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氏之说以为天地万物皆虚空所生,山河大地亦妄见其所生。夫闭一空器、锁一空室而云人物实其中。空瓶之中自生酒醴,空釜之中自生饔飱,此愚所必不信也。且也山河大地在人目前者犹妄,又安得其身已往,其性则存者乎?世人但知二氏之谬而不举一确然可据之理以证其失,故终古莫胜。张子则举易以证之,以为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生吉凶,吉凶生大业。古今以来,莫非气之充满而推荡熏蒸以至于盛且久者,皆天下之实理也。乘生生之气以来,既非自无而之有,虽有聚散死生而此理不息,又安得举山河大地尽归刬除以为无乎?以此辟二氏之妄,最为得之。故学者不可不明易也。
异端之家无者必欲言其有,有者必欲言其无。吾儒之书,有无皆实理也。故周子曰,无极而太极,太极即理也。理之所在,不可以形器言,不可以方隅言,故曰无极。非若二氏之家,并此理亦言无也。先儒谓万善所以生、万事所以定,莫非此理流行为之根柢、为之枢纽,在天为阴阳,在地为刚柔,在人为仁义,人有此身,一日之间无一息不有仁义流行,所谓动而生阳,静而生阴也。而仁义而又相资为用,所云互为其根也。仁者,万物所资以为生。义者,万物所待以成用,此太极之理箸见于人身者。若只从气化言,犹于人无益也。惟步步着实,人然后能尽仁义之事,而立仁义之极。故周子又以诚明之。
吴澄之说言荐拔之非礼也。今推其说而广之:为善之人既与日月争光,何所事于蔫拔?为恶之人既已沦于沙虫,亦恐荐拔无及。若为子孙者,果知祖父所行既谬,而畏冥冥之中必有谴责,即当改行迈迹以赎其愆,冥中之谴未必不可挽回,祖父之过未必不可洗涤。若祖父未尝有过而为有过之疑,因以生荐拔之事,是诬逝者以不白之寃也。其父攘羊,其子证之,犹见责于乡党,况未之攘羊而辄诬之乎?以此观荐拔之说,果非释氏之言,其徒为此惑人,信矣。嗟夫!虚无空幻乃圣贤之寇贼,因果报应,又释老之奴隶,吾见世之好尚日下,而智术益陋也。
天道聚散存亡而已,非有前后身之说也。腐草为萤,雀入大水为蛤,物或有之,岂人生之谓乎?且草之善恶必不报之于萤,雀之善恶必不报之于蛤,形之化者,尚不能相及,况形气皆非其故者乎?且其说以不善为沙虫,则萤之与雀皆沙虫之属也,岂一一皆为恶之报乎?若以为有人性者杂乎其闲,则沙蛊之生死谁司其籍而不爽其报乎?西土之人好杀,故释氏以慈忍矫之,中国礼义之教,其体无方,其用无涯,奚取慈忍之一端乎?裴頠曰,形器之故有征,空无之义难检。取难检之义以愚人,人亦为所愚而不悟,不求益身心之故也。若以践履笃实为务,则异说无由进矣。
老子之意,惟以柔弱退伏待天下之事,绝不以人从我、以利权害、以巧胜拙。诚恐以人从我,倘人有不从,则我不得踞其胜矣;以利权害,倘我专其利,则人必受其害,受其害者,必与我为敌,而我失其利矣;以巧胜拙,人皆相竞以巧,彼此相加,终无已时,至其极也,必有一败,不如守拙,得以常不败也。此三者,皆处人所不竞之地,自伸其志而不受世途之阻桡者也,故其所言,皆近情理,绝不荒唐;皆可循求,绝不幻妄。所以古今用其说者亦可为君为相,而致治平之休,获贤哲之誉。若读庄子则使人放纵而犯义越礼之事多,读释氏则使人无所检括而妄言诞说之徒亦进,故二家之说以为号令则不雅,以为章奏则不法,绝与老子不同,而嵇康粱武又覆车之在前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