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二十六段) 二十六段

类别:子部 作者:清·黄元吉 书名:乐育堂语录

    天地间一气蟠旋,发生万物而已。然一气之中,有理斯有气,有气斯有形,由此形形色色,千变万化,而莫可纪极也。夫理,即太极也。气,即阴阳也。形,即五行也。理为人之元性,气为人之心神,形为人之官骸。官骸一具,则有耳目口鼻之质,即有视听言动声音笑貌之为。况往来酬酢,日用百端,从此纷纷起矣,情欲由是而炽,伪妄自此而生,竟把本来一个圆明物事坐困而不自主。讵知物不累人,人自累物。何也?本来之性,自破鸿濛之后,识神出而用事,不知返观内照,收敛于无何有之乡,于是心为情迁,情为物役,不知返本还原,天理灭矣。不然,性也心也情也欲也,昔人所不能无者也,何以圣人借情欲以炼心性而成为圣,凡人以心性逐欲情而至于凡,岂赋畀之我殊哉?亦由不知返还之故耳。夫返还亦非难事也。佛云“回头是岸”,儒曰“克念作圣”,只在一念之间焉。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者,何其便而易耶!孔子曰:“苟志于仁矣,无恶也”,又曰:“我欲仁,斯仁至矣。”足见一念放肆,即是丧厥天真;一念了觉,即是无上菩提。而要不过洗心退藏于密而已矣。然洗藏之法,不要看难了,犹万丈楼船,一篙拨转,即可诞登彼岸。孟子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夫赤子之心何心乎?当其浑沦未破,一团太极在抱,虽有耳目口鼻,究不流于声音笑貌之伪、视听言动之非,至于知觉运用,喜怒哀乐,皆任其天然自然,时而笑也笑之,时而啼也啼之,前无所思,后无所忆,当前亦任天而动,率性以行,如洪钟之悬,扣之则鸣,不扣则已,一真湛寂,万象成空,真所谓天真烂漫,为为自为,了了自了者矣。此即圣人之心印也。人能完得赤子之心,虽一时不能遽臻无上正等正觉,然始而昏,继而明,久则大放毫光,与虚空同体,与日月同用。若此者,非由神气混合而来耶?《心印经》云,“存无守有,回风混合。”足见人之不能混合者,多由于明觉心生。古人教人修性炼命,必要混混沌沌,如鸡抱卵,隐隐伏藏,若有若无,不识不知,方能采得天地温和元气合为一体,始能生出鸡雏,依然如母一般。由此观之,人欲修炼,必要死却明明白白之人心,而后浑沦无迹之道心自然在抱。斯时也,欲不必遏而自遏,理不必存而自存。何也?殆太极未分、鸿濛未判之元气,有如是耳。生等不知此气,吾试切近言之。即如日光了照,万物当阳之时,天朗气清,此间不见其长,但觉其消,惟于向晦之际,浑浑然烟雾迷离,了不知其所之,此即阴荫也,日夜之息也,雨露之润也,所以有向荣之机焉。倘发散而不收敛,则天地亦有时穷。惟能阳以扬之,彰其生生不息之常,阴以荫之,蓄其化化无穷之气,然后一开一阖,一收一放,而成此万古不已之天。人身一小天地,还不是如此一般?至若生等已经衰老,从前发扬太过,渗漏良多,到今犹要日夜退藏,方可延年却病。不然,如春花之发,不久奄奄欲息矣。吾道所以教人下手先死人心,故曰:“由有而无。”此个有者,即后天知觉杂妄之灵也。必死此知觉之心,然后浑然莹然一真在抱,可得先天无极太极之真。复又教人寻道心,故曰由无生有。此殆玄关一窍开时,及时采取,不可稍停片晌,始是至清水源,真正药物火候。由此蕴蓄久久,即孟子所谓“集义生气”也。从此操持涵养,即孟子所谓“直养无害”也。自是而后日夜无间,焉有不由平旦一点微阳积而至于刚大,以充塞乎天地之间哉?无如今之学人多求速效、期近功,或行工一二月不见长进,以为此非真道,即不耐烦去做,否则以为天上至宝不轻传于人间,自恨无缘,不得真师拔苦,因此废弛者不可胜数。又谁知百日筑基之语,三年乳哺之法,皆为神老气旺、气畅神融者言之,且为私欲净尽、天理流行者言之。今扪心自问,神气圆满未也?欲净理还未也?未到此境,其何以筑基哉?吾说玄关一窍随时随处都有,只在一点灵机捷发,犹如捉雾捉云,凭空而取,不失其候,即颜子“知几其神”之意也,即吾道“活子阳生,时至神知”之语也。倘先时而知,是未来心;后时而知,是过去心;眼前有一毫思量拟议,即为现在心。著此三心,即为道之障也。三心无著,一尘不染,不谓之神,又谁谓乎?此为真清药物,自然生清净法身也。而要不过如天地一年造化,离奇万状,无非自冬至一阳之生充之。天地之道尚且由渐,何况乎人尘垢污染已深,一时难于洗涤,可不由渐而入、自微而著乎?古来大觉金仙莫非由玄关一窍下手,其后百千万亿法身亦由气机微动,随采随炼,积累而成。但此微阳初动,在人多有漠不关心,任其丧失,不知一星之火可以焚山,一涓之水可以成渠,总在人看穿此道,处处提防,在在保护,日积月累,未有不成无上菩提者。此殆天地间第一难事,惟人自造,天亦不拘乎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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