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乡有前辈者,饩于庠,诚笃太古风,教胄为业。三十而鳏,终日静坐。课读之外,一无所问,亦一无所事事。与人言谈,蔼如也。尝自塾中归,手持一卷书,行路诵之,失足坠眢井中。自妻没后,皆就馆谷。东家某,爱敬之。
一日,其东纳一姬,家人哄其事。老生微闻之,嘱其徒曰:“请若翁来,告一事。”顷东至,相对坐。半晌,老生注视之,不发一语。东人曰:“师适召何事?”老生曰:“无甚事。”东人以冗辞之出。老生蹀躞沉思,又以指圈画空赴,复命其徒:“请若翁。”东再至,曰:“师有何事?直言毋隐。”老生乃趦趄曰:“闻君纳一新宠,有诸?”东曰:“然,适买得一村女子耳。”老生曰:“女来几日矣?”曰:“昔者。”老生乃曼声曰:“昔者,盍与我?”东笑谓之曰:“吾亦知师鳏居久,当为吾师娶一佳偶,此特奔走婢,不足当师中馈主,容再图之。”老生起谢。家人闻而粲然,在老生固不以为非。
会前村有新孀,其东遂与老生媒焉。媒,婚于馆后小园。屋一椽,釜、杓、床、帐,悉东与之办。合卺之夕,老生簪花衣蓝,中坐青庐,行交拜扎,而腼腆胜于少年。观者殊不以为再访蓝桥也。三朝谢客,老生喜形于色。后其妻欲归宁,老生亲为控驴,妻至前夫墓所,下驴而泣。老生亦泣,妻呼夫而恸,老生则呼之为兄云。
时妻煮麦缕,少齑辛,欲乞诸邻。嘱老生视,勿过火。老生酣读忘之。及妻归,而缕亦成糊矣。邻女子汲于井上,裙幅为风飏起,老生就而下之,女诟厉焉。老生曰:“妇道衣裙不当如是。我不为整,是我之过也。”乡人知其诚,而不之咎。其生平大率类是。
举一子,有夙慧,长能文。会徵宏博,擢第二。晚岁至滇黔节制,咸以为忠厚之报。
(七如氏曰:冬烘一生行谊,皆如老树着花,无一丑枝而古艳,跃跃纸上。盖悃款出于自然,风流亦自不免。时对此篇犹令人神往于函丈春容际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