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统云者言道在已而天下宗之已因得为道之统而统天下之道以归于一也
尧舜而下厯禹汤文武皆君师道合若周公已为臣道然负扆而朝成王之治皆周公为之至于孔子始以匹夫为万世师而万世之道统归之然所谓君师道合者已得半而失半矣顾后世不以失半为歉者垂教万世其功大也故曰孔子贤于尧舜语事功也
荆豫章问先生道统论何以不称颜曾曰道统重闻知不重见知葢见知有担荷者在闻知则担荷无人关系特重也且其一段精神特地振起不由师扬遥接圣脉亦与亲承指授者不同故重之观孟子一章之意可见
圣人最不易知圣人之不易知非竒异而不易知也非髙逺而不易知也非深微而不易知也圣人只是一中庸中庸者平常而已以为平常而实非平常以为非平常而实平常故不易知论语曰莫我知也夫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此夫子自言其不易知自言其平常而不易知也呜呼岂知惟其平常而不易知故万世不可及乎
圣人浑然一道而已故知得一分道者知得圣人一分知得三分四分道者知得圣人三分四分如欲知得圣人十分非知得十分道者不能也故子贡曰不得其门而入不见宗庙之美百官之富子思曰茍不固聪明圣知达天德者其孰能知之
圣人一人耳在庸愚则非之笑之东家某鄹人之子是也在奸恶则沮之忌之谤之詈之甚欲杀之子西晏婴阳货桓魋之类是也在贤知则讥之刺之责之让之甚而鄙之接舆沮溺荷莜荷蒉微生亩诸人之类是也惟蘧伯玉之流则油然相契若合符节此所以谓之圣人若人人道好人人亲爱则一乡愿矣何以为圣人
问接舆沮溺荷莜诸人何以俱讽孔子曰此贤知之不知圣人不及圣人而又不肯自谓不如圣人不肯放寛圣人俱在此处
当时知孔子而善颂孔子者惟五人颜子子贡有若子思孟子仰之弥髙鑚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颜子之善颂也温良恭俭让绥来动和子贡之善颂也出类拔萃有若之善颂也祖述尧舜宪章文武上律天时下袭水土子思之善颂也仕止久速集大成孟子之善颂也欲知圣人诵此数言而足矣
孔子周流四方不但是急于行道葢亦有访道之意焉如在齐而闻韶适周而问礼是矣司马迁文人之雄尚欲登龙门窥禹穴周览海内名山大川以助其气吾辈有志大道而不能徧游宇内访求遗文折衷有道欲任斯文之絶续胡可得乎颜子不迁怒工夫今人颇疑以为易不知此正颜子正心功夫
到处凡心最忌有所有所便不正迁怒即所谓有所忿懥也喜怒哀乐四者之中惟怒最易有所故颜子不迁怒孔子称之以为难今人易视此三字只不知正心工夫耳
颜子博文约礼则格致之功尽不迁怒不贰过则诚正修之功尽问为邦则齐治平之功尽故曰颜子几于圣人
颜子其心三月不违仁三月之后未能无少间断无少懈怠犹是正心工夫纎毫未尽乎故程子曰颜子未达一间犹是心粗
豫章问颜子何以无著述曰颜子非无著述未须著述也颜子年纔三十二且有孔子在何必著述若使无孔子又天假其年则自然著述也乃后世喜谈心学者遂以颜子为心学之宗而谓为无用著述然则孔子非心学乎
九咸问颜子当乱世居于陋巷孔子贤之孟子以为颜子之时当然乃孔子与颜子同时而复周流求仕何也曰圣贤力量不同故处时亦异使孔子而道力未优固当如颜子之闭户使颜子而道力既足亦当如孔子之周流然则颜子之所以不仕者力量未如孔子而又有孔子在前任行道之责故也
言夏问曾子著述之功于道统如何曰曾子之述大学功在万世矣然以道统论则亦在见知之列有孔子在曾子不必称也若子思则稍逺矣孟子则又逺矣故论道统者孔子而后必称孟子
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闻却闻之于子思中庸一书真性与天道之极致也然大旨俱自孔子易系来故曰易与中庸相表里
人言孟子泰山岩岩观子思直是壁立万仞无人乎子思之侧则不能安其身是何等气象葢是时已入战国非具此等气骨亦撑持不去也
孟子学问甚简要论本体只一性善论工夫只一知言养气论治道只一井田学校
孟子妙处多在机锋机锋妙处只在一逆字一逆便有许多波澜如梁惠王问利其意全在一利字意孟子必以利对孟子却逆折以仁义换他利字齐宣王问桓文其意全在桓文意孟子必以桓文对孟子却逆折以仲尼换他桓文此正用其机锋者也至如沼上之言雪宫之对今乐古乐之论好色好货好勇之说意方自歉则忽逆以予之意方自满则忽逆以夺之一予一夺全是掀翻作用此侧用其机锋者也或正或侧无非机锋孟子虽是圣贤终带英雄作用先儒谓孟子有战国气葢谓此也然孟子犹是显用之至禅家则窃孟子之意而隐用之遂至播弄一时颠倒百世
问孟子学孔子孔子尊周乃孟子以王道说齐梁何也曰孔子尊周然未尝不周流列国其周流列国亦未尝不以王道进但孔子之时言王道则尚可以尊周孟子之时言王道则但可以保民而王时势不同故也虽有圣贤不能违时
问孟子若见用于齐梁果能致王否曰圣贤岂有谩言但亦须看天意何如若天意不肯会须生出事变如许行一班自会来闹抄也
孔子告君之语俱属正锋孟子告君之语多属偏锋性善仁义之外今乐古乐好色好货诸论皆偏锋也偏锋最易入人然齐梁之君当之者依然聋聩世风日下人心陷溺虽圣贤亦末如之何也已矣
孟子之功不在禹下其才亦不在伊周下公孙丑乃疑其不敢当管仲葢当时功利之见入人深也由此观之孔孟古今以来之一人也在当时门弟子中如子路陈亢彭更公孙丑巳皆不识而疑之况他人乎故曰惟圣人能知圣人
问孟子不臣诸侯必欲处宾师之位此是他不及圣人处否曰固是然学问如孟子而又处当日之时势直不处宾师不得问何为曰若不处宾师便讲不得井田学校
孟子之功第一在辟杨墨葢当时邪说诬民充塞仁义天地之间几不复知有圣人之道矣不惟不知有圣人之道且以为即此是圣人之道故至唐韩愈时尚以孔墨并称使非孟子当时鸣鼓而攻则后世谁复知有孔墨之辨我亦欲正人心一章此孟子自叙一生功烈也凡此等俱是大头颅处须要识得
孟子语有极竒辟者非学问至絶顶眼眀口快决不能道如论性则曰人无有不善可以为尧舜论治则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君有大过则易位论汤武则曰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论尧舜则曰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皆极竒辟又极平正后来儒者不能道亦不敢道此所以为孟子
孟子之学扩前圣未发之藴奥存一王已废之典章其好处在识大不在好辨好辨是学成以后不得已之事故曰予岂好辨哉予不得已也今人学孟子只学他好辨可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问孔孟而后传经之儒如公谷二戴伏生髙堂之属甚多何以儒者不称而称董子为知道曰传经之儒但守章句而不知意义可谓经师也经师易得人师难求如董仲舒者天人三策煌煌大篇卓见义利公私之辨王道儒术之原所谓人师也安得不首称为知道乎
诸不在五经六艺之科者勿使并进只此一句当时诸儒言治道者皆不能及
武帝亲擢董子既得而复逺之真是好画龙而不好真龙千古而下儒治何由可复
扬雄不特立身败坏即文字亦不成文字乃后世列之为儒者何也得无为太玄法言所骇耶甚至有爱其人而并为之讳投阁者谓世有两扬雄亦可谓阿私所好矣
荀况视扬雄较有本领但驳杂耳
秦汉而后崇儒重道之君无如汉明惜乎时无儒者桓谭乃得躬逢其盛
汉儒多注疏之学其弊在不根于心心与学离而为二故解书多以私意穿凿谬误百出即有佳处亦属客气
东汉儒者最多但不见本根止见枝节然较之晋代人士一华一实相去不啻天渊矣葢汉儒犹知孔子晋人则惟尚老庄也于此见孔门枝节犹胜老庄
孔明亦是东汉儒者然却造就出如许大人物亦是他天资髙澹泊明志宁静致逺之言已颇见本根非诸儒比也杜诗伯仲之间见伊吕指挥若定失萧曹言其功烈也若天资则渐近颜子
孔明心术器量俱是王佐但学术稍未及葢未闻圣人之大道也自比管乐有以夫然而管乐不及逺者心术器量不同故也
世传孔明隆中数语谓未出草庐已知天下三分以此竒之予谓此却误看孔明矣隆中数语只是说初起手规模大凡英雄举事必须得用武之地立定脚根方可做事此时北有曹操南有孙权已畧无余地惟荆益一带尚无雄才割据故孔明欲亟圗之若大势已定根本已立徐兴问罪之师天下事未可料也孔明之不能兴复汉室一匡天下此实天也使五丈原将星不陨当时人力尽可做得
陶渊明竟是儒者当两晋之后举世崇尚老庄清谭放纵废弃名检而彼独知尊孔子其所作诗如先师有遗训忧道不忧贫荣木诗先师遗训予岂云坠自序曰总角闻道白首无成屡称孔子为先师又自云闻道皆儒者之言其生平出处亦不倍于道特风味似晋人而诗又特佳故世遂以诗人称之耳予于诗鉴中特为表出
陶渊明饮酒诗其卒章云羲农去已乆举世少复真汲汲鲁中叟弥缝使其淳鳯鸟虽不至礼乐暂得新洙泗辍微响漂流逮狂秦诗书复何罪一朝成灰尘区区诸老翁为事诚殷勤如何絶世下六籍无一亲终日驰车走不见所问津若复不快饮空负头上巾但恨多谬误君当恕醉人玩其辞意上叙孔子下述六经皆言愿学圣人之意但篇终以饮酒之语乱之故人不之觉耳然但恨多谬误君当恕醉人言所行不无过差不能尽如六籍由于好饮亦躬行未之有得之意细玩当自见也
世之论文中子者多不同有极诋之者有极称之者其言皆不平惟程子曰王通隐德君子也当时有少言语后来为人傅会不可谓全书其粹处殆非荀扬所及若续经之类皆非其作此为至当不易之论
王无功言文中续六经今惟见元经而余经不见元经甚琐碎与中说手笔不相类薛收传亦似宋以后人之笔真伪作也
汉初犹有诸儒唐初无一儒者葢汉去古未逺髙祖虽谩骂犹近于朴唐承五代之后太宗虽崇文弥进于华仅有一王通在先而杯水无救舆薪此唐初所以无儒也
李邺侯孔明之俦也然其器量似逊孔明孔明忠诚恳恻有古大臣伊吕之风邺侯则子房而已矣与吾儒尚逺也
邺侯后来无收煞亦是不学问之故若其中夜告君之言调剂父子虽古大臣纳约自牖之道何以加诸
邺侯学问近康节遇事不肯犯手做
韩文公只原道一篇便为有唐儒者所不及葢其说道德仁义四字以前儒者俱未能见到此也虽博爱二字未免说着皮肤然亦近之
韩文公气魄大其佛骨表鳄鱼文至今读之犹凛然有生气然只是欠学问功夫做文字外更无他著作程子谓其因学文而知道谓之倒学愚谓即非倒学然亦不过文学中人若王通则德行政事也朱子亦曰王通识得仁义礼乐都有用处若用于世必有可观又曰他书极有好处虽韩退之道不到
李翱曾巩文章淳正俱可入文学科但较小耳二者之中李翱尤胜
世传李翱文章全学退之复性书凖韩愈之原道也其书虽未能醇乎醇然居唐之时举世浮华而翱独沾沾于此亦可谓中行独复之君子矣至观其全集如平赋书与从弟正辞书及答开元寺僧书若时时留心斯道者较之韩愈似更进焉今愈已配食两庑而翱犹没没故特表而出之
李翱复性书所引用者皆学庸语孟及系辞之文当时宋儒未兴学庸语孟与系辞之文俱未显也而翱能见及此亦可谓善读书矣
韩魏公间气所锺其姿禀似曾子其气魄似孟子三代而下少此人物岂可以其不讲学遂谓之非儒乎喜怒不形物我无间知有其国而不知有其身四语韩魏公足以当之令尹子文恐犹未也
范文正八条目咸备表章大学中庸是其格致诚正韲盐长白是其修身义田赡宗族是其齐家治平则不必言矣
韩范行过于知所未及闻者性与天道耳若儒行则几乎备矣性与天道则必俟周程张朱
问欧阳公何如曰欧公是昌黎之次其生平得力文字只本论两篇其余皆文辞也即在文字科亦其次者问东坡于文学何如曰东坡文全是纵横其诗则纯是戏谑无温柔敦厚之意非圣门文学也朱子论之甚详
王荆公却是一文学科也他强要入政事科连德行科都坏
三代而下更无人举行王政是一阙典惟王荆公实实欲举行周官而神宗又极信任之是大好机会荆公不知关雎麟趾之意却先从富强上起手是欲行王政而翻修霸术也只缘工夫不曾在正心诚意上做
荆公本非近霸之人故霸术亦非其所能作徒扰乱耳宇文苏绰却稍有可观所谓不熟不如荑稗也