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教及门活心之法,只要自检一念之动,是人欲,便克治之,便刚断之,则自活,引冉妪断指为法。錂因述“前于内室壁上书‘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以自箴,夜即梦念此箴以拒邪妄。昨习礼则梦登孔子之堂,观颜、曾诸贤讲习礼乐。”先生曰:“子根气好,充此即可为圣、为贤,勉之哉!无负吾教也。”
錂问:“行礼,家人多阻挠,奈何?”先生曰:“然。予之初行礼也亦然,惟刚毅以持之,讲说以晓之,积诚以感之,悠久以化之,自彬彬矣。夫行乎礼,则闺门之内俨若朝廷,不亦贵乎!体乎仁,则万物皆备,天下归仁,不亦富乎!是以在我重,而世味轻也。”
郝公函问:“董子‘正谊明道’二句,似即‘谋道不谋食’之旨,先生不取,何也? ”曰:“世有耕种,而不谋收获者乎?世有荷网持钩,而不计得鱼者乎?抑将恭而不望其不侮,宽而不计其得众乎?这‘不谋、不计’两‘不’字,便是老无、释空之根;惟吾夫子‘
先难后获’、‘先事后得’、‘敬事后食’三‘后’字无弊。盖‘正谊’便谋利,‘明道’
便计功,是欲速,是助长;全不谋利计功,是空寂,是腐儒。”公函曰:“悟矣。请问‘谋道不谋食’。曰:“宋儒正从此误,后人遂不谋生,不知后儒之道全非孔门之道。孔门六艺,进可以获禄,退可以食力,如委吏之会计,简兮之伶官可见。故耕者犹有馁,学也必无饥,夫子申结不忧贫,以道信之也。若宋儒之学不谋食,能无饥乎!”
又问:“勤慎、和缓,‘缓’字何义?”曰:“孔门为学为治皆尚敏,故曰‘敏于事 ’、‘而敏于行’、‘敏则有功’,孟子曰‘民事不可缓’。”曰:“近世则珍缓,何也? ”曰:“时也。三代气醇,所生之天才既厚,而学养又素裕,敏则有功;近世人才既劣,而学术又失,忙则败事矣。”
倪鸿宝之弟元瓒亦进士也,甲申变,弃家偕其妻隐深山,治生同农夫。康熙间,有同年友大贵,同某太守更士人服访之,年已耄,不相识矣,叙往事久之。有老妪持箕帚碓糁入,其夫人也。贵人曰:“金币不敢以赠,愿供米麦若干石,炭若干包。”元瓒曰:“素不受人馈,却之恐公弗堪,请为公施粥以赡贫民。”贵人行后尽施之,复键户遁,莫知所之。
为人日行一善,三年可千善。积善何难?人病不为耳。
威不足以镇人而妄夷之,惠不足以感人而妄市之,不智也,祸于是伏焉。仁而得暴,仁者必自反也;暴以招暴,又何异焉。恭者来侮,恭者必自反也;侮者致侮,又何尤焉。
礼、乐,圣人之所贵,经世重典也;而举世视如今之礼生、吹手,反以为贱矣。兵学、才武,圣教之所先,经世大务也,而人皆视如不才寇盗,反皆以为轻矣。惟袖手文墨,语录、禅宗,为至尊而至贵,是谁为之也!
人须常自衡:天之生我,父母之成我,其中人乎,中人以下乎,抑中人以上乎?果中人以下,则凿井、耕田,已无负于生我矣;或中人也,则随世波流,亦何负;傥中人以上也,则上当为五臣、十乱,中当如三杰、二十八人,下之亦须主城、贰郡,实求辅挽气运,利济生民。不然,则负我资性,为天地父母之罪人矣!
一吴生气象端凝,先生谓之曰:“人赋性质愚,耕田凿井,勤力养家,无负于天矣,亦无负于亲矣。赋性聪秀,不能出众自强,以才德见于世,如天之生我何;如亲之育我何!故下之为秀民,中之为豪杰,上之为圣贤,在乎人自为耳。”
人之为善,得人之感报,人之称传,天不必报之矣;人之有长,而自表自见,天亦不必祚之矣。天之所祚报者,人不感称,自不表见,乃所谓阴德也。观舜之为子,禹之为臣,令人愧励!
志不真则心不热,心不热则功不紧,故多睡之人无远图,立志之子多苦想。
古人静中工夫,如“洗心退藏于密”,“夙夜基命宥密”,明见于经。吾人宜洗去习染之污秽,退藏精深,而不粗疏表暴。夙夜勤惕,立定天之予我,常令宽广,莫令窄狭;常令精密,莫令粗疏。此明德第一层诚、正工夫。
思君子之心坦荡,则世路无往不宽平;小人之心险窄,则无时无地不戚戚。予天资非君子,而勉学其一二,能于祸福得失之虑,不参于神明;怨天尤人之念,不累于夙夜,或康节所谓“太平人”乎。
人必能斡旋乾坤,利济苍生,方是圣贤;不然,虽矫语性天,真见定静,终是释迦、庄周也。
论郡县体统,曰:“太守即古方伯,州县即古五等诸侯也,何事分道、布、按司,又重之以巡抚,加之以总督,倍加六等方伯乎?贤者掣肘多,而才能莫展;不肖者效媚多,而剥民益重。故曰,治世之官详于下,乱世之官叠于上。”
大学明德之道,无时不可学,无日不可时习。如时时敬其心,即孔子所谓“齐”,习礼于心也;时时提撕警觉,莫令昏蔽,即孔子所谓“明”,亦习礼于心也。每日正其衣冠,洁净整齐,非法服不服,即孔子所谓“盛服”,习礼于身也;至“目容端”,习礼于视也;
“口容止”,“声容静”,习礼于言也,至于“手容恭”,“立容德”,习礼于持行也。凡 “九容”、“曲礼”,无非习礼于身也。礼真斯须不可去者!
盘铭云,“苟日新”,振起自涤矣;日岂一日乎?而复云“日日新”。盖“日新”,虽上智不能保无间断也。日日已无歇工矣,何必云“又日”?盖功虽有常,不能保久而不因循惰怠也。其必学曾子之“日省”,可乎!
与李命侯言:“古今旋乾转坤,开务成物,由皇帝王霸以至秦、汉、唐、宋、明,皆非书生也。读书著书,能损人神智气力,不能益人才德。其间或有一二书生济时救难者,是其天资高,若不读书,其事功亦伟,然为书损耗,非受益也。”命侯问:“书可废乎?”曰:“否。学之字句皆益人,读著万卷倍为累。如弟子入则孝一章,士夫一阅,终身做不尽;能行五者于天下一章,帝王一观,百年用不了,何用读著许多!千年大患,只为忘了孔门‘
学而时习之’一句也。”
习恭,见壁上书“小心翼翼,昭事上帝”,思“小心”难矣,“翼翼”更难,“事上帝”难矣,“昭事”则更难。盖“小心”只事敬畏焉耳,“翼翼”则终日干干,同乎天矣。
“事帝”明旦若临,仍一敬畏焉耳,“昭事”则为人君臣父子一有不止乎仁、敬、孝、慈者,非上帝命我意矣;视鳏、寡、孤、独一不得所,一或欺残,非上帝降鉴意矣。吾妄从事三十年,而一无可自信也。睹各门上懔乎上帝,箴可惧也。
教果斋脱俗累曰:“世人之所怒亦怒之,世人之所忧亦忧之,世人之所苦亦苦之,何以言学哉?故君子无累。”
天无不覆也,吾心有不覆之人,则不能法天之高明;地无不载也,吾心有不载之人,则不能法地之博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