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二十八 正说篇

类别:子部 作者:清·吴承仕 书名:论衡校释

    盼遂案:此篇可作两汉经学源流读。

    儒者说五经,多失其实。前儒不见本末,空生虚说;后儒信前师之言,随旧述故,滑习辞语,苟名一师之学,趋为师教授,及时蚤仕,汲汲竞进,不暇留精用心,考实根核。故虚说传而不绝,实事没而不见,五经并失其实。尚书、春秋事较易,略正题目麤粗之说,「麤粗」,朱校元本、程本同。钱、黄、王、崇文本作「麤麤」,非。卢文弨钟山札记二曰:「说文:『麤,行超远也,仓胡切;粗,疏也,徂故切。』两音两义。昔人多以『麤粗』连用成文。繁露俞序篇:『始于麤粗,终于精微。』论衡正说篇:『略正题目麤粗之说。』庄子则阳篇释文司马云:『卤莽犹麤粗也。』改作『麤麤』,便不成文理。」以照篇中微妙之文。旧本段。

    说尚书者,或以为本百两篇,尚书序正义引尚书纬云:「孔子求书,得黄帝玄孙魁之书,迄于秦穆公,凡三千二百四十篇,(史记伯夷传索隐引作「三千三百三十篇」。)断远取近,定可为世法者,百二十篇。以百二篇为尚书,十八篇为中候。」后遭秦燔诗、书,遗在者二十九篇。

    夫言秦燔诗、书,是也;言本百两篇者,妄也。盖尚书本百篇,孔子以授也。艺文志曰:「书之所起远矣。至孔子纂焉,上断于尧,下讫于秦,凡百篇。而为之序,言其作意。」遭秦用李斯之议,燔烧五经,济南伏生抱百篇藏于山中。孝景皇帝时,始存尚书。存,立也。「景帝」当为「文帝」之误,说见下。伏生已出山中,景帝遣晁错往从受尚书二十余篇。汉书儒林传:「伏生,济南人,故为秦博士。孝文时求能治尚书者,天下亡有。闻伏生治之,欲召,时伏生年九十余,老不能行,于是韶太常掌故晁错往受之。」史、汉错传亦云文帝遣之。此云「景帝」,误也。后汉书翟酺传,酺言:文帝始置一经博士。盖即谓始存尚书。艺文志序曰:「孝文时颇登用,孝景不任儒。」充谓景帝始存尚书,亦非也。汉书儒林传注,张晏曰:「名胜。伏生碑云。」后书伏湛传云:「九世祖胜,字子贱。」伏生老死,书残不竟。晁错传于倪宽。至孝宣皇帝之时,河内女子发老屋,得逸易、礼、尚书各一篇,盼遂案:隋书经籍志云:「及秦焚书,周易独以卜筮得存,唯失说卦三篇。」知论所云逸易者,即今说卦三篇也。唯论衡云「一篇」,隋志作「三篇」。不同者,盖说卦本合序卦、杂卦而为一篇,故韩康伯注本及唐石经仍以说卦、序卦、杂卦为一卷。后人猥称为三篇,实不足究。逸书一篇,则自来认为太誓。隋书经籍志及经典释文叙录皆明言之,可云无疑。惟逸礼一篇,究不能知为某本某章,姑存疑而已。秦之。宣帝下示博士,然后易、礼、尚书各益一篇,而尚书二十九篇始定矣。尚书序疏曰:「王充论衡及后汉史献帝建安十四年黄门侍郎房宏等说云:宣帝本始元年,河内女子有坏老子屋,得古文泰誓三篇。论衡又云:『以掘地所得者。』」案:「掘地所得」,今书无此文。经义丛抄徐养原曰:「充言益一篇,不知所益何篇。以他书考之,易则说卦,书即太誓。唯礼无闻。而史、汉皆言高堂生传士礼十七篇,初未尝有所缺。」又按:书序疏云:「史记及儒林传皆云:『伏生独得二十九篇。』案马融云:『泰誓后得。』郑玄书论亦云:『民间得泰誓。』别录曰:『武帝末,民有得泰誓书于壁内者,献之,与博士使读说之,数月皆起传以教人。』则泰誓非伏生所传,而言二十九篇者,以司马迁在武帝之世,见泰誓出,而得行入于伏生所传内,故为史摠之,并云伏生所得,不复曲别分析。」又云:「司马迁时,已得泰誓,以并归于伏生,不得云宣帝时始出也。则云宣帝时女子所得,亦不可信。或者尔时重得之,故于后亦据而言。」今按:关于泰誓,诸说莫一:有谓伏生前已见太誓。有谓泰誓后得,而「后得」又有二说:一谓得于武帝时,一谓于宣帝时。有谓伏书本有泰誓,所谓后得者,重得耳。有谓得于宣帝时,乃传闻之误。详戴东原集尚书今古文考、陈寿祺左海经辩今文尚书大誓后得说、孙志祖读书脞录、王鸣盛尚书后案、朱彝尊经义考、王引之经义述闻、经义丛抄、徐养原今古文尚书增太誓说、钱大昕潜揅堂集、俞正燮癸巳类稿、皮锡瑞尚书通论、刘师培答方勇书、顾实汉书艺文志讲疏、吴丞仕经典释文序录讲疏。至孝景帝时,盼遂案:孝景皇帝为孝武皇帝之误。案书篇亦云:「孝武皇帝时,鲁共王坏孔子教授堂以为宫。」决此「景」字为误。鲁共王坏孔子教授堂以为殿,得百篇尚书于墙壁中。阎若璩曰:「云『孝景时鲁共王坏孔子宅』,较汉志『武帝末』三字则确甚。何也?鲁恭王以孝景前三年丁亥徙王鲁,徙二十七年薨,则薨于武帝元朔元年癸丑,武帝方即位十三年,安得云『武帝末』乎?且恭王初好治室,季年好音,则其坏孔子宅,以广其宫,正初王鲁之事,当作『孝景时』三字为是。」晖按:佚文篇、案书篇并谓武帝时,则此作「孝景」,盖传写之误。汉志亦本作「武帝初」,「末」字讹也。武帝使使者取视,注佚文篇。莫能读者,遂秘于中,外不得见。至孝成皇帝时,征为古文尚书学。东海张霸当作「东莱」,注见佚文篇。盼遂案:汉书儒林传及经典释文叙录并作东莱张霸,考东莱郡与东海郡非一地,疑论衡误也。案百篇之序,空造百两之篇,献之成帝。帝出秘百篇以校之,皆不相应,于是下霸于吏。吏白霸罪当至死。成帝高其才而不诛,亦惜其文而不灭。故百两之篇传在世间者,传见之人则谓尚书本有百两篇矣。旧本段。

    或言秦燔诗、书者,燔诗经之「书」也,其经不燔焉。圣人作经,贤者作书。言「燔诗书」,谓燔诗经之传。

    夫诗经独燔「独」疑为「犹」形误。犹,均也。言诗经亦燔,不独传。其诗。「书」,五经之总名也。传曰:「男子不读经,则有博戏之心。」未知何出。子路使子羔为费宰,孔子曰:「贼夫人之子。」子路曰:「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读书,然后为学?」论语先进篇文。五经总名为书。传(儒)者不知秦燔书所起,故不审燔书之实。「传者」当作「儒者」。秦始皇三十四年,「三」旧作「二」,依史记始皇纪正。语增篇不误。置酒咸阳宫,博士七十人前为寿。仆射周青臣进颂秦始皇。齐人淳于越进谏,以为始皇不封子弟,卒有田常、六卿之难,无以救也;讥青臣之颂,谓之为谀。秦始皇下其议丞相府,丞相斯以为越言不可用,因此谓诸生之言惑乱黔首,乃令史官尽烧五经,有敢藏诸(诗)书百家语者刑,「诸书」当作「诗书」。史记始皇纪、前语增篇可证。唯博士官乃得有之。五经皆燔,非独诸(诗)家之书也。「诸」当作「诗」。上文「或言秦燔诗、书者,燔诗经之书也,其经不燔焉。」此文即破其说。传(儒)者信之,「传者」当作「儒者」。见言「诗书」,则独谓〔诗〕经(谓)之书矣。下「谓」字,即「诗」字之讹,文又误倒。旧本段。

    传(儒)者或知尚书为秦所燔,「传者」当作「儒者」。而谓二十九篇,其遗脱不烧者也。

    审若此言,尚书二十九篇,火之余也。七十一篇为炭灰,二十九篇独遗邪?夫伏生年老,晁错从之学时,适得二十余篇,伏生死矣,故二十九篇独见,七十一篇遗脱。遗脱者七十一篇,反谓二十九篇遗脱矣。旧本段。

    或说尚书二十九篇者,法曰斗七宿也。「曰」,朱校元本、程、何、钱、黄本同。王本作「四」,崇文本作「北」。江声尚书集注音疏引「曰」在「法」字上,盖以意乙,属上为句,与上下文例不合,非也。王鸣盛引作「法北斗七宿」。王引之经义述闻引作「法斗,四七宿也」。盖亦意正。疑是。四七二十八篇,其一曰斗矣,盼遂案:上「曰」字当为「四」字之误,而又与「斗」字互倒。孔丛子连丛上:「孔藏与侍中从弟安国书云:『且曩所谓今学,亦多所不信。唯闻尚书二十八篇,取象二十八宿,谓为自然也。河图、洛书乃自百篇也。』」是太誓未出以前,尚书学通以二十八篇法四七宿矣。法斗者,太誓出后,尚书家以比二十八有斗星也。故二十九。江声曰:「伏生尚书,实二十八篇,无序。故论衡云『或说尚书二十八篇者曰,法斗七宿也』云云。假使伏生尚书有叙,则百篇之名目具见,虽妄人亦不造此『法斗七宿』之说也。」经义述闻:「某孝廉曰:『此以四七宿当二十八篇,以序当斗,言序之括二十八篇,犹之临制四乡。若大誓,不足当斗矣。』王引之曰:论衡引或说『尚书二十九篇者』云云,而驳之曰:『案百篇之序,阙遗者七十一篇,犹为二十九篇立法如何?』夫曰『百篇之序,阙遗者七十一篇,独为二十九篇立法』,则『法斗,四七宿』者,经文二十九篇,而序不与矣。」孔丛子连丛篇:「孔臧与弟书:『臧闻尚书二十八篇,取象二十八宿,何图乃有百篇邪?』」汉书刘歆传臣瓒注:「当时学者谓尚书唯有二十八篇,不知本有百篇也。」王引之曰:「盖晋人始有是说。魏、晋间伪古文尚书已出,以伪作之大誓为增多伏生之篇,而摈伏生之大誓而不数,故但云今文尚书二十八篇也。王充所谓其一曰斗者,非指太誓;所谓四七二十八篇,亦非除太誓计之也,特分言法宿法斗,以合成二九篇之数耳。孔丛子阳袭其说,而阴违其意,辄除太誓计之,而称二十八篇取象二十八宿,则妄矣。」皮锡瑞曰:「伏生传书二十九篇,有康王之诰而无太誓。史公云:『伏生独得二十九篇。』亦当不数太誓。其后欧阳、夏侯三家,并入太誓,遂与二十九篇之数不符,乃以康王之诰合于顾命。两汉人言今文尚书者,皆以为二十九篇,无二十八篇之说。然史公所谓二十九篇者,当分顾命、康诰为二篇数之;班孟坚、王仲任所谓二十九篇者,在三家增入太誓之后,当合顾命、康王之诰为一篇数之。其后伪孔书出,别撰泰誓三篇,不数汉人太誓,又当顾命、康王之诰二篇合并之后,于是尚书止有二十八篇,而伪孔丛子及臣瓒汉书刘歆传注遂有今文尚书二十八篇之说矣。」

    夫尚书灭绝于秦,其见在者二十九篇,安得法乎?宣帝之时,得佚尚书及易、礼各一篇,礼、易篇数亦始足,焉得有法?案百篇之序,阙遗者七十一篇,独为二十九篇立法,如何?陈寿祺曰:「所引或说,乃今文家言。其驳诘,亦据今文为说。若古文,则按百篇之序,二十九篇外,尚有逸书二十四篇,不得云『阙遗者七十一篇』。」或说曰:「孔子更选二十九篇,二十九篇独有法也。」经义述闻载某孝廉书云:「论衡又引或说云云。按王仲任在东汉世,久见太誓在尚书中,故并数为二十九,与前斗四七宿,又别为一说,自不同也。」王引之曰:「所云『孔子更选二十九篇,二十九篇有法』,此今文家说也。曰『选二十九篇』,则为经文甚明。若谓其一是序,则史记、汉书皆以序为孔子所作,岂得自作之而自选之乎?又曰:『二十九篇独有法。』出于或说,非仲任数之为二十九也。或说二十九篇,数大誓,而不数序,与史记儒林传合。此二十九篇不计序之明证。又曰『二十九篇独有法』,即承『法斗四七宿』而言,不得分以为二。」盖俗儒之说也,未必传记之明也。二十九篇残而不足,有传之者,因不足之数,立取法之说,失圣人之意,违古今之实。夫经之有篇也,犹有章句也;有章句,「也」字旧在下「句」字下,今从崇文本正。盼遂案:「也」字崇文本在上「章句」下,宜依之。「犹有章句也」,「犹有文字也」,两「犹」字皆为「由」之借字。言篇之成立由于章句,章句之成立由于文字也。古书由、犹多通用。礼记杂记:「犹是附于王父也。」郑注:「犹当作由。」杂记又云:「则犹是与祭也。」郑注:「犹亦当为由。」与论衡此处用法正同。犹有文字也。文字有意以立句,句有数以连章,章有体以成篇,篇则章句之大者也。谓篇有所法,是谓章句复有所法也。诗经旧时亦数千篇,孔子删去复重,正而存三百篇,毛诗正义曰:「孔子删古诗三千余篇,上取诸商,下取诸鲁,皆弦歌以合韶、武之音,凡三百一十一篇。至秦灭学,亡六篇,今在者,有三百五篇。」犹二十九篇也。谓二十九篇有法,是谓三百五篇复有法也。诗谱序疏:「据今者及亡诗六篇,凡有三百一十一篇。云三百五篇者,或阙其亡者,以见在为数。或不见诗序,不知六篇亡失,谓其唯有三百五篇。」

    或说春秋〔十二公,法〕十二月也。「或说春秋十二月也」,语意不具。当作「或说春秋十二公,法十二月也」。下文云:「春秋十二公,犹尚书之有百篇,百篇无所法,十二公安得法?」即驳或说十二公法十二月之妄。今脱「十二公法」四字,则使下文所论无据矣。公羊隐元年何注:「所以二百四十二年者,取法十二公,天数备足。」哀十四年疏曰:「何氏以为公取十二,则天之数。」此云「法十二月」,即法天数之义。

    春秋十二公,犹尚书之百篇,百篇无所法,十二公安得法?说春秋者曰:「二百四十二年,人道浃,王道备,善善恶恶,拨乱世,反诸正,莫近于春秋。」公羊哀十四年传:「春秋何以始乎隐?祖之所逮闻也,何以终乎哀十四年?曰:备矣。君子曷为为春秋?拨乱世,反诸正,莫近诸春秋。」何注曰:「人道浃,王道备,拨治也。孔子仰推天命,俯察时变,却观未来,豫解无穷,知汉当继大乱之后,故作拨乱之法以授之。」疏:「正以三代异辞,因父以亲祖,以亲曾祖,以曾祖亲高祖,骨肉相亲,极于此,故云人道浃也。云『王道备』者,正以拨乱于隐公,功成于获麟,懔懔治之,至于太平,故曰『王道备』也。」春秋繁露玉杯篇、史记太史公自序、说苑至公篇亦有此说。若此者,人道、王道适具足也。三军六师万二千人,足以陵敌伐寇,横行天下,令行禁止,未必有所法也。白虎通三军篇:「三军者何法?法天地人也。以为五人为伍,五伍为两,四两为卒,五卒为旅,五旅为师,五师为军,二千五百人为师,万二千五百人为一军,三军三万七千五百人也。虽有万人,犹谦让自以为不足,故复加二千人,(「二」本作「五」,依抱经堂本校改。)因法月数。月者,群阴之长也。十二月足以穷尽阴阳,备物成功。万二千人,亦足以征伐不义,致天下太平也。」此云「未必有所法」,与孟坚说异。周礼夏官序曰:「凡制军,万有二千五百人为军,王六军,大国三军,次国二军,小国一军。二千有五百人为师。」六师,即六军也。谷梁襄十一年传曰:「古者天子六师。」诗大雅常武曰:「整我六师。」又棫朴曰:「周王于迈,六师及之。」小雅瞻彼洛矣曰:「以作六师。」皆谓六军为六师。孔子作春秋,纪鲁十二公,犹三军之有六师也;士众万二千,犹年有二百四十二也。六师万二千人,足以成军;十二公二百四十二年,足以立义。说事者好神道恢义,不肖以遭祸,文有脱误。是故经传篇数,皆有所法。考实根本,论其文义,与彼贤者作书,(诗)无以异也。「诗」字衍。故圣人作经,贤者作书,义穷礼竟,文辞备足,则为篇矣。其立篇也,种类相从,科条相附。殊种异类,论说不同,更别为篇。意异则文殊,事改则篇更,据事意作,安得法象之义乎?旧本段。

    或说春秋二百四十二年者,上寿九十,中寿八十,下寿七十,文选养生论注,养生经:「人生上寿百二十,中寿百年,下寿八十。」左僖三十二年正义同。吕氏春秋安死篇:「人之寿,久之不过百,下寿不过六十。」庄子盗跖篇、意林引王孙子并云:「上寿百岁,中寿八十,下寿六十。」淮南原道训:「凡人中寿七十岁。」晋书周访传,陈训谓陶侃上寿,周得下寿。后陶年止七十六,周止六十一。盖寿有三品,古说如是。而各品实数则不齐也。孔子据中寿三世而作,三八二十四,故二百四十年也。春秋繁露楚庄王篇:「春秋分十二世以为三等:有见,有闻,有传闻。有见三世,有闻四世,有传闻五世。故哀、定、昭,君子之所见也。襄、成、宣、文,君子之所闻也。僖、闵、庄、桓、隐,君子之所传闻也。所见六十一年,所闻八十五年,所传闻九十六年。」公羊隐元年注:「所见者,谓昭、定、哀,己与父时事也。所闻者,谓文、宣、成、襄,王父时事也。所传闻者,谓隐、桓、庄、闵、僖,高祖曾祖时事也。所以三世者,礼为父母三年,为祖父母期,为曾祖父母齐衰三月。立爱自亲始,故春秋据哀录隐,上治祖祢。所以二百四十二年者,取法十二公,天数备足。」徐疏:「论象天数,则取十二;缘情制服,则为三世。」据此,何休分三世,乃缘情制服,非据「中寿八十」也。徐疏又曰:「郑氏云,九者阳数之极,九九八十一,是人命终矣,故孝经援神契云:『春秋三世,以九九八十一为限。』然则隐元年尽僖十八年为一世,自僖十九年尽襄十二年又为一世,自襄十三年尽哀十四年又为一世。所以不悉八十一年者,见人命参差不可一齐之义。又颜安乐以襄二十一年孔子生后即为所见之世。」是郑、颜又与何氏异义,而并与此据中寿之说不同。又说为赤制之中数也。公羊传。隐公第一」下疏曰:「春秋说云:『伏羲作八卦,丘合而演其文。渎而出其神,作春秋以改乱制。』又云:『丘揽史记,援引古图,推集天变,为汉帝制法。』陈叙图录又云:『丘水精,治法为赤制功。』」汉史晨碑云:「伏念孔子乾坤所挺,西狩获麟,为汉制作。」又云:「昔在仲尼,主为汉制,道审可行,乃作春秋。」又引尚书考灵耀曰:「丘生仓际,触期稽度为赤制,故作春秋。」韩敕碑云:「孔子近圣,为制定道。」孔庙置守庙百石卒史碑云:「孔子大圣,则象乾坤,为汉制作。」类聚九十引孔演图曰:「孔提命,作应法,为赤制。」须颂篇云:「春秋为汉制法。」佚文篇云:「孔子为汉制文。」以上诸文,皆以春秋为赤制也。盖出纬书及今文家说。「中数」未闻。盼遂案:扬子法言孝至篇:「汉兴二百一十载而中天,其庶矣乎?」说者谓子云豫知汉祚应享四百五十二岁,故云二百一十载而中天。仲任引春秋说二百四十二年,为赤制之中数。意其时纬候之学,必盛此种传说。又后汉书公孙述传:「述梦人语之曰:『八ㄙ子系,十二为期。』」述好为符命鬼神瑞应之事,妄引谶记,以为孔子作春秋为赤制,而断十二公。明汉至平帝十二代,历数尽也,一姓不得受命。是论衡所引春秋赤制中数之说,必本于符命谶记之事矣。又说二百四十二年,人道浃,王道备。注见前。

    夫据三世,则浃备之说非;言浃备之说为是,则据三世之论误。二者相伐,而立其义,圣人之意何定哉?凡纪事言年月日者,详悉重之也。洪范五纪,岁、月、日、星。纪事之文,非法象之言也。纪十二公享国之年,凡有二百四十二,凡此以立三世之说矣。实孔子纪十二公者,以为十二公事,适足以见王义邪?据三世,三世之数,适得十二公而足也?孙曰:「三世」二字不当重,或即下「三世」二字当作「三八」。下文云:「如据三世,取三八之数,二百四十年而已,何必取二。」如据十二公,则二百四十二年不为三世见也;如据三世,取三八之数,二百四十年而已,何必取「二」?说者又曰:「欲合隐公之元也。不取二年,隐公元年不载于经。」夫春秋自据三世之数而作,何用隐公元年之事为始?须隐公元年之事为始,是竟以备足为义,据三世之说不复用矣。说(设)隐公享国五十年,先孙曰,「说」当作「设」,形声相近而误。将尽纪元年以来邪?中断以备三八之数也?如尽纪元年以来,三八之数则中断;如中断以备三世之数,则隐公之元不合,何如?且年与月日,小大异耳;其所纪载,同一实也。二百四十二年谓之据三世,二百四十二年中之日月必有数矣。年据三世,月日多少何据哉?夫春秋之有年也,犹尚书之有章,章以首义,年以纪事。谓春秋之年有据,是谓尚书之章亦有据也。旧本段。

    说易者皆谓伏羲作八卦,文王演为六十四。注谢短篇。

    夫圣王起,河出图,洛出书。伏羲王,河图从河水中出,易卦是也。禹之时,得洛书,书从洛水中出,洪范九章是也。刘歆说同,见汉书五行志。注详感虚篇。故伏羲以卦治天下,禹案洪范以治洪水。古者烈山氏之王得河图,夏后因之曰连山;烈山(归藏)氏之王得河图,殷人因之曰归藏;伏羲氏之王得河图,周人〔因之〕曰周易。先孙曰:此文多讹挩。夏、殷二易,不宜同出烈山。下「烈山氏」当作「归藏氏」。「周人曰周易」,当作「周人因之曰周易」。朱震汉上易传引姚信云:「连山氏得河图,(烈、连一声之转。)夏人因之曰连山:归藏氏得河图,商人因之曰归藏;伏羲氏得河图,周人因之曰周易。」(玉海三五同。)并与此说同。当据以校正。晖按:王应麟汉书艺文志考证、路史发挥一并引山海经云:「伏羲氏得河图,夏后氏因之曰连山;黄帝氏得河图,商人因之曰归藏;列山氏得河图,周人因之曰周易。」帝王世纪亦言:「殷人因黄帝曰归藏。」与姚信说异。此文既谓夏人因烈山为连山,周人因伏羲曰周易,则殷人因归藏曰归藏,当同姚信说也。余注谢短篇。其经卦〔皆八,其别〕皆六十四。周礼春官:「大卜掌三易之法,一曰连山,二曰归藏,三曰周易。其经卦皆八,其别皆六十有四。」郑注:「三易卦别之数亦同,其名、占异也。每卦八,别者重之数。」疏云:「经卦皆八者,连山、归藏、周易皆以八卦干、坤、震、巽、坎、离、艮、兑为本。据周易以八卦为本,是八卦重之,则得六十四。」据此,则「卦」下脱「皆八其别」四字。若作「经卦皆六十四」,则差之远矣。文王、周公因彖十八章究六爻。汉书艺文志曰:「文王重易六爻,作上下篇。」易正义曰:「周公作爻辞。」按诸儒以易为三圣重业,即伏羲、文王、孔子。(汉书艺文志、前谢短篇同。)言周公,自此始。世之传说易者,言伏羲作八卦;不实其本,则谓伏羲真作八卦也。伏羲得八卦,非「作」之;文王得成六十四,非「演」之也。演作之言,生于俗传。苟信一文,使夫真是几灭不存。

    既不知易之为河图,又不知存于俗何家易也,或时连山、归藏,或时周易。案礼夏、殷、周三家相损益之制,较着不同。如以周家在后,论今为周易,则礼亦宜为周礼。汉人称士礼曰礼,即今仪礼。注谢短篇。六典不与今礼相应,六典,注谢短篇。今礼未必为周,则亦疑今易未必为周也。案左丘明之传,引周家以卦,与今易相应,殆周易也。

    说礼者,皆知礼也。(为)礼〔为〕何家礼也?孙曰:「为礼何家礼也」,当作「礼为何家礼也」。「礼为」二字误倒。下文云:「夏、殷、周各自有礼,方今周礼邪?夏、殷也?」故此云:「礼为何家礼也?」若作「为礼何家礼也」,不可通矣。孔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见论语为政篇。由此言之,夏、殷、周各自有礼。方今周礼邪?夏、殷也?谓之周礼,周礼六典,案今礼经不见六典。或时殷礼未绝,而六典之礼不传,世因谓此为周礼也?案周官之法,不与今礼相应,然则周礼六典是也。其不传,犹古文尚书、春秋左氏不兴矣。后汉书儒林传云:「建初中,大会诸儒于白虎观,肃宗亲临称制,又诏高才生受古今尚书,虽不立学官,皆擢第为讲郎,给事近署。」章帝纪建初八年诏曰:「其令群儒选高才生受学左氏、谷梁春秋、古文尚书、毛诗,以扶微学,广异义焉。」是于仲任时,古文学已盛。此云「不兴」者,盖据不立学官言也。荀悦汉纪论中兴后经学曰:「古文尚书、毛诗、左氏春秋、周官,通人学者,多好尚之,然希得立于学官。」旧本段。

    说论者,岛田翰曰:「论」即「论语」省略,古书往往有此例。或云「论」下当有「语」字,此误脱。未知孰是。皆知说文解语而已,不知论语本几何篇;但〔知〕周以八寸为尺,岛田翰曰:「但」下当有「知」字。此盖误。礼记王制郑注曰:「周尺之数,未详闻也。按礼制,周犹以十寸为尺。盖六国时,多变乱法度,或言周尺八寸。」说文夫部:「周制八寸为尺。」尺部:「中妇人手长八寸,谓之咫,周尺也。」白虎通曰:(通典礼十五引。今佚。)「夏法日,日数十也。日无不照,尺所度无所不极,故以十寸为尺。殷法十二月,言一岁之中无所不成,故以十二寸为尺。周据地而生,地者阴也,以妇人为法,妇人大率奄八寸,故以八寸为尺。」不知论语所独一尺之意。

    夫论语者,弟子共纪孔子之言行,郑玄曰:「论语,仲弓、子夏等所定。」困学纪闻七曰:「或问论语首篇之次章,即述有子之言,而有子、曾子犹以子称,何也?曰:程子谓此书成于有子、曾子之门人也。罗豫章二程语录曰:『伊川曰:论语,曾子、有子弟子论撰。所以知者,唯曾子、有子不名。』」按:论语载有孔子弟子言行,此云「共纪孔子」者,论语子夏曰「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云云,艺文志引作「孔子曰」。又有子曰「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说苑建本篇作「孔子曰」,是诸弟子亦述师闻也。敕记之时甚多,数十百篇,四书考异总考九论语原始曰:「王氏云,论语本数十百篇,殊觉骇听。然溯未辑论时言之,亦未可谓其夸诞。王此言,当时必更有本,今不可稽。」以八寸为尺,纪之约省,怀持之便也。以其遗非经,传文纪识恐忘,故但以八寸尺,不二尺四寸也。岛田翰曰:「以但」当作「但以」,此盖误倒。晖按:王本、崇文本作「但以」,今据乙。精简二尺四寸,传记一尺。详谢短篇。量知篇云:「大者为经,小者为传记。」尚书序疏:「汉武帝谓东方朔云:『传曰:时然后言,人不厌其言。』又汉东平王刘云与其大师策书云:『传曰:陈力就列,不能者止。』是汉世通谓论语为传。以非先王之书,是孔子所传说,故谓之传。」四书考异论语称传考曰:「论语、孝经等博士,当时亦称传记博士。其所以谓传,邢氏论语疏与书正义说同,孔、邢二氏之说,必无以易。」汉兴失亡。至武帝发取孔子壁中古文,得二十一篇,隋书经籍志:「古论语与古文尚书同出。分子张为二篇,故有二十一篇。」「同出」谓出孔壁而安国献之也。此云武帝发取,其说独异。注佚文篇。齐、鲁二,河间九篇,三十篇。孙世扬论语考曰:「鲁」字疑衍,下「齐、鲁」同。「九」当作「七」,合齐、古乃为三十篇。章太炎曰:汉书艺文志论语家有孔子家语及孔子徒人图法二书,太史公述仲尼弟子又提及弟子籍一书,三十篇中,或者有以上三书在内。孙曰:「齐、鲁二,河间九篇」,当作「齐、鲁、河间九篇」。「二」字涉上下诸「二」字而衍。合齐论语、鲁论语、河间论语为九篇,加古论语二十一篇,正得三十篇。至于仲任此说,与汉儒所言并异。翟灏四书考异论之曰:「河间论语,不惟汉志不载,诸儒皆绝口不言。据云古文二十一篇,齐、鲁、河间九篇,本三十篇。当时齐论已多于古二篇,则河间论语当有七篇。汉志论语十二家,有燕传说三卷。燕传犹言燕论语,疑即河间论语。河间故赵地,偪近于燕,或河间献王得自燕境,因一称燕传欤?」刘宝楠论语正义曰:「鲁论、齐论已见前志,不得别有齐、鲁合河间为九篇,出于汉志之外,又合古论为三十篇。古论久入孔氏,昭帝女何由得读?既帝女能读,而宣帝博士转难晓,此皆无稽之说,不足与深辨也。」黄以周儆季文钞曰:「汉初称论语,本不专指今所传之二十篇。凡孔门师弟子讨论之语,皆谓之论语。汉志论语十二家,如孔子家语、孔子三朝诸书皆属焉。其在汉初所称论语,尚不止孔子家语、孔子三朝诸书。时河间献王好古学,所得论语有数十百篇,本不止三十篇。自昭帝女专读孔壁诸篇,于是二十一篇勒成一书。仲任斯说,最为核实。考古文论语与鲁论语目本同,所异者,古文分尧曰篇「子张」以下别为一篇,故鲁论二十篇,古文有二十一篇,齐论又别有问王、知道,为二十三篇。河间又附以孔子三朝七篇,为三十篇。论衡于古文二十一篇之下,当云『齐、河间九篇』。『鲁』字衍文也。」窃谓诸家所考,似难凭信。「鲁」字亦非衍文。疑汉代所传论语,各本互异,班志本于七略,与王充所论异,不可强同。汉志称鲁扶卿传鲁论,王充谓孔安国授鲁扶卿,此又不同。且王充又云:「今时称论语二十篇,又失齐、鲁、河间九篇。」可知齐、鲁、河间论语中所无者,或古文有之;古文中所无者,或齐、鲁、河间有之。以四种论语较之,折累而言,即以齐、鲁、河间论语所有而为古论所无者,得九篇而已。若谓齐论比古论多二篇,河间论语多七篇,以符九篇之数,必不合矣。盖班氏所注,与王氏所见之书,自不同也。至昭帝女读二十一篇。孙世扬曰:「女」字疑误。昭帝读之,而曰「未云有明」。见本纪。宣帝下太常博士,时尚称书难晓,名之曰传;后更隶写以传诵。初,孔子孙孔安国以教鲁人扶卿,官至荆州刺史,始曰论语。艺文志曰:「孔子应答弟子时人,及弟子相与言而接闻于夫子之语也。当时各弟子有所记,夫子既卒,门人相与辑而论纂,故谓之论语。」文选刘孝标辩命论注引傅子曰:「仲尼既殁,仲弓之徒追论夫子之言,谓之论语。」论语皇疏序曰:「语是孔子在时所说,而论是孔子没后方论。」并谓弟子论纂孔子之语。故曰「论语」。章太炎曰:「论语命名,非孔子及七十子所定,乃扶卿所名。」即本此文为说。四书考异论语称传考曰:「论语名,见礼坊记及今家语弟子解。今家语不可信,坊记可信也。盖自孔氏门人相论纂毕,随题之为论语矣。汉文帝朝已置论语博士,王充云:『孔安国以授扶卿,始曰论语。』非也。」孙世扬曰:「据论衡此文,则扶卿之学,传自孔安国。而艺文志以为扶卿传鲁论,是鲁论本出于古文也。艺文志传齐论者有王吉以下六人,皆后于孔安国。其胶东庸生,则孔之再传弟子也。(见儒林传。)似壁中古文未出以前,不得有论语之书;古文出,而孔安国以教扶卿,始曰论语,似前此亦不得有论语之名。考坊记引论语曰:『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则论语之名,不自安国始名。陆贾新语、贾谊新书、董仲舒春秋繁露诸多称引,是论语之书,不自古文始传。盖『论语』之名,初甚广泛,凡记孔门言行者,如三朝记及仲尼闲居、孔子燕居之类,以及家语二十七篇、孔子徒人图法二篇,悉以为称,故王充言论语有数十百篇也。秦火以后,传诵不绝,而未有专师授受,故贾、董辈虽肄业及之,而史不明言其传授。王充言汉兴亡失者,亦谓其散乱不治而已。鲁共王坏孔子宅,得壁中古文论语,(见艺文志及说文序。)还之孔氏安国,以授扶卿,自是论语之名始有限制,论语之学始有专师。此王充所谓始曰论语,别于前此之泛称论语者矣。」今时称论语二十篇,又失齐、鲁、河间九篇。本三十篇,分布亡失;或二十一篇。〔篇〕目或多或少,文赞或是或误。元本重「篇」字,今据补。「赞」字疑误。说论语者,但知以剥解之问,以织微之难,不知存问本根篇数章目。温故知新,可以为师;今不知古,称师如何?谢短篇亦有此文。作「古今不知」。旧本段。

    孟子曰:「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晋之乘,楚之梼杌,鲁之春秋,一也。」见孟子离娄上。若孟子之言,春秋者,鲁史记之名,乘、梼杌同。孔子因旧故之名,以号春秋之经,未必有奇说异意,深美之据也。今俗儒说之:「春者岁之始,秋者其终也。春秋之经,可以奉始养终,故号为春秋。」此盖出春秋纬也。公羊传卷一徐疏,春秋说云:「始于春。终于秋,故曰春秋者,道春为生物之始,而秋为成物之终,故云始于春,终于秋,故曰春秋也。」春秋之经,何以异尚书?〔说〕尚书者,以为上古帝王之书,「说」字今以意增。或以为上所为下所书,春秋说题辞曰:「尚者,上也,上世帝王之遗书也。」又曰:「尚书者,二帝之迹,三王之义,所以推期运,明受命之际。」(类聚五五、御览六0九。)伪孔书序曰:「伏生以其上古之书,谓之尚书。」疏引马融曰:「上古有虞氏之书,故曰尚书。」以上诸文,并与仲任所引前说同。后一说,亦见须颂篇,彼文云:「或说尚书曰:尚者上也,上所为,下所书也。下者谁也?曰:臣子也。」王肃曰:「上所言,下为史所书,故曰尚书也。」(释文序录。)义与后说同。汉人解「尚书」之义,有出此二说之外者。书序疏引郑玄书赞曰:「孔子尊而命之曰尚书。尚者,上也,尊而重之,若天书然,故曰尚书。璇玑钤云:『因而谓之书,加上以尊之。』又曰:『书务以天言之。』」史通六家篇引尚书璇玑钤云:「尚者上也,上天垂文以布节度,如天行也。」郑氏本璇玑钤,为今文,而与仲任不同者,皮锡瑞曰:「仲任所引皆今文说,而与郑不同者,仲任习欧阳尚书,所引盖欧阳说;郑君殆用夏侯说,故不同欤?」又按:「释名释典艺曰:「尚书,尚,上也。以尧为上,始而书其时事也。」与上列三说并异。授事相实而为名,不依违作意以见奇。说尚书者得经之实,说春秋者失圣之意矣。春秋左氏传:「桓公十有七年冬十月朔,日有食之,不书日,官失之也。」谓官失之言,盖其实也。元本「谓」作「言」,「言」作「者」,朱校同。按:元本义长。史官记事,若今时县官之书矣,县官谓天子。其年月尚大难失,日者微小易忘也。盖纪以善恶为实,不以日月为意。若夫公羊、谷梁之传,日月不具,辄为意使。公羊、谷梁皆以日月为例。公羊隐元传:「公子益师卒,何以不日?远也。」何注:「大夫卒,无罪者日录;有罪者不日,略之。」又三年传:「日食,则曷为或日,或不日?或言朔,或不言朔?曰:『某月某日朔,日有食之』者,食正朔也。其或日,或不日,或失之前,或失之后。失之前者,朔在前也;失之后者,朔在后也。」又云:「葬者,曷为或日,或不日?不及时而日,谒葬也;不及时而不日,慢葬也;过时而日,隐之也;过时而不日,谓之不能葬也;当时而不日,正也。」桓十七年传:「冬十月朔,日有食之。」何注:「去日者,着桓行恶,故深为内惧,其将见杀无日。」谷梁隐元年传:「不日,其盟渝也。」杨疏:「左氏惟大夫卒,及日食以日月为例,自余皆否。此传凡是书经皆有日月之例者,以日月相承,其事可悉,史官记事,必当具文,岂有大圣修撰,而或详或略?故知无日者,仲尼略之,见褒贬耳。」传又云:「卑者之盟不日。」又云:「大夫日,卒正也;不日,卒恶也。」又八年传:「外盟不日。」凡此之例,皆谓故使日月不具也。唐陆春秋纂例,谓公、谷以日月为例,皆穿凿妄说。失(夫)平常之事,有怪异之说;径直之文,有曲折之义,先孙曰:「失」当为「夫」。非孔子之心。夫春秋实及言〔冬〕夏,盼遂案:「及」疑当为「冬」之误字,古「冬」与「及」字形极近。「冬」与「言」又互倒。文本为「夫春秋实言冬夏」。不言者,亦与不书日月,同一实也。「夏」上脱「冬」字。释名释典艺曰:「春秋,言春秋冬夏终而成岁,举春秋则冬夏可知也。」孟子离娄篇赵注:「春秋以二始举四时。」杜预左传序:「史之所记,必表年以首事,年有四时,故错举以为所记之名也。」谷梁传杨疏曰「名曰春秋者,以史官编年记事,年有四时之序,春先于夏,秋先于冬,故举春秋二字以包之。」并其义也。按:所以名「春秋」者,除此所引俗儒及仲任己意二说外,尚有二通:贾逵曰:「取法阴阳之中,春为阳中,万物以生,秋为阴中,万物以成,欲使人君动作不失中也。」(左传杜序疏。)服虔、何休义同。(据公羊疏。)释名释典艺云:「春秋书人事,卒岁而究备,春秋温凉中,象政和也,故举以为名也。」亦与贾、服不异。又一说曰:「春秋说云:哀十四年春,西狩获麟作春秋,九月书成,以其书春作秋成,故云春秋也。」(公羊传疏。)此二说,皆妄为华叶之言。春秋之名,当以错举四时之说为正。贺道养、孔颖达、杨士勋、徐彦言之详矣。旧本段。

    唐、虞、夏、殷、周者,土地之名。尧以唐侯嗣位,诗唐风郑谱:「唐者,帝尧旧都之地,今曰太原晋阳,是尧始居此,后乃迁河东平阳。」是郑以尧为诸侯于唐,即汉晋阳;为天子居平阳。皇甫谧曰:「尧始封于唐,今中山唐县是也。后徙晋阳。及为天子都平阳,于诗为唐国。」(诗谱疏。)则谧说又异,以尧为唐侯时,居中山唐县。汉志中山国唐县注,应劭曰:「故唐国也,唐水在西。」张晏曰:「尧为唐侯,国于此。」余注吉验篇。舜从虞地得达,左哀元年传:「逃奔有虞。」杜注:「虞,舜后诸侯也。梁国有虞县。」春秋大事表七之四:「尧典:『嫔于虞。』虞在河东大阳县西,山上有虞城,(皇甫谧语。)今为山西解州平陆县,舜因以为有天下之号。周兴,封仲雍之后为虞国,正是其地。而禹受舜禅,封商均于虞,却在梁国虞县,今为河南归德府虞城县。」余注本性篇。禹由夏而起,史记夏本纪正义:「夏者,帝禹国号也。」帝王纪云:「禹受封为夏伯,在豫州外方之南。」今河南阳翟是也。汉书地理志:「颍川郡阳翟县,夏禹国,周末韩景侯自新郑徙此。」注应劭曰:「夏禹都也。」臣瓒曰:「世本:禹都阳城,汲郡古文亦云居之,不居阳翟也。」师古曰:「阳翟本禹所受封耳。应、瓒之说皆非。」按:师古说是也。水经注云:「河南阳翟县有夏亭城,夏禹始封于此,为夏国。」诗唐风谱疏引皇甫谧曰:「禹受舜禅,都平阳,或于安邑,或于晋阳。」则是禹初封阳翟,后即天子位于平阳,或安邑,或晋阳。阳翟有夏亭,禹由夏而起,故重本不忘始,因以为号。通鉴外纪云:「禹都安邑,或云平阳,亦云晋阳,及韩。」据汉志,韩即阳翟,乃始封地,与即位后所都混言不别,盖袭皇甫谧说而不一考汉志与水经注也。又通鉴前编曰:「禹践天子位于韩,」注引通志曰:「禹受帝舜之禅,践天子之位于安邑,即韩国也。」谓韩即安邑,其说殊谬。汤因殷而兴、商颂玄鸟郑笺:「汤始居亳之殷地而受命。」疏曰:「书序云:『自契至于成汤八迁,汤始居亳。」又云:「盘庚五迁,将治亳殷。」于汤言居亳,于盘庚言亳殷,是殷是亳地之小别名。」书序郑注、地理志并以殷都亳在河南偃师。皇甫谧谓汤都在谷熟,臣瓒谓在济阴薄县,与郑玄、班固说不同。颜师古汉志注、孔颖达玄鸟疏、王鸣盛尚书后案并辩其误。史记项羽纪云:「洹水南殷虚。」集解应劭曰:「洹水在汤阴界,殷虚故殷都也。」瓒曰:「洹水在今安阳县北,去朝歌殷都一百五十里。然则此殷虚非朝歌也。汲冢古文曰『盘庚迁于此』,汲冢曰『殷虚南去邺三十里。』是旧殷虚,然则朝歌非盘庚所迁者。」索隐:「释例云『洹水出汲郡林虑县,东北至长乐入清水』是也。」今按:偃师汉志属河南郡;朝歌、汤阴、林虑属河内郡。图经曰:「安阳在淇、洹二水之间,本殷虚也。」是偃师殷都,与安阳殷都,二说不同。二十年前,河南安阳县出土龟甲文字,足证后说非妄。盖殷都数迁,偃师亦其一,不可执此以规班、郑之非。俞正燮癸已类稿、魏源书古微据史记六国表序「汤起于亳」,以为汤因起之亳后以为得天下之大名者,在陕西商州,非河南偃师,偃师为其得天下后所迁之地。又按:诗谱疏曰:「成汤之初,以商为号,及盘庚迁于殷以后,或呼为殷,故书序曰:『盘庚五迁将治亳殷。』注云:『商家改号曰殷。』」此云「汤因殷而兴」,则非盘庚后始改称殷也。孔疏沿郑玄之误。毛奇龄经问曰:「盘庚无易国号之理,殷即商,同在亳都,皆在河南。盘庚云:「绍先王之大业。」正谓此殷地,即契所封,而汤所都,皆先王大业耳。况盘庚以前,早有殷名;盘庚以后,仍称商号,皆前后互称。」冯氏解舂集亦谓「殷侯」,自夏帝泄以来皆然也。路史后记十二注引作「汤因商而兴」。改「殷」为「商」者,盖以汤因契所封商地而兴,因为代号,不得言「殷」,亦失之未考也。武王阶周而伐,地理志:「右扶风美阳县中水乡,周太王所邑。」郡国志:「美阳有岐山,有周城。」注杜预曰:「城在县西北。」帝王世纪曰:「周太王所徙,南有周原。」史记周本纪集解引皇甫谧曰:「邑于周地,故始改国曰周。」商颂郑谱疏曰:「周即处邰,处豳,国号变易,太王来居周地,其国始名曰周。文王以周受命,当以周为号,不得远取邰也。」盼遂案:吴承仕曰:「伐疑当为代。」皆本所兴昌之地,重本不忘始,故以为号,若人之有姓矣。说尚书谓之有天下之代号唐、虞、夏、殷、周者,功德之名,盛隆之意也。故唐之为言「荡荡」也,虞者「乐」也,夏者「大」也,殷者「中」也,周者「至」也。尧则荡荡民无能名;舜则天下虞乐;禹承二帝之业,使道尚荡荡,民无能名;殷则道得中;以上下文例之,「殷」下当有「汤」字。周武则功德无不至。白虎通号篇曰:夏、殷、周者,有天下之大号也。百王同天下,无以相别,改制天下之大号,(「号」上旧衍「礼」字。)以自别于前,所以表着己之功业也。故受命王者,必择天下美号表着己之功业。夏者,大也,明当守持大道。殷者,中也,明当为中和之道也;闻也,见也,谓当道着见中和之为也。(句有误。)周者,至也,密也,道德周密,无所不至也。或曰:唐、虞者,号也。唐,荡荡也;荡荡者,道德至大之貌也。虞者,乐也,言天下有道,人皆乐也。其立义美也,其褒五家大矣,然而违其正实,失其初意。唐、虞、夏、殷、周,犹秦之为秦,汉之为汉。秦起于秦,史记秦记:「非子居犬丘,好马及畜,善养息之。犬丘人言之周孝王。孝王召使主马于汧、渭之间,马大蕃息。孝王曰:『昔柏翳为舜主畜,畜多息,故有土,赐姓嬴。今其后世,亦为朕息马,朕其分土为附庸。』邑之秦,使复续嬴氏祀,号曰秦嬴。」集解徐广曰:「今天水陇西县秦亭也。」水经渭水注:「秦川有故秦亭,秦仲所封也,秦之为号始自是。」汉兴于汉中,蜀志先主传:「夫汉者,高祖本所起定天下之国号也。」史记六国表序云:「汉自蜀汉。」公羊传序疏云:「汉者,巴、汉之间地名也。项羽自立为西楚霸王,分天下为十八国,更立沛公为汉王,王巴、汉之间,四十一县,都于南郑。至汉王五年冬十月乃破项羽军,斩之。六年(阮校当作「其年」。)正月,乃称皇帝,遂取汉为天下号,若夏、殷、周既克天下,乃取本受命之地为天下号。」故曰犹秦、汉。「犹」字衍。犹王莽从新都侯起,故曰亡新。汉书本传:「成帝永始元年封莽为新都侯,国南阳新野之都乡,千五百户。」王鸣盛十七史商确:「新野是南阳郡属县,而都乡则新野之乡也,故名新都侯。」盼遂案:亡新非莽初起之称,特后汉人沿称已久,仲任语焉不察尔。使秦、汉在经传之上,说者将复为秦、汉作道德之说矣。皮锡瑞曰:「此引当时博士今文家言,仲任非之,而自为之说。其说虽不同,而以唐、虞、夏、殷、周为五家则同。郑君书赞曰:(尧典疏。)『三科之条,五家之教。』三科者,古文家说,谓虞、夏一科,商一科,周一科也。五家者,今文家说,谓唐一家,虞一家,夏一家,商一家,周一家也。」旧本段。

    尧老求禅,四岳举舜。尧曰:「我其试哉!」说尚书曰:「试者,用也;我其用之为天子也。」「说尚书」下,疑脱「者」字。上文「说论语者」、「说春秋者」句例同。「我其试哉」,尧典文。有「尧曰」二字,史记五帝纪同。今文经有「帝曰」二字也。伪孔本因之。正义曰:「马、郑、王本说此经皆无『帝曰』,当时庸生之徒漏之也。」段玉裁曰:「郑、马、王本,为壁中真本,本无『帝曰』二字。枚颐伪本用今文尚书增之。故三家说皆不云有『帝曰』,直以『我其试哉』为四岳语。」皮锡瑞曰:「古文以『我其试哉』为四岳语,其义殊不可通。」按:此引书说,今文说也。「用为天子」,与郑注「试以为臣之事」义异。文为天子也。文又曰:「女于时观厥刑于二女。」史记曰:「于是尧妻之二女,观其德于二女。」用今文说。古文说以为四岳说,谓四岳请尧以女妻舜。观者,观尔(示)虞舜于天下,不谓尧自观之也。此引当时今文书说。段玉裁曰:「观尔」乃「观示」之误。「」形近「示」,又误为「尔」也。若此者,高大尧、舜,以为圣人相见已审,不须观试,精耀相照,旷然相信。又曰:「四门穆穆,入于大麓,尧典「入」作「纳」。段曰:「今文作『入』,古文作『纳』。」皮锡瑞曰:「夏侯本作『纳』,欧阳本作『入』。」烈风雷雨不迷。」尧典「不」作「弗」。段、皮并云:此今文也。言大麓,三公之位也。宋翊凤过庭录书说上曰:「『麓』当作『录』。此书古文说也。」并非。燕然山铭:『纳于大麓。』案铭上云:「寅亮圣皇,登翼王室。」是以「大麓」为大录三公之位。训「麓」为「录」,与此文同。不必改作「录」。余详下。居一公之位,大总录二公之事,众多并吉,若疾风大雨。臧氏经义杂记十一曰:「以上今文家说。以下王仲任义。」皮锡瑞曰:「据伏生、史公之义,则今文说以『大簏』为『山麓』,伏生不以『麓』为『录』。训『麓』为『录』,由汉博士傅会,改其师说。此文『言大麓三公之位』云云,即夏侯博士以『麓』训『录』之说。而以『烈风雷雨』为『众多并吉』之喻,又傅士异说也。段玉裁以『山麓』之说为古文,『大录』之说为今文,盖徒见今文说之误者,解为『大录』,(指夏侯说。)不知今文说之不误者,正解为『山麓』。伏生、史公皆非古文说也。陈乔枞说,以『山麓』为欧阳说,『大录』为大、小夏侯说,证以史公与王仲任皆用欧阳尚书,周堪、孔霸俱事夏侯胜,授元帝经,则元帝报于定国,乃用夏侯尚书。分别甚确。」夫圣人才高,未必相知也。圣成事,「圣」字衍。「成事」二字为句,总冒下文,本书常语。注书虚篇。舜难知佞,使皋陶陈知人之法。注答佞篇。佞难知,圣亦难别。尧之才,犹舜之知也,舜知佞,尧知圣。尧闻舜贤,四岳举之,心知其奇,而未必知其能,故言:「我其试哉!」「哉」,旧误作「我」,今据钱、黄、王、崇文本正。试之于职,经义杂记曰:「郑注云:『试以为臣之事。』王肃云:『试之以官。』皆与仲任『试之于职』说合。」妻以二女,观其夫妇之法,淮南泰族训:「妻以二女,以观其内;任以百官,以观其外。」职治修而不废,夫道正而不僻。复令人(入)〔大〕庶(鹿)之野盼遂案:文选齐竟陵文宣王形状云:「置之虚室,人野何辨。」即本此文。善注引孟子「深山野人」之言,失之。而观其圣,先孙曰:此用书舜典「纳于大麓」义。「人庶之野,」,当作「入大鹿之野」。「入」讹为「人」,「鹿」讹为「庶」,又挩「大」字。(麓、鹿字通。魏公卿上尊号奏、受禅表,并作「大鹿」。前吉验篇云:「尧使舜入大麓之野。」)宋翔凤说同。逢烈风疾雨,终不迷惑。尧乃知其圣,授以天下。吉验篇曰:「尧闻征用,试之于职,官治职修,事无废乱,使入大麓之野,虎狼不搏,蝮蛇不噬,逢烈风疾雨,行不迷惑。」乱龙篇曰:「舜以圣德,入大麓之野,虎狼不犯,虫蛇不害。」感类篇曰:「舜入大麓,烈风雷雨。」并与此同。仲任用今文欧阳说。前所引书说「大麓」为「三公位」,乃夏侯说,仲任不从也。臧琳经义杂记曰:「书大传云:『尧纳舜大麓之野。』五帝本纪云:「尧使舜入山林川泽,暴风雷雨,舜行不迷。」此仲任之说所本。马、郑注尚书亦从其义。」皮锡瑞曰:「王仲任引其时博士书说,以为试者,用之为天子;观者,观之于天下。圣人相信,不待试之观之。而仲任非之,以为试者,试之于职,观者,观其夫妇之法也。二说皆今文义,而仲任之说为长。后汉书章帝纪引建武诏书曰:『尧试臣以职,不直以言语笔札。』后汉纪杨赐上疏曰:『昔尧用舜,犹尚先试考绩,以成厥功。』皆以为尧试舜以职。杨赐习欧阳尚书者,故与仲任说同,无四岳试舜之说。」夫文言观、试,观试其才也。说家以为譬喻增饰,使事失正是,诚(灭)而不存;「诚」疑为「灭」字形误。上文「使夫真是,几灭不存」,句意与同。曲折失意,使伪说传而不绝。

    造说之传,失之久矣。后生精者,苟欲明经,不原实,而原之者,亦校古随旧,重是之文,「之」犹「其」也。以为说证。经之传不可从,五经皆多失实之说。尚书、春秋行事成文,较着可见,故颇独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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