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序汇 附史阁款语刘东星

类别:子部 作者:明·李卓吾 书名:续焚书

    刘东星曰:岁辛丑夏,李卓吾同马诚所侍御读书山中,余屡遣迎不至。谓余宦邸非遨游之地,官署非读书之场。是以余为不读书也。然余虽不读书,余有禄俸可以养老,不必皆伯夷所树也。且余虽曰仕宦,而清素未脱寒酸气习,当与马侍御等,何必分别太过乎?

    且闻其病,以好著述故病也。老人甚不宜病,可奈何!所著何书,指示我!于是得《史阁》二十一篇以归。其所叙述,专以“为臣不易”一语,更端言之极尽。余因戏答之曰:“个人正坐不易一语,怠缓了国家大事,使世界无所倚托,今何为出此言也?动步不取,见勇往直前者,则指为轻进;动口不敢,见开口见胆者,则指为干名。若皆慎重不易,则斯世何赖,朝廷何赖?”

    卓吾子勃然作曰:“我为上上人说法,不为此等人说法。此等人乃世间患得失之人,贤者耻之,岂吾所说耶?我为世间贤人多是如此,必欲进之于大圣人之域,文王、孔子之归。盖必如此,然后能济事,然后能有益于君。此实载在《尚书》,著在《周易》,特无人提动,不省耳。公看斯世谁不愿为文王、孔子大圣人者?”

    余闻之赧然愧。遂即梓行以布告天下贤士大夫仁人君子,使知其为臣之不易盖如此云。

    寿焦太史尊翁后渠公八秩华诞序

    李宏甫曰:余至京师,即闻白下有焦弱侯其人矣。又三年,始识侯。既而徙官留都,始与侯朝夕促膝穷诣彼此实际。夫不诣则已,诣则必尔,乃为冥契也。故宏甫之学虽无所授,其得之弱侯者亦甚有力。夫侯千古人也,世之愿交侯者众矣。其为文章欲以立言,则师弱侯;为制科以资进取,显功名不世之业,则师弱侯。又其大者,则曰:“是啜菽饮水以善事其亲者也,是立德也。”故世之为不朽,故以交于侯者,非一宏甫也。然惟宏甫为深知侯,故弱侯亦自以宏甫为知己。

    万历十年春,是为侯家大人后渠八十之诞。先是,九年冬,侯以书来曰:“逼岁当走千里,与宏甫为十日之饮。”已而果然,饮十日而别。别至中途,复以书来曰:“家大人三岁失怙恃,备尝难辛,能自立,不至陨获。十六袭祖荫,掌军政四十年。为人伉直,不以一言欺人,亦不疑人欺之,心事如直绳,可一引而尽。盖平生无违心之言与违心之行者,自所见,惟家大人一人耳。中年,始举伯兄,专意督教,务欲有成。至为儿,教事一付伯兄,曰:“家有读书种子,当不断绝矣。’及伯兄为令,所入俸尽废之官。党或谓家大人,大人曰:“儿所持是也。’平生布衣粝饭,澹然自居,故能无求于世,无怨于人。有吴主簿者,部运至留都,密以八百金寄家大人。一日暴殒,家人失金所在,家大人举而归之,仍为护其丧,还至通州。通州人至今不知也。年六十,即独居一室,绝荤酒不茹,日惟礼佛诵经而已。近者复以礼诵之半室宴坐,期于冥契而未得也。家有竹林,俯青溪之胜,举头则钟山在焉。大人时时杖屦出入,婚嫁应酬,一切不问。人以为皂帽布裙,行窥园囿,有管幼安之风。故友杨道南目为古逸民,岂非谓其遗世自立,而世之垢氛有不得而缁之耶!盖家大人之少也,溷迹于轩冕而不知其荣;其壮也,教子以读书而不求其利;其老也,归心禅诵而惟深信于因果。信心而游,尽意而已,当于无怀、葛天世求之,非今人也。举世识真者少,谁能辨别之!敢述大都以请于门下,倘得阐发道真,一摅幽隐,当传示云仍,永以为好,非独家大人得蒙度脱已也。”

    余观侯之言如此,不但谓余知侯,且谓余能知大人也。虽然,余纵知侯,其何能有加于侯之大人也哉!夫侯之所以事大人者,非直菽水之欢云也。吾谓大人之不朽者,尽在侯矣。余友侯也,且藉侯以不朽,而况大人!且大人不闻程太中乎?天下至今知有太中者,以程伯子也。大人深心念佛,亦知有净饭王矣,天下至今知有净饭王者,以黄面老子瞿昙也。由此观之,大人之不朽者可知矣。夫有子如侯,而后大人得以享其逸,则其谓之逸民也固宜。

    虽然,大人年已八十矣,行则超耋耄而进期颐也。诵经则神劳,礼佛则形劳,今者独居宴坐,又其宜也。夫宴坐则逸,知逸则宜,知宜则顺,是为冥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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