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篇下 除党

类别:子部 作者:明·唐甄 书名:潜书

    唐子曰:党者,国之危疾,不治必亡。孙子曰:虽有扁鹊,无能为也。唐子曰:何必扁鹊,苟逹其故,中医皆能治之。曰:是灭汉、灭唐、灭明,非人力之所能胜也。乃先生则易言之,何也?唐子笑曰:汉往矣,安得起汉党而治之以信于子?唐往矣,安得起唐党而治之以信于子?明亡矣,安得起明党而治之以信于子?今有良药,可以一发而解固结之疾,在吾与子之目前,而子不见也。孙子愕然,问其故。唐子曰:良药者,今天下之势是也。昔者明之为党,邪者缘卿相、缘阉奴,正者缘气节、缘道学,如南濠之市,货别为行,惟贾所投。凡人之求显名厚禄者,不入其党,不得也。当是时也,党之为势,固于人心,蔓于海内,若亡人之国而不与之俱亡者。及大清之有天下也,党人之长老犹有存者,后生习闻其术,攘臂而起,如草枯而根萌,木斩而蘖生。郡邑之间,往往百十为群,更立社名,宴饮缔交,亦尝远近响应矣。然究则兽逸鸟散,莫之禁而自废者,其故何也?名者,党之招也;势者,党之帅也。今之将相功臣,其耳目心思与明俗异。名誉不足以动之,其权势又不得假而为我用,是无招无帅也。无招则党不聚,无帅则党不立,百官有司,救过保位之不暇,何党之能为!此所以不禁而自废也。昔之雄辨如锋者,今之杜口无言者也;昔之攻人必胜者,今之自守不足者也,未尝不拊掌大笑而称快也。然则治党之道无他,在絶其缘而已。絶其缘,则邪党不伐而自破,正党不解而自散,请悉其说:

    用相者,天下之大事也。昔者明之季世,有免相者,众为行一二十万金,辄得复相。凡相必有所由致。袁萃曰:为相必赂内侍,如树之托根。然则相者,非国家之相,内侍之私人,众人之霸主也。人君虽庸,曷思其故:斯人也,何以得相乎?必使之行政而政举,任官而官治,而后从而用之也。何以免相乎?必使之行政而政不举,任官而官不治,而后从而免之也。传曰“虽有高世之名,无尺寸之功者不赏”,左右虽善毁,不能毁有功以为无功;左右虽善誉,不能誉无功以为有功。岂以无征之巧言遽决用舍哉!君能以相用相,不以左右用相;相能以人用人,不以朋类用人。天下之士,皆知由党者不必得富贵,得富贵者不必由党,人亦何乐于为党乎!曷观之聚而为盗者乎!以贪戾之徒,一夕相亲、厚于兄弟者,岂以义固哉?将以取人之财也。若为主人者,峻墙垣,谨防御,不与以钻踰之便,虽驱之使为盗,不可得矣。此治邪党之法也。直节之臣,国之宝也;道德之臣,王者之师也。匡君为直,攻人非直;让能为贤,争名非贤,是不可以不察也。有人焉,直谅之声震天下,当国任职之臣,一有过失,非与于政之兴坏,非与于天下之安危,必欲攻而去之。其气如战,其志如刃,其言如讼,视其鸣镝所向,群起射之而不敢后,此党人之雄也。若是者,不必加戮也,戮之适以坚其死而成其名。人君当谈笑而视之曰:此竖子无知也。上书若不闻其言,在朝若不见其人,始轻之,渐远之,徐废之,岁月之间,并其丑类沦澌而销亡矣。天下有行于今必如行于古者,有行于古必不可行于今者。必如行于古者,学也;必不可行于今者,聚众以讲学也。聚众讲学,其始虽无党心,其渐必成党势。气节之争,由此而起;小人之敌,由此而立。若不以道学号世,不以气节凌人,小人无所于蹙,亦不成党,甚为易制。人君将欲风天下,勿畏非圣之谤,勿窃尊儒之名,当心法孔孟,不可口法孔孟。于视朝之时,明言以告群臣曰:我不喜道学。有以道学进者,我必廷辱之。则貌孔孟者望风沮丧,不敢蚁引而进以窃位惑世。第讲于乡、教于里,虽非眞学,其亦无害于天下。若夫身退而去,寓书京师,制黜陟之权;处士巷居,公卿就而决是非,访贤不肖,此道学之大贼、法所必诛者也。明主处此,不谋于群臣,不按于法律,驱而斩之于市,而以狥于天下曰:吾欲使士为士,大夫为大夫,仕者尽其职,致仕者安于家。有不在其位而谋其政者,视此矣。此治正党之法也。

    孙子曰:党不可以刑胜,征于前代矣。先生又欲行诛,毋乃疎于计乎?唐子曰:子何见之不明也!赏善刑恶,人主之柄也。刑赏由己,孰敢不服。若臣下窃以行私,则互相雠报,天下必乱。假使稷契夔龙与皋陶朋比而诛四凶,则四凶之徒亦必计毙皋陶,人心不服,亦将叛舜。夫权假于下,舜且不得为任贤之君,皋陶且不得为执法之臣,况衰世之君臣乎!善乎,吴修龄之言曰:万历之朝无君矣,安得无党!夫君失其为君,则致乱之衅,百出难料,不独党也。

    孙子曰:方以类聚,物以群分。东林亦贤者之所游也,其中多蹈仁行义之儒,奋不顾身,为国家去邪慝。先生论党而不别人,吾犹未慊。昔人有言:附东林者亦有小人,攻东林者必无君子。此言是乎,非乎?愿因先生定之。唐子拊掌而笑曰:古语云,伐国不问仁人。子奈何以此事问我哉!吾与子论党者,伤人国之沦亡,恶人心之中戾气,故明中和之道,以立治辨学,以为后世取法。吾乌知其何为附东林,何为攻东林;吾乌知其为东林西林南林北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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