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得机

类别:子部 作者:明·贺贻孙 书名:激书

    大凡君子与小人所以得君者,莫不各乘其机而用之。将为批却导窾乎,机也;将为弄丸解围乎,机也;将为转轮旋毂乎,亦机也。机者,治乱之关,而拨乱为治之会也。是机也,君子乘之以匡救其君而有余,小人乘之以蛊蔽其君而非不足。操其所胜而夺其所私,是在君子因时制宜而已。昔者孔子相鲁,季桓子弗善也,齐人归女乐,桓子受之,与鲁君往观,三日不听政。使鲁君自惑,孔子自行,无逐圣人之名,而有弃圣人之实。此桓子阻孔子之机,正人君子所切齿而扼腕者也。而番吾君能因桓子之机而倒用之,就其蛊蔽之术以为匡救,斯又奇矣。赵烈侯赐歌者抢石二人田万亩,相国公仲连欲谏不可,辞疾弗朝;番吾君亦知谏之不可也,乃劝连荐贤,连从之,即荐牛畜荀欣徐越三人。畜侍以仁义,欣侍以举贤任能,越侍以节财俭用,烈侯悦此三人之言也,乃谓连曰:歌者之田且止。夫人臣事君,未有能与君争胜者也,争之而胜则名不可居,争之而不胜则事不可复。藉令仲连与烈侯争此区区万亩之田,所持者小,所伤者大,烈侯将谁与成□强之业哉?今也臣无苦口之劳,君无逆耳之怒,机发于伏,而势转于环,乃知番吾君沮歌者抢石之机,与桓子沮圣人之机,邪正虽殊,设施则一也。虽然,应机之方,又在相时而变矣。机有时当用操者,或失之纵,则沮。苟进一贤,而与不贤人参之;去一不善,而与不善人参之。此如刲豚而与彘谋,荐羔而与羊谋,必沮之势也。所以先机密运,宜用操也。机有时当用纵者,或失之操,则窒。苟兴一利而急争之,以树非常之名;去一害而固执之,以速脱距之效。此如琴瑟之胶柱而不可鼓,关键之坚固而不可开,必窒之势也。所以圆机妙转,宜用纵也。然则番吾君之用机,又不如徐无鬼之易易也。徐无鬼说魏武侯曰:臣善相狗也,下之质执饱而止,中之质其目若视日,上之质若忘其一;臣相狗不及臣相马也,天下马有成材,若恤若失,若丧其匹。无鬼盖借相狗马为隐语,以喻用人知人之道也,不言何以用人、何以知人,但言相狗相马,而武侯固已深喻其旨,畅然大悦矣。盖烈侯所好者声音,番吾君以荐贤易其声音之好,其机用操,操则其情移、其志变;武侯所好者狗马,徐无鬼即以狗马易其狗马之好,其机用纵,纵则其情舒、其志豁。操者以反为事,而纵者以因为功。反之事犹有待,而因之功并无迹。吾故曰徐无鬼易易也。且非独无鬼一人也,止沉湎者,必反之而用监史,亦或因沉湎以解沉湎;止惑溺者,必反之而用规正,亦或因惑溺以破惑溺。齐威王沉湎于长夜,羣臣谏之,弗止也,淳于髡因而进男女杂坐、一石亦醉之言,微辞而止之。楚庄王惑溺于爱马,欲葬以大夫之礼,举朝争之,弗止也,优孟因而进美玉为棺、祭大牢而享万锺之言,谈笑而止之。皆因也,机也,皆徐无鬼狗马之讽所触类而变通之者也。不乘人主之机以拨治乱于瞬息,乃悍然与人主激聒而不已,此比干所以剖心,而子胥所以有鸱夷之赐也。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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