宫詹声山家新刻本较对,则徐为劣,不知前辈何以称之。高、查原本余皆见之,高是宋拓米临本,查则米摹褚令钩填本墨迹,世所号为真褚者也。或曰陈氏所藏非真褚也,亦米临本。
何庶常家有兰亭一纸,云是顾文康公藏本,字近褚临,而怏字旁注一快字,为诸本所无。笔画瘦劲,在颍上苏才翁本上。
晋江曾宣靖公临南唐内库薛稷拓定武禊帖,其孙曾绅勒石,字画朗润可观。
福州高斯亿家有玉枕兰亭二本,其一前有右军小像,所谓福州郡学本也。明末藏陈磐生家,磐生曾孙某持游京师,同沈启南画卷质于同乡萧蛰庵御史。耿精忠据福建,蛰庵为其布政使,以之献精忠私人陈昉。昉死,复归蛰庵之子静君处。其一无右军像,虽苍老不及而秀润则过之。高云客不叙石刻原委,但言拓本得之绿玉斋。绿玉者,福州徐兴公斋名也,岂即兴公翻刻本耶?时因余将去闽,未及购求。丁亥夏,闻静君携玉版赘于金坛虞氏,属余婿王龙篆求之不得,又托金坛蒋天石购之,乃得一纸。若绿玉斋本,则犹未得也。
贾师宪玉枕兰亭石刻,相传在福州萧蛰庵家。蛰庵没,其子静君携之赘故侯官令金坛虞兴简家。静君死,归镇江守秀水陈鹫峰。余所得似与福州所见者不同,然即鹫峰本也。
潘稼堂家有宋拓晋人小楷五种,独孤长老兰亭一帖,所谓赐潘贵妃本也,有朱子等跋。稼堂云:林吉人亦有一本,但无跋语耳。
潘贵妃兰亭,即赵松雪十三跋所称之东屏本也。字类圣教序。潘稼堂、林吉人、王受桓各有一本,皆宋拓。余皆未之见,不知于定武何如。
赵孟頫跋独孤长老兰亭,有十三跋、十六跋之别。涿鹿冯氏快雪堂所刻者,十三跋也,上海潘氏刻者,十六跋也。二者较,潘为优。
上海曹为章家藏十六跋五字损本兰亭石,后有潘氏跋,本上海潘氏物也。今曹氏又有翻刻石本,不佳。
中江潘元亮与顾从义俱刻淳化帖一部,而顾更有名。又刻玉泓馆兰亭、柳公权兰亭、十七帖、兰馨、烟条等帖。潘氏亦刻赵文敏十六跋兰亭。
四明姜西溟家兰亭石,一面低一字,一面高一字。案西溟原跋云:低一字者,与武林钱相国摹本相同而神气过之,高一字者,与高丽本同而得之吴门黄氏。今余见闽中林吉人所藏翻刻东屏潘贵妃本即高一字者,但无朱、柯诸跋耳。吉人宋拓本,即姜氏低一字本也。
康熙中,静海高方伯刻圣教序、兰亭记各一本于闽中。兰亭翻米临本,圣教不足观。
颍上县黄庭、兰亭、玉版已碎,刘考功公穀冢有翻刻本兰亭,可以乱真,黄庭则弱矣。然颍上人亦不甚重之。
黄庭经右军真迹,不知失于何时,流传者皆唐人临本,宋元明人又从而翻之。今行世有虫蛀痕者,或云吴学士,或云虞永兴。余谓吴尚骨软,虞则庶几匹之。颍上本则褚临也,石氏不全本则徐会稽所临也。此皆余所得而见者。若欧临本,则余曾见于陈香泉家,不知其所自出也。
黄庭经善本最少,生平所见纸墨之旧,莫过于查德尹陆其清所藏,字画之佳,莫过于陈子文家欧临本,其次则颍上唐临绢本。余家所藏秘阁续帖本,尚在颍本下。
宋拓黄庭,余见者五:一在陈香泉太守家,欧临,北宋纸,后有邢子愿董宗伯跋,陈宫詹乾斋旧物也;一藏查编修德尹家,纸墨更旧;二在苏州陆其清家,停云馆祖本也;一在余家,与其清第一本同,前有秘阁续帖签。
张超然家黄庭二种,似俱从秘阁续帖出,笔画亦端楷,而精劲处不及秘阁,戈钩俱有败笔,纸墨亦不甚旧。不全乐毅,麻布,文缺前半,始于周之道也,字近米而微小。
褚登善所临黄庭,旧传今颍上思古斋本即是。又见宋既庭家藏一本有臣遂良临四字者,虽亦秀媚,然苍劲不及颍上。
海宁进士陈鼎新之孙某,藏唐人黄庭经一卷,麻纸写,元明间人俱有跋。祝希哲指为薛稷临本,黄宗伯则云陆柬之,而藏之者直云右军真迹,索价一万。查圣俞云:余曾见之,近颍上唐临绢本。
陆淡成侍讲家旧拓黄庭经,向传为曹秋岳家藏本。己丑冬,其叔子彤采持来,索余题跋,乃得见之。帖尾虽有周天球、曹秋岳、何屺瞻诸跋,纸墨亦旧,然痴肥而无精采,与江西徐鸿宝家藏本同,盖板本也。
白下朱师晦庶常书黄庭经一卷,勒石行世,字亦不俗,但不似黄庭耳。
余向喜颍上黄庭,近每临秘阁续帖黄庭,乃知不可偏废。盖颖上瘦劲中宽绰,秘阁则冠冕中森严也。
庚寅春,在南京故中山王邸第临秘阁黄庭本,北平李东也跪而求焉,不得已与之。
右军十七帖,当时最号有名,今世间绝无善本,即宋拓有敕字者,往往出翻刻阁帖下。王鲁斋论兰亭曰:后世再有右军,则后之兰亭或胜;后世未有右军,则兰亭初本不得,正不必复观兰亭。吾于十七帖亦云。
十七帖为右军有名之迹,而传世者往往不佳,且不及刻入肃州、晋府、泉州、上海诸帖者,何也?盖阁帖翻刻虽多,不过四十馀种,若十七帖翻本则以百计,而临本又倍之,所以右军面目百无一存。而世之耳食者特以其名而贵之重之,是直以优孟虎贲曾玄云礽为孙叔敖、蔡中郎矣,可乎不可乎!余昔跋西溟宋拓十七帖,欲为是言,惧取讥于世,故忍而不言,而兹乃偶及之。
十七帖翻本之多与十三行相等,自前人有敕字馆本最佳之语,于是十七帖无有无敕字者矣。余所见僧权二字不全、载墨池编所谓唐本者,生而不离,熟而有骨。余则皆在宝贤堂、遵训阁下矣。
十七帖世无善本,因当时有馆本有敕字者佳之语,于是翻本十七帖皆有敕字。朱长文云:敕字本以僧权二字不全者为佳。余则向取魏道辅本,近得僧权二字不全本,果如所言。然较之淳化、绛、大观诸帖内右军书,则又径庭矣。
馆本十七帖以僧权二字不全者为佳,余有旧拓二本,旁有释文,不甚可辨,然较之淳化、绛、大观诸帖内右军书,终觉少逊。屺瞻云:清宴帖中无一乡三字模糊者佳。余未之见。
南京打碑人陈秀生家有十七帖刻本,每条下列释文后无敕字,字颇圆熟,不知何人临摹,右军笔意全失矣。
洛神赋,王逸少、子敬、丁道护、欧阳信本、陈味芝、凌中丞皆曾书,而子敬既书小楷,又作草字,所谓子敬好书洛神赋,人间合有数本也。
玉版十三行,俊拔宕逸而神气完美,余向疑为陆柬之临本。己丑夏五临摹两遍,始知非大令不能。
玉版十三行坚圆秀逸,此时流传小楷法帖无出其右,即不敢定为大令真本,要非唐以后所摹。因其流落京师,劝友人翁萝轩得之,以端石刻,余跋于后,大行于时。
玉版十三行,翁萝轩送入京师之后,四方之求之者甚众。杭州刻工史三翻刻一本,几与翁本无别。一日与其妻哄,碎其石而投之爨下。又刻一石行世,亦可乱真。又闻京师有翻刻,郃阳有翻刻,余尚未之见。
周栎园因树屋书影曰:宋嘉泰癸亥,越人掘地得古碑,乃晋兴宁三年乙丑岁王献之保母李意如圹志也。然则古时金石埋于地者多矣,特其出则有时耳。
朱竹先生云:保母砖在平湖高宫詹家,今宫詹没,不知此砖尚在否。曾见戏鸿堂摹本,大似定武兰亭,不知原拓果何如。保母能文能草书,李其姓,意如其名。
王大令保姆李意如墓砖,向闻在东海原一家,继入平湖高淡人家,后归商丘宋牧仲。余未得一见,见者戏鸿堂翻刻本耳。赵承旨云:较之兰亭,真所谓固应不同,阅之良然。三四年前余亦得一纸,疑为戏鸿堂物,或曰宋氏本也,余未遑辨。
案王述庵金石萃编载:砖高广各一尺一寸,十行,行十二字。其文云:郎耶王献之保母,姓李名意如,广汉人也,在母家志行高秀,归王氏柔顺恭勤。善属文,能草书,解释老旨趣。年七十,兴宁三年岁在乙丑二月六日,无疾而终。仲冬既望,葬会稽山阴之黄閍冈下,殉以曲水小砚、交螭方壶,树双松于墓上,立贞石而志之。悲夫。后八百馀载,知献之保母宫于兹土者,尚□□焉。行书共一百一十九字,末失二字。鲍廷博知不足斋丛书四朝闻见录秘书曲水砚条注云:王大令保母墓砖,宋嘉泰间出土,未久即归秘省。当时摹拓甚少,世罕流传,独弁阳翁周公谨所遗巨卷本朝藏高詹事士奇家,余偶得寓目,因校绍所记曲水砚事附刊卷末。考此砖于宋嘉泰二年六月六日,有稽山樵人周姓,以砚馈钱清王畿字千里,云为春时劚山所得。王因求其砖,已断为五。砖四垂,其三为钱文,皆隐起。嘉泰壬戌上距兴宁乙丑实八百三十八年,是书后兰亭十二年作,时献之年廿二。砖文数若前知,似与曹娥碑事同,何神异若此!嗣王畿携砖砚入都,姜尧章得借观,谓有七美,连书十一跋贻之。后周公谨、赵子昂、鲜于伯几各有藏本。周本历传方白云、张子英至项墨林,康熙己巳高淡人得于京师,中有宋僧了洪、楼钥、高文虎、姜夔、周密,元鲜于枢、仇远、白珽、赵孟壒、郭天锡、张雨,明项元汴等三十馀跋。又朱竹曝书亭集云:昆山徐尚书原一以白金十镒得宋拓本,亦有宋元诸跋,盖即淡人所得本也。绍兴府志云:近吴门蒋氏亦有一本。董氏戏鸿堂帖则一依原石摹勒,亦与真迹无异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