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峰集言:“为学在诚正,不先格致。”先生云:“此只由不解‘格物’二字也。不知圣人之言,证以圣人之行;不见圣人之行,证以圣人之言,此‘格’字乃‘手格猛兽’之格,‘格物’谓犯手实做其事,即孔门‘六艺’之学是也。且如讲究礼乐,虽十分透彻,若不身为周旋,手为吹击,终是不知。故曰‘致知在格物’。”
人之为学,心中思想,口内谈论,尽有百千义理,不如身上行一理之为实也;人之共学,印证诗书,规劝功过,尽有无穷道德,不如大家共学一道之为真也。
不暴己之长,不形人之短,不扬生人之过,不发死人之私,君子人欤!
理念胜则心清明,心清明,天地草木无不在目,则天地物我总是一般;欲念胜则心昏惑,心昏惑,眼前一物不见,不惟天地鸟兽与我隔绝,虽一身耳目手足皆非我有。
礼、乐、射、御、书、数似苦人事,而却物格知至,心存身修而日壮;读讲文字似安逸事,而却耗气竭精,丧志痿体而日病。非真知学者,其孰能辨之!
王契九问:“取士乡举、里选,行之滋弊。”先生曰:“犹胜时文。如一邑方举一人,一方有不肖之耆、约,党酒食贿赂之家,而登其子弟,将三方皆不肖乎?即皆不肖矣,他邑独不得一良耆、良约乎?三四举而得一贤,或三四邑而得一贤,所得不既多乎!当不至如时文,百千举而不见一贤也。况选举复,则士饬其行。试观周代盛时,士习之美,不可及矣;虽极其流弊,以至战国,亦第云‘修其天爵,以要人爵’而已。今世求一修天爵而要人爵者,岂可得哉!”
谓边之籓曰:“人心动物也,习于事则有所寄而不妄动,故吾儒时习力行,皆所以治心;释氏则寂室静坐,绝事离群,以求治心,不惟理有所不可,势亦有所不能,故置数珠以寄念。今子病目,既废读讲学习功,当亲师访友,求所以寄心适志;乃惟闭户寂处,乌得不身日闲而心日妄乎!当急改图。”夏希舜父、叔构争,先生谓曰:“为子侄处父、叔闲,须劝父让产以友弟,劝叔勿争以恭兄,乃其职也;若从父拒叔,不惟非所以为侄,亦非所以为子矣。汝不见余处某弟乎?以彼无状,予岂不能罪之?顾宗族之闲宜无校,况胞兄弟乎?且人各有命,争多未必即富,让少未必即贫。若兄弟之情一伤,不可复悔,可不念乎!”
彭永年言:“行井田法,易扰民生乱,不如安常省事。”先生曰:“古先王之井田浚沟,岂天造地设,不劳民力乎!又如大禹掘江、淮、河、汉,岂果神怪效灵,一呼而就乎?盖古人务其费力而永安,后人幸其苟安而省力,而卒之民生不遂,外患叠乘,未有能苟安者也,故君子贵怀永图。”
学者须自敛饬,如不识字人,方好;又须有气量包人,尽人而不尽于人。
观南宋纪至理宗崇故理学,曰:“此其所以为理宗也,此其所以为宋之理宗也。盖使崇生理学则必有裨益,然生理学好裁抑君非,驳折同类以自见,理宗乌能用之,其臣乌能容之!惟崇奖死亡,收美名而不受绳尺,此其所以为理宗也。使崇故帝王,故帝臣王佐,则必有取法。且古儒道若六府、三事、六德、六行、六艺,不可文袭,理宗乌能窃之,其政乌能似之!惟崇奖其本朝之故理学,讲究其制作,刊引其著述,而易省其伎俩,此其所以为宋之理宗也。”
靳氏子自言十一岁弃书勤家,及其家众和好状。先生曰:“是即道也。自世儒远人以为道,而道不明。今汝安父兄而劳家务,是谓尽子弟之职,在家为干子,在国为劳臣,是为道中人矣。”
与刘焕章言礼曰:“吾侪当礼法涂地之时,而毅然从事,固将求合于理也,非以苟异于俗也,亦非以礼自我出也。务使神人各安,一人可行,人人可法,远不谬圣,近不悖王,斯可耳。若不究时王之制,古圣之礼,一有增减,岂求合于礼者哉!今俗惑于异端,狃于贪昧者,莫过于‘天地三界’之牌,莫甚于家宅六位之主,吾侪穷居,非有生民政事、宗庙会同、国邑边疆之务,止此学、教、修、齐数事。其修、齐、学、教止有冠、昏、丧、祭数端,所宜酌议。”
治道不必文、武分途,亦不必举人、进士,只乡里选举秀才。秀才长于文德者充乡约、耆德之职,长于武略者充保长之职,其显有功德者擢大乡长,大乡长之显有功德者升邑令郡守,或备参辅,以至三公,皆通为一体,或次递,或超擢,而又立里史、邑史、郡史以谨戒之。死则有德者配社祠,有功者配道神祀,每五世有继进者则祧之;大功德则进里祀者配享於邑,邑祀者配享于郡,郡祀者配享于国,以激劝之。虽流弊,犹足定百年之太平也。
今人废学,只是将道理让于古人做,不知古人亦人耳,凡古人可行者,我亦可行。如一旦奋然自新,立志躬行,何道不可能也。
或言“读书不能记”,先生曰:“何必记?读书以明理,是借书以明吾心之理,非必记其书也。今日一种书之理开吾心,明日一种书之理开吾心,久之,吾心之明自见,自能烛照万理。譬如以粪水培灌花草,久之,本枝自生佳花;若以粪水著枝上,不足观矣。又如以毡、银磨铜镜,久之,本镜自出光明,若以毡、银著镜上,反蔽其明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