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王太常,乞假归里。夫人欲购一婢。有贫妇携女来,面黄体瘠,目灼灼如犬。问其直,索金百两。夫人笑曰:“尔女丑拙若此,何所长而视为奇货耶?”贫妇曰:“是儿虽陋相,然天生慧眼,能于昏夜视物,洞如白昼。”夫人曰:“姑留此试之。”贫妇去。
至夜,诸女伴于灯下绣太常朝服。命其穿针暗处,易如投芥。夫人喜。明日,如数予之。名其婢曰“喜儿”。
喜儿外朴内慧,善伺夫人意旨。夫人钟爱,几齿诸子女行。夜辄引以为戏,时出金缠臂,银约指,于黑夜搏弄,能辨其色高下。或取千钱散布暗室中,令喜儿往拾,不遗一钱。尝谓太常曰:“红线掌笺,芳姿咏扇,即刘家俊婢诵得《鲁灵光殿赋》,总不似我如愿儿,胜婆利市碧眼贾也。”
一夕,太常秉烛内室,为吏部某公作墓志,急欲征事班、史,遣喜儿于书架上取第几部第几卷书。喜儿噭声而去,往返数次,徒手而来。诘之,痴立不语。大常曰:“暗中摸索,本非易事。”因自起持烛出外,拣之架上,其书宛然。笑谓夫人曰:“卿家碧眼贾,今亦迷五色哉?”夫人不解,但咎其懒。喜儿曰:“夫人误矣!昔阿娘中年不育,祈嗣杨太尉祠,命以座下犬托生为女。故婢子遍体贱骨,唯双眸独炯。但犬之为物,遇金银什物,虽黑夜能见之。若文章词翰,纵光天化日中,瞪目不知为何物,况于昏暮间求之乎?”夫人怃然为间曰:“弃人用犬,宜明于小而暗于犬也。自今以后,吾知悔矣。”太常曰:“不然!眼前碌碌,岂止若辈?凡遇财物则双眼俱明,遇文字则一丁不识,皆犬之种类耳。奴价倍婢,未是知言。”夫人乃大笑,而喜儿之宠不衰。
铎曰:“朱氏金铃,梅花度曲,陆生黄耳,洛下传书。谁谓文章词翰,非畜类所敢近哉?但度曲而不知曲中之义,传书而未识书上之文,弃人用犬,终非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