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凡不当祭而祭,皆曰淫祀。淫祀无福,由脉络不相关之故。后世祀典,只縁佛老来,都乱了。如老氏设醮,以庶人祭天,有甚闗系?如释迦亦是胡神,与中国人何相关?假如忠臣义士、配享元勲,若是己不当祭,皆为外神,皆与我无相干渉。自圣学不明于世,鬼神情状都不晓,如画星辰都画箇人,以星君目之,如泰山曰天齐仁圣帝,在唐封为天齐王,到本朝以东方主生,加仁圣二字封帝。帝只是一上帝而已,安有五帝?岂不僭乱!况泰山只是箇山,安有人形貎?今立庙,俨然垂旒端冕,衣裳而坐,又立后殿于其后,不知又是何山可以当其配,而为夫妇耶?人心迷惑,一至于此。据泰山在鲁封内,惟鲁公可以祭,今隔一江一淮,与南方地脉全不相交渉,而在在诸州县皆有东岳行祠。此亦朝廷礼官失讲明,而为州县者不之禁。蚩蚩愚民,本不明理,亦何足怪。
南岳庙向者回禄,太尉欲再造,问于五峰先生。先生答以:“天地与人事本一理,在天为皇天上帝,在人为大君。大君有二,则人事乱矣。五岳视三公,与皇天上帝并为帝,则天道乱矣。而世俗为塑像,为立配,为置男女,屋而贮之,亵渎神示之甚。”后南轩又详之曰:“川流山峙,是其形也,而人之也,何居?其气之流通可以相接也,而字之也,何居?”皆可为正大之论,甚发愚蒙,破聋瞽。
(上段云古人祭天地山川皆立尸,要得气来聚这尸上。据此说,则祭山川而人其形,疑亦古人立尸之意。惜不及质之先生。)
世俗鄙俚,以三月二十八日为东岳圣帝生朝,阖郡男女于前期,彻昼夜就通衢礼拜,会于岳庙谓之朝岳,为父母亡人拔罪。及至是日,必献香烛上寿。不特此尔,凡诸庙皆有生朝之礼,当其日,则士夫民俗皆献香烛,慇懃致酒上寿。按古经书本无生日之礼,伊川先生已说破:人无父母,生日当倍悲痛,安忍置酒张乐以为乐?若具庆者可也。以李世民之忍,犹能于是日感泣,思慕其亲,亦以天理之不容泯处。故在人讲此礼,以为非礼之礼。然于人之生存而祝其寿,犹有说;鬼已死矣,而曰生朝、献寿者,何为乎?
伊川破横渠定龙女衣冠从夫人品秩事,谓:龙,兽也,岂可被夫人衣冠?且大河之塞,乃天地祖宗社稷之佑,及吏卒之力,龙何功之有?其言可谓甚正大,又以见张程学识浅深之不同。世俗事真武,呼为真圣,只是北方玄武神。真宗尚道教,避圣祖讳,改玄为真。北方玄武乃龟蛇之属,后人不晓其义,画真武作一人散髪握剑,足踏龟蛇,竞传道教中某代某人修行如此。
江淮以南,自古多淫祀。以其在蛮夷之域,不沾中华礼义。狄仁杰毁江淮淫祠一千七百区,所存者惟夏禹伍子胥二庙,伊川先生犹以为存伍子胥庙为未是,伍子胥可血食于吴,不可血食于楚。今去狄公未久,而淫祀极多,皆縁世教不明,民俗好怪。始者土居尊秩无识者唱之,继而羣小以财豪郷里者辅之,下焉则里中破荡无生産者,假托此裒敛民财,为衣食之计,是以上而州县,下至闾巷村落,无不各有神祠。朝廷礼官又无识庸夫,多与之计较封号,是以无来歴者皆可得封号,有封号者皆可嵗嵗加大。若欲考论邪正,则都无理会了。
后世看理不明,见诸神庙有灵感响应者,则以为英灵神圣之祠,在生必聪明正直之人也。殊不知此类其间煞有曲折:一様是富贵权势等人,如伯有为厉,子産所谓“用物精多则魂魄强”之类;一様是壮年蹈白刄而死,英魂不散底人;一様是生禀气厚精爽强底人,死后未便消散;一様是人塑人像时,捉箇生禽之猛鸷者,如猴乌之属,生藏于腹中。此物被生刼而死,魂魄不散,衆人朝夕焚香祷祝,便会有灵。其灵乃此物之灵,非闗那鬼神事;一様是人心以为灵,衆人精神都聚在那上,便自会灵,如白鮝大王之类;一様是立以为祠,便有依草附木底沉魂滞魄来,窃附于其上;一様又是山川之灵,庙宇坐据山川雄猛处,气作之灵。又有本庙正殿不甚灵,而偏旁舍有灵者,是偏旁坐得山川正脉处故也。又有都不关这事,只是随本人心自灵,人心自极其诚敬则精神聚,所占之事自有脉络相关,便自然感应,吉凶毫髪不差,只縁都是一理一气故耳。所谓“齐戒以神明其德夫”,即此意。
湖南风俗,淫祀尤炽,多用人祭鬼,或村民裒钱买人以祭,或捉行路人以祭。闻说有一寒士被捉,縳诸庙柱,半夜有大蛇张口欲食之,其人识一呪,只管念呪,蛇不敢食,渐渐退缩而去。明早士人得脱,诉诸官人,以为呪之灵所致,是不然。凡虎兽等食人者,多是挑之使神色变动方食,神色不动则不敢食。若此人者,心自以为必死,无可逃,更不复有惧死之念矣。只一味靠呪,口只管念呪,心全在呪上,更无复有变动之色,故蛇无由食之,亦犹虎不食涧边婴儿之类,非关呪灵之谓也。
闻说南轩曽差一司户破一大王庙,纔得牒即两脚俱软,其人卧乗舆而徃。到庙中取大王像,剖其腹,有盘数重,中有小合,盛一大白虫,活走,急投诸油煎之。纔破合见虫,脚便立愈。推此,其他可以类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