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狐母

类别:子部 作者:清·泾上筠坪老人 书名:道听途说

    湾沚镇南货铺,有楼五楹,积储冗杂,惟东偏半楹地空隙落落。学徒项喜子设榻其间,独卧无侣。一夕,方假寐,有四十许丽人,推楼窗以进。项觉胸次恍惚,情 怯怯殊不自安。丽人抚项曰:“儿无恐,我胡氏,乃神仙者流,非啮人者。以儿孤寂,来共晨夕耳。儿家世零落,深堪怜悯,能母我乎?我且福汝l”

    项少失怙恃,闻胡言,乃投拜于地,而再呼曰:“母。”母以银如意授项曰:“愿事事似此,无患家道不兴也。”嗣是朝往暮返,相呼相应,母子其子,子母其母 矣。项尝问母里居,母曰:“本北产也。然而朅来无定,谁为吾里居者?今母子团聚于此,是亦一里居也。”母无他异,惟浣濯之需、缝纫之事,初未见其操怍,而 布置悉已完备,项甚便之。

    铺中人咸知项有狐母,或夜窥其窗,见项谈笑自若,无睹狐母者。母时以红罗帕挈佳果遗项,多千里外物,味甚鲜美,非其 时亦可致也。又尝训项曰:“世所谓廉士者,不惟取之廉,用之必更廉,未有用之不廉而能廉于取者。我辈韬光晦迹,动止非人所能窥。苟不自节制,何物不可取? 冥冥者不敢行,况昭昭者乎?童稚之年,虽一铢之细,不敢妄有挥霍,则养廉之道也。”

    项问估计之术于母曰:“世所谓「人弃我取」者,其说果是 乎?”母曰:“是亦有道焉。贷殖者之所忌,眼热也。往往前人之所科,后人争趋之。众趋之物,其得之也难,则贵价购之矣;众归之物,其出之也难,则贱价售之 矣。夫安得为利乎?若夫丝棉粟麦之为物也,则又不然。来取者之日见其众也,我则可取也,以其缺于此者之多也;来取者之日见其寡也,我则不可取也,以其足于 此者之多也。”其论事之爽利如此。母尚布素、崇俭约,往来者几五六年,未尝见其衣罗绮也。

    铺主刘翁,一日语项曰:“汝渐来亦已成人,尚未有室 家。盍乞恩于胡母,助汝金为中馈之谋?”项唯唯。他日请于母,母曰:“此儿终身事,余岂能寸刻忘怀?特欲择佳妇耳。今得之矣!儿明日乞假,东行六里许,有 菜畦灿灿着黄白花,曲径南折,逡巡半里许,翠柳垂垂,方塘绕其东,丛棘亘其西,劈竹作藩篱,苍翠荫合。有高髻峨峨、阔眉松鬓、掐花以走者,儿妇也。好丑儿 自相之,归请于居停而媒焉,凤卜必谐。临时余当为儿筹策,勿虑无资也。”

    如所嘱以往,事事皆验。归以冰上人请诸刘翁,翁不之诿也。胡母以五十金饷纳采亲迎,恰敷其用。事竣,刘翁检箧金,适失五十之数,封志宛然,而银杯羽化。思喜子行聘之物,乃悟胡母之欺己也。然谋由己发,用出己手,遂甘受其侮而不敢言。

    项既成室,胡母遂去,不复来。新妇淑慎宜家,而琴瑟敦好,后生三子。项以善贾,卒为富翁云。

    箨园氏曰:天下有妄人焉,思得吕祖之指,点石成金,以供挥霍;否则,沈万三之聚宝盆苟可移赠,营营者亦堪稍暇矣。又不然,得一狐友焉,世间黄白物,不难 凭空摄取,予取予求,不汝疵瑕,家有钱树子亦不过如是也。虽然,以狐之往来不睹、取携由我,若持此以行其猫偷狗盗之事,彼富室金银又何处可窖哉?庸讵知天 下有主之物,不特函封箧锁,不能于黑暗中以曲术相摆弄;即深山大泽,抛置于泥沙瓦砾中者,亦必神鬼守之,非其人莫与属也。彼铺主之所以教,狐母之所以取, 皆项氏子之所应得,而狐母者特假之术,以还其所固有耳。或疑因铺主之吝而狐故弄之以为戏,则非也。

    邑人翟某,作客无为州,流连旅馆者数月。馆 舍宏敞,翟宿东厢中。一夕挑灯展卷,坐窗下。白板双扉,仅掩一扇。忽闻履声橐橐自西廊来,及门而止。翟举首瞩之,见一人窥半面于门扇间,年少无须,身衣月 白布衫。数呼不答,而人影随灭。秉烛迹之,寂然也。他日又见之,一如前状。以问馆主人,主人曰:“此狐仙也,人所常见者。”翟思得狐仙而友之,则金帛不难 致也。明日具祝词,爇瓣香以祷,而求为之友。嗣是,狐迹永绝,经月不闻声息。此狐之来窥,未尝无飞鸟依人之意。特以翟之愿望奢,虽有铜山金穴,不足以餍其 贪心,故不敢复近之耳。项喜子廉于取者,母狐者五六年,尚因刘翁之教而始一请于狐。此狐之所以母之也。然而项亦卒为富翁。可见无求于人者,未必有亏于我 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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