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学亦何为也哉?“天之生斯民也,使先知觉后知,使先觉觉后觉”,彼天民而先觉者,其自任之重,固已如此矣。生斯世也,为斯民也,请学之为后觉焉,以觉先觉之所觉。曰尧舜之道,尧舜之心为之也。尧舜之心,即吾人之心。同此心,同此觉也,吾亦觉其同者而已矣。凡夫而立地圣域,一时而远契千秋,同故也。
今之言觉者或异焉。理不必分真妄,而合遁于空;事不必设取舍,而冥求其照。至曰空生大觉,如海发沤,安往而不异?“所恶于智者,为其凿也。”又曰:“学者之病,莫大乎自私而用智。”今之言觉者,凿焉而已矣。人之生也,饥食而渴饮,夏葛而冬裘,夫人而知之也。而其为饥渴寒暑之道,又夫人而觉之也。其有不知者,非愚不肖之不及,则贤智之过者也。而过之害道弥甚,彼以为道不在是也,去饮衣而求口体之正,去口体而求性命之常,则亦岂有觉地乎?嗟乎,人心之晦也!
我思先觉其人者曰孔氏。孔氏之言道也,约其旨曰中庸,人乃知隐怪者之非道。而庸德之行,一时弑父与君之祸息,则吾道之一大觉也。历春秋而战国,杨墨横议,孟子起而言孔子之道以胜之,约其旨曰性善,人乃知恶者之非性。而仁昭义立,君父之伦益尊于天壤,则吾道之一大觉也。然自此言性者,人置一喙,而天下皆淫于名理,遂有明心见性之说。夫性可得而见乎?又千余载,濂溪乃倡无极之说,其大旨见于《通书》,曰“诚者圣人之本”,可谓重下注脚,则吾道之一觉也。嗣后辨说日繁,支离转甚,浸流而为词章训诂,于是阳明子起而救之以良知,一时唤醒沉迷,如长夜之旦,则吾道之又一觉也。今天下争言良知矣,及其弊也,猖狂者参之以情识,而一是皆良;超洁者荡之以玄虚,而夷良于贼,亦用知者之过也。夫阳明之良知,本以救晚近之支离,姑借《大学》以明之,未必尽《大学》之旨也。而后人专以言《大学》,使《大学》之旨晦,又借以通佛氏之玄觉,使阳明之旨复晦,又何怪其说愈详而言愈厖,卒无以救词章训诂之锢习而反之正乎?
司世教者又起而言诚意之学,直以《大学》还《大学》耳。争之者曰:“意,稗种也。”予曰嘉谷。又曰:“意,枝族也。”予曰根荄。是故知本所以知至也,知至所以知止也。知止之谓致良知,则阳明之本旨也。今之贼道者,非不知之患,而不致之患,不失之情识,则失之玄虚,皆坐不诚之病,而求于意根者疏也。故学以诚意为极则,而不虑之良于此起照。后觉之任,其在斯乎!
孟子云:“我亦欲正人心,息邪说,距诐行,放淫词,以承三圣。”又曰:“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也。”予盖有志焉,而未之逮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